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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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泠乖。”清溪輕笑著,小丫頭倒是還是自信又單純。

    “裴娘,從明日始,你要多費心籌劃安排了。”

    清溪輕鬆的語氣霎時間變得嚴肅了起來,臉上也是一改對泠泠交代時的故作輕鬆,裴娘也是應聲正色起來。

    “是,請皇後娘娘吩咐,奴婢一定為娘娘辦到。”

    “裴娘,接下來,後宮怕是要有一場風雨了。”

    “娘娘,您的意思可是說,那一雙躲在背後看不見的手?”裴娘眸色一寒,神情多了幾分的凝重和凜冽。

    “娘娘,您放心,奴婢一定會暗中徹查的,不過是重新洗一遍這整個後宮而已,不管會有怎樣的阻礙,奴婢一定會徹底清除掉那些礙眼又鋒利的東西。”

    “裴娘,不止如此。”清溪的心裏並沒有因為裴娘的堅定和強硬而覺得安心和輕鬆下來,裴娘到底是服侍過先帝的,她的手段從來都不缺強硬,不管是因著陛下還是清溪,就是後宮的許多夫人,也從未有什麽人敢給裴娘幾分的臉色,所以裴娘在被陛下指派服侍清溪之後,幫著清溪打理後宮諸多事宜,從來都是令行而下,是清溪身邊最得力親近的利刃和翅膀,清溪的一切籌謀手段,都少不了裴娘的周全。

    “裴娘,你記得,一定要幫我照看好毛夫人和殷兒,不管是她們的衣食起居,還是平日的行蹤日常,事無巨細的,你都要一一的親自安排留意,一定要保證她們母子的周全無恙。”

    “娘娘,您是怕有人會耐不住了,對毛夫人和小殿下動手?”

    “有些事情,我們想要瞞著,但是那些人未必就不是裝作不知情而已,很有可能,我和陛下的隱瞞,也會成為一些有心之人傷害毛夫人的理由之一。”

    “他們,會嗎?”裴娘有些心驚,能夠悄無聲息的算計謀害了當今的皇後,手段作為,就可見一斑,可是毛夫人不是已經脫身而出了嗎。又怎會牽扯到毛夫人的身上。

    “裴娘,他們不會,但是,這後宮有心的夫人,未必就不會了,不管是徒然為己謀前利,還是枉做他人手中刀,她們,在這次我落水的意外之後,怕是都要難掩寂寞的開始接連跳出來了,不管是小皇子,還是毛夫人,她們現在,除了我們,又能依靠和相信誰呢?所以,你要做的,不隻是徹底清查一邊後宮,更重要的是,要留意那些夫人的動向,前朝後宮,重來都是千絲萬縷的牽扯著的,有時候,女人的嫉妒心,會無限放大所有的欲望人心。”

    “是,奴婢明白了,娘娘放心,不管是毛夫人,還是小皇子,有奴婢在,一定會保證她們安然無恙的。”

    裴娘知道,陛下子嗣稀薄,除了清溪,就是毛夫人誕下的皇子殷了,後宮諸位夫人再是眼紅,也是沒有辦法。

    大魏現在礙著西蜀和東吳的緣故,更是與虞夫人背後的西域保持著尚且友好的邦交,雖有些不愉快的前事,但是兩國之間,也是選擇為了各自的大局一笑泯恩仇罷了,而一向恣意張狂的虞夫人,也就自然是最有可能利用到自己的人脈手段,了解到一切的,而要想利用一些什麽理由去動了毛夫人,自然也可以有很多的理由和把柄,畢竟有些皇後和陛下刻意遮掩下的內情,說不定反而恰恰會是被人利用的手段。

    “娘娘,您安心休息便可,您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毛夫人那邊,自有奴婢的打點周全,不會有人威脅到毛夫人母子的。”

    “威脅?嗬嗬嗬......”清溪兀自的冷笑出了聲,“裴娘,飲暖池裏麵,有一塊玉墜,是毛夫人的,你明日讓蓬蓽親自撈出來,由你親自收著,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玉墜?”裴娘很是疑惑,“是毛夫人貼身的那一塊玉墜嗎?為何,會在咱們的飲暖池裏?”

