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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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叡的聲音有些沙啞的低沉,就連他此時想要刻意的裝作責備的心,都被攪亂做了一團難解的情絲。

    清溪的神情讓他原本似是裹著一層冷鐵的心頭輕輕的被一片輕柔而美麗的羽毛劃過一樣。她的眼中在醒來之後,曹叡就隱隱的覺得少了一些什麽東西,可是現在來看卻是更加的攝人心魄,少了幾分的固執和冷漠,繼而被一種無形的柔軟和溫柔充斥著,這讓曹叡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和安心,他所有的欲望與奢求,也不過就是這些罷了。

    曹叡有些尷尬甚至羞赧的幹咳一聲,清了清喉嚨,就急忙忙逃也似的躲開了清溪的一雙直勾勾的凝視著他的雙眸,轉向一旁大殿內又是跪了一地的內侍婢女,甚至這次還包括了侍衛首領蓬蓽。

    “你們都起來吧,別跪著了,除了裴娘和泠泠,其他的人都下去,沒有朕的吩咐,誰都不可在輕入大殿。”

    “是,謝陛下。”眾人齊聲應答著,隨後又是相互攙扶著一瘸一拐的挪出了大殿。

    就連裴娘和泠泠都是那樣踉踉蹌蹌的起身,搖搖晃晃的一步一步的挪動到了清溪的床榻邊,偏偏曹叡還就坐在那裏,抓著清溪的手半分都不想鬆開,裴娘和泠泠就隻能那樣沉默安靜的自覺站在了一邊,清溪看著她們兩個人那不住發顫的雙腿,不禁有些心疼和責怪。

    “陛下,你這次,又是讓我家的裴娘和泠泠跪了多久啊?”

    “也...沒有多久吧?”曹叡有些心虛的看著清溪責備的目光,清溪待人一向真誠溫和,莫說是泠泠了,就是裴娘,清溪都不會舍得讓她們受半分的委屈的,“你一直昏睡不醒的,我就是太擔心了,她們照顧你這般的不用心,你現在還是這樣大病未愈的,要是再有下次,可怎麽辦?難不成你還想讓朕再這樣苦苦的擔心著,等待著你?”

    “阿叡,你若是這般說,可是要和我爭辯下去不成?”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那阿叡覺得,我夢中昏睡過去,是裴娘和泠泠沒有照顧好我的責任,嗎?可是這些,明明是誰都無法預料和控製的,又關她們兩個什麽事啊?”

    “......”

    曹叡這下是徹底的沒話接下去了,到並不是因為他爭辯不過清溪,更多的是因為,他看得出來,這小丫頭是打算為自己身邊的人出氣,和自己非要討一個說法來了。

    曹叡含著笑重新坐直了自己身體,清溪在這幾日的昏睡之中一直被太醫施針用藥的救治著,養護著,醒過來之後,臉上更是終於難得的多了幾分長久未見到的紅潤的血色,現在這般生氣的樣子,卻讓臉頰處的紅暈更是像蔓延開來的溫柔的晚霞一般,好看極了。

    曹叡又是坐進了清溪的身邊幾分,做出一副要開始認證傾聽的樣子,一臉留戀和歡喜的看著眼前的清溪氣鼓鼓而又滔滔不絕的神情。

    清溪看著坐進的曹叡,倒也是並未在意的樂得如此,更是賣力了起來,這個人的脾氣,倒真是需要好好的改一改了。

    “陛下,您若是想要耍你的威風,喜歡看別人戰戰兢兢的向你下跪的樣子,你就到你的前朝大殿,到你的承政殿裏耍去,那裏啊,倒是有你的那一幫子大臣臂膀心甘情願的等著你呢,隻是啊,我的這嘉寧殿可不是陛下耍你的龍威的地方,裴娘和泠泠,陛下您也要讓著臣妾的幾分薄麵吧?”

    “......嗯。”曹叡掛著一臉淺淡溫和的笑怔楞了許久,定定的看著眼前的清溪,半分都不想移開了。

    “就一個嗯字嗎?陛下,我的話你可要認真聽。”清溪看著曹叡走神的模樣,似有些慍怒,心下有些疑惑著曹叡臉上的笑意,自己現在說的話很好聽嗎?

