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隻有裴娘和泠泠知道，說是身體不適隻是借口，但到底，還是有了七分真的。

    自從那日之後，清溪的身體好像就開始不如以前那般的爽利了，時常頭痛頭暈已是小事，更讓人擔心的是她竟然有好幾次都因為毫無意識的脫離而暈倒在地。

    太醫也是無奈，隻說是心情鬱結所致，再有久受冷風不耐寒，除了慢慢調養，別無他法，裴娘和泠泠有幾次想要稟報給陛下，但是從太醫到她們，卻都是被清溪下了嚴令，任何人不許說出。

    而她卻是不管自己的身體如何，在這飲暖池旁呆立的時間也是越來越久，一個人就那樣靜靜的站著，隻是曹叡來的時候，清溪仿佛是不想讓他發覺到什麽，刻意的隱瞞一樣，依舊是雲淡風輕的去陪著他，陪他讀書，用膳，批閱文書，仿佛自己的一切痛苦糾結的沉默，都不值一提一樣。

    裴娘出門前清溪就已經站在這裏了，她又在曹叡身邊停留了許久，諸多應酬，如今卻是已近日暮方歸，清溪怕是，又在這裏呆立了一天了。

    裴娘見清溪並不多言語，示意泠泠再勸，可是這丫頭卻是一臉為難的看著她，不敢過多言語，裴娘知道，在這嘉寧殿內，除了她，就也隻有泠泠是真正可以與皇後娘娘交心的了。

    泠泠是清溪的陪嫁丫頭，向來隻忠心與清溪一人，今日怕是也沒有少勸，如今這副無奈害怕的樣子，怕是又被清溪命令閉嘴了吧。

    裴娘無奈，隻能自己去勸說了，清溪向來怕冷，卻又是慣以依著自己的性子，不喜歡多加一件鬥篷，如今又是已經深秋時節，她自那日之後每況愈下的身體，怕是難以再承受外麵這樣透骨的陰寒。

    “皇後娘娘，咱們回屋裏吧，外麵深秋天冷，您的身體，怕是會受不住的。”裴娘看著清溪一動不動的樣子，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聽進去了多少，“皇後娘娘，陛下他舉行完宮宴怕是就會來咱們嘉寧殿看望您的，若是你一身寒氣的，讓陛下擔心了，可怎麽是好？”

    “裴娘，陛下如何了？你可曾囑咐他少飲一些酒，今日宮宴，沒有什麽大事發生吧？”

    “回皇後娘娘，奴婢代皇後娘娘囑咐過陛下了，陛下除了與百官必要的應酬，並沒有再多飲冷酒，今日宮宴，君臣和睦，並沒有什麽大事發生。”

    清溪難得問及，裴娘忙不迭的答道，今日大殿之上，並沒有讓千裏之外的司馬家召回，想來也是應當，也是皇後娘娘希望看到的結果吧，如此，也就是沒有任何的大事和不愉快了。

    “裴娘，最近毛夫人那邊可有任何的情況異動？”

    “皇後娘娘，沒有，毛夫人那邊，很平靜。”裴娘一直都奉清溪的命令，暗中操持掌握著宮中的一切，她也明白，清溪讓她照顧的不隻是有毛夫人的衣食起居，更有毛夫人背後的那些東西。

    “確定嗎？”

    “是，奴婢親自監管的這件事情，不會有錯。”

    清溪暗暗的鬆下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說著：“那就好了，至少，不管是那件事情，還是以後．．．．．．以後要迎來的事情，至少都與她無關了，到底還是要為陛下留下一個真心之人的。”

    “皇後娘娘，您在說什麽呢？”泠泠看著清溪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神情，不無擔憂的向前詢問，“小姐，咱們進去吧，好不好，別再吹冷風了，你的身體受不住的，再說了，裴娘說了，陛下一會兒宮宴之後就要來了，您不是不想讓陛下擔心嗎？”

    泠泠竟是說著就哽咽了起來，她從小陪伴清溪，兩個人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她這段時日看著這樣的清溪，總會有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鋪天蓋地的向她湧過來，可是清溪卻是始終都不願意向她或是裴娘再多說半句。

    “好丫頭，不難過，我沒事的，隻是有些．．．．．．害怕罷了。”