    “我扔的。”清溪說的淡然且簡單,平靜無波的話語卻是引得裴娘心裏倏地一緊,難怪清溪那天一切的反常都是那樣的突然,現在想想,倒是也有了正常合理的解釋了。

    “娘娘,他們......是用毛夫人和小皇子威脅您嗎?”

    “威脅談不上,手段和替死之人而已,你們找到之後,一定要細細收好,毛夫人是皇子的母親,不管是先前與陛下的矛盾,還是這次的事情,都不能讓她有任何不利的把柄落到有心之人的手中,就連你的保護,也要在暗中進行,不能讓任何人察覺發現。”

    清溪語氣緩了緩,她在沉思些什麽,臉上原本蒼白的神色,不知道是因為服了藥的緣故,還是這長久費神的談話,有些微微浮現的紅暈,讓她整個人平白的多了幾分的虛弱之下的嬌柔出來,但是她的神色,卻是那樣的冷漠和堅毅。

    “裴娘,包括毛夫人本人,你一定不要讓她知道我在讓你暗中保護她,若是什麽人有了動作,就讓她們進行下去就好,你隻要旁觀著,掌握好一切就好,不必阻攔。”

    “娘娘,這是為什麽?奴婢實在有些不明白,不應該先讓毛夫人安心下來嗎?她們母子的日子,怕是並不容易,讓她們知道有皇後娘娘您在暗中保護著,不是更好嗎?”

    “正是因為不容易,才不想讓她們知道的太多了,但,又怕她們什麽都不知道。”

    清溪放低了自己的聲音,重新換了一個姿勢,弱弱的靠著,聲音裏滿是帶著淡然的苦悶。

    “裴娘,你應該明白,在這宮廷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各樣的陰謀算計,誰又能真正的逃得開,擋得住啊?我保護毛夫人不僅是因著她是陛下孩子的母親,更看重的,是她自己心底的那幾分固執的堅持和對陛下的那幾分難得的真心,這幾分真心對陛下來說,縱是窮盡天下之秤亦是難稱,難得而珍貴,我想要做的,不是就這樣一直保護著失了勢的她,而是要讓她就此看清著宮中的險惡和人心,當一個人被逼至絕境了,必然會再次盛開在絕境之下,生出自己的勇氣和決心來。也隻有這樣,她才能有力量和決心去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孩子,也保護陛下。”

    “是,娘娘,奴婢謹遵娘娘的吩咐,定然會周全妥當的安排的。”裴娘並沒有意識到清溪的話裏麵有任何的不妥,相反,她這時也覺得這才是保護一個人最好的方式,竭澤而漁,反而不懼風高浪急。

    一整晚,主仆三個人都是各自懷著很沉重的心思在等待著天亮的過程之中漸漸的睡去。

    她們都太累了,也需要時間,去好好的沉澱一下自己已經混亂糾結為一團的心緒。

    一夜,似乎很是漫長,無邊無際的,大概是因為藥力過去了,清溪渾身又開始沉重滾燙起來,她睜不開自己的眼睛,喉嚨又是開始幹燥疼痛,發不出自己的聲音出來,還好身邊還有著什麽人在很輕柔的為她清溪潤著隻存,幫她在枯萎之中得到了幾分的養分,可是這一夜為什麽總也不過去?

    她困在自己昏昏沉沉的夢境之中,每一幀畫麵都讓她貪婪的留戀著,不知道是她真的走不出來,還是她不願意走出來,她在那樣的夢境之中,又好像再次走過了一遍自己這樣漫長卻又短暫的一生。

    清溪一會兒是自己還坐在司馬府院中的秋千架上,抱著她和司馬懿一起養的小兔子曬著太陽,太陽的光芒刺眼熾熱,耳邊有叮叮當當響個不停的生火聲和尋常卻是那樣平淡幸福的鍋碗瓢盆的碰撞之聲,她不由自主的在告訴夢境之中很激動幸福的,向著那個還是無憂無慮的自己傾訴著:

    家裏的飯菜大都是爹爹和娘親一起做的,兩個哥哥有時候會在母親心情不好的時候特別識趣的去主動幫廚幹活,而她卻總是安心而又無賴的躲在一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和自己的小兔子玩耍著,偶爾二哥還會向母親抱怨著有多不公平和偏心,卻總是得了母親更加理直氣壯的反駁和教訓,她好像所有的任性和驕縱怕都是被爹爹和娘親毫無底線一般的慣出來的,而娘親和爹爹也曾是她最大的底氣和心安之處。

