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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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後,諸葛亮第六次出祁山,曹叡也是首先以大局為先,遵照的按照先前朝上與諸位大臣的既定策略,依舊是派遣司馬懿為大魏的主帥,出兵抗擊西蜀。
但是也與此同時,司馬夫人和司馬家的少夫人都被接到了京城,理由就是皇後的身體抱恙,想念母親。
清溪雖然知道自己不過是一個借口罷了,但是她卻是並未開口多言,清溪很平靜的接受著,她以後,也不會再去糾結和怨恨了。
至少她知道,現在的曹叡,是不會傷害司馬家的女眷的,那些大局權力之下的暗流湧動,他必須有足夠的自信去掌控著,而這一切的平靜的前提之下,是司馬家所滋生到最後的,究竟是野心還是忠心,他的父親,究竟是要做魏臣,還是要做權臣。
至少曹叡,是真的給了他們選擇的機會,而這樣的機會,不僅是清溪真正想要換來的東西,也是她需要給自己的交代。
凜冬,歲寒。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簌簌而下的落雪很快就霸道的占據了整個世界,這一場大雪,清溪等待了許久,半個洛陽城的風雪同時傾落而墜,那是她最愛的壯美。
紅梅,落雪,隻有紅與白的一片九重樓闕高高聳矗,誰也沒辦法不選擇在這樣的一片極致的溫柔與冷肅之中,去尋找到自己的一片心有所歸的落雪。
拔雪尋春,燒燈續晝。窗外是冷冽的撕棉破絮一般的飄雪,窗內則是燭火之下,對影而弈的親近之人,私語交談,話盡前塵,半醒半醉之間,一切的寡淡都顯得那樣的真切有趣,參不透的,都可放任其的隨風飄零而去。
夜深,方知雪重。雪原本就是那樣輕飄飄的跌落,融進大地之上早已裝扮上的一片白色的蒼茫之間,而就在她徹底地放棄了原本的自己,在這一片落雪之中改變了自己的形狀之前,呼嘯而來的北風一路狂掃的裹挾著滿園的臘梅寒香,卷起了千層雪浪。
而飛雪有聲,嗚嗚咽咽,而又似是在鏗鏘悲鳴。這樣的雪浪還在快速的滾動著,流轉著,聚集著,淩亂著。
直到終於席卷到了清溪的腳邊,瞬間就四散而落,打濕了她的鞋襪和衣裙。
“裴娘,我保證,我就是進這園中遊玩一圈,折一些梅花回去擺進咱們的嘉寧殿了,其他的什麽都不多做,一定聽你的話立馬就回去,你就讓我一個人進去吧。”
裴娘看著清溪一副純良無害的輕搖著自己的衣袖央求的模樣,依舊是不為所動的毫不留情而又那樣幹脆堅決的拒絕了她。
“娘娘,外麵風雪太大,又是天寒地凍的,您身子一直都是大病未愈的,您想踏踏雪,看看梅花,奴婢就給你撐著傘,擋著風,陪您在這園外多看幾眼便是了,梅園之中,寒氣過重,實在是不適合您進去久停,若是奴婢答應看了你,讓陛下又知道了,奴婢怕是不好交代了。”
“可是裴娘,這樣好看的落雪,不正是應該點一盞燈,踏雪尋梅嗎?這園子裏啊,一定是被梅花暈染增色地馥鬱清香極了,難道裴娘你就不想和我一起踩踩積雪,折幾枝臘梅嗎?咱們嘉寧殿,可是還沒有我親手折的臘梅花呢,我對那些梅花,可是有很高的要求的,不能不親自去挑選啊。”清溪依舊是不甘心的央求著,可是奈何,裴娘現在可是一點都不吃清溪的這一套了。
“娘娘,您若是喜歡梅花,讓下人去折來就好了,雖然也是說各花入各眼,但是娘娘您卻是一直都有著可以容納所有的胸懷,故而奴婢相信這梅花在娘娘您的眼中,也不會是有的注定宜室宜家,而有的就注定被人拋卻遺忘,隨風逐水的四下漂流,相信娘娘您一定會把這些一片冰雪之下的梅花好好的珍惜的,至於是什麽人折的,並不重要的。”