    “不嗯的話,那就說是吧。”曹叡似乎並沒有打算收斂下來自己現在看似有些莫名其妙的笑意,“是,娘娘,還有什麽想說的嗎?不如一並都說了。”

    清溪自然也是聽出了曹叡言語之間的調侃,她突然就明白了他麵上笑容的意義,他們之間這樣親昵的拌嘴,好像也是前塵一般的經久了。

    清溪頓了頓,繼續著自己一番說教。

    “還有啊,阿叡,若是裴娘和泠泠的一雙腿都被你罰跪罰的站都站不起來了,那到時候,你可是隻能安心讓白光來照顧我了,你不會覺得這樣很得不償失的嗎?還有那些宮女內侍,甚至還有侍衛,陛下,您這般懲罰,可是讓臣妾這個後宮之主難做了。到時候別說是重新安排他們的日常當值了,就是給她們安排治傷的太醫都是十分難以兼顧的,那時候我若是因此耽誤了自己的休息,再讓陛下您擔心了,那該怪的到底是那些人,還是陛下您啊?”

    清溪看著曹叡閃爍著的目光,話語之間雖是責備和說教,但是卻是那樣的溫柔和平緩。

    “陛下,臣妾的這番說辭,您可還認同?”

    “嗯。”曹叡當即就應承了下來,不住的滿是歡快恣意的挑了挑自己的秀逸的長眉之後,又煞有其事地重重的點了一個頭。

    “娘娘說的很對,我真是受教了,看來我這以後啊,都要向娘娘您多叨擾討教了。”

    “好,態度還是不錯的。”清溪故作正色的滿意的說道,“那現在,可以讓裴娘和泠泠下去休息了嗎?”

    “那是自然,溪兒身邊的人,我可是不敢再輕動的,一切,都由溪兒做主便好。”

    曹叡說的一臉的真摯,當下就揮手示意著泠泠和裴娘下去休息,可是這兩個小夫妻之間的小玩笑 ,裴娘卻是不敢就那樣的接受的。

    “奴婢多謝陛下,謝娘娘寬恕,隻是娘娘剛剛醒過來,還是由奴婢和泠泠在一旁侍奉著才好,再過一會兒,就又到了用午膳的時間了,奴婢在這裏侍候著娘娘和陛下,也更安心一些。”

    “裴娘,泠泠,你們都退下。”曹叡的突然開口打斷了清溪想要再勸慰的話,“就像你家娘娘說的,你和泠泠站都站不穩了,還能怎麽侍奉好啊,今日便準許你們休息一天,若是明日無大礙的話,你們盡可回來照顧侍奉你家娘娘。”

    “可是陛下,娘娘她剛醒過來,不如就請陛下您還是留下奴婢或是泠泠一個人照看著吧。”

    “今日,你家娘娘就由朕來親自照顧了,你們不必擔心。”

    “......陛下,這樣怕是......”

    “怎麽,擔心朕照顧的不好?”

    曹叡突然就拿出了自己的威嚴來,果然,很有用的和裴娘,泠泠迅速的結束了這場拉鋸戰。

    清溪一直目送著裴娘和泠泠三步一回望的背影,這兩個人,明明自己都快要站不穩了。

    “溪兒,你家夫君可就在這裏,在你的對麵坐著呢。”曹叡抱怨著用手在清溪看得出神的眼前晃了晃,尋求安慰的樣子,惹得清溪很快就收回了心緒,一陣好笑。

    “是,夫君,那今日,就有勞你了。”

    清溪也是配合著調侃朗笑著,燦若霞光的模樣讓她終於有了更加明顯的鮮活和生氣。

    曹叡終於忍不住心中此刻的歡喜和安慰。一把把清溪緊緊地攬到了自己的懷裏麵,在他那一雙清溪看不到的眼睛裏,盛滿了滿足和欣喜。

    “溪兒,不要離開我。你就這樣長長久久的陪著我好不好,一百年,一千年,我們的每一個輪回,我們的每一世,不管我們有著怎樣的沉浮,有著怎樣的命輪,我都要有你在我的身側。”

    曹叡把自己的麵孔深深的藏進清溪的頸項間,安靜的等待著她的回答。清溪原本放鬆下來的身體,在聽到曹叡這般深情的請求之後,難以遏製的一顫,心底之間漫上了荒蕪而無邊的悲涼。