    “害怕？”泠泠和裴娘對視一眼，她們第一次聽到清溪說害怕，即使是在這樣波譎雲詭的後宮之中，即便是和曹叡一起麵對過那些難測的前朝人心，她們也是從來都是無畏坦然，今天，她卻說了害怕。

    “是，害怕了．．．．．．”清溪有些自嘲般的苦笑一聲，可是任憑陪裴娘和泠泠如何再問，清溪卻是怎樣都不肯再多說半句。

    “泠泠，最近，家裏有來信嗎？”

    “司馬府嗎？沒有。”泠泠語氣冷了下來，她一向也是聰慧，從小就在司馬府帶了那麽長時間，許多事情，清溪以為她看不明白，但是實際上，她卻比清溪更是旁觀者清，即使是全貌未知，但是她卻也能明白了，清溪看重的親情，未必和她的親人看重的一樣。

    “小姐，您不用等，陛下到底還是顧念著一些的，司馬府不來信，對咱們來說，才是好消息不是嗎？”雖然泠泠未必覺得曹叡對清溪算計的就少，但是她卻覺得司馬府才到底是傷清溪最深。

    “泠泠，二哥呢？可有二哥的消息？或是二哥可曾為咱們傳了什麽書信來？”

    “沒有啊，二公子他並沒有任何的消息或是家信傳來啊。”裴娘和泠泠皆是疑惑了起來。

    “那大哥呢？大哥他可曾有任何的消息？”

    “．．．．．．也沒有，大公子，少夫人，還有老夫人，他們都沒有任何的消息家書傳來，小姐，您怎麽了？”

    泠泠看著清溪越來越緊張的神情，卻是更加疑惑了，她因著這樣的疑惑，心底的不安更是洶湧而來。

    泠泠看著清溪依舊是不肯再說些什麽，隻是那份安靜之下，卻是在向她確定了一切之後，更加的焦急起來，即使是她再想掩飾，但是也絕對不會瞞得過裴娘和泠泠的眼睛。

    裴娘也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泠泠，微微的點了一下頭，和泠泠交換了一下眼神，就快步走到了一邊，警惕的觀察著四周。

    泠泠也會心明了，她和裴娘，現在都覺得，清溪現在之所以有現在的這種頹然無狀，佯裝堅毅的樣子，並不全是因為對前事的追溯和糾葛，怕是著的如她所說的那樣，她更擔心的或許還有以後將會發生的一切。泠泠快步走到清溪的身側，小心翼翼的拉著她的鬥篷一角，一向咋咋呼呼的她，此刻竟是連聲音都沉了下來。

    “小姐，你擔心的，並不隻是司馬府的安危對不對？小姐，是不是．．．．．．”泠泠語氣一頓，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甚至是難以言喻的緊張和驚恐，“是不是老爺和二位公子對小姐你說什麽了？小姐，你就是回家了一趟，回來就變了，泠泠看得分明，此事，陛下有錯在先，但是．．．．．．但是您回家之後，一定也遭遇到了比陛下所為之事，更讓您難以接受的痛苦糾結，小姐，可不可告訴泠泠，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這麽逼迫小姐，究竟是要做什麽啊？”

    泠泠越說越是悲痛，最後陡然提高的帶著哽咽的顫音，竟是站在池邊幾步之外的裴娘都跟著動容不已。

    清溪良久不曾言語半分，泠泠卻能感覺到她鬥篷下麵，身體的輕顫。

    “泠泠．．．．．．”

    “泠泠在呢，小姐，你說，泠泠聽著呢。”

    “泠泠，你和裴娘，永遠都要記得，我從來都不希望父親和兩位兄長有任何的事情的，特別是和陛下，一麵是我的夫君，一麵是我的家人，就算他們做不到和睦相處，我也希望，他們能夠各自相安無事，至少，那個讓他們彼此矛盾疑心，爭鬥不休的東西，就算不是權力，也不要是因為我。”

    “小姐，可是他們能夠爭鬥博弈的，永遠都隻會是權力不是嗎？就像是老爺以前經常說的，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他們，不管真正的目的是為活還是為權，都想要拚盡全力的把刀柄，握在自己的手中，再是忠心良臣，到底也是雄才，小姐，有些事情，您已經做到了自己能夠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了，剩下的，就是他們君臣之間的博弈對峙了，你已經管不了了，既然如此，不如就選擇放過自己吧。”

