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交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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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麵對他,清溪更覺得此時的自己是那樣的不堪和悲哀。
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她餘下的生命都是交換來的,雖然不多,但是對她來說,也足夠了。
足夠她償還阿叡的一世恩重,也足夠她填補自己對他的虧欠和自責了,大概,也足夠她準備好他們二人最後真正的別離了,總也不能,像這次這般的匆匆難料。
清溪黑沉的眸子裏倒映著曹叡喜極反靜的臉,她讓自己扯出一個笑來,落到曹叡的眼中,那樣的溫暖且安慰。
直到清溪終於伸出自己的手,輕柔又無力的撫摸著曹叡一時喜悅一時又是傷悲的臉頰,那有些冰涼的柔軟觸感,把如在雲端夢境的曹叡一下子拉回了現實裏。
這是真的,他的皇後,他的溪兒回來了,這一次她還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諾,選擇陪伴在他的身側,她是真的回來了。
曹叡終於放下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和遲疑,激動地抱起了清溪虛弱無力的身子,緊緊的攬進了自己的懷裏,想把懷中的她像是一灘弱水一般的與自己融化在一起,任誰也無法在分開。
“溪兒,謝謝你,謝謝你。”曹叡開心的輕喚著,在清溪的耳畔呢喃著,低語著。
“阿叡......”
“在,我在呢。”清溪的聲音很低,帶著重重的沙啞之音,顯得她整個人更加的無力和虛弱,可是曹叡卻是清楚的聽著,並且聲至即回,沒有半分的遲疑和停頓。
“溪兒,你是口渴了嗎?還是哪裏還難受了?”曹叡聽出了清溪聲音中的沙啞和滯澀,她已經高燒了三日,直到現在還是未退,曹叡知道她此時的嗓子一定是又疼又幹,不由得更是心疼的厲害。
曹叡也不等清溪的回答,輕輕的放開自己緊攬著她的雙肩的手,卻並不把手從她的身上拿開,反而是一個回轉,坐到了清溪的身後,把她當做是易碎的珍寶一般,輕柔地放到自己的懷裏,還不忘把錦被緊緊的裹著她還有些輕顫的身子,讓她可以更舒服的靠在自己的懷裏麵。
“白光,太醫。”
曹叡同時出聲吩咐著,兩個人也都了然的行禮應著。
老太醫偷偷的給自己捏了一把汗,隨後又是一派老成持重的模樣,冷靜自若的再次為皇後娘娘把著脈。
毫無意外的,雖然有了明顯的脈搏,但是還是那樣的滯澀無比,虛弱不堪,老太醫突然很慶幸自己就要離開這森然冷酷的宮禁了,不然單單是以後為皇後娘娘調節身體的太醫,每天都不知道頭上要貼上多少閻王的催命符和這陛下的殺頭刀呢。
無奈,老太醫就算是為了自己和自己的那一大家子人,也隻能說的六分真,四分假了,對於自己的這位陛下的狠厲易怒的手段,他可是絕對不敢輕碰和冒犯的。
想好了一切,老太醫就開始假模假樣的認真的把著脈,臉上卻是太醫院的太醫們慣有的那種凝重和難測的表情,等待著曹叡的主動問詢,他下麵的答話因為心底提前準備好的腹稿,麵對陛下的利劍一般的審視的目光,答得也就坦然真實了許多。
“太醫,皇後娘娘如何了?”
“回稟陛下,請陛下和皇後娘娘暫且安心,皇後娘娘雖然仍舊高燒不退,但是好歹也算是度過了生死難關,如今剩下的,就是細心照拂,好好將養了。”
“皇後的高熱何時能退?”曹叡滿眼心疼的看著懷裏麵的清溪不住的輕顫和弱弱的呻吟,她幾乎是虛弱的都難以睜開自己的眼睛,但好像又是感受到了他的擔憂一般,微微的側著自己的身子,像是她平日裏主動的依偎那樣,安慰著曹叡的心。
“回稟陛下,皇後娘娘的高熱......”太醫的神情都隨著他的聲音有意的一頓,偷偷的抬起他那一雙蒼老的滿是皺紋的眼睛撇了撇曹叡的一點點的神色,還未完全看到,就急忙忙的迅速埋了下去。
曹叡也聽出了他的話裏的猶豫,雖然心裏還是難免的因為擔憂清溪和太醫的無能而覺得惱怒急切,但到底還是顧及著懷裏麵淺淺的閉目休息的清溪,隻能重重的壓下,讓自己突然因為氣惱而急切起來的呼吸也平靜了下來。
“太醫,有話就直說無妨,事關皇後的玉體安康,朕,想知道全部的情況,你不必向朕隱瞞,無論你是否說出讓朕滿意的話來,朕都赦你無罪。”
曹叡說的似是有些他自己都覺得難受,但到底還是忍下了自己麵對這個又老又滑頭的老頭兒時的憤惱的情緒。
可老太醫卻是如蒙大赦一般的立馬扣頭謝恩起來,又似是怕曹叡反悔一樣,忙不迭的行完禮就趕緊接著回話。
“回稟陛下,皇後娘娘的高熱,是長時間落水所致......”
