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渭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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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叡稱帝之後,把曾經生母甄夫人住過的寢殿重新翻整修繕,曹叡親自取名,渭陽殿,宮人灑掃供奉,一如甄夫人在時,甚至有幾次年關節慶一度逾矩,禮製規範比之當今郭太後而無有不及。
這讓郭太後的地位和處境一度很尷尬,甚至於坊間有關郭太後,先帝和甄夫人的流言甚囂塵上,悠悠眾口,即使是身在高位,俯視天下的一國帝王,太後,也沒有任何辦法。
而當朝中的大臣們準備開口向陛下諫言,希望陛下尊重郭太後,對生母甄氏懷而有度的時候,卻發現朝中除了四大輔臣之一的陳群,還有直接麵見陛下諫言的可能,其餘的人竟然對皇帝已經沒有了更重的話語權。
作為輔臣之中實力最強的三人,曹休和曹真連年轉戰征伐,伐東吳,平西蜀,而今又是鮮卑,頻繁調度,兩位大將軍如今也隻剩曹真一位了。
司馬懿亦是從未在京城朝堂久留過,鎮守郡縣,輾轉各地平叛平亂,推行曹叡一朝的新律法。
每一件事,都極其巧妙的把曹真和司馬懿這兩位最有實力的輔臣支使到遠離中央的地方。
藉由戰事的頻繁調度,曹叡漸漸的抽離四位輔臣的實力,即位不久就做到了政由己出,隻留下了陳群一個文臣輔政,成功收攬了中央權柄,成為內外戰爭以及政策改革上的最高決策人。
慢慢看清局勢的諸位臣公都緩過了神來,這位新即位的小皇帝哪裏還是個隻甘心於隱忍等待的君主,陰刻之君可直追武皇帝了。
清溪接過泠泠遞過來的濕帕子,一點點地仔細地擦拭著甄夫人的的牌位,“大魏文皇帝文昭皇後”幾個漆金大字鏤刻其上,清溪一寸寸的拂過,心中卻是萬千思緒。
她經常親自來這裏收拾甄夫人的寢殿,一來是為了自己,想要盡了身為兒媳的孝道,也是對這位在自己少年時便多加照拂的故人的緬懷。再有,就是借此來安慰曹叡的思母之情,也不至於讓他因為思念與悔恨無處發泄,而做出更出格的舉動來。
“小姐,休息一下吧。”泠泠看著清溪微蹙的眉頭,有些心疼的勸說道,“您都已經從早上收拾到現在了,一會兒還要去郭太後的宮裏請安,索性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您休息一下,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來做吧。”
清溪看著泠泠的神情,無奈的搖頭輕笑道,“你這丫頭,每次隻顧著這樣嘮叨我的時候,倒是還敢像我們在咱們司馬府中一樣,不叫皇後,叫小姐了。”
“小姐,我現在就搞不懂了,這天下女子對皇後這個位置都是翹首瞻仰,恨不得做夢都是躺在這個後位之上,我也一直以為做皇後很好,很簡單呢,怎麽到了你這裏,我就不這麽想了呢,反而覺得好累。”
“哦?”清溪手上停了一下,原本的輕笑慢慢收了回去,“那泠泠覺得做皇後應該是怎樣的呢?”
“至少,也應該讓做皇後的人可以很容易的保持著原本的快樂和向往不是嗎?這應該是皇後的特權啊,畢竟都已將在如此的高位上了,自己想要追求的,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攔了不是嗎?再怎麽樣,也不會是小姐您這樣的......”
