清溪頗有些意外的看著曹叡，“哦？難道以前阿叡就經常來這家店？在許都和長安也見過？”

    “當然了，溪兒在許都時的那些蜜餞吃食都是在我這家店裏買的，隻是那時這家店還並未成氣候，沒有像現在這般顯眼氣派，也就沒有入了溪兒的眼罷了。”

    “哦？是嗎。”清溪有些將信將疑，自己在許都時可是出了名的熱衷於這些美食小吃，那段時間因為阿叡一直很辛苦的努力讀書，研習兵法，想要借此討得祖父曹操的歡心，以求可以幫助身在危局的先帝，清溪平日裏陪伴曹叡的時間有限，除了在一旁安靜的給他研磨抄書，就是給他四處收集這些蜜餞甜果一類的零嘴小吃了。

    清溪想到，那時候曹叡確實是在自己回家的時候給自己用荷包包好幾塊她並未買過的蜜餞糕點掛在腰間，讓自己再回家的路上不至於無聊，當時也隻以為是府中的吃食，但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如曹叡所說的是這家蜜餞鋪子的。

    清溪想起自己那時候還是一個小丫頭，卻是每天見朋友的第一句話就是最近城中可有哪些好吃的或是有哪些好玩的趣事，她和曹叡兩個差不多年紀的孩童，一個是個出了名的貪吃鬼，一個卻是出了名的睿智聰慧，清溪哀歎的想，大概自己現在這樣沉不下來性子，也是和那時候的小阿叡脫不了幹係的。

    清溪身形側身一閃，擋在了曹叡的身前，明媚姣好的麵容上卻是一臉狡黠的笑意，讓原本陷入沉思的曹叡被這猝不及防的逗弄惹得哭笑不得，隻能細心地幫清溪緊了緊身上的鬥篷，一隻手輕輕地攔在她的身後，以免鋪子裏人來人往的客人出來碰到了她。

    “阿叡，你既然是這家蜜餞鋪子的老客人了，不妨猜一猜，他們這家鋪子現在有多少種蜜餞點心，又需要銀錢幾何啊。”

    清溪一臉自信的看著曹叡，自己出京城一年，回來之後才發現這家鋪子的存在，她就不相信曹叡能有時間親自來這家鋪子。

    “我啊，還真不知道這家鋪子如今有多少種蜜餞糕點，東西又需要銀錢幾何，但是，我卻知道，溪兒給我帶去的那些就把自己好不容易攢下來的荷包掏空了吧？”

    “你．．．．．．你怎麽知道？”想起自己當日豪擲一整包銀錢卻隻能給阿叡買到幾種蜜餞的窘迫，清溪對這家店鋪就有這本能的抗拒。

    看著在橘黃色的餘暉之下，因為想到了什麽氣的滿臉通紅的小姑娘，曹叡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調笑的輕刮了一下清溪的鼻尖，“還是這樣笨，我雖然不來這家店鋪，但是幫先帝諸臣輔理國家大小事務，對城中各類物價自然也是了如指掌的。你回來的時候正逢外戰結束，城中物價上漲，這裏的蜜餞又哪裏是你這一身粗布衣裙的小丫頭可以買得起的。”

    看著一臉狡黠不服輸的小姑娘，曹叡眼中藏不住的笑意，他一向並不嗜甜，清溪覺得她自己素來喜愛的這些小零嘴能逗他開心，也隻是因為這些是那個笨拙又愛哭的小丫頭帶來的罷了。

    這些蜜餞甜食和清溪一樣，陪伴安慰著他走過了一段段最艱難惶恐的歲月，這也是他在漫長如一生的十幾年裏，唯一能夠觸手可及的甜。

    曹叡重新拉起清溪的手，並肩走進蜜餞鋪子裏。

    一向練就了一雙好眼力的夥計立刻向著兩個人迎了上來，就是後麵隨著跟進來的泠泠和白光，也是被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清溪看著眼前這個點頭哈腰的小夥計，再一次感歎著人心不古，世風日下。

    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這些人連理都不理，從夥計到店裏的客人倒在一邊毫不避諱的閑聊著京中的秘聞。

    清溪想，要是這些家夥直到現在站在他們店裏的曹叡就是他們當日口中滿是嘲諷和閑談餘資的平原王時，到底是何種表情。

    “阿叡，可是要給我買蜜餞？”清溪十分刻意的挽著曹叡的手臂。

    “是，這次溪兒想要什麽就隨便挑。”曹叡說著還不忘配合著小姑娘麵對著店鋪夥計一臉炫耀挑釁的姿態，“想要多少都可以，泠泠拿不住了，就讓白光派人送回去，咱們買的起。”