    “泠泠，你說的，我明白的，但是我大概，還是逃不掉的。”

    “．．．．．．什麽？小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啊？”泠泠更加緊張焦急的問了起來，清溪從前從不會說出這樣的頹喪之言語。

    “您最近到底是怎麽了，可以告訴泠泠嗎？至少，你可以告訴泠泠一人啊，你總是一個人說著這些我都聽不懂的奇怪的話，泠泠很擔心小姐啊。”

    清溪一直沉默著，轉身看著淚流滿麵的泠泠，有些心痛的幫她不停的擦著眼淚，可是，那個心軟的小丫頭的眼淚竟然是越擦越多，似是清溪的安慰更加讓她心痛一般。

    清溪不由得更加的心疼起來，泠泠一向都是一個直爽歡快的小姑娘，即使是在這樣的宮中，被前朝後宮的一幹事宜給消耗的心力交瘁，可是每當她再次看到依舊是那樣活潑愛玩鬧的泠泠之後，她也總能夠得到幾分的寬慰，就像從前的那個張揚恣意的司馬清溪從未走遠一樣。

    清溪甚至有時候都在懷疑自己，把泠泠帶進這樣一個虎狼環伺的牢籠一樣的地方來，究竟是對還是錯，可是她唯一能夠為泠泠做的，就是進全力的保護著她，讓她依舊可以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心性初心不改，至少，自己也要保證給她一個足夠圓滿的結局。

    清溪藏著自己眼中的茫然和心痛，耐心的幫著泠泠擦拭著紅彤彤的眼角邊連連滾落的淚珠。

    “傻丫頭，哭什麽，我這次可沒有欺負你，一會兒你家姑爺來了，可不要瞎告狀。”清溪玩笑一般的調笑著，她清澈彌霧的眸子裏，也開始被她染上了幾分輕鬆溫和的笑意出來，平靜的對上泠泠的一雙淚眼，就像是清晨不會消散的霧氣一樣，明明那樣的朦朧，好像什麽都看不清楚一樣，但卻又是那樣的充滿了溫暖的希望。

    “泠泠，你聽我說，你和裴娘啊，什麽都不用多想的，一切，都有你家小姐在呢，我會拚盡全力的保護好陛下，保護好司馬家，也保護好你和裴娘，許多事情，就像你說的，已經過去了，我也已經無法掌控了，那就．．．．．．那就放過自己吧，如果他們決定了，我無法改變，也不想再費心的爭取些什麽，在這之前，我不會再去糾結了，到底，我還是想要簡單自在的活著的，即使，就像是從前那樣，就和泠泠，裴娘一起，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分內之事，有些自己不想知道的，自欺欺人也好，被他人利用欺騙也好，總歸也是好過現在這般的，心力交瘁的，用自己心底的懦弱，把自己折磨的這般狼狽不堪，讓人笑話。”

    “嗯．．．．．．”泠泠看著清溪淺笑安撫的神色，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小姐，泠泠看得出，陛下依舊對你很是愛重的，你和陛下是兩小無猜的少年夫妻，陛下他一定會保護你的，還有，還有蓬蓽大人，泠泠親自問過了他，是他親自護送小姐你回到司馬府的，那樣重重的守衛，他敢為了小姐違逆聖旨，又那樣成功的帶著小姐出去了，那就證明他一定很厲害的，現在有他作為嘉寧殿的侍衛首領，親自守著咱們的嘉寧殿，誰都不會傷害到小姐的。”

    泠泠是真的相信了，就像她同樣願意相信蓬蓽是真心的想要保護清溪那樣，幫助過清溪的，泠泠都會回敬給他三分的真心相待，所以這個嘉寧殿侍衛首領的職位，同樣是她和裴娘對蓬蓽在清溪最為難之際施以援手的報答。

    她又何嚐不想像清溪那樣，也可以用自己來保護好她，不論她是司馬一族的小姐，還是這大魏的皇後娘娘，她永遠都是泠泠心中的那個最簡單溫良的司馬清溪。

    “你就答應泠泠，好好的調養自己的身體，從此以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和我們嘉寧殿無關了，若是．．．．．．若是陛下再有這次的事情，這樣狠心的欺騙小姐，利用小姐，泠泠第一個不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