“這一點,不用你再重複的提醒朕。”
“......是,老臣明白......”老太醫麵對曹叡的不耐煩卻是被強摧的連連的喘了好幾口氣來。
“回稟陛下,皇後娘娘的高熱怕是不容易退下,需要連續幾日的湯藥喂服兼顧針灸,慢慢的調養,而且,皇後娘娘畢竟身體孱弱,加之深秋陰冷,水下寒涼,導致邪寒入體,損及心脈,難以退散,又......又傷了皇後娘娘的根本,難以再憑借著醫理複原,故而,故而就算是皇後娘娘的高熱褪去了,這以後,以後怕是也......”
老太醫有一次停了下來,接下來的話,他需要讓自己鼓足更大的勇氣,在他確定頭頂的曹叡沒有任何的殺頭的話或是惱怒的嗬斥以後,才敢咽了咽口水,繼續著自己的漫長的答話。
可他還未張口,就被白光的到來打斷了。
“陛下,這是太醫調的溫水,加了特製的草藥,不僅有助於皇後娘娘退熱,還能滋潤嗓子。”
白光邊說著邊把茶水遞到曹叡的手邊,低頭退下的同時就瞥見了跪在一旁等待著回話的老太醫,白光服侍曹叡多年,他一眼就明白了曹叡剛才隱忍不發的深色之下的憤惱是來源於哪裏了。
皇後娘娘昏迷了有多久,陛下就在這裏陪伴焦急等待了多久,不管是嘉寧殿的人還是眼前這些跪的整齊一致的嘉寧殿以外的,被調來服侍的人,陛下的每一次從太醫那裏得知的皇後重病難醫的消息,就讓這些人忐忑戰栗的跪地請罪的多久。
他自是不會像曹叡那樣的當局者自欺欺人,從一波接著一波的太醫這幾日以來的陰沉凝重的表情和戰戰兢兢不敢細言的隱晦的話裏麵都能夠聽出皇後娘娘雖然還吊著一口氣,但早已經是凶多吉少了,但曹叡卻是瘋了一樣的命令他們用盡了一切的辦法,他自己都暗暗的覺得,皇後娘娘能夠醒來,已經是最大的天命聖眷了,眼下這更是老奸巨猾的老太醫,怕是也因為皇後娘娘的身體真言,難免惹怒了陛下。
他自小就服侍著曹叡,白光可謂是見證了曹叡所有的溫情癡迷和瘋狂狠厲,他固然決然狠厲,麵對那些權勢威重的權臣亦可以欺根拔節,寸土不讓,但是也隻有在這樣的皇後麵前才會亂了所有的分寸,丟了所有的威嚴。
白光看著忍著所有的情緒,悶聲的為懷裏的皇後喂著溫茶的陛下,不由得隻能讓自己去打破這個僵局。
“陛下,皇後娘娘她既然已經醒過來了,那就是得陛下的天命所眷,必然萬事都能夠逢凶化吉,化險為夷的。奴婢相信,日後隻要聽從太醫的醫囑,讓泠泠和裴娘細心服侍著皇後娘娘,好好的調養身子,將歇休息,皇後娘娘就必定會鳳體康健安寧的。”
曹叡冷著臉聽著,手上一點點地慢慢的喂著清溪,她實在是沒有半分的力氣,就是這樣靠著他,喝水的時候也是那樣有氣無力的,曹叡看在眼裏,心裏疼的似是有一隻手在緊緊的揪著,細心的幫她擦拭著嘴角,接著緊被子的手輕柔舒緩的,臉上卻又似是在思考著些什麽。
“阿......阿叡,咳咳。”清溪聲音輕若無聲的喊著,引來一陣連連的咳嗽都是虛弱不堪的提不起來半分的力氣。
“溪兒,別急,我一直在呢,你要說什麽,我都聽著。”曹叡看著因為咳嗽引來一陣顫抖的清溪,緊皺著眉心幫她輕拍著後背,幫她順著氣,大概是因為這連連咳嗽的憋悶,清溪的一張更顯嬌弱不堪的小臉被憋得通紅不已。
“溪兒,你不要著急,慢慢來,我就在你身邊聽著呢。”
“阿叡,泠泠,和裴娘,她們......”