“......裴娘,我發現你現在倒是跟陛下學了一個十成十啊,連著這回絕人的語氣都是那樣的讓人一句話都接不出來。”
“娘娘,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等泠泠一回兒為陛下送東西回來了,娘娘,咱們就要回宮了。”
清溪並沒有應答,也算是默認了。頗有些敗了幾分興致的失落,不甘心的鬆開了拉著裴娘撒嬌的手,轉過身去,依依不舍的看著眼前的一片熱鬧繁盛,紅豔熱烈的梅花。
清溪是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景色風光,雖是被困在這四方天地之間的小小一隅,但是她卻也並沒有允許自己對於這些藏於心中的自由有任何的磨滅。
裴娘為清溪撐著傘,安靜的佇立在她的身側,心中卻並沒有因為清溪的聽從而有任何的愉快和輕鬆。
這樣的數九冰寒,清溪的身子是萬萬受不住的。
旁人或許是不知道內情,隻道是皇後娘娘意外墜池之後傷了鳳體,需要好好的調養一段時日,但是她和泠泠卻是明白,清溪的身體又豈止是好好的休息調養就可以恢複的。
清溪在剛醒過來的那段時間,還能夠依靠太醫的藥方緩解一些身體上的不適,幫她養著一些精神和氣力,讓她還能夠算是正常的和她們說些話玩鬧一番,打理一下後宮的諸多事宜。
偶有這般的冰寒天氣,她就這樣坐在殿內軒窗之下,繡著一些什麽東西,或是來了興致,就拉著裴娘和泠泠跑進小廚房裏,學著做一些精致的小點心。
這樣的清溪讓裴娘和泠泠都很是安心,仿佛她又是重新回到了那天承政殿爭吵之前的樣子,甚至於還要多了幾分的釋然和灑脫。
可是很快裴娘就發現,清溪的身體似乎也在隱隱的虛耗著,她現在就算是靜靜地呆在生滿了炭火的嘉寧殿內,都會周身發冷的輕顫著,甚至會不時地就發起了高熱,有幾次泠泠先看出不對,想要去碰她的手時,卻發現她的手竟然也是寒冰冷霜一般的冰涼難暖,可是她卻是從來都不告訴裴娘和泠泠,有關於自己身體的不適。
她冷靜沉默的就像是早已經知曉了自己現在逐漸顯現的這種狀態了一樣,依舊是很平常淡然的陪著曹叡說話,吃飯,依舊是很開心的自己鑽研著一些美食糕點,讓泠泠和裴娘去幫她品嚐鑒賞一番。
甚至是頗為執著的繡著一件繡品,直到逐漸成形,裴娘才知道那是繡給曹叡的東西。
裴娘心緒萬千的惻然而視,清溪今日特意的披了一件繡著紅梅花紋的毛領鬥篷,內襯著一襲素青色的廣繡長裙,長發高高挽起,精致而小巧扥發飾點綴著他的長發和姣好精巧的麵容,看起來分外的清冷端正而又不乏大氣的嬌美柔脆。
裴娘看著清溪身上的那一件紅梅次第而開的鬥篷,不禁有些心疼之下的黯然,她也是聽泠泠在一次月下獨泣的深夜裏說及的。
以前還是司馬小姐的清溪,最不喜歡穿的就是這厚厚的鬥篷,越是涼意嚴寒的深秋和寒冬,她就還想偏要為著眼前的一片荒蕪添個熱鬧不成,總是穿著自己最鮮豔獨特的衣裙,而這禦寒的鬥篷,她卻是因為上躥下跳的不方便,是從來都不肯多穿的。
可是現在,清溪就是平日裏坐在嘉寧殿裏,她的鬥篷都是要一直備下的,甚至於現在,她就算是出了殿門在院中散步,都要一直披著鬥篷才能忍受著天氣的苦寒。
裴娘每每想起這些,心頭都是疼痛的厲害,皇後一聲從未害過什麽人,可是為什麽,偏偏老天非要給他安排下這樣的人生,她想要追求的一切,為什麽總是......
“唉,為什麽我想要的東西,怎麽總是這般可望而不可即啊?”