泠泠偷偷的抬頭看了一眼清溪,卻見她剛剛停下來的手上的動作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繼續了起來,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的笑意,仿佛泠泠的話與她毫無關係一般。
“嗯?我這個皇後是什麽樣的?泠泠你繼續說。”清溪側了側眸子看著一臉緊張,緘默不語的泠泠,輕聲問道。
“......皇後娘娘,抱歉,奴婢不該多言的。”
“......泠泠,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清溪把甄夫人的牌位重新在案上放好,轉過身來拉過泠泠的手,語重心長的小聲勸慰著。
“泠泠,做皇後,並沒有什麽特權,更多的是枷鎖而已,但是這些在泠泠你看來或許很是沉重的東西,對於我而言,卻並沒有那麽難捱,因為啊,我的背後一直站著阿叡,他在我們大婚的那天就說過,他會做我永遠的依靠,雖然現在,我們過得並不像曾經以為的那樣輕鬆,但好在,一切,都還在可控的範圍之內,我也尚有能力,可以像現在這樣,站在他的背後,助他良多。”
清溪抬起頭,看著泠泠還在深思的眼睛,笑著彈了一下小丫頭光潔的額頭,“你啊,可是得了一個好姑爺,你家姑爺,不僅是一個很優秀的君主,而且還是一個很不錯的夫君呢。”
“哎呀,小姐你......”反應過來清溪的調笑的泠泠嗔怪著捂著自己的額頭,就要放肆的去抓清溪的腰側報仇。
清溪卻是早早的就看出了泠泠的意圖,連忙襯著泠泠反應的時間拉著她向著甄夫人的牌位恭敬地行禮拜別之後,就快步的走了出去。
兩個小姑娘從小一起長大,也隻有泠泠知道清溪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腰身,小時候,隻要朝著清溪的腰身抓癢癢,再倔強的她也會服了軟來,等泠泠想要故技重施時,卻早已經被清溪拉到了外麵,看著兩側等待已久的侍衛婢女,泠泠懊惱的直跺腳。
清溪卻是端莊穩重優雅的走在了前麵,準備去拜見郭太後,聽著身後小丫頭的跺腳聲,清溪低低的笑了出來,心中的陰霾散了一大半。
“皇後娘娘,奴婢拜見皇後娘娘。”
“裴娘,查清楚了嗎?”清溪看著著急趕來的裴娘,收了笑意,低聲問道。
“是,皇後娘娘,奴婢跑了一趟宮外,都問清楚了。”裴娘說完抬起頭看了看清溪前行的方向,閃了閃眼中的擔憂問道,“娘娘您這是要去郭太後的宮裏請安嗎?”
清溪看著裴娘,心下一暖,她當然知道裴娘一直都是直接聽命於阿叡的,對自己自然也算不上什麽一心一意的忠心侍奉,但也正因為,她對裴娘很放心,這後宮中的許多事情不方便交給泠泠去做的,裴娘卻是不二人選,再加上後來裴娘對自己的真心相待,清溪自然也會回以同樣的真心,把她和泠泠一樣,當做心腹看待。
“裴娘,你不必擔心,我所為,阿叡自會明白的。”
“......是。”
“等向郭太後請安之後,你再稟報給我聽吧。”
“是,奴婢明白。”
裴娘看著清溪繼續往郭太後宮裏走著的背影,恭敬的回答道。
她當然擔憂皇後娘娘對郭太後過於親密的態度有一天會真的惹怒到陛下,雖然陛下對皇後有多愛重誰都感受得到,但向來帝王之心最是難測,陛下如今對於甄太後的事情簡直是已經深陷於自己的執念難以自拔了。
而皇後此時除了依舊常常親自去渭陽殿打掃之外,還是不變的向郭太後請安,陛下雖然依舊從未說過什麽,但是裴娘卻不得不提前為皇後娘娘考慮。
從她慢慢理解這個外表柔弱卻是內心堅毅有自己的城府的小皇後之後,她就隻想好好的保護她。
裴娘一輩子都在宮裏麵生活,更是在帝王身邊伺候,她一直都不覺得從年少夫妻走到相看兩厭是有多麽的讓人惋惜,畢竟就如先帝和甄夫人一樣,先帝對甄夫人又何曾沒有過珍愛和尊敬,但是最後還是賜了甄夫人一杯毒酒,淒涼收場,就連兩人的兒子,如今的陛下,也是被先帝猜疑忌憚,滿懷憂怖的長大。
而皇後娘娘呢?比之甄夫人,她很幸運的有著陛下真心的愛重,與陛下有了自己的一雙兒女,但是她也隻有麵對陛下的時候,才會失去了平日裏的清醒。
就像她明白陛下對自己父親的忌憚,但麵對陛下時仍然是毫無保留的相信著自己的父親,毫無保留的展現著自己的真心,像一隻明知道前路怎樣的飛蛾一樣,固執的隻對著那一束光撲去。
“裴娘,你在看著皇後娘娘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泠泠調笑著用手在裴娘失神的眼前晃了晃,裴娘這才發現清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轉過身來,也是一臉好笑的看著她。
“皇後娘娘......奴婢一時失神,請皇後娘娘恕罪。”裴娘急忙跪下請罪,卻被清溪笑著彎腰親自扶了起來。
“裴娘,咱們回嘉寧殿吧,至於你調查的情況,我們邊走邊說。”
“皇後娘娘......”裴娘一臉疑惑的看著清溪身後的永安殿,“不是,還要向郭太後請安嗎?”