    小夥計就這樣掛著招牌式的笑，一頭霧水的看著小姑娘誌得意滿的跑向了一個個琳琅滿目的蜜餞架。

    曹叡被丟到了一邊，不禁一臉無奈的搖搖頭，示意店裏的夥計遠遠地站著，自己快步跟在了清溪的身側。

    “阿叡，這個好吃嗎？”

    曹叡看著清溪指著櫃桌上十分精致的荷花酥，記得自己在她給自己帶進宮的蜜餞包裏見過兩塊，想來是因為太貴，她自己都沒有嚐到過。

    曹叡聲音有些沉沉的回答道，“嗯，這個很好吃。”

    得到曹叡肯定的荷花酥被清溪示意泠泠裝了好多，然後頗為滿意的走到下一個櫃台前。

    曹叡的目光一直在清溪歡快的麵容上停留著，一直認真看著糕點的清溪竟是絲毫不曾留意到。

    “竟是過得這樣快，以前隻是相伴讀書的我們，如今竟是要大婚了。”

    清溪不知為何就這樣恍然的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裏，低著頭喃喃自語道，“隻是，聽尚儀局的人說大婚那日我要一個人坐在鸞轎裏從正陽門進，走過長長的甬道，穿過層層的宮禁，才能見到等在大殿門口的阿叡，這般無聊繁瑣，怕是也不能像少時那般帶上一包蜜餞點心了。”

    清溪有些失神的在每一種蜜餞前走過，及至好大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竟是開口說了出來，“阿叡，沒事，我隻是想，到底是禮製不可．．．．．．”

    “禮製不可廢。”曹叡輕笑著揉了揉清溪因為焦急有些泛紅的臉頰，他明白清溪是擔心再因為她自己的原因讓他再破例，安慰道，“溪兒忍耐一下，大婚的時候，走過甬道宮禁確實是禮製，你我既然為這大魏的帝後，這樣的禮儀體麵，不可不遵。”

    “是，遵命。”清溪嗔笑著答道。

    整個洛陽一連數日，家家皆是張燈結彩，喜慶熱鬧，城中更是從大婚前五日開始，不分晝夜的燈市慶典，樓台歌舞，茶肆酒坊，燈火不休。

    而這一切中心的司馬府，卻是等到大婚當天才算是開始熱鬧起來。

    天還未亮，清溪就開始準備沐浴焚香，端坐在梳妝台前，由一群又一群的尚儀局派來的人裝扮著，旁邊還有一個司儀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給清溪講著大婚的程序。

    司馬夫人和泠泠站在一旁細細的為清溪裝好出閣帶走的舊物，夏侯徽則是幫著打理妝奩飾物，衣物首飾，玳瑁胭脂，一件一件的細細收好，裝進早已經備下的禮箱裏。

    清溪坐在妝凳上，望著銅鏡中的自己一點點的變了模樣。

    原本稚嫩青澀的少女模樣慢慢的被一層層明豔的的胭脂遮住，黛眉口脂，細細描就，並未多餘的靚麗雕琢。

    一頭及腰長發此時被高高挽起，用一頂華麗卻更顯莊重的頭冠束起，發冠兩側，金釵步搖穩穩點綴，　隨後便是團扇遮麵，清溪最後隻能看到鏡中的自己儼然已經是一派新嫁娘的模樣，雲鬢高挽，明眸皓齒，嬌豔羞赧。

    接著就是滿眼的紅色，紅色的絲線繡成的團扇透著外麵更是紅的應接不暇的一切，沿著鋪了一地的紅色毯子，紅色的布幔，紅色的裙擺，紅色的人群。

    “小妹，該給爹娘行禮辭行了。”大嫂扶著清溪開口提醒到。

    清溪輕點了頭，就跪在了麵前的蒲團軟墊上，三拜扣頭行禮，向父母辭行。周圍的人群的哄鬧聲，嘈雜聲淹沒了一切，清溪想要聽清楚阿娘和爹爹到底在遠遠地對她囑咐著什麽，可她耳邊卻很奇怪的隻能聽到那些悉悉率率的嘈雜聲。

    “辭別高堂，新嫁出門。”一聲尖銳高亢的司禮聲音衝破了周圍吵鬧的密網，清溪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聽到母親的聲音了，可卻被大嫂和泠泠攙起兩隻手臂就要走出家門。