清溪輕輕的發出一聲黯然神傷的輕歎,隨著落雪飄飄忽忽的融化到了風裏麵,好像誰也聽不真切。
“溪兒想要什麽,若是梅花,我倒是可以相陪。”
曹叡一身風雪的急急趕過來,直到看到清溪的一襲帶著幾分落寞的身影,才放慢了自己的腳步,輕踩著積雪,小著步子的悄悄挪到她的身後,看著聽見他的聲音之後的清溪身形一頓,隨後帶著一臉驚喜的笑著轉過身來。
曹叡刻意的和她隔著一段很近的距離,清溪剛一轉身,就整個人都撲到了曹叡的懷裏麵,曹叡也是無比熟練的順勢一攬,用自己身上的大氅緊緊的包裹著清溪更是纖弱的身軀。
清溪有些呆愣的微仰著頭盯了盯曹叡,隨後又是瞥向了曹叡身後舉著傘氣喘籲籲的小跑著趕過來的白光和泠泠,不禁啞然失笑。
清溪心下自是歡喜了然,可是嘴上卻是仍舊不依不饒的想要和他鬥上幾句嘴。
清溪滿眼狡黠的輕笑著往曹叡的懷裏麵蹭了蹭,那件玄色暗紋大氅正好把兩個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清溪的周身的冰冷瞬間就在那樣溫暖的懷抱裏消融了大半。
“陛下,我記得今日依照慣例,可是陛下在新年伊始,萬物更新之際,設宴款待群臣的日子,這般行徑無狀的急慌慌地跑來,可是大大的不妥啊,實在是,非人君所為啊。”
“非人君所為,卻是夫君所為。我已經陪著那些個個人精的大臣親貴周旋了那麽久了,這冬夜漫漫,冬雪又是這般的讓人沉醉,當然還是應該陪著我家溪兒,好好地飲上一杯,共賞冬雪了。”
曹叡調笑著輕刮了一下清溪的鼻尖,不動聲色地把她即使是隔著鬥篷仍覺得冰涼的身子有往自己的懷裏麵帶了帶。
“溪兒若是想要這冬雪下的梅花,不若就由夫君代勞如何?”
“嗯......”清溪故做沉思的眯起眼睛,隨後又是重新固執的抬頭看向曹叡,認真堅定地說道:“不好。”
“嗯,為什麽?”曹叡也並沒有什麽意料之外的驚訝,反而是一早就料定了清溪的回答一樣,認真地詢問著她自己堅持的理由,縱容著她所有的小性子。
“因為...我很喜歡冬天,我不想錯過今年的落雪,也不想錯過今年的紅梅,我喜歡踩在雪地上麵的聲音,咯吱咯吱,清清脆脆的,像是冬日裏最美麗的樂章一樣,我也想要親自選出幾支好看的紅梅來,折回去,送給阿叡一室的冰雪清梅。”
清溪神色溫柔的說著,心底溢出來的美好和柔軟,讓她整個人都覺得滾燙了起來,她的身後就是滿園錦簇綻放的紅梅,她墜落到他的懷抱裏,卻是比那滿園的紅梅還要那樣的美好似冬陽且燦爛若霞光。
“嗯,這個理由不錯。”曹叡很認真的看著清溪點了點頭,隨即就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仔細的幫清溪披在了身上,把她整個人緊緊地裹進這明顯大了許多的衣服裏麵,半蹲在地上,躬下了腰來。
清溪有片刻的猶豫,但很快就是雀躍的像是一個小孩子一般輕跳著走進曹叡,很是開心而又是那樣小心翼翼的覆上了上去。
“好,咱們走嘍。”曹叡哄笑著直起身子來,示意其他人等在這裏,自己慢悠悠的踏著積雪,一步一步的背著清溪走進了裹著冰雪,清香彌漫的紅梅園林之中。
清溪為兩個人撐著一把傘,滿是沉醉的在曹叡的背上四處張望著這裏所有的風光。很奇怪,以前他們在冬日裏也並非是沒有一起來過這裏,曹叡但遇煩心難解之事,或是兩個人都覺得倦了累了,就拉著彼此的手走在宮裏麵的每一處他們不曾走過的地方,漸漸地,這個宮廷好像也就沒有那麽大了。
可是今夜卻是一種更深切別致的安靜和寧和,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但是卻又好像彼此已經說盡了千言萬語一樣,這四下飄散的風雪和處處可聞的梅香一點一滴的全部都融進了他們的身體裏,靈魂裏,永恒的記憶裏。
曹叡很輕很緩的走著每一個步子,每一步都在白茫茫一片鋪展了一路的積雪之上留下了一個穩而深的腳印,那是他和她一起走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