    一會兒清溪又和箏兒在院子裏麵為了一顆蜜餞或是一隻兔子的歸屬而追逐打鬧著,小丫頭年幼卻不甘心認輸,骨子裏的傲氣和固執像極了自己的大哥,看似溫婉和順卻又是不卑不亢,臨風傲然。

    清溪麵上是在沒有了力氣一般的追趕著,實則是在有意的讓著箏兒而已,她那時候自己還是一派孩子心性的模樣和性格,卻是甘願讓著自己的小侄女,這些小東西,不搶也罷。

    那時候的畫麵裏,不管是司馬夫人還是司馬懿,抑或是司馬師,司馬昭,再或是那個向來柔順的大嫂,總是含著一臉的笑意站在寧靜的夕陽之下,看著家裏最小的兩個孩子的追逐打鬧。

    清溪旁觀者自己那時候的幸福,那個和箏兒追逐的人早已經不是她了,但她每每多看一眼,那時候的恬淡和幸福都無一不在用最溫柔的方式海嘯一般的席卷著她的心頭。

    “你那個時候,可真是幸福無憂啊,我都能感受到久違之後的那種快樂,越是久遠,越是回味無窮的珍貴。”

    那個和箏兒追逐著的“清溪”竟是緩緩地轉過了頭來,清溪仿佛是生活在天上一般,就在那樣虛空之下,和那時候的自己對視著,凝望著,言語著,彼此理解囑咐和心疼囑托一般的相視凝噎。

    “那樣的幸福和快樂,就留給你來體會吧,我已經,走的太遠了,再也回不去了。”

    夢裏的“清溪”還帶著她那時候特有的懵懂和真摯純淨,她不知道是否是真的聽懂了清溪的話,但是一雙依舊明亮清澈的眸子卻是開始撲閃著一些氤氳鬱鬱的淚花,眼底寫滿了心疼和遺憾,很快就紅透了眼尾,在白皙嬌嫩的皮膚之上,顯得那樣的楚楚可憐的。

    隨後還處在過於活潑的年紀和心性的她卻是又燦然朗朗一笑,彎腰從自己的腳邊十分幹脆熟練的抱起一隻小兔子來抱進自己的懷裏麵輕柔的撫弄著小兔子柔軟的皮毛,夕陽之下,那樣的美好和恬靜,讓一切妄求追求那一份平靜和釋然的遠行之人,都挪不開了眼睛。

    “這個就送給你吧,小兔子會讓你開心一些的。”

    “哈哈哈......”清溪也是還不推脫的輕笑著接到了自己的懷裏麵,小兔子還是那樣的溫順乖巧,“我怕是沒讓你知道,小兔子會讓我開心的話都是我那爹爹哄我玩兒,隨口說的。”

    “嗯?那你為什麽還那麽喜歡養啊?”

    “因為小兔子溫順可愛是真的呀,我要養著,送給阿叡,阿叡一個人在那一片的泥潭沼澤之中掙紮著,他需要為了自己不受寵愛的父親,討自己翁翁的歡心和寵愛,還要學著他翁翁的手段,去製衡掌控著那些個個精明的官僚,他的心裏麵裝了很多的事情,明明比我大不了半歲,可是他卻是過的那樣的孤寒淒冷,我要陪著他的。”

    清溪一字一句的靜靜的說著,大概是她因為用著自己輕快的時光去追憶自己最珍愛的少年的原因吧,她的眼中難得終於有了幾分和麵前的“清溪”幾分相似的平靜和溫柔。

    “你能猜到,為什麽一定要是兔子嗎?”清溪問著眼前的自己,用著最明快的口吻,她們之間好像沒有任何的秘密,畢竟,她就是她。

    “是因為,這些兔子,也可以給他過於冷淡的生活帶來一些熱鬧,他走下的每一步,都是無數雙的眼睛盯著,兔子溫順的模樣,也不會讓他養了又給有心人可乘之機,讓他給別人落了把柄。”

    “這是一方麵,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你也一樣可以猜到的對不對。”

    “那是當然,我就是你啊。你所有的心思,你所經曆過的一切,你的所有執念和留戀,我都是最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