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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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你想要讓我們的阿叡也能夠像這兔子一樣,外表謙卑溫順,實則鋒芒內斂。阿叡那時候實在是太小了,可偏偏又是群狼環伺,先帝不受武皇帝的寵愛,這是明眼人都能夠看得出來的,這時候,這些老狐狸的眼睛自然也就盯上了曹叡這個嫡子,再加上武皇帝對他的愛重和誇讚,你害怕他終究會成為眾矢之的,而兔子雖然是一種很溫順的動物,但是它的內裏卻是十分的堅硬和鋒利,兔子把自己所有的鋒芒藏進自己的心底,兔子沒有痛苦的悲鳴或是歡快叫聲,兔子是最能忍痛的,我們都希望,阿叡也能像這兔子一樣的,鋒芒不露,良善而不失但是卻可以忍下常人所不能忍,這樣,才能得常人所不能得。”
“可是,我太可笑荒唐了吧,甄夫人之後,他又怎麽會是甘心蟄伏的兔子呢?”
“至少啊,在你的麵前,他足夠的真心不是嗎?比你真正期待的那些,還要足以打動你,這不也正是你選擇以沉重的代價重新回來的原因嗎?你或許自己都不知道,你究竟有多麽的難以自拔了。”
那個“清溪”突然神色憐憫,她的腰間掛著的一塊屬於她的鑒心玉,被她低頭取下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裏,那塊鑒心玉一直沉寂著的光芒似乎是有了某種神奇的感應一樣,在她纖柔白皙的手掌裏突然像是被喚醒了一樣,散發這著幽森靜謐的森林一般的神秘而遠古的光芒,碧綠的顏色在掌心不受任何阻擋地傾泄著。
她的手心指間都被那樣的光芒縈繞著,“清溪”似是在托著那樣的光芒,緩緩的移到自己的心口處,碧色的光芒一點一點,碎落的星辰一般鑽進她的身體裏麵,纏繞著她的周身。
“可是我知道,我最懂你的掙紮,你的痛苦,你的不舍。”那個清溪因著自己心底感同身受的情感而滿是惋惜和心疼的看著自己眼前的一片虛無,好像清溪就和她就那樣麵對麵的在對視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她們卻用著完全不一樣的目光回望著彼此,一個是那樣的惋惜和心疼,而另一個又是那樣的絕望而希冀著。
“清溪”對著眼前的那一片虛空悠悠的開口惋歎著念詞道:“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
悲切而哀傷,她們,都是彼此最能聽清對方內心之言的人,最終,也隻有她和她,是彼此的唯一。
“清溪”緩緩的抬起自己的眼睛,褪去了自己最後的一絲稚嫩和歡脫,鑒心玉的光芒兀自就暗了下去,她重新把那一塊古老而神秘的玉石放到自己的腰間,衣裙腰間之上繡著精致可愛的淡紫色小花,碧色的鑒心玉懸掛其上,似是在那一片熱鬧美麗的花叢之中盛開著,隻是女孩漸漸暗沉冰冷下來的氣息,讓這一切的美好都顯得那樣的蒼白脆弱。
“你甘願違背天命輪轉,借用鑒心玉的力量再次醒過來陪在他的身邊。用那樣慘痛的代價來換取著短暫的時光,真的值得嗎?真的,不會後悔嗎?畢竟,人心易變啊,你就算是可以接受那個代價,光陰流轉,亙古不變的更迭之間,難留的滄海桑田,難違的天命所歸,以後,你真的能夠在那停滯的時光之中,再次窺見那一絲的天光嗎?”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有些情,有些人,你抓住了,承下了,貪戀了,就要去償還的。天命我若是違背了,自是也甘願付出代價,沒什麽好說的,這不是天命對我的擺布,而是我自己的選擇。”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好好珍惜你換來的時間,他已經等你很久了,若是找不到路,就跟著他在你身側呼喚著你的聲音,順著那個聲音,走到盡頭,放心地睜開你的眼睛吧,之後就什麽都不用再害怕了。”
“謝謝你,若你隻是我的夢,那我該謝謝你用這樣的方式來見我,安慰了我,若你就是那一塊我始終甘願信奉著的鑒心玉,那麽請你遵守和我之間未完的約定,幫我繼續照顧著阿叡吧,我很害怕,他會淒寒孤冷地度過他的餘生,萬丈之上,亦是無人之巔,他自小就是一個人過來的,我不想再讓他這樣數著餘生過下去了,可是我沒有辦法了,請你至少,代替我陪著他吧,見他如何生,證其,何日寂。”
“若我是你的一縷夢魂,你若先他離去,我不會出現在他的夢裏,若我,是那一塊玉,不管天命如何流轉,國運如何更迭,我會帶著你托付給我的約定,和你一起守著他,直到他生命的盡頭,我會伴他永世沉睡下去。”
“如此,我也就安心了,多謝你......”
