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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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說的有些著急,不敢多停頓半句,她害怕真的會控製不住曹叡的瘋狂和怒火,可她卻也別無選擇了。
她有何嚐不是在賭呢,她畢竟還有所留戀,不想走至那最終自己半分都不能反抗的結局,她現在前所未有的希望著,自己可以再次得到自己愛人親人的眷顧,莫要對她如此的絕情啊。
不管黑白勝負,他們如今,都自負是掌棋之人,可是,她卻從不願意做他人的手中棋子。
若真到了自己最恐懼絕望的那一刻的到來,她滿心的絕望都會輕易的衝垮她所有的鬥誌和念想了吧,那就不死不休吧,她不會去算計他們,但是也會不會為己瓦全。
但在這之前,她必須做完自己應該做的,就如自己答應父親的那樣,即使是自己這般清醒的一步步的走進他們想要讓她走到的棋局之中,她至少,也不會讓自己有任何的愧疚和歉意了。
清溪改了自己跪地的姿勢,半蹲著想要起身靠近一點曹叡,可是卻被他依舊憤怒,隨時準備發作的寒眸冷冷的盯著,曹叡手中捏著清溪雙肩的力氣竟是越來越大,清溪終於忍不住痛呼出聲,隨即眼中便因為這疼痛藏滿了眼淚,清溪不欲躲避,一雙婆娑的淚眼,直直的抬起,如扇的睫羽之上,都氤氳上了一層霧氣。
看得曹叡怒氣未散,手上的力道卻是不自覺的減掉了一大半,他卻未覺察一般,依舊那樣忿忿的凝視著清溪,剛要再次開口責問,就被清溪攔住了將要脫口而出的怒言。
“陛下,溪兒就是您和父親的那個台階不是嗎?我記得我出司馬家之時,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陛下和臣妾,亦是如此,所有的,都是各自必然甘願的選擇罷了,既然選擇了,就不會矯情的說什麽悔不當初,至於自己的選擇最終會走向何種的境地,其惟春秋,天意昭然,至少,於己無愧罷了。”
清溪趁著曹叡手上力道的放鬆,再次起身,緩緩地蹲在他的身前,幫他緊了緊她又披在了他的身上的大氅,輕輕的撫上他因為憤怒和中毒剛愈而蒼白無比的臉頰。
“陛下,不管是你,還是父親,你們有你們的考量和計算,而我,作為司馬清溪,我也有我的周全和決心,說到底,司馬一族,雖有三朝之功,卻也因此,罪在將來。這一點,陛下疑心,清溪雖認了,但,卻是不服。”
“溪兒不服,又會如何?”曹叡問的小心小聲,卻也是透著非答不可的決心。
“不服,便會難免起了貪心,溪兒想要完成自己陪伴陛下的諾言,但是,到底還是貪心的想要用自己,央求自己的夫君,為我的家人,留下一個活路,也為臣妾,留下一個餘地吧。”
也許是到了夜的最深處,窗外的風聲乍起,驚得關閉的窗霏一顫,卻是也難以打破偌大的承政殿內,再次迎來的難以打破的死寂。
清溪一臉懇切的望著曹叡,夜已過半,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耐心和忍性,終究還是比不過曹叡,她大概,這一生,都隻會在他的麵前一敗再敗了。
“好。”曹叡輕聲開口道,終於把自己手心裏一直緊握著的鑒心玉重新放置在了腰間,用那隻因為鑒心玉而冰冷寒涼的手,覆上清溪放在他臉頰上的手上。
“我可以答應你,放過司馬家,調司馬一家,前往關中駐軍守城,無朕的詔令,不得輕回。”
“陛下,臣妾求的,更是以後。”