“裴娘,你剛剛究竟在想些什麽啊?竟然這麽入神。”泠泠更加覺得好笑的湊近裴娘笑問著,“剛剛啊,你應該還在盯著皇後娘娘看,沒有聽到,永安宮郭皇後派人傳話,郭太後今日身體不適,請咱們皇後娘娘今日就不必請安了。”
“......是,奴婢明白了。”裴娘有些難為情的答道,一向謹慎的她今日竟然會這般無狀失神。
“裴娘?”清溪一邊走著一邊看了看身後低著頭不發一言的裴娘,“裴娘你又在想些什麽?我可等著你的回稟呢?”
“是,奴婢明白。”裴娘躬身應達著,快一步走到清溪的身側後半步,謹慎低聲向清溪回複著自己調查西域珠寶一事的結果。
“皇後娘娘,最近這幾個月,因為宮中的幾位夫人大肆的購買宮外的西域珠寶玉石,導致外麵大家氏族的夫人小姐也爭相效仿,導致城中的珠寶商戶一度供不應求,正如皇後娘娘所言,西域離洛陽路途遙遠,城中剩餘的為數不多的西域珠寶便是彌足珍貴的了,曾一度一顆珠寶可以在城中買來三套宅子不止。”
“現在如何呢?我半月前不是在後宮下令,禁止後宮諸位夫人甚至於宮人婢仆,禁止在宮外購買西域珠寶了嗎?”清晰頓了頓,譏笑一聲繼續說道,“隻怕也是,矯枉過正,讓那些人更是抓住了機會大做文章了吧?”
“正是如此。”裴娘不得不佩服清溪的前瞻和細心,此時絕對不是尋常的女子悅容那麽簡單,“西域珠玉本來就不好運輸,即使是在西域,也是一個難以開采的稀罕物件,因此現在這種大肆購買之後的缺貨難以為繼的局麵應該也是早早的被預料到的,所以現在凡是西域的珠寶玉石價格被翻漲了原來的十倍不止,這個價格是宮外的女子難以承受的,接著就出現了西域珠寶的替代物品,且慢慢開始在京城泛濫起來,成為寶石珠玉之後,京中如今被追捧的對象。”
“這個東西,是西域的服飾,乃至於西域的歌舞文化吧?”清溪的腳步不覺快了起來,眼中的神色透著冰冷,“如今應該就是以我大魏的王都洛陽為中心,凡是沾上了西域這兩個字,都可以被高高的捧起來供著。”
“是這樣,皇後娘娘,聽說宮中的幾位喜歡西域珠寶的夫人現在就在宮中自己的寢殿裏麵常常穿著西域服飾。而且常常幾人聚在一起,以此為樂趣。”
“裴娘,第一個開這個頭,煽動其他夫人的,可是那位虞夫人?”
“是。”裴娘正色答道,她在西域珠寶在宮中泛濫時就接到了皇後娘娘讓她暗查的命令,這位有著西域一半的血統,從西域來到洛陽被獻入宮中的虞夫人,確實是動作不斷,裴娘眼中閃著和清溪同樣冰冷的光芒。
“皇後娘娘,這幾日,正好是西域使臣來我們大魏覲見陛下的時候,這位虞夫人,怕也是沒少和自己家裏人見麵敘舊吧。”
“西域一事,說大不大,說小,倒是也不小,雖然在我們看來,這件事情可能是西域上層的陰謀,是對我大魏的一種其他形式的侵犯,但是畢竟也是禍起婦人,還是我後宮的夫人,陛下正與西域交好,此事太多的細枝末節,不值得驚擾到陛下,若是同時驚動了那些人,免不得也就一笑置之了事,到時候,反而讓陛下難做。”
“皇後娘娘,您的意思是,我們自己解決?”
“禍端緣起於誰,就從誰身上找起,根莖斷了,再多的細枝末節,也是枯木而已。”
清溪清亮的眸子中漸漸浮現出一股肅穆之氣來,即使是做了皇後,做了母親,長發高挽,衣著成熟莊重,但她的臉上的稚嫩之色很奇怪的從未完全褪去,仍還是常有一副單純的小丫頭的模樣,憑空少了一種向曹叡一樣讓人覺得陰冷肅殺的氣質,讓人看著少了幾分的畏懼,倒是多了幾分的親近。可也正因如此,她少有的如此嚴肅的時候,也會讓人望而生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