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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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人,先是這大魏千萬百姓的君王,再是自己的夫君。

    而自己選擇站在這裏,選擇站在他的身側,選擇成為與他並肩之人,卻是因為他先是阿叡,再是大魏的帝王。

    司馬清溪,可莫要,忘記了你的初衷啊。就算是天下人都懼他怕他,至少,你要愛他,憐他,惜他,救他,他除了你,還有誰呢?

    清溪定了定神,另一隻手也輕輕撫上了曹叡糾結緊張的小心握著她的手,向著曹叡走進了一步,輕笑著再次堅定的望進了曹叡的眼睛,想要融化驅走他眼中的憤怒和慌亂。

    “陛下,臣妾一介後宮女子,對朝堂之事,實在沒有什麽獨到的眼光和深謀遠慮的心思,但臣妾常聽陛下誇讚四位大人,身為我大魏肱骨,向來是殫盡竭慮,鞠躬盡瘁,臣妾也一直以為,陛下與四位大人向來是推心置腹,勠力同心,而四位大人身為陛下之臣子,更是應當以陛下的誌向為自己畢生的追逐,陛下之決策,自然也是四位大人的決策,陛下的目光所致之處,自然也會是四位大人的選擇。”

    清溪頓了頓神色,轉而更溫和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曹休和曹真兩人,緩繼續說道,“君王之謀,必然就該是臣子之征,陛下既有決斷,自然也有陛下高位旁觀之下的思慮和深謀,為人臣子,自當遵從便是。”

    清溪提點著說完,輕輕的扯了扯曹叡的衣袖,示意他冷靜下來。

    清溪並不否認曹休和曹真對曹叡的忠心和價值,他們猜忌素來深謀難測的父親,本也是人之常情。

    畢竟是同朝為官,一方勢大,失了平衡,不管是對他們,對陛下,甚至是對於整個司馬家來說,都並非好事。

    清溪相信自己父親為大魏的忠心和犧牲,既然如此,同路之人,雖有摩擦,但到底方向目標相同,又有何處不可相融?

    清溪看著緩緩恢複了神色的曹叡,知道他此時是不想自己給曹休和曹真一個台階,雖然決計不會改變自己的決策,但也不可能就這樣讓兩位叔叔難堪。

    清溪看著曹叡,輕笑著向他點了點頭,緩步走到了還俯身跪著的曹休和曹真的身前。

    “兩位大將軍,快些請起吧。”清溪微彎了彎身子,向著兩位大將軍柔聲說道,可這兩個人卻是難以放下自己身為武將的倔強和固執,硬是跪在地上,微絲不動,但清溪說的話,他們卻一定是聽進去了。做到輔臣這個位置上,這點敏銳還是有的。

    “臣等惹怒陛下,陛下怒氣未消,不敢起身。”兩個小老頭固執的齊聲說道。

    清溪覺得有些可笑的看向身後的曹叡,卻見他也是一臉難掩的笑意,隻是同樣固執的不肯表露出來。

    清溪幹脆蹲下了身子,親自伸出手攙扶著曹休和曹真起來。

    “兩位叔叔,還請快些起身吧。”

    也許是真的跪不動了,也許是台階搭建的他們滿意了,也許是清溪一聲親切的叔叔和故意示弱的調節之言讓兩位將軍滿意了,清溪雖是並沒有用多少力氣的虛扶,卻也是難得的讓兩位從不肯讓步的大將軍站起了身。

    “白光,裴娘,還不快給陛下和四位大人奉茶。”

    “是,奴婢遵命。”白光和裴娘相視一眼,同時齊聲回答道。

    清溪恭恭敬敬的先把一盞茶塞到了曹叡手裏,再把其他的四盞茶親手遞給四位埋頭深思的老臣。

    “四位大人,不知現在,對朕的決定,可還有何異議?”曹叡冷著聲音故意問道。

    “臣等願聽陛下調遣,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君臣幾個相視虛空一敬,手中茶盞一飲而盡。

    及至幾個人再次各懷心事的走出殿門,曹叡才一臉怒氣未消的把手中的茶盞直接甩手扔到了白光手中還拿著的托盤上。

    回頭看著清溪,卻見她還在怔怔的望著幾個老頭離去的殿門,滿眼的擔憂和悲惋。

    “溪兒,司馬懿已經走遠了。”曹叡故意擋在清溪的麵前,一臉不高興的提醒道。

    清溪原本肅穆的神色卻是被曹叡不甘心的小動作逗笑了出來,“嗯,臣妾知道,陛下也該知道,臣妾的眼睛,可並不花。”