清溪想要繼續說下去,但是無奈她此時甚至於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一把烈火在燒著她的嗓子,都抽光了她身上所有剛剛恢複不久的力氣。
曹叡學著清溪平日裏安慰著他的動作,有些生疏的,一下一下的輕拍著清溪輕顫的肩頭,用著他此時這身寒意之外的所有的溫柔和耐心。
“溪兒,我明白,你別著急,她們沒事,我也不會把她們怎麽樣的。”曹叡低聲的在清溪的耳邊輕說著,耳語一般的呢喃像是怕會驚到了懷裏虛弱的人一般。
“溪兒,你剛剛醒過來,什麽都不要擔心,也不要多想......”曹叡臉上的表情突然微變,但很快就又不易捕捉的重新掩了下去,眼中剛剛乍現而出的寒光冷意在重新看向清溪的一瞬間,又重新變回了濃的化不開的溫柔的神色。
“溪兒放心吧,在你的身體還未完全的康複之前,我誰也不會輕易動的,我會尊重溪兒的選擇,今日如此,以後也是如此,以後,溪兒的選擇,就是我的選擇。”
曹叡說完就抬頭遞給白光一個眼神,白光微一點頭,就恭敬的卻步退下,走出了殿門,大殿之內重新恢複了一片的寂靜,隻有清溪微不可聞的輕咳聲音,不時的在大殿之內被放大的回蕩著。
曹叡不時的幫她攬著身上的被子,她的身體還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一身的寒冷加高熱,折磨得清溪整個人都是那樣懨懨的,仿佛沒有更多的生機。
而一旁幾次都想再次開口的老太醫卻是一次又一次的被一股無形的壓力威嚴給生生的按下了頭,閉上了嘴,白光離開之前向他遞過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神色,可是,他雖然在這宮裏麵呆了一輩子,到底還是看不懂了那些個不能明說的暗示,隻能就這樣踟躇猶豫著,盼望著白光趕緊再進來,若說是除了能救命勸君的皇後,那就隻有陛下的內侍白光一人了。
不多時,白光就帶著兩個一左一右互相攙扶著,踉蹌而行的泠泠和裴娘走進了大殿之內。
“小姐,是小姐......”泠泠走進殿內,就一眼看到靠在曹叡的懷裏麵,虛弱不堪的清溪,她這三日沒有一刻不是提心吊膽的等著,擔心著的,可是她卻因為曹叡並沒有明說的猜疑而不得不和裴娘跪在外麵。連苦苦哀求的進身照顧清溪都做不到。
可是泠泠畢竟年輕,她看到清溪時激動的就要跑過去的身影被裴娘和白光同時眼疾手快的緊緊的拉住了,大概也是因為大殿內太過於安靜的緣故,泠泠喊著清溪的聲音下意識的放的很低,這才沒有驚動了裏麵的曹叡和還在休息的清溪。
“奴婢拜見陛下,拜見皇後娘娘。”三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行動一致的同時向著曹叡和清溪跪地行著禮儀,聲音不約而同的都刻意放得很低。
曹叡對三個人的到來卻是連看都沒有多看,他的眼睛從清溪醒過來的時候開始,幾乎就沒有離開過。
三個人恭敬的低頭跪了許久,泠泠和裴娘的雙腿因為這幾日的長跪本就是受傷不輕,如今這樣再次跪下,雖是早已經習慣了,但到底還是因為疼痛和麻木而不住的在微微的顫抖著,可是兩個人的麵上卻依舊是保持著一貫的恭謹和端莊,等待著曹叡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