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溯回鏡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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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不是,我又不是藏在他的心裏的溯回鏡,他的思念太重,我就是不用感覺,也猜得到。”

    澤清拉著上弦的手向更深處走著,嘴裏的話卻是一路未停。

    “更是因為,這寺廟裏麵的一切布局,都深的我意啊。”澤清倒是難忍自己心頭愉悅的誇讚。

    “石徑小路,曲徑通幽,竹林,花圃,涼亭,清茶,和神壇之上的神靈是鄰居,但是我卻跳脫了三丈紅塵之外,有著自己獨有的天地一片,如是可以的話,我倒是想要在這樣的環境裏麵一個人安靜平和的生活個百年千年,然後再去承擔那些我該承擔的,我向神靈起誓,再不會有任何的怨言。”

    澤清還在向前行進的腳步一滯,始終緊跟著她的腳步的上弦拉住了她的手。

    直到澤清奇怪的回過頭望向他,他才幽幽的開了口。

    “你會有這樣的生活的,相信我,你以後,還有無限的時光要經曆,每一段時光都會如你所願,你還是有無數的人要遇見,每一個人,都會給你帶來別樣的驚喜和感動,這些,你都會有的。”

    上弦神色肅穆鄭重,仿佛他說的這些,皆是未來可期。

    如果澤清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他第二次讓自己有了這樣的期待,上次,是在靈軒台,外表高大嚴肅的靈軒台,澤清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有那樣的熱鬧可愛的後院,偏偏那樣的院子,也讓澤清喜愛至極,甚至於那裏的每一尾魚,都讓她覺得很是親切。

    而唯一不同的是,她現在知道了,眼前說出這些話的人,不隻是一個簡單陌生的小靈使上弦說出的,更是她的靈侍大人,長澤為她許下的,她心底不免有些微動,多了期待之外的畏懼。

    可是,她可以有這樣的期待,卻隻能在心底暗藏,每一次的表露,都是對過往犧牲的族人的背叛。

    “嗯,好啊。”澤清認真又敷衍的回應道。

    “我們到了,進去吧。”澤清看著站在不遠處肅立等待的一個年輕和尚的身影,對著一旁的上弦提醒道。

    “這小和尚,即使是遠遠地望著,也是一副俊逸溫潤的小郎君的模樣,一身素淨的僧袍穿在他的身上,明明就是高坐神壇,不染塵埃之人啊。”澤清感歎著鬆開拉著上弦的手,撫上自己的下巴望著前麵小和尚的神情深思著自言自語道。

    “這麽一看,怎麽樣都不像是一個活了千百年的人,更不像是會與不彌那個家夥走到一塊兒的人啊,一丘之貉這個詞,實在是無法帶上他這麽個人畜無害的溫潤儒雅的和尚。”

    澤清突然回過身去,看向著身後的上弦征求著意見。

    “小靈使,你覺得對不對,這麽個小和尚,就算是放到以前人族的古代的時候,也是一個可以引得無數春心萌動,年華正好的小姑娘擲果盈車的小公子,看來咱家的溯回鏡傾心於他,也是很有道理的。”

    “不對。”上弦冷著臉看著澤清一臉滿意笑意的神色,回答的毫不猶豫,“他是個和尚,按照佛門戒律,不可輕動凡心的。再怎樣喜歡,都沒有用。”

    “沒用嗎?我覺得有用啊。”澤清抿著笑一臉篤信的回答完,就不再管身後明顯不開心的上弦,踩著步子走向了那個很有本事的小和尚。

    禪房之內,茶香四溢飄散,衝淡著一路之上很淡的檀香的氣味。

    “竹葉青,茶不錯,我很喜歡。”澤清和上弦並肩坐著看向對麵對他們的到來一臉淡然冷靜的小和尚,他的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就像這竹葉青一樣,清淡涼澈之下,有著幾分的滯苦輕澀。

    “那位橫渠司長嚐了這茶,也是這樣說的。”

    “嗯,畢竟血脈相通,品味還是相同的,我想,曾經溯回鏡,也很喜歡品這簡單地隨處可得的竹葉青吧。”

    小和尚捏著茶盞的手跟著澤清的嘴裏的那三個字不住一頓,短暫的片刻,足以說盡他千年思念的苦楚。

    “是,溯回曾說,天下間茗茶珍品千千萬,她卻獨愛這寺廟禪房之內,小和尚親手烹的這一盞竹葉青,竹子的清香纏繞著悠悠的檀香,不時響起的簷角風鈴隨風而動的叮咚清響,她在這裏,可以得到山外苦求不得的短暫的平靜和快樂。”

    小和尚攬著長袖最後為自己斟好一杯清茶,騰騰而上的熱氣,糾纏著他的手腕,手腕間那一串暗紅色的透亮佛珠,在與他萬千難解的心緒共舞著。

    茶水斟滿,小和尚穩穩地放下茶盞,起身而立,走到一旁平時念經的蒲團自傷,鄭而重之地向著澤清俯身跪下,掛著佛珠的右手貼上他早已經停止了跳動的心口處,向著澤清行著靈族的禮儀。

