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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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今日所有沿途的店鋪街坊,全部免費開張,沿街相慶,乞丐窮苦者,今日可到米店領米麵,商賈小民,今日可晝夜張燈結彩,行商販賣,逛市遊玩,就連幾歲的孩童,今日城中的一切蜜餞點心,今日都可自取,現下,他們正在街邊熱鬧呢。”

    泠泠不住的環顧著四周,想要發現一些更好玩的場景,卻被巍峨宮門不遠處的幾個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小姐,是慶春她們。”

    “慶春?”清溪忍著向探出轎子的衝動,“泠泠,你看仔細了?馬上就到宮門了,慶春她們怎麽在這兒?”

    “小姐,我看清楚了,就是慶春她們,她們在前麵給小姐唱歌舞蹈呢。”

    清溪竭力的壓下內心難以言喻的激動和一腔情衷,努力的聽著她們的唱詞。

    鸞轎慢慢的向前走著,越走近,清溪就對那熟悉的樂章越聽得真切。

    司馬師和司馬昭看著不遠處的慶春她們,有意識的放慢了步調速度。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歡娛在今夕,燕婉及良時。......”

    這本是一首極為悲切的送別詩,可是這些小姑娘卻是隻唱了最為幸福的前麵四句,仿佛也是要把她所有的悲切和苦痛都終止在這四句祝福裏麵一樣。

    歡快的舞步和樂聲把這首離別思念的詩詞徹底變得歡快幸福起來,一些圍觀的人即使不解其意,也能被樂聲和小姑娘歡快的舞步感染著,也想跟著跳上幾段,最後,竟是越聚越多。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清溪在鸞轎內看著外麵喃喃自語道,不自覺的竟是濕了眼眶。

    從前一起嬉笑打鬧,無話不談的好友,現在,也以她們最熟悉的方式遠遠的祝福著彼此。

    少時光景曆曆在目,希望彼此不忘,也各自有各自的幸福可待。

    清溪透過紅紗看著外麵朦朧跳動的身影,昔日的玩伴如今就站在那裏為自己慶祝著新婚,清溪自然知道這是誰的安排和默許。

    “泠泠。”清溪的聲音有些哽咽,是開心也是酸澀,“你替我向她們招招手吧。”

    “是。”泠泠會心說道,“小姐放心吧,泠泠明白的。”

    說完,泠泠快步繞到了鸞轎的另一側,無聲的向著遠處的人群揮舞著手臂,慶春她們好像看到了,也用著同樣的方式向著清溪的鸞轎示意著。

    及至鸞轎終於還是慢慢走遠,卻又像是剛才特殊的祝福和送別不曾發生過一樣,都陷入了另一場沉寂無聲的離別。

    把清溪送至宮門前,司馬師和司馬昭無聲下馬,拱手行禮,遠遠注視著清溪的鑾轎緩緩的進入宮門。

    清溪心中千言萬語,更是百千情結此時複雜的交織在一起,她明白兩位兄長對她的無聲目送,接下來的路,她已經不能靠他們的庇護了。

    清溪端坐起身子,調整好自己的儀態,手持著團扇遮住整張臉。

    甬道仿佛長的沒有盡頭,從一進宮門開始,就是一股威嚴的氣勢撲麵而來,與外麵的歡騰和熱鬧宛如兩個世界一樣。

    周圍一片肅靜,隻能聽到甬道兩側的守衛在鸞轎經過,跪地拜禮的時候鐵甲碰撞的聲音。

    壓抑的氣息讓原本就有些悵然若失的泠泠覺得更是喘不過氣來,本來還想從清溪那裏尋求一些安慰,可是這難以輕易打破的肅靜卻是讓泠泠不得不生生的忍下了。

    “陛下......陛下,拜......拜見陛下。”從遠處悠悠傳來的參拜聲在一抹紅色的身影快步走向鸞轎時,真切而肅穆的在清溪耳畔響徹回蕩。

    “陛下......陛下,您這麽過來,實在不合禮製。”一旁的司儀慌張的開口道,卻又好像是想到了自己前人的下場,聲音竟是越來越低。

    清溪此時在轎子裏團扇遮麵,正是又是疑惑又是忐忑,她怎麽也不相信阿叡會在這時丟下和他一起在正殿前等候的文武百官,就這樣跑過來了,可若是不是,這些人又怎麽會如此慌亂,他們拜的明明是他們的陛下,可是又為何遲遲無人應答......