    清溪著急的想要丟下團扇，再去看看阿娘和爹爹，問問他們到底在叮囑自己一些什麽，可是大嫂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穩穩的按下清溪的手，阻止著她，“溪兒，你以後就是大魏的皇後了，大婚之禮製，一定要遵守，不能出錯。”

    說著，大嫂就示意泠泠扶著清溪緩步向前而出，“小妹，你不要怕，前麵還有你大哥和二哥在等著你呢，他們就守在你的鸞轎旁，會一路護送你到宮門口的，進了宮門，你的夫君就在前麵等你呢。”

    說到這裏，她們就已經走到了府門前，清溪在大嫂的安撫下，穩穩的抬步跨出府門。

    “小妹，進宮門之後，泠泠就在你的鸞轎旁陪著你呢，什麽都不要害怕，什麽也不要多想，就隻想著陛下，想著你的夫君，想著他就在前麵等你呢。”

    “大嫂．．．．．．．”清溪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可是耳邊又是一陣高高的司禮的聲音蓋了過去。

    “小妹，以後你一個人在宮中，萬萬珍重啊。”

    “小妹，無事，大哥和二哥一起護送你出嫁。”

    大嫂最後柔聲叮囑之後就響起了大哥司馬師沉穩的聲音，清溪被兩位哥哥扶著穩穩的坐上了鸞轎，泠泠在鸞轎外代替清溪向司馬府叩首行禮之後，熱鬧的隊伍就一路威嚴熱鬧的走在了京城的大街之上，向著宮城進發。

    鸞轎內圍著一圈圈錯落有致的紅色紗幔，初春不時探過來的還帶著絲絲涼意的清風把紗幔吹起一層層輕而淺的褶皺出來。

    清溪偷偷地伸出手想要去展平這極不和諧的痕跡，可剛伸出手，這些水波紋似的褶皺卻是風過了無痕。

    “小皇帝，小皇後；二十郎君十八女；相攜執手看江山；公侯將相誰相欺。”幾個稚嫩歡鬧的孩童拍著手跟著鸞轎旁唱和者，周圍的人聲高低不平，此起彼伏的回蕩著，清溪一遍遍的細細的聽著，“小皇帝，小皇後；二十郎君十八女；相攜執手看江山；公侯將相誰相欺。”

    “小妹，無事，孩童玩鬧罷了，不必放在心上。”司馬師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清溪明知道他看不見還是輕輕地點頭答應著。

    清溪舉著團扇坐在轎子裏，從沒有覺得從家裏到宮中的路途竟然這麽遙遠，正是覺得疲累的時候，耳邊卻是一陣陣的雜亂無章的人群之音，清溪正是無聊，忍不住透過層層紅紗向外看去。

    看的並不真切的人群紊亂卻又有著某種秩序的簇擁著隊伍高聲喝彩著，跑著，喊著。

    清溪正好奇他們是在慶賀著什麽時，紗幔外麵卻開始砸進來一些頗有心思的用薄薄的果皮包著的蜜餞和精致的小糕點。

    清溪把團扇放到腿上，極其輕的動作，彎腰撿起兩個打開，竟是荷花酥和她最常吃的李子蜜餞。

    清溪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手裏的蜜餞鋪子的招牌，不禁莞爾一笑，把蜜餞放進嘴巴裏。

    “小姐，你沒事吧？”泠泠的聲音從轎子外麵斷斷續續的傳進來，中間還夾雜著護衛驅趕著擁擠人群的嗬斥聲。

    清溪看著轎子裏被扔進去了半地的蜜餞，又是甜蜜又是無奈的笑笑。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此時卻因為嘴裏的蜜餞被染得輕快起來。

    “小姐？”泠泠久久聽不見清溪的回答，有提高了聲調詢問道。

    “泠泠，我沒事。告訴大哥二哥，不要傷害那些沿街的小民，他們擁擠慶賀，本來也是好事。”

    泠泠聽出了清溪語調裏的歡快，不禁輕輕的歎了口氣，算是安心了下來。

    “小姐，你放心吧，二位公子有分寸的。”

    “泠泠，現在外麵是什麽樣子的，我看不真切，又實在無聊，你給我講講，當是解悶了。”

    “小姐，你若是看到了，怕是都坐不住了。”泠泠輕快的朗聲回答道，又怕清溪因為周圍的吵鬧聽不真切，幹脆整個人就緊挨著轎子高聲向清溪描述著她看到的周遭的一切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