    曹叡神色一頓,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麽,拉著清溪的手,重新坐回了桌案後麵。

    他很害怕,清溪看向他的那個眼神,但他也很生氣,清溪今天,麵對司馬懿時的反應,分明因為他,對自己有了不滿和不信任。

    “溪兒,你今天,隻是來給我送膳食的?”曹叡問的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有意的岔開話題,但又似乎這真的就是他想問的。

    “嗯,是,陛下......”清溪看得出他故意岔開話題的心思,卻也是故意不動聲色的問一句答一句,“陛下,您吃的可還開心?”

    “......不開心。”

    “......什麽?”似乎是沒有料到曹叡竟然會這樣直白的說出來,清溪有些莫名其妙,這家夥吃的時候可是狼吞虎咽的,沒有半分君王的儀態,那裏會吃的不開心啊?

    “陛下,你可不要故意在臣妾麵前耍無賴啊。”清溪佯裝慍怒的正色說道,“臣妾見您剛剛吃的挺開心的,連粥都喝了兩碗,您倒是說說,究竟是哪裏吃的不開心了?又是哪裏,讓陛下您不滿意了?”

    清溪一臉毫不示弱的態度倒是更讓曹叡覺得心裏堵得慌,不由得發著脾氣毫不客氣的怒聲說道,“首先,朕被這幾個老頭兒氣的堵得慌,這蓮子粥少放了糖,不夠甜,朕嚐不出味道。”

    清溪愣愣的看著被連吃了兩碗卻仍舊不被認同的蓮子粥,本想反嘴駁回,卻見到曹叡一臉委屈的神色,不禁也軟了心頭。

    確實如此,曹叡平日並不嗜甜,可是當他生氣或是緊張,情緒極其不穩定的時候,就喜歡吃一些很甜的東西,自己準備蓮子粥的時候也並沒有想到會是就這樣撞上了他如此生氣的時候,因此也就沒有放很濃的糖增加甜味。

    清溪在心裏輕歎了一口氣,看著曹叡認同的點了點頭,這一點,算她接受了。

    曹叡看著清溪軟下來的神色,輕咳了一聲,十分滿意的繼續說道,“再者,就是這個芋泥糕和小菜。先說這芋泥糕,品相太差了,形狀參差不齊不說,有的還奇奇怪怪的,這準備膳食的廚子搞什麽名堂,給朕弄點新奇的逗逗樂嗎?”

    曹叡極為認真地指著那一盤他不覺間吃了好幾塊的芋泥糕,忿忿不平的說道,還不忘厲聲提醒著白光和裴娘,“白光,裴娘,你們兩個平日裏輔助皇後掌管宮中大小事,這些個小事皇後娘娘不想分心過問,難道你們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敷衍過去嗎?朕今日算是給你們試過了,以後這樣的醜東西別再出現在皇後的麵前了。”

    白光一臉諂笑著點頭稱是,可是一旁的裴娘和泠泠卻是不發一言,神色緊張的低著頭,偷偷瞟著穩坐在滔滔不絕的指責著膳食的曹叡身邊。

    曹叡說的正起勁,看著清溪緊盯著他的臉上還掛著奇怪難堪的笑來,以為清溪是也悔恨於自己對他的不用心,心下竟是解氣一般的暢快起來,隨之臉色也緩和下來。

    “溪兒以為,我說的可有道理?可還立得住?”

    可臉色難看的清溪卻是勉強的扯著嘴角的笑,等到曹叡靜靜的等她的回答良久之後,才平複了一下情緒,擰聲說道,“陛下說的,自然有道理,職責之言,也是立得住的。”

    看著曹叡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還要繼續條理分明,邏輯清晰的接著說小菜。

    清溪忍不住打斷他繼續問道,“陛下,芋泥糕的形狀......是不太好看,大概就是想讓陛下看點兒不一樣的吧。隻是不知道除了形狀之外,他的......味道如何?”

    清溪扯著笑靜靜的看著曹叡,隻見他思考了一會兒,又重新拿起一塊,放進嘴裏麵,細細的咬了一小口,又是一陣沉思,繼而放下芋泥糕,轉頭有些疑惑的看著還懷著一臉期待的清溪,認真客觀的回答道。

    “剛才我吃的時候腦子裏在想其他的事情,並沒有細細回味,現在嚐了嚐,芋泥糕形狀雖然不甚如人意,但是味道還是勉強可以接受的,但是在宮中的糕點做成這個水平,這芋泥糕又一向是我與溪兒愛吃的,絕對是不能再出現的,白光......”