“現在這樣的詔令,是朕,因為大司馬作戰不力的懲罰,以後,亦可以如此,溪兒在,司馬家隻要反心不露,朕就可以酌情給各自留下幾分的餘地,司馬懿一日為魏臣,我大魏就可保司馬家一日功耀,溪兒,這是朕最後的底線,是朕給大魏留下的餘地也是隱患,但更算做是我,對溪兒的補償,”
“......如此,臣妾就多謝陛下開恩了。”
清溪終於鬆下了最後的一口氣,無論如何,這是與雙方而言最好的結果了,她希望父親真的對她隻是利用,利用她在這次能夠保護好司馬家而已,那樣她也接受,無怨了,至少他在她麵前的那些滿是反心的偽裝,就真的隻是偽裝而已了。
那一夜,清溪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嘉寧殿的,她隻記得自己渾渾噩噩的執意的走著回去,即使自己已經是滿身的疲憊,已經是那樣的無力,可是她卻依舊是隻想那樣走著。
夜晚的風寒冷徹骨,吹得人的骨頭都是那樣的冰涼,裴娘和泠泠早就在承政殿外站了一天了,直到清溪終於走了出來,她們見到的清溪卻是那樣的讓人覺得心痛。
她仿佛是極度的緊張和慌亂之後驟然鬆下了一口氣一般,有著喜悅和輕鬆,但是更多的卻是那一口氣卸下之後的疲倦和頹然,及至裴娘和泠泠看出清溪的不對,連忙急急地迎了上去,清溪卻是整個人都癱在了泠泠的身上,幸好有裴娘眼疾手快的過去扶了一把,清溪和泠泠才不至於踉蹌著摔倒在地。
泠泠看到這樣的清溪,都嚇得差點哭出了聲,裴娘和她在外麵站了一天,即使是不知道全部的細枝末節,但是兩個人卻也都並非是沒有經曆過什麽陰謀暗鬥的人,她們二人陪伴清溪多年,清溪身邊的各自心思,計算考量,哪裏會有什麽簡單單純至極的人呢?
可是即使如此,她們也還是難免被這樣的清溪嚇到了。
她平日裏諸多事宜,多有糾葛,後宮又是一個明爭暗鬥的是非之地,她雖然是皇後,更有陛下的愛重和偏寵,但是這樣的身份,這樣沉重的帝王之愛,又怎能不會給她帶來更多的高處不勝寒的殺機和爭鬥。
但裴娘和泠泠皆可以共同見證,清溪從來都是有一股自己獨有的力量和魄力。
她不會屈從於任何的人,她縱然是對後宮夫人皆是親和寬仁,但是也不會輕易的放過她們任何見不得人的陰謀和算計。
清溪的手段,從後宮夫人現在這般平靜和祥和便可知道,即使那是表麵的平靜,也是說明了清溪十足的手段,更有今日陛下中毒之時,清溪下令封鎖消息的令行禁止,裴娘從來都不相信,還會有什麽,是能夠這樣輕易的就把清溪給折磨到了如此的境地的,一天而已,竟是如此的漫長嗎?漫長的可以就這樣輕易的改變了一切。
裴娘和泠泠心知肚明,能讓清溪如此方寸大亂的,除了陛下,大概就是司馬家了吧。
她最親的人,卻也會是傷害她最深的人。
她從來都不是陛下那樣的善於製衡,深諳心計的滿身盔甲尖刺之人,說到底,清溪從來都還是那個司馬清溪,她努力的想要留下曾經的那個歡快恣意的自己,卻終究還是被困在了這個滿是算計陰詭的地方,她的一切手段,也隻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和堅持的一種方式罷了。
人心和權力,大概是這個世間最可怕,最複雜的東西了。
而一切,正如清溪所願的發展著,僅僅過去一夜而已,所有前一天的風波和所有人的崩潰,對峙,狼狽,不堪,都那樣隨著曹叡的一紙調遣司馬家回關中駐守的聖旨,全部都那樣輕易的平複了下來,仿若前一天還是那樣囂張的掀起驚濤駭浪的海水,現在就那樣死寂一般的沉睡了下來,即使是奮力的想要試探的丟下一顆石子,這片死海卻也是難以再回應半分,難以再掀起任何的波瀾。
自那日之後,一切好像都像以往那樣什麽都沒有變,但誰都知道,已經有些東西在無法控製的改變了。