    清溪正費力思忖間,眼前紅色的團扇被一隻手闖過來卻是極有分寸的輕輕按下,隻露出她的一雙眼睛來。

    清溪看到,幾乎是同時,一抹紅色的身影分外矯健的一步登上了鸞轎,四目交接,曹叡眼中閃著難以抑製的喜悅的光芒。

    “阿......阿叡?你怎麽,你怎麽會?”清溪看著麵前這個簡直為所欲為的年輕帝王,一時間又羞又惱,竟是話都說不利索了。

    可是曹叡卻是一直盯著清溪露出來的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些什麽,就那樣深深的盯著,仿佛要從那裏麵找出自己的身影來一樣。

    鸞轎下還跪了一地的人,清溪一想到這些,就更加難為情起來,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曹叡,直到想要拿起團扇遮住自己的眼睛時,才發現曹叡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已經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腕,清溪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怔怔的盯著曹叡凝視著她的熱切的目光,清溪不知道曹叡看著她的眼睛到底是在想些什麽,但他就是那樣耐心而又無限留戀的看著,不肯移開眼睛。

    “阿叡,你我大婚之日,現在是在宮中,天恩威重之地,不要如此玩鬧。”清溪責怪道。

    曹叡看著清溪眼中的責備,竟是恍然笑了起來,又盯了好一會清溪,才緩緩伸出手輕輕的把她發髻上垂著的步搖珠串攬在手裏看了看,又望向了清溪因為羞惱而氤氳了一層霧氣的眼睛,用不高不低,似是對清溪也似乎是對外麵的人說道,“禮製說皇後要走過甬道和層層宮禁,方能進宮行冊封大禮,接受諸位臣公的叩拜,可沒明確說皇帝不能親迎吧。”

    曹叡說的十分的理直氣壯,眾人誰也不敢出聲應答一句,曹叡說完也不等任何人的接話,一下子就把清溪手裏麵的團扇奪下來遞給轎子外麵垂手而立的白光。

    “陛下......”清溪因為被曹叡擋住了外麵所有的視線,還未及看清是何種情況時,就又被曹叡扯過鸞轎內的一塊紅紗蓋在了頭上。

    一切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快的清溪甚至連與她近在咫尺的曹叡的樣子都不曾看清楚,隻有眼前重新出現的遮蓋住所有的紅色。

    曹叡彎唇一笑,淩空抱起清溪,從鸞轎上穩穩地站到了地上。驚得清溪本能的雙臂緊緊地環住了曹叡的頸項。

    曹叡似乎是很滿意清溪的反應,抱著她大步向前走著,周身蓋不住的春風得意。

    “溪兒,今日開心嗎?”曹叡輕輕地在清溪耳邊耳語著,清溪卻並不回答曹叡,開心當然是有的,隻是其他的感覺也不少,尤其是現在的驚嚇。

    “溪兒,你今天可吃到了蜜餞鋪子的蜜餞和荷花酥?”

    清溪想到這些就是滿心的歡喜溢上來,卻並不表現,仍舊是不發一言的任憑曹叡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說著。

    曹叡抱著清溪大步走著,其間行過的侍衛奴婢無一不是一臉驚恐之後連忙跪地叩拜,可曹叡就像沒有看到一樣,也並不在意清溪對他的沉默的責備,仍是自顧自的開心的說著自己的話。

    “溪兒,你可有看到宮門不遠處的為我們大婚唱歌慶賀的那群姑娘,我上次在上巳的時候見過你和她們一起跳舞踏歌,好看極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溪兒也能為我跳上一曲。”

    終於,長長的甬道伴隨著曹叡落下去的話語也走到了盡頭。

    “溪兒,你以後可是有吃不完的美食了,隻是我應該會比較忙,你可得答應我,要是吃到了什麽絕頂好吃的東西,一定要告訴我,我就是再忙,也一定會多留時間去陪你的。”

    曹叡說著,就低頭看著懷裏的小姑娘,安安靜靜的,也不知道聽進去了沒有,“皇後殿下,以後我可就托你照拂了,苟富貴,勿相忘啊。”

    一句話竟是惹得清溪噗嗤一笑,卻又是努力克製著往曹叡的懷裏縮了縮,難得表現出一副認真聽他講話的樣子。

    “溪兒,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你要記得,是我們的家,而你,就是我唯一的妻子。”

    曹叡頓了頓,看了一眼清溪,繼續說道,

    “以後,我們會麵臨許多的問題,比如我的前朝,比如你的後宮,但是溪兒,你要記得,我會是你唯一的後盾,是你唯一的依賴,你若是累了,不開心了,就找我說,或是找白光讓他去解決,或者幹脆就歇一歇吧,為我種些花,或是放一隻風箏,我就知道是溪兒不開心了,以後有我在,溪兒不必再有任何的顧慮和擔憂,沒有人再能夠威脅到我們。”