    曹叡說著就示意白光,而白光也依舊是一臉的諂笑,“是,陛下,奴婢明白,以後這樣的芋泥糕,是絕對不會出現在皇後娘娘的眼前的,”

    泠泠和裴娘的頭低的更低了,清溪嘴角抽了抽,微皺著眉頭,繼續不甘心的問道,“那小菜呢?又是如何惹著陛下了?”

    “小菜涼了呀,這菜就應該趁熱吃才好吃,已經涼了的菜,我也隻是看在是溪兒親自挑選送來的麵子上,才就著蓮子粥勉強的吃了兩口,不然我就是再餓,也是看都不看的,白光......”

    “是,陛下,奴婢明白,以後這樣的小菜也絕對不會出現在皇後娘娘的麵......”

    “陛下......”清溪冷著臉忍不住打斷了白光半個字都不變的,連語速都一模一樣的話,“陛下的意思是說,臣妾送來的這些膳食,也就是這包蜜餞合陛下的心意了?”

    曹叡有些奇怪的看著清溪的神情,她現在這副隱忍憤怒,勉強扯著笑的樣子,倒是自己最熟悉了。

    曹叡突然就以為清溪這樣的神色還是因為剛剛在大殿上的事情,是因為自己對司馬懿的態度。

    想到他撞見清溪眼睛裏的疏離和陌生,曹叡就忍不住自己的憤怒和悲痛,清溪可以對他生氣,可以任性的對他發脾氣,可是,清溪卻唯獨不能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

    不能像她那一刻的情緒一樣,害怕他,疏遠他,甚至因為他身為帝王時不得不有的,卑劣的情緒和想法而就此厭惡他。

    想到這裏,曹叡的眼神兀的變得鋒利起來,整個人瞬間籠上了一層寒霜,他有意躲著清溪的眼睛,想要遮掩住自己的這副神態。

    曹叡傾身上前,湊近了清溪,側身環抱住了她,整個人都埋在了清溪的臂彎裏,緊閉著眼睛,良久才輕聲地開口道。

    “我最喜歡吃蜜餞了,一直都是溪兒最關心我,記得我的喜好。”

    清溪更是奇怪的看著靠在自己身上的曹叡,她能感受到他微微的顫抖,即使他竭力平複著,可是儼然心裏的那個讓他如此激動的理由一直在不停的折磨著他。

    清溪疑惑不解的看向麵前的白光,可他也是同樣的一臉懵神。

    清溪無奈,手掌輕輕的一下一下的拍著曹叡的後背,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會這樣,自己不就問了一下蜜餞的問題嗎?

    但清溪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見不得曹叡的這幅委屈無助的樣子,隻要他露出這個神情來,自己就隻剩下對他的毫無底線和顧忌的關懷了。

    “溪兒......”

    “嗯?......”

    兩人似是在進行著一問一答的對話,但是卻又是一陣很長時間的沉默。

    曹叡又往清溪的臂彎裏麵尚不滿足的蹭了蹭,清溪對他的安撫很有效,這個小丫頭,總是知道怎樣才能讓他瞬間變得軟弱溫順起來。

    “溪兒,你是不是......”曹叡猶豫了一下,他很害怕聽到清溪說出讓他失控的答案出來,但是他也絕對不允許清溪對他說出不實的話來。

    “溪兒,你是否認為,我今天對你父親的態度,有失偏頗,是否,是在責怪我,覺得我很是冰冷無情?”

    清溪手上拍著曹叡後背的動作不禁一頓,她從未想過,曹叡竟然會問出她這個問題,可明明他這樣才是一個君王應該有的反應,帝王之心向來隻有難測,才能讓諸臣俯首,自己並沒有什麽立場去責怪他。

    清溪輕笑了一聲,柔聲哄問道,“那陛下呢?陛下可也覺得自己冰冷無情?”

    曹叡身體動了動,暗暗的握了握拳頭,離開清溪的臂彎,看著清溪還含著清淺的笑的眼睛,一臉溫柔的輕輕的理著清溪鬢邊的碎發,苦笑一聲說道,“溪兒,你可知道,我的心裏,從來都是滴水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