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帝王
字數:6421 加入書籤
“臣絕無此意。”陳群忙不迭回答道,“臣當然認同陛下的判斷,臣在軍事上能力實在有限,因此也希望兩位大將軍和司馬侍中可以在陛下的調遣之下,旗開得勝。”
曹叡的話,問的頗有深意。
四位輔政大臣之中,曹休和曹真是鎮守雍涼之地的大將軍,曹休職責更是在東吳,都是手握兵權之人,對外戰事,當然是不二人選。
而司馬懿則是不論在政事上還是軍事上,都頗有建樹和謀略,更是曹休和曹真一直以來的對手。
四位輔臣之中,隻有陳群,一介腐儒,不涉軍事,對這些戰事的爭論,也隻是想要幫著司馬懿整個平衡和周全罷了。
畢竟兩位曹將軍,雖是勇武,但卻不如司馬懿深謀遠慮,看問題更深長悠遠。
說到底,四位大臣的爭論,並不在於陛下的判斷是否有誤,缺乏考慮,而是對於司馬懿,曹休,曹真三人助攻哪一方,誰又和誰互相平衡掣肘的爭論罷了,畢竟,軍功之事,對自己的高位權力,隻要好處。
“如此就好。”曹叡接著看向其他的三個人,司馬懿倒是不急不緩的站著,曹休和曹真卻是一臉性急的看著曹叡。
“三位,朕還是朝堂上的決斷,曹休和曹真兩位大將軍一起去平定東吳,定要打碎東吳意圖聯合西蜀的計劃,至於司馬愛卿,就去新城一趟,若是孟達真有反心,司馬愛卿就帶著這貪得無厭的賊子的人頭來洛陽複命,若真的隻是西蜀的離間之計,就請司馬愛卿替朕多加安撫,切勿傷了忠良之心。三位,可還有異議?”
清溪看著下麵的父親,這樣的安排司馬懿一定不會拒絕的。
畢竟以父親的才能謀略,孟達之事雖是要親至其所屬之地,但也並沒有平定吳蜀聯軍凶險,且也不至於因為這小事與兩位大將軍爭論個高低上下。
而之所以有現在這樣的爭論,怕也是兩位將軍量小性驕,連這點郡守反叛的事情都不放心交給司馬懿,讓他在陛下麵前討得半分的好處。
“陛下,臣一如先前朝堂之上,一切,聽從陛下的安排。”司馬懿拱手說道,“且臣定然會查清孟達此事,絕對不會偏頗或是有任何不明。”
“好,司馬愛卿如此說,真也就安心了。”
“陛下......”曹叡話音剛落,曹休就急忙上前一步,拱手出言打斷道:“陛下,臣還是那句話,此事,不勞煩司馬大人了,區區東吳,臣一人足矣,至於那反複往常的小人孟達,就交給子丹便可。”
“大將軍,朕說的很清楚,東吳欲與西蜀聯軍,兩國聯軍攻我大魏,此絕非尋常之事,不可輕視,還是兩位叔叔大將軍一起去平定,朕才放心,至於孟達之事,其中難免自有隱情,還要司馬愛卿在兩位將軍抗擊東吳的同時,前去查明,細細忖奪才好,並非是殺之即可。”
曹叡話裏滿是竭力壓製的耐心,看著曹休的眼神似是安撫卻更是寒意。
“陛下,臣還是請您三思。”曹休冷冷的看了一眼坐在曹叡身邊的司馬清溪,向著曹叡俯身再拜,“陛下,孟達向來是首鼠兩端的小人,與西蜀諸葛亮難免有勾結,新城難免不被他當做籌碼,司馬仲達一介文臣書生,此時尚不明孟達是否真的叛我大魏,若是因為此顧慮有所差池,被那孟達擒獲了,怕是難免不會因為想要保命,而跟著孟達,回那西蜀,一起見諸葛亮和劉禪吧。畢竟,陛下也不好追到西蜀殺他不是。司馬一家,也不必他多做身後顧慮,自有人護著。”
清溪靜靜的看著曹休,他對自己的和父親的顧慮與猜忌雖是小人之心,但也是為了大魏和陛下,她身為皇後,終究也是不便於發作。
“曹真將軍呢?可是也和曹休將軍一樣,擔心司馬愛卿......”曹叡語氣一頓,原本含著冷笑的眼神兀自射向了一旁並不爭辯的司馬懿。
“擔心司馬愛卿,會對我大魏,不忠?”曹叡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咬牙說出的,嘴角還掛著輕蔑卻狠厲的笑。
“陛下......”曹真眼中閃著狡黠的光,看著一旁緊蹙著眉頭,額頭也冒著細密冷汗的司馬懿,並無半分客氣,“臣以為,曹休大將軍的擔憂,不無道理,畢竟就如孟達一般,不也是被我大魏擒獲之後,才為了保命,投效我大魏的?”
