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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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稟陛下,老臣已經窮盡畢生所學來為皇後娘娘醫治了,可皇後娘娘脈搏微弱,滯澀常虧,甚至......甚至又多次已經了無生機了。”

    老太醫還是準備按照清溪的情況壯著膽子直言稟報著,他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在如此深秋苦寒之際,墜入水中這麽久還能夠活著的,按常理來說,皇後娘娘怕是早已經香消玉殞,魂歸九天了。

    可皇後娘娘還能夠在吊著一口氣掙紮了三天,已經是上天賦予他們這些隨時準備陪葬的人以及陛下皇後的最大的奇跡和恩惠了。

    老太醫用著原本就因為年邁而愈來愈遲緩的動作再次拱手請罪,卻被曹叡狠厲森然的眼神瞬間給殺回了原地。

    他已經是花甲之年了,如今終於辭官出宮了,原想著可以享受幾天清淨的日子,安享晚年,得一世丹心妙手的聲明也就罷了,可是而今......他可不想立即就把自己的命和聲譽葬在這嘉寧殿了。

    老太醫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一塊突然開始幽幽的泛著碧色光芒的鑒心玉,心下一橫,罷了,賭一把。

    “回稟陛下,皇後娘娘此時隻能靠著自己的意誌醒過來了,老臣已經盡了自己的畢生所學,接下來,就隻能等待著皇後娘娘自己走出痛苦的夢境或是她不願意麵對的記憶,皇後娘娘一人自困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你的意思是說,皇後現在,能否醒過來,隻能看她自己是否願意醒過來了?”

    “陛下的理解,倒是也無錯,皇後娘娘想來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皇後娘娘現在仍舊是無法再醒過來,怕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罷了,再加上皇後娘娘的身體本就虛弱,深秋時節,水下更是陰寒徹骨,皇後娘娘落水許久方被救出,即使是醒過來,怕是以後,以後的身體也不會再如從前那般的康健了......”

    太醫說的隱晦且假意,曹叡並非聽不出來,但是他想要不知道。

    “你隻說,究竟有何方法,朕需要如何做?才能夠讓皇後醒過來?”曹叡冷冷的打斷了太醫的話,“朕無需皇後自己這般痛苦糾結的做著選擇,她必須醒過來,這是她承諾過朕的,她必須醒過來,痛苦也好,怨恨也好,她都必須醒過來。”

    曹叡不停的喃喃自語一般的重複著,仿佛是在竭力的用著這種強調的口吻來安慰著此時不安的自己。

    “溪兒,別再睡了,朕在這裏呢,朕在這裏守著你呢。”曹叡俯身在清溪的身側,輕聲的喚著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愛人,他摘下自己腰間的那一塊鑒心玉,放置在清溪的枕邊。

    那一塊冰冷的寒玉仿佛是同樣感覺到了枕側舊主人的痛苦無助一般,剛被曹叡放在那裏,就開始散發著瑩瑩碧色的光芒,柔和的光芒,似有靈性一般的全部都源源不斷的鑽進了清溪的身體裏麵。

    曹叡看著這略顯的那樣神奇怪異的一幕,先是有些微微的驚訝,可是隨即就被更大的驚喜和希望籠罩著,他這是寧願相信,這一塊鑒心玉真的如清溪說的那般,是一塊極有靈性的玉石,而這塊玉石,此時也是他想要喚醒清溪的唯一的方法。

    曹叡滿心激動的緊緊的抓著清溪的手,把她冰冷的手掌緊緊的裹在自己的手心裏麵,不停的和她說著話,就像是那個曾經在他的身邊活潑多語的小姑娘一般。

    曹叡現在才體會到,這樣的滔滔不絕,似乎真的是一個掩蓋自己所有的驚恐和不安的好方法。

    “溪兒,你不要再睡了,快點醒過來吧,你都睡了好久了,我現在就在你的身側呢,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曹叡的話裏麵帶著難以自抑的哽咽,沉悶的傳入了冰水之中,傳入了清溪沉溺不得出的耳中和心中。

    “阿叡......這是阿叡的聲音。”清溪終於聽到了外界的一點聲音,這樣近乎懇求一般的呢喃之聲,竟然是出自曹叡的。

    自己已經睡了很久了嗎?不是說讓裴娘提前叫醒她嗎?可是究竟又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啊?她覺得,後麵一定是還發生了什麽事情。

    “溪兒,對不起,我在宮宴結束的那天晚上,應該無論如何都要趕過來看你的,可是,可是我又以為你......對不起,對不起溪兒,我不知道你為我特意的準備了晚膳,更不知道你一直都在等著我的到來,對不起......”

