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承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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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愛卿果真是勤於政事,為我大魏殫精竭慮啊。剛才在朝堂上沒吵夠,現在都追到朕的偏殿來了。”
清溪剛走到承政殿門口,曹叡略帶慍怒的聲音就從大殿傳來。
“泠泠,把膳食交給裴娘吧,我們先回去。”清溪低聲吩咐著,此時承政殿內四位輔臣皆在,她有意避嫌,不管是對陛下,還是對自己的父親來說,這些事情清溪都是處於一個很尷尬的立場。
“皇後娘娘......”泠泠有些不甘心的看了一眼裴娘伸出的手說道,“陛下連日勞累,這些都是你親手做了許久的,咱們還是再等一會兒吧,裴娘,你說是吧?”
本欲聽從皇後娘娘吩咐接過膳食的裴娘就這樣突然就被泠泠拉下了水,看著皇後露出的無奈不忍的神色,不禁一時也有些為難。
陛下少有的連續三日沒有去嘉寧殿看望皇後,雖是在這承政殿被連日的公務所困,但皇後擔心陛下會不聽周圍人的勸好好吃飯,才親自做的膳食,如今為了避嫌而折回去,她也實在不忍心。
裴娘是宮中的老人,原先就是在先帝身邊伺候的尚宮。
先帝之後,被陛下親自指派到了清溪這位小皇後的身邊,她還記得陛下親自召她麵君時的言辭指令,“皇後天性純善,朕不忍她被後宮諸多繁瑣冗務侵擾,裴尚宮今日始,唯皇後馬首是瞻,皇後但有煩憂難斷之事,裴尚宮可從旁替皇後決斷,萬事,以皇後為重。”
裴娘也算是看著當今天子一步步走到現在的這個位置的,先帝因為甄夫人的緣故,對這個兒子一向是忌憚和猜忌,因而曹叡從小就是在艱難求存的環境下成長起來,這也讓他養成了及其複雜的性格。
裴娘作為這對君臣父子半生糾葛的旁觀之人,她雖從不多言,但也看得出先帝對這個兒子的難言的愧疚和難以壓下的忌憚,以及曹叡對自己父親的敬畏和隱恨。
曹叡為自己親手戴上的隱忍謙恭的麵具之下,有著他自己固執堅守的極致的愛意與溫柔,同時也有著極致的恨意與暴戾。
而這位先帝親自指婚的小皇後司馬清溪就是陛下滿腔壓製著的憤恨和暴戾的唯一例外。
連裴娘自己都想到了先帝去後太後郭氏將麵臨的淒慘下場,陛下因為自己的母親被賜死,一直對郭太後懷恨在心,可是這甄姬悲劇的根源又豈是隻在郭太後一人身上,但是陛下能恨的卻隻有郭太後了,不然,他或許都無法支撐過去自己艱難絕望的少年時期。
但現在的事實證明,先帝最後還是賭對了。
陛下對郭太後做的最過的,大概也就是在大婚當日當著郭太後和文武百官的麵,追封自己的生母甄夫人為文昭皇後,此後皇後常去向郭太後問安,陛下雖然未有自己的表示,但卻也是一種暫時的妥協,是他在皇後的態度下,做出的一種讓步。
而這位皇後之後的言語行事,也讓裴娘由衷的敬服。
溫柔良善之下,有著自己的原則和鋒芒,愛重陛下,卻也能對後宮現有的諸位夫人一視同仁的親善,就是在國家軍政上,也有自己的分寸和把握。
裴娘從不覺得,大魏新的小皇帝和小皇後,是麵對而今內外皆是一片百廢待興,步步交困局麵下的被輕易掌控和欺瞞之人。
至少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他們都是彼此可以放心依靠的後盾。
“裴娘......”看著發呆失神的裴娘,清溪開口輕喚提醒道,直到裴娘回過神兒來,才一臉輕笑的把泠泠手中的食盤遞到裴娘手裏麵。
裴娘是曹叡親自挑選交給清溪的,因而清溪一向信任裴娘。及至之後裴娘在後宮的事情上為她處處思慮周到,傾心以付,清溪也從不吝嗇於對裴娘的親近與尊重。