曹叡到嘉寧殿見清溪的時間次數,比以前還要頻繁的多,甚至於許多未完成的公文,他都要命白光從承政殿搬到嘉寧殿,有時候甚至於一整天都要埋頭坐在那一堆的公文裏麵,連抬頭和清溪認真的說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可是兩個人貌似誰都不介意,誰都不會因為甚至於一整天的沉默相對而覺得無趣或是尷尬。
曹叡低頭處理案牘公文的時候,清溪就安靜的守在一旁,或是偶爾給他添茶點燈,或是幹脆自己也坐在一邊,看書喝茶,或是開始自己練習開始繡著一些什麽,不時地扭頭看曹叡一眼,適時地走過去幫他研磨,親自幫他整理一下案牘上被他淩亂擺放的公文。
偶爾曹叡因為過於繁瑣的公文政務不肯吃飯或是發火的時候,就連白光都勸慰不住,但清溪好像從來都隻需要一個眼神,就可以輕易的讓那個易怒的君主安靜聽話起來。
有時候連曹叡都忍不住奇怪清溪竟然開始這般沉心靜氣的開始練習自己的繡工了,畢竟那一件精致的玄色大氅,是她親手做出的,也是唯一一件的東西了,從那以後,清溪幾乎就從來沒有再繡過什麽東西,甚至於兩個孩子的,她都從未親自動手為他們特意繡衣服什麽的。
曹叡雖然難免覺得有些遺憾和失落,但又奇怪的對此竟也是很樂意,有時候曹叡追問的急了,清溪就一臉溫和的輕笑著說自己隻是閑來無事,就想多練習一下,畢竟曾經那一年辛苦積攢的手藝,也不能荒廢掉不是。
曹叡起初還有一些不安和擔憂,私下裏吩咐裴娘和泠泠要好好的在旁邊照顧著,可是清溪畢竟聰慧通透,就算是許久不曾碰過那一根繡花針了,可是再次拿起時,還是可以很快的熟練起來,一些更加繁瑣複雜的花紋她隻要用心多加練習,就能很快的熟練起來。
深秋好像漫長的沒有盡頭一樣,兩個人誰也不肯再提及毛嫵這個名字,就是宮中的內侍婢女,雖然並不知道毛夫人究竟是如何惹怒了陛下和皇後,竟然在尚懷有陛下子嗣的時候就被幽禁宮中,但也都十分懂事的對此噤若寒蟬,那個曾經那樣風光無限的女子,仿佛一夜之間,都成為了一個過去之人,一個注定被遺忘和掩蓋過去的人。
清溪到底還是顧念著毛嫵腹中的孩子,就算是曹叡下旨幽禁,她也私下吩咐裴娘多加照拂,也因此宮中雖然難免少不了流言紛擾,甚至有幾次諸位夫人借著為毛夫人求情的名義來向清溪打探流言的虛實,都被清溪四兩撥千斤一般的輕易化解掉,但毛夫人卻也並未受到真正的傷害。
泠泠和裴娘都感覺得到,清溪心底一直都積壓著許多濃重的心事,濃重到她從來都無法向曹叡或是她們輕易的可以吐露半分。
嘉寧殿內有一潭曹叡在登基之後,大婚之前,親自命工匠開鑿的池水,池水底部鋪滿了大大小小,光滑錯落的鵝卵石,池水中喂養著許多顏色各異,品種皆是不同的小魚,每每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小池中的百許頭魚兒,皆若空遊無所依,不管是夏日荷花盛滿池水,還是秋冬的枯敗和寂寥,都別有一番已經在其中,美麗極了,曹叡親自取名,飲暖池。
清溪不管是開心還是不開心的時候,都喜歡來到這片小池邊上站一站,喂喂魚,有時候,兩個人也樂得一起來這小池邊聊天喝茶,或者幹脆就叫上裴娘,泠泠和白光,主仆幾個人就一起放心所有的身份,在池邊乘涼納風,遊戲打鬧。
“皇後娘娘,天氣變涼了,飲暖池池水到底陰涼,還是不要站太久,快些進屋去吧。”裴娘從殿內快步走出,說著給清溪披上了一件鬥篷,和旁邊的泠泠對了一下眼神,耐心的勸慰著。
泠泠卻是一臉擔憂的看著裴娘輕輕地搖了搖頭,裴娘立即就明白了。今日陛下需要舉行宮宴宴請群臣,清溪借口身體不適,並未出麵宮宴,隻是讓裴娘親自過去向陛下請罪解釋一下,陛下正好不想清溪再多被這些瑣碎無謂的事情打擾,自然也是欣然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