“溪兒,溪兒,別睡了,溪兒,你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是曹叡的聲音,很清晰,離得那麽近,和自己,就在咫尺呼吸之間。
“溪兒你說過,你會等著我的,等我來了叫你起床,我們還要一起用午膳呢,溪兒,你...你別再嚇我了,不睡了好不好。”
清溪心裏終於有了溫度,曹叡的聲音還是那樣的低沉,卻又是哽咽連連的透著沙啞和憔悴,清溪很著急,她讓自己的意識循著曹叡的聲音用最快的速度走出去,走出這片再難回首追憶的夢境之中,甘甜到傷人心魂的往事而已,亦已焉哉。
“阿叡,你怎麽......”清溪悠悠的睜開沉重的眼睛,就那樣對上了曹叡的一雙悲愴熾熱的眼睛,一向深邃而寒寂的瞳孔裏,綻放著他隻給予一人的神情無限,自眼角處寂寂地延展著一片攝人心魄的晶瑩,停留在他驀然收起的眼尾處,“哭了嗎?”
清溪有些心驚的抬手撫上曹叡的臉頰,用自己拇指指腹輕輕的來回撫拭著他通紅一片的眼尾。
“溪兒,你終於醒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以後不許你再這樣了知道嗎?”
“我......”清溪心下很是疑惑,想要追問些什麽,可曹叡卻任憑他自己的激動泛濫著打斷了她。
“太醫,白光,快讓那些不中用東西給朕滾進來。”
“是,是,奴婢這就去。”清溪順著聲音望過去,這才看到,不隻是忙不迭的連連應聲著白光,連裴娘和泠泠,以及嘉寧殿內的所有的內侍宮女都一排排的整齊無比的跪在了那裏,好像隱約的在人群的最後麵還有蓬蓽的身影。
“溪兒,你到底是怎麽了?你還是不舒服對嗎?沒事的,有我在,你別害怕,不管用什麽辦法,我都會治好你的,我會在你身側的,這一次,我不會再給任何人傷害你的機會,不管對方是誰,都不可以。”
“陛下......”清溪看著曹叡在溫柔的擔憂和冰冷的堅定之間來回轉換的神色,有些弱弱的喊著,卻被他再次爆發的急吼聲打斷。
“白光,太醫呢?還有你們,皇後若是再像今日這般又任何的差池,朕讓你們通通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他突然就難以自控的憤怒起來,卻因為清溪剛剛清醒過來,又下意識的害怕驚嚇到她一樣,以至於那樣的高聲憤怒之後,聲音又很快的陡然降了下去。
“溪兒,沒事的,你好好休息,我就在你身旁守著。”
下麵的一眾婢仆皆是連連戰栗著叩首稱是,幾個跌跌撞撞的一路小跑到清溪的床榻之側的幾個太醫,也是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回稟陛下,皇後娘娘現在身上的高熱已經在漸漸退去,脈象也不似昏迷的時候那般的虛弱了,陛下不必過於憂慮了,娘娘,娘娘得陛下洪福蔭蔽,天命所眷,定會鳳體安康,無恙......”
“好了,朕沒心情聽你們這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朕隻警告你們,若是皇後再有任何的......”
“阿叡......”清溪心下實在是有些難以忍受他這般急切之下的暴躁了,“阿叡,你別這樣,我已經沒事了,我這不是醒過來了嗎?”