“裴娘,你在這裏等待著,陛下和四位輔政大人談完之後你再進去。”清溪說完眼光一閃,繼而不放心的開口繼續說道:“若是他們談論的太晚了,就把飯菜熱過之後再來呈給陛下,記得,一定要親眼看著陛下吃完,不能讓他以公務繁忙為借口就把你也糊弄過去了。”
“是,奴婢明白。......皇後娘娘。”裴娘本來還在猶豫,卻在看到清溪轉身就要離開之後,連忙開口叫住,“皇後娘娘,想來陛下近日來亦是因為國事公務分身乏術,十分勞累,無法去嘉寧殿,也一定十分想念皇後娘娘,您不如受累等待,親自見一下陛下吧。”
清溪看著裴娘手中的膳食,眼中閃過幾分猶豫,她又何嚐不想親自照顧阿叡,可是承政殿內不時傳來的爭辯聲,讓她不得不聞之卻步。
“裴娘,不必了,你代我,看望一下陛下即可,陛下但有何吩咐,你回嘉寧殿之後再告訴我便是了。”
現在的她和阿叡,擔負的是更多的東西,而她,也不得不考慮和顧忌的更多了。
清溪心下一時有些鳥雀被困金絲牢籠的哀歎,但片刻便也恢複了神色,她絕對不是後悔自己所做下的選擇的人,有些選擇一旦有了答案和結局了,一定是有所得必有所失的,失去的固然會覺得可惜,但是得到了也一定是自己做選擇時想要的結果,既然如此,也就不必矯情去計較自己如今的處境是否可以有更好地結果。
清溪也不再多言,向這一旁還有些忿忿的泠泠點了點頭,就要離去,卻被曹叡從殿內叫住。
“可是溪兒來了?”
清溪輕歎了一口氣,裏麵的爭辯之聲並沒有停下來,可是曹叡卻是不知道在做什麽,並未發出一言打斷,也不知道是怎麽就知道清溪在外麵的,兀的就越過爭吵聲叫住了她。
清溪定了定心神,緩步從向她行禮的四位輔政大臣身邊走到曹叡麵前,把手遞過曹叡迎她向她伸出的掌心裏。
“陛下。”清溪向著曹叡頷首行禮,她的到來,打斷了四位大臣的爭辯,一時間,承政殿內竟是分外安靜。
“溪兒今日難得主動來承政殿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清溪被曹叡牽著手拾階坐在了主位上,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麵早已經爭得麵紅耳赤的四位老臣,隻覺得疲憊不堪。
“回陛下,陛下近幾日因為外事,十分操勞,臣妾算著時辰,以為陛下現在已經下了朝,應當是得了空閑了,就想來親自給陛下送些膳食過來。”
清溪恭敬地回答著,示意裴娘把送來的膳食遞給白光,就要起身行禮離去。
“溪兒,我這幾日都忙於公務未曾去見你,既然來了,就看著我吃完再走吧。”曹叡拉著清溪的手,攔著她想要起身的動作,語氣中滿是疲憊。
“陛下,您與四位大人還有要事相商,臣妾實在不便在此,不若我讓裴娘守在這,陛下有任何事,盡可吩咐裴娘告知臣妾。”
清溪麵上一派莊重得體的勸說著這位對她說什麽都不分場合的年輕帝王,被曹叡握著的手卻是一個勁的向他暗示著自己想要離開的意願。
可是曹叡卻是故意忽略掉自己掌中的清溪不安分的手,隻是在清溪說完之後緊緊地回握一下,就看向了白光,示意他把膳食擺在桌上。
清溪看著身旁曹叡,不僅不回她的話,還不慌不忙的緊盯著同樣慢悠悠的打開食盒的白光。
那樣子,完全把此時和清溪一樣,分外尷尬的站在大殿內進退都不是的四位輔臣當做無物一般。
白光拿出食盒內並不算豐盛的膳食,一邊把被各類上書堆滿的桌案整理出一片空地,一邊把膳食擺在曹叡的手邊。
清溪求助的看向一旁的裴娘,裴娘看了一眼清溪,動了動嘴唇之後,卻是走到還在布置膳食的白光身邊,默默的幫他收拾著桌案上淩亂的書簡。
“還是我家溪兒貼心呀。”曹叡看著眼前的蓮子粥和形狀有些奇怪芋泥糕,還有一個清爽小菜,一包蜜餞,一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幸福自豪的樣子看著清溪。