    清溪靜靜的聆聽思慮著曹叡滔滔不絕的話,他對自己說話的聲音總是很輕,即使是抱著她走了這麽遠的路,他的聲音仍是平穩的像是一根羽毛一般,撫慰著她所有的迷茫,不安,和惶恐。

    “溪兒,準備好了嗎?我們到了。”

    清溪猛地抬頭,隔著薄薄的紅紗和曹叡對視著,“溪兒,別怕,有我在,你隻要牽著我的手。”

    說罷,曹叡就穩穩地把清溪放到了地麵上,清溪看了一眼麵對著一眾大臣,變得威嚴猶如天神的曹叡,默默地定下心神,把自己的手放到曹叡的手心,在他的牽引下,一步一步,拾階而上,直到站在了最高處,後麵是巍峨壯闊的宮殿,而下麵,則是俯首跪拜的一眾臣子。

    “臣等拜見陛下,拜見皇後,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肅穆莊重的聲音直衝雲霄,驚起了宮殿屋簷之上暫留棲息的一眾飛鳥,嚎叫幾聲就飛向了遠處。

    清溪和曹叡比肩而立,看著下麵跪了一地的臣公,清溪感受到的並不是身處高位的萬千榮耀,而是麵對這些柱石時該有的惶恐和敬畏。

    清溪透過頭紗望向曹叡,他的神色在清溪的眼裏,仍舊是一片的朦朧,難以看得真切。

    也許是注意到了清溪的目光,曹叡點頭示意了一旁的白光,隻聽白光一聲高高的喊著一聲卻扇,下麵又是一陣臣子對她的叩拜之聲。

    曹叡站在清溪的麵前,甚至有些微微的彎了彎身子,直直的麵向著清溪。

    曹叡的動作莊重而認真,手中的紅色頭紗似是一件極為珍貴的珍寶一樣,被曹叡一點點的緩緩揭開。

    清溪看著眼前想要望見的一切都逐漸變得真切起來,直到蓋頭被完全揭下,本以為可以盡收眼底的一切卻是都化作了曹叡的麵容赫然出現在清溪的眼前。

    曹叡眼中似有未散的迷離,隻是在看到蓋頭下麵的清溪之後,才輕輕的歎出一口氣,仿佛是終於相信了這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將恐將懼,都盡數化作了此時的柔情和無限的期願。

    “啟稟陛下,時辰已經到了,請陛下帶皇後殿下入正殿參拜太後。”

    一個老臣拖著蹣跚的身軀,跪在眾位大臣前麵,竟是頗為守禮的緩緩跪下,低頭參拜,提醒天子道。

    曹叡的臉上原本好不容易浮現出的稍有緩和的笑意,此時竟是被一個不知死活的老臣攪弄的勃然大變,氤氳上笑意而彎了的眼尾,此刻卻是被狠皺起來的眉頭也牽扯出了幾分的陰厲和狠摯。

    清溪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扯了扯曹叡的衣袖。

    清溪自然知道一切的症結所在,她也正是因為這個難解的症結而被命運安排走進了這裏。

    她想保護的並非太後一人,還有曹叡自己,他把自己陷入母親的死亡陰影和仇恨之下太久太久了,這並非隻是他對太後構成威脅的恫嚇,而更是給自己搭建的一座牢籠,即使是已經成為九五之尊的他也輕易破除不得。

    曹叡握著清溪的手,緩了緩神色,也不顧後麵的眾臣,隻是拉著清溪的手就向大殿走去。

    “兒臣,拜見太後。”

    清溪跟著曹叡的身形也向著高坐之上等候著他們的郭太後行禮跪拜。

    “皇帝,皇後,都平身吧。”

    曹叡輕攙著清溪起身,看向太後的眼中卻是寫滿了不甘,隨即卻是陰狠的一笑,高聲對趕來的臣子宣布道,

    “今日,是朕與皇後大婚之日,朕有意追封朕的生母為文昭皇太後,不知諸位愛卿以為可否?”

    一幹臣子此時卻是鴉雀無聲,及至大將軍曹真率先表態,他們才敢漸次接話,對曹叡如今這有些不合時宜的旨意表示著讚同。

    曹叡看著這些人不得不底下的頭顱,眼睛裏透出森然的寒光,隻是手上握著清溪的力道也隨著自己氣急的呼吸卻是加重了幾分。

    清溪輕輕的拍了拍曹叡的手背,安慰著他此時的怒氣。

    他感受到之後,愕然的轉頭看了眼身側的清溪,才猛地放鬆了自己手上的力道。

    “小皇帝,小皇後,公侯將相誰相欺。”洛陽京城道上,孩童玩笑唱起的歌謠兀的出現在清溪的腦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