“溪兒,對不起,我是,嚇到你了吧?”曹叡很快就軟下了情緒,小心翼翼地問著,“我隻是,有些害怕,你這次,又嚇到我了你知道嗎?我還想到了,你是哄我說要一起用膳的,其實自己是想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沉睡下去,就這樣再次離開我,甚至都不想再見到我了。”
“阿叡......我睡了多久了?”清溪這才覺察出有什麽不對,外麵還是正午,但是又好像並不會是她和曹叡所約定的那一天了。
“阿叡,我是睡了很久了嗎?”清溪看著曹叡驚訝之後恍然大悟的欣喜之情,明白自己是猜對了。
“溪兒,距離你和我約定的那一日,已經又過去一日了,你一直在昏睡著,還一直在說著什麽夢話囈語,但是,我一句都沒有聽清楚。”
語氣似是在抱怨一樣。
清溪斜了些目光,有些無奈和抱歉的看了看還跪在地上一臉焦急的張望著的裴娘和泠泠。
“阿叡,你還想讓她們跪多久啊?”
“你竟然先關心她們?”曹叡的臉色一陣變化,無論何種,都是極其不開心的樣子,“我當天可是著急的忙完所有的公務就趕過來了,那時候你就在睡著,我本想著離午膳時間還早,想讓你多休息一會兒也好,可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午膳的時間,我去叫你的時候......”
曹叡說著就停了下來,一臉擔憂後怕而又哀怨責怪的凝視著清溪恢複了幾分血色的麵容。
“然後,阿叡去叫我,我卻沒有按照約定醒過來,還睡到了現在,讓阿叡擔心?”清溪滿臉歉意的替他說了下麵未說完的話。
“阿叡,我本來都想好了想要和你一起用午膳的,我沒有騙你,也不是要哄你,我是真的是這樣的想法,我們好像已經好久都沒有一起好好的,安心地吃過一頓飯了,我以後都想和阿叡像以前那樣一起吃飯的,阿叡,是真的,沒有哄你。”
“......嗯,我知道了......”
清溪的突然服軟讓曹叡有些猝不及防以至於有些手足無措,以前的清溪更多的時候是身為一個皇後的端莊持重,偶有這樣的撒嬌和示弱也總是在二人獨處的時候,有時候是因為她耍了小孩子的心性惹了什麽麻煩或是有需要曹叡幫忙和準許的事情,可這卻是很少的,自從那天的毛夫人進宮之後,尤其是那天的爭執,她們之間就少了很多以前的親近和自在,更被說是這樣撓人心頭的輕哄和撒嬌了,也正因為這樣極少的情況,對曹叡來說才是那樣的受用。
曹叡原本還想再多假意生氣幾時,他這段時間因為清溪的冷漠而心頭憋悶的不行,這段時間更是提心吊膽的片刻不得安寧,可是這些想要大發特發的脾氣,卻是就那樣被清溪想要淋上了一整條輕柔和緩的溪流一樣,被澆滅的隻剩下灰燼之後狼狽騰起的餘煙。
可是這一向不乏狡黠和機敏的小丫頭卻是從來都不懂的見好就收,她睜著自己幹淨而又是那樣無害的眼睛,看著曹叡逐漸變得柔軟下來的神色,選擇了乘勝追擊。
“阿叡,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是真的一直在想著咱們的約定的,可是,我卻失約了,還讓阿叡你平白的又擔心了這麽久,實在是不應該,阿叡,我知道自己的不對了,阿叡你就再擔待我一次吧。”
“你...你知道就好了,以後不許這樣嚇我了,你若是有什麽不舒服的,一定要及時的說出來,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知道嗎?”
“嗯,知道的。”
“還有,以後若是有什麽事情,不管是大還是小,一定要及時的告訴我,和我一起商量,不許善做主張,更不許再做出...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到嗎?”
“嗯,可以做到,我保證...”
“...嗯,你記住就好,不許食言。”曹叡有些閃躲遮掩著自己嘴角抑製不住的笑意。
清溪卻是很認真的回答著他:“阿叡,我答應過阿叡的一切,都不會食言,我會遵守我們所有的約定,直到我走到我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