清溪看著曹叡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的樣子,明白他這是在打什麽鬼主意。無奈的眨眨眼睛,勉勉強強的扯著盡可能好看的笑把筷子遞到曹叡的手中。
曹叡倒是也不管清溪的臉色,隻當她的笑是發自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爽朗輕快的大笑一聲拿著筷子就著蓮子粥就吃了起來。
四個因為清溪的突然到來停下爭吵的人,此時看著上麵吃的津津有味的陛下,麵麵相覷的站著,誰也不甘心就此告辭離開,誰也不肯先開口打斷上麵的陛下和皇後。
“幾位愛卿,別停下啊,你們繼續,朕和皇後一起聽著。”曹叡正一臉陶醉的吃著,還不時的抬頭看了看下麵麵麵相覷,進退不是的四個各懷心事的老滑頭,“幾位愛卿剛在朝堂上吵,現在又跟到偏殿當著朕的麵吵,向來也一定餓了,不如就在朕的這承政殿吃了,吃飽了,再繼續吵。”
看著說的一臉雲淡風輕,就像是普通的家主留客人吃午飯的曹叡,幾個人臉上抽了抽,齊聲客氣的回絕道。
“臣等不敢,多謝陛下。”
“哈哈哈,不敢?”曹叡不鹹不淡的夾起一塊芋泥糕咬了一口,明明是那樣的一副恣意坦然的模樣,卻又是那樣的讓人覺得陰冷難測。
“幾位愛卿都是我大魏的肱骨之臣,是先帝親自為朕挑選的輔政大臣,不都一向如今日這般在朕的麵前爭吵玩笑慣了嗎?吃個飯而已,又有什麽不敢的?”
“陛下恕罪,臣等不敢。”曹叡說出的話如同一把冰冷鋒銳的利刃穩穩的飛過四個人的頭頂,削掉了他們周身蓄勢待發的銳氣,驚得他們急忙連聲跪地請罪。
可曹叡卻是連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四位肱骨老臣,依舊餓了幾天似的一口蓮子粥,一口小菜,一口糕點的吃著,中間等白光重新盛一碗粥的空隙,還讓清溪喂了一顆蜜餞。
“溪兒,朕這幾天沒去看你實在是因為分身乏術,你不要怪朕。”
“是,陛下國事繁忙,臣妾自然明白。”清溪幫著曹叡擦著他無比自覺的主動湊過來的嘴角,一臉忿忿的冷說著。
“溪兒,我的決斷咱們這四位輔臣有爭議啊,我實在為難,正好你來了,就幫我做做主。”
曹叡滿足的放下碗筷,抬頭看著跪著的四個人,眼中射出冰冷的精光。
“年前東吳孫權進犯我大魏邊境,此事原本倒也無須勞煩曹休和曹真兩位大將軍親自出馬平叛,但是最近又得到消息,東吳有意聯合西蜀諸葛亮一起聯兵,犯我大魏,又恰好新城孟達反叛,意欲背叛我大魏投降蜀國,朕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怕是不無聯係,一定要同時安排可靠的人,兵分兩路,前去解決,溪兒認為,朕的判斷如何?”
清溪看著這樣威嚴冷肅的曹叡,他向來有自己的主見和不容侵犯分毫的威嚴,就像清溪一直都明白,他需要的並不是輔佐或是製約他的輔臣,而是能為大魏,能為他這個大魏皇帝開疆拓土,令指即出的忠良死節之臣。
清溪肅了肅神色,端正身子,向曹叡頷首緩聲問道:
“臣妾是陛下的皇後,陛下的判斷,自然也是臣妾的判斷。隻是臣妾不知,陛下又是如何安排的,怎麽就惹得四位大人如此爭論不休,甚至追著陛下到了這承政殿偏殿,還是這般爭得麵紅耳赤的。”
曹叡聽著清溪進退有度的話,為了二人的默契心裏泛起層層的暖意,到了臉上,緩和了幾分麵上的冰冷,也學著清溪的語氣,說話間,帶著幾分為了緩和氣氛,故作輕鬆調笑的語調。
“朕意啊,陳群陳司空當然還是留守京城,陳司空推行新政,建九品中,製定《魏律》,是一向很有成效,四位輔臣中,也隻有陳司空在政治法律上與朕頗為不謀而合,有陳司空在,朕在洛陽主政,心裏自然也更加安穩。陳司空,朕覺得,你也不想像其他三位愛卿一樣,為了誰攻打哪一方而爭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