曹真的話,更是一針見血,驚得司馬懿急忙跪地向著曹叡請罪。
“陛下,臣對大魏,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絕無二心。”司馬懿說著竟是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請陛下相信,此番前去平定新城孟達,不管結果如何,臣所為......臣所為,必定是一心為大魏,為陛下所謀,若真如大將軍所說,臣棋差一著,被孟達所擒獲,臣......臣定會以死謝罪,以護自己為大魏之忠貞名聲。”
說完,司馬懿竟是開始對曹叡磕頭三拜,埋首在地上,戰戰兢兢的模樣,連連發抖。
曹叡凝視著司馬懿的俯身跪地的身影,冷著臉色,近乎冷酷的眼神中,難以掩蓋凶惡和讓人不寒而栗的森然。
清溪聽著這大殿之上除了父親難以抑製的粗喘,竟是一片冷冽的死寂。她這一刻,隻覺得渾身寒意和恐懼,更有自己不想表露和承認的,對曹休和曹真步步緊逼的憤怒,以及對陛下懷疑的目光的悲痛。
“爹爹......”清溪實在難掩對父親的心疼,但除了對父親的輕喚,她卻又不知道到底應該再說些什麽。
在他的心裏,司馬懿不管是對先帝,對陛下,還是對整個大魏,都是殫精竭慮,問心無愧,可是如今卻被猜忌至此,父親有自己的驕傲與擔當,可是她卻並不像旁人看到的那樣,因為自己的位置,可以坦蕩的幫助到父親分毫,反而因為自己的身份,連累父親不得不一退再退。
清溪不自覺的竟是緊緊的握住了曹叡抓著她的手,不管是她對司馬懿心疼的輕喚,還是現在的動作,都毫無疑問地驚動了一旁寂然而坐的曹叡。
曹叡看著目光全在自己父親身上清溪,眼中閃著複雜的情緒,可清溪卻是全無所覺一般,固執的不肯挪眼半分。
曹叡頓了頓,眸色一緊,竟也是緊緊的反握了一下清溪的手,清溪手上一吃痛,愕然驚醒,回望著神色複雜的曹叡。
“皇後......”曹叡眼神依舊冰冷,隻是卻是在嘴角彎了一抹意味難明的笑,“還不快去扶你父親起來,司馬愛卿還未出征,就在這大殿之上被嚇出個好歹來,朕,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陛下......”曹休和曹真同時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曹叡和司馬清溪。
曹叡看著清溪,慢慢的鬆開握著她的手,輕拍了兩下,柔聲說道,“溪兒,去吧。”
清溪看著自己和曹叡一樣,已經通紅一片的手,恍然的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司馬懿的身邊,和泠泠一起用力,才把他攙扶起來。
“陛下......”曹休本欲再為難發作,卻是被曹真暗暗的攔了下來,“既然如此,臣也不便再多說什麽,隻是,還請陛下重新考慮此次出兵之事,司馬侍中一介文臣,還是和陳司空一樣,留守洛陽,共同輔弼陛下即可,外麵的戰事,自有我和曹休大將軍。”
曹真說完,和曹休一起,對上麵冷眼靜聽的曹叡躬身一拜。
曹叡靜靜的凝視著清溪和這幾位不讓他有片刻順心的輔臣,手中習慣性的摩挲著腰間的鑒心玉,良久之後,兀的發出一陣爽朗傲然的笑來。
“朕雖登基不久,但孰忠孰奸,朕尚能明辨。四位愛卿皆是先帝為朕親選的輔弼之臣,是我大魏的肱骨之臣,朕自然會一視同仁,信之,重之。”
曹叡低頭把握著的鑒心玉暗扣重新在腰間緊了緊,再抬眼間,神色已經變得一派的坦蕩朗然。
曹叡站起身來,抬步下階,先是走到了曹休和曹真的麵前,看著低著頭不去直視他的兩個人,緩言說道。
“兩位大將軍,你們不隻是先帝的托孤輔弼之臣,更是朕的親叔叔,諫之雙美,毀之兩傷。朕相信,此次東吳與西蜀對我大魏的進攻計劃,在我們君臣的同心相抗之下,依靠兩位將軍之才,定然可以一招製敵。”