    但她很快就收了回去,她不想允許自己再讓曹叡有任何的不安,但是麵對那過於強勢的命運之輪,她這般渺小的身軀又是那樣的無力如風塵。

    “阿叡,這世間,那有什麽亙古不變的長長久久啊?更別說,是百年,千年,還有陛下貪心的每一世,每一個輪回了。”

    清溪的聲音很低,她也重新攬上了曹叡的後背,一下一下,輕柔的拍打著他。可曹叡卻是並沒有再被她含糊的話語給糊弄過去,她拍打的動作,隻能夠讓他不至於現在就跳起來發作罷了。

    “我說有就有,就算別人沒有,溪兒,我也想要讓你也要許我一個長長久久的陪伴,好不好?”曹叡固執而又強硬的說著。

    可是卻又是這般的強硬和固執,毫不留情的痛擊著清溪心底最深處的柔軟和苦澀,麵對他,她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阿叡,就算我沒有信心可以許你長長久久,但是我卻可以許給你其他的,隻是不知道,阿叡可還願意要?”

    清溪從曹叡的懷抱裏掙脫了出來,隔著一段很近的距離和他的眼睛對視著,他們這一刻,隻看得見彼此,他們彼此的那一雙眼睛,就是他們隻會永遠停留在那一刻的全世界。

    “若是溪兒許的,那對我來說,就是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了,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曹叡深深的望進清溪的眼睛裏,說完,依舊是很貪戀的把自己的下巴輕輕地抵在了清溪的肩頭上,清溪看著這樣依賴又幼稚的曹叡,無奈的輕笑一聲,繼續幫他一下下的輕拍著他的身體,給他幾分的安慰。

    “我可許阿叡的是,三錢的力所能及和七錢的至死不渝,最後,以我對阿叡所有最純澈幹淨的滿腔愛意為我最後的藥引,阿叡你覺得如何,分量可還夠用?”

    “嗯...”曹叡在清溪的肩上輕哼一聲,雖然很快又沒了聲音,但是清溪卻能夠感受得到他此時的歡喜。

    曹叡抱著清溪,良久之後,才再次故作思考和不解的開口問道。

    “溪兒,為何,你許給我的,需要藥引呢?”

    “陛下,你果真不知?”清溪同樣調笑的反問道。

    “當真不知,還是請娘娘,為你這夫君解釋一下啊。”

    “夫君?”

    “嗯,夫君。”曹叡堅定的毋庸置疑的說道,他很期待清溪能這樣叫他,像是一對最讓人豔羨不已的夫妻一般。

    “那既然這樣,夫君,你可要記得了,我可是醫治你三千相思疾的。”

    “相思縱使成疾,也是對我最愛的人,溪兒,你可不要以為就這樣,我就可以放過你了?”

    “我可不會這麽認為。”清溪似是有些倔強和羞惱的回答著,話音一落,她就緩緩的底下了自己的頭去,斂眉之處,曹叡的麵容之上,還帶著藏不住的笑意,清溪湊近了過去,一個柔軟為溫柔的吻,輕飄飄而又沉甸甸的印在了曹叡的麵容之上。

    “陛下,那這個呢?陛下可還覺得滿意?”清溪哂笑著問道,曹叡卻是幹脆一把把她直接撈進了自己的懷裏麵,緊緊的摟著,不讓她再輕易離開自己的懷抱半步。

    “嗯,這個...”曹叡還在回憶著一般,臉上蕩漾著柔和的光芒,即使清溪看得並不清楚的地方。

    “溪兒聰慧,這個和那一句至死不渝,我倒是滿意受用極了。”

    每一日,都好像就如一直以來所期待和等待的那樣,平和而寧靜的流淌著,皇後墜湖之事,並沒有再引起什麽更大的波動,在被人很刻意的掩蓋之下,所有人都在用最快的速度遺忘著。

    “溪兒,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清溪好像每次午夜夢回之際,都逃不了的想到了自己歸家那天司馬懿最後對她說的話,她當時甚至都以為是司馬懿為自己立下的開脫之言罷了,可是現在再回頭看,這句話,好像是他那天對自己說出的唯一的一句真心之言,不加任何目的和利用的。

    而又正如司馬昭所言,但有所為,不回首望來路,不俯身戀舊人,我所為之事,所行之道,就是我道,既無回頭路,那也就絕不後悔。

    他們,也不過都是做出了他們的取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