    清溪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的聽著曹叡帶著哽咽的道歉,這個向來強勢沉穩的君主,如今卻是為了自己而開口道了歉,即使是對她那般的利用的時候,他都從未向她說過一句,對不起,可原來,他也並非是不會說啊,而自己,也並非是那麽想聽到。

    清溪發不出依舊是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她想要醒過來一如往常的當作這幾天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去輕輕的拍拍他,安慰他不要擔心,可是她的心卻又像是被拆做了兩半一樣,一半是在為曹叡此時的焦灼和痛苦而難受動心不已,而另一半,卻是在竭力的壓製著自己隨時準備翻湧而來那段空白的記憶,那段記憶裏麵,裹挾著清溪極度恐懼和痛苦的一切,她能感覺到自己無法控製的抵製的情緒。

    曹叡緊緊的抓著清溪的手,不停的說著,呢喃著,最後甚至是在用著一種近乎於乞求的語氣,連一旁一直深埋著頭,不敢稍加窺視這位冷厲君王的的老太醫都深深的動容著。

    曹叡的一顆原本冰冷而堅硬的心,早已經在清溪昏迷的這三日之內,被一條條毒蟲啃食的千瘡百孔,那些讓他始終難忍的殺人的欲望在每每看到清溪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時候,司馬懿三個字,就像是一根根冰寒鋒利的冰刃一般,從自己心中那密密的傷口中直直的穿過去。

    就算是裴娘和泠泠以及嘉寧殿的所有人都難以說出清溪墜入飲暖池的真正原因,又是為誰所害,但是他卻還是難以將千裏之外的司馬家與清溪墜池的分離開來,他們博弈對峙多年,他也從來都不相信,司馬一族會就此放下所有,沒有誰比司馬懿更愛惜自己的羽翼和權柄了,隻是,任何人,都沒有傷害清溪的理由,她最應該的是在所有人的羽翼之下毫無背負的生活著,而這一切,卻是錯源於自己。

    曹叡在心底一遍遍的問著自己,若是清溪真的出了任何的差錯,甚至於......甚至於真的如太醫所言,她真的就此離開了自己,那曹叡不知道,他會發瘋一般的對司馬家或是著整個王宮乃至於天下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沒有答案,那麽他的屠刀之下,就是一切的真相和答案,若是沒有那個人,接下來的漫漫餘生,九聖至尊,還有何意義。

    他有些驚訝於自己這樣的想法,但他隨之卻是為著這樣瘋狂的想法而覺得無比的輕鬆和暢快,仿佛她心底積累下來許久的所有的糾結和難捱的悔痛,都在他徹底接受了自己那樣可怕的想法之後,變得那樣的理所當然起來。

    無論怎樣,他想在想要的隻是清溪能夠醒過來,隻要她能夠想過來,那麽一切,他都可以重新選擇。

    曹叡輕輕的撫著清溪此時被高熱燒得通紅的臉頰,枕邊的鑒心玉還在不停的閃爍著瑩瑩澤澤的溫潤光芒,源源不斷一般的消解在清溪的身體裏麵。

    但是清溪的腦海中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僅有的幾絲清明的理智,艱難的支撐著她捕捉著曹叡所有的話語和動作,她實在不忍心再聽到曹叡那樣的痛苦無助的聲音了,他是帝王,不該如此這般的在臣子婢仆麵前,失了自己該有的威嚴和信服之力,如果她不是做夢的話,她腦海中隱隱約約的還存留著曹叡憤怒如雷霆的聲音,甚至於那句杖斃賜死,都讓清溪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是現實。

    “溪兒,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不要跟我怕開這樣的玩笑,已經三天了,你已經睡了三天了,快醒過來好不好,醒過來,我陪著你, 我們一起用膳,不止是晚膳,以後的隻要你想,隻要你願意,不管是每日的三餐也好,還是溪兒饞嘴了想要吃蜜餞糕點也好,我都陪著你,隻要你醒過來,我什麽都答應你......”