“陛下之意?”曹真一臉看透一切的望著曹叡,卻並不再說下去。
曹叡緩緩一下,兩隻手排上兩位將軍的肩膀,肅然說道,“兩位將軍,此番征戰,定要揚我大魏國威,大展宏圖,自今日始啊。”
曹叡說完就不再看曹休和曹真,向著司馬懿移步走去,把清溪拉到自己的身後,拍著司馬懿還在輕顫的肩膀,繼續說道,“司馬愛卿,朕聽聞人平不語,水平不流。愛卿的忠貞,愛卿盡可借此次機會,證明給我大魏群臣看,新城孟達,愛卿盡可放手去做吧,朕相信你,切莫讓朕失望。”
司馬懿似乎是沒有料到曹叡會對他說出這番話來,原本還在因為驚恐輕顫發抖的身體,此時卻是被感動的熱淚恒流,向著曹叡再次俯身而拜,“臣,謝陛下信任,臣定然,不負陛下信任,此次新城孟達,臣無勝不歸。”
“愛卿請起,你我君臣,又何必疏遠如此啊。”曹叡虛扶著手,示意司馬懿起身。
“陛下,您的意思是,原定計劃不變,臣與子丹共同出征東吳,而司馬懿,一人前去新城,平孟達之亂?”
曹叡本來還掛著似真非真的笑,此時卻因為曹休的話,漸漸浮現出殺意和淩然。
曹叡背對著曹休,他周身的氣息和忍耐,隻有清溪和司馬懿感受的真切,一直漠然而立的陳群此時卻是悄悄的拉著司馬懿往後退了幾步。
“大將軍......”曹叡語氣寒意盡顯,仍舊是背對著曹休和曹真,但拉著清溪的手卻是因為極致的克製而微微輕顫著。
“大將軍是年紀太大了,還是非要這樣,一再的質疑著朕的決策?”
曹叡陡然提高了語調,語氣中的鋒芒和森然讓曹休和曹真不禁同時跪在了地上。
他們不得不承認,對這個以往隻知道隱忍的平原王,他們絕對是小看了。成為君王的他,就像是一隻放出了牢籠的老虎,隻會用著絕對狠厲的手段保護自己絕對的威嚴,不再讓自己重蹈往日覆轍。
他們如何就忘記了,最能隱忍的人,才是最應該讓人畏懼的。
現在的小皇帝,諱莫如深,心思城府,比之文武二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清溪看著曹叡的背影,他握著自己的手的力道時重時輕,大概是怕再傷了自己,卻還是難忍的憤怒吧。
曹叡向來剛毅沉著,絕對是一個是個果決有手段的君主,平日就算是處理的地方官吏和普通百姓的上書,他都是不厭其煩的一一過目,批閱,政事方麵,從來都是曠達嚴謹,對官吏百姓,有著很寬容的胸懷。
可是,隻有一點,他要的,是絕對的政由己出。
就算是四位輔臣,也不能挑戰他絕對的權威,他的耐心,從來都是有底線的。
可是這樣的曹叡,她卻是難以克製的,感到自己是那樣的無力和鞭長莫及的遙遠。
曹叡緩緩轉過身,撞上了清溪寂寂的凝視著他的眼神,有著讓他感到窒息的疏離和陌生。
“皇後,你來說,朕的決策,如何?”曹叡卻是更覺得憤怒起來,他緊皺著眉,眼中燃燒著傷人傷己的怒火,臉上更是孤寒淩冽,定定的望著清溪的眼睛,想要從中尋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神色。
清溪同樣回望著曹叡的眼睛,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是那樣的不同。
可是這卻也是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是自己選擇讓他在母親死後,即使是如此的孤獨恐懼,也要堅強的活著;是自己選擇走近他,守護他,讓他有一處可以暫時棲息依靠;也是她自己選擇,讓他登上了這個向來就是孤絕寡義的帝王,讓他隻能這樣步步為營,戰戰兢兢的實現著自己的抱負,承擔著匡扶大魏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