    “晚膳?還有,她已經,睡了三天了嗎?”

    清溪拚盡全力的捕捉著一切的信息,努力的回想著自己那日等待曹叡宮宴結束之後發生的事情,她終於想要主動的找回自己睡夢之中,仍舊是恐懼的那一部分記憶。

    是了,宮宴那天,她確定了司馬家沒有任何的人被陛下找回參加這次的宮宴盛典,並且也沒有任何的家信傳來,她才在這段難熬的時日以來,難得的鬆了一口氣。

    清溪吩咐裴娘準備好了一切,可是卻唯獨沒有等到曹叡的到來,那一天,大概是泠泠特意細心的為她在床榻邊點的安神熏香的作用,她難得睡的那樣的平靜安心。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問裴娘為何沒有喚醒她時,她才知道,曹叡結束宮宴之後,並沒有到嘉寧殿去找清溪,就連一貫的和清溪兩人共進的幾個晚膳,都是冷了一夜,那些裴娘根據清溪的吩咐費心督促準備了許久的東西,到底還是隻是準備而已。

    清溪還清楚的記得,自己醒來之後得知曹叡根本就沒有來嘉寧殿之後的鬱結和哀傷,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在成功的逃過所有之後,可以再次試著敞開心扉,坦然的麵對曹叡了,卻也明白,自己到底還是忽略了曹叡的感受,他到底是帝王,又怎會真的對清溪這段時間掩飾的毫無真心的隔閡絲毫不介意呢?

    特別是在他今日飲酒之後,他心性如此,心裏別扭,也是難免的,他或許是在怪怨著清溪,或許也有對於自己的一些難以言喻的自責吧。

    他們都不是以前那樣的天真的小齊國公和那整日橫衝直撞,肆意任性的司馬小姐了,有些心中難以徹底磨滅的東西,存在了,那就是存在了,即使是好了,花費了許多的精力去修複了,到底,還是會有一道醜陋不堪的疤痕在的。

    清溪和曹叡都是倔強固執的人,他們都有自己心中的堅持和信念,為了這份固執的信念,就注定他們不會一直就這樣互相自欺欺人的隔著一片難以穿透的霧氣泥沼。

    而這片濃稠的霧氣終於散開的時候,也注定了他們隻能直麵著彼此的遍體鱗傷的模樣。

    清溪忍耐著自己想要抵製住回憶的煩躁,她知道,自己必須探尋下去,自己現在躺在這裏,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很是讓她都覺得恐懼與難以置信的事情。

    她從不是自苦躲避之人,既然已經發生了,她就隻會選擇直麵,不然,此時讓自己躲藏在睡夢之中的逃避和猶豫,就真的是那樣的連他自己都覺得狼狽懦弱之至了。

    再往後呢?第二日早上自己醒過來之後,得知曹叡並沒有來過,自己那時候是怎樣的反應呢?自己又是怎樣的消解著自己的的失望的呢?

    清溪慢慢的引導著自己往下回憶著。

    她記得,自己醒過來之後,雖然前日明明睡了很久,更是這段時日以來,少有的那樣安心寧靜,不曾再被自己的噩夢侵擾,可是偏偏在這一早上醒來之後,自己竟是更加的渾噩暈眩了,甚至是連自己的頭都是微痛著的。

    她那時候被曹叡未來嘉寧殿的消息占據著所有的思緒,對於自己身體上的這些不適感更是沒有多做留意,畢竟她的身體在那天回府之後,就一直沒有爽利舒適過。

    可是現在她再回過頭來仔細的回想著自己那時候發生過的一切,有許多在那極為短暫的時刻被忽略掉的細節,卻是無比清晰的展露在了清溪的腦海之中,這讓她混沌的腦海更加的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