    “西歸,代溯回,見過靈聖大人。”

    “嗬。”澤清輕蔑的冷嗬一聲,微微的偏過身去,手中茶盞不放,不緊不慢的抿上一口,倨傲又閑淡的看著這個名叫西歸的小和尚。

    “我倒是沒有想到,你這都是投靠了妖王不彌的人了,竟然還能認我這個靈族靈聖啊。”

    “站在誰那邊,是我的選擇,向您行禮,並不代表我對您的歸順和認可,隻是因為千年之前,溯回沉睡的時候,最後就是望著你們靈族的方向,在向您遙遙行禮跪別,那時候您沉睡著,怕是不知道,現在我代替她向您行禮,也隻是為她還了最後的意願罷了。”

    “她,溯回,給我留下什麽話了吧?”澤清記得,自己那時候即使是沉睡狀態,依舊能恨微弱的感覺到自己靈源之內,來自於溯回鏡的洶湧和死寂,是絕望,是痛苦,可是她醒不過來,給不了她任何的幫助和答案。

    “她說,很抱歉,她辜負了您,辜負了自己的使命,請您原諒。”

    “原諒嗎?”澤清若有所思的反問道,“她做了什麽,需要請求我的原諒,她又想要讓我原諒她什麽?”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而且,結果並不圓滿,靈聖大人,你確定聽完之後,他們那些祭靈司的人,還在嗎?”

    “他們在哪?”

    “他們,隻是陷入了自己的夢境罷了,我用溯回鏡,找到了他們輪回症結和永世的印記,我想讓他們,都看得清楚一些,那些遺忘在歲月長河裏的一切,有些人如指間清風一般遺忘在了風裏,有些人,卻是鏤刻於心生生世世,多麽不公平啊。”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對付祭靈司的人,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溯回鏡,都不會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所以,你們才會這麽快就趕過來啊。”西歸不管是怎樣的神色,嘴角總是掛著笑意。

    “靈聖大人,我要是想見到你,又可以不讓溯回落入你的手中,當然要有砝碼在手了,現在看來,妖王說的不錯,祭靈司的人,就是你的軟肋啊。”

    “想見我,所以抓了橫渠司長他們嗎?”澤清不住一陣冷笑,“怎麽,有什麽事情,是你的妖王幫不了你的嗎?”

    “我想要喚醒溯回,我知道,溯回出於你,能喚醒身為靈器的溯回,隻有你可以做到,但是,喚醒之後,我要你抹去她有關於我,有關於她自己的所有的記憶,在這以後,妖王答應了我,會庇護她永生永世,以後,你們都不會對她有任何的驚擾,我想要給她一個新的開始。若你能答應,我就會打開溯回夢境的通道,讓你們去夢中幻想那些祭靈司的人。”

    西歸一杯茶一口飲盡,重新拿起爐子上的茶盞,先替澤清和上弦重新斟上一杯,接著又是自己麵前的杯子,泰然自若的神色仿佛他們不過是在閑話家常。

    “我提醒一句,他們已經沉睡夢境很久了,若是再過一段時間,還沒有人去喚醒他們,他們迷失在溯回鏡了,那到時候,可是真的就出不來了,靈聖大人,孰輕孰重,望你三思啊。”

    “倒是不必三思,這也不難選擇。”澤清雲淡風輕的笑著看向西歸,這個和尚,不僅深情,而且也是大膽的很,但澤清可以確定,他以前絕對不是這樣無懼一切的,至少和溯回在一起的時候,絕對不會著這副陰鷙冷酷的樣子的。

    他,和長澤太像了,他要做的,不就是長澤對她做的嗎?難道長澤也和西歸一樣,是要給她一個可以自在無拘的生活的未來嗎?這樣的承諾,他對她說了兩次,卻在心底默默堅守了十萬年。

    “西歸,我答應你,會幫你喚醒溯回,而且,我來喚醒,估計還能夠讓你再見她最後一麵,我知道,溯回從你的心口離開了,蘇醒了,你也就消散了,不知道你的佛祖,會不會賜給你輪回了,所有,我可以允諾你們彼此今生的最後一眼。”

    澤清突然很想去轉頭看看身側的上弦,他總是那樣安安靜靜的不說一句話,自己的所有決定,他都會毫無二話的去遵守,去完成,哪怕是超出了他能力的極限。

    那他們呢,誰又能允諾他們一個選擇?

    “不必了,她應該,不會想要見到我了。”西歸終於收起了笑,指間輕撫過手腕處的那一串纏繞的佛珠,寄托著他的一切悲涼哀傷。

    “為什麽?你們不是,用著最極端的方式在守護著彼此嗎?”上弦突然開口問道,他的語氣難言驚顫和慌忙,“這樣的守護,不管怎樣,你都應該再見見她的,不然,你不會甘心就此結束的。”

    “守護?我何曾像我應允的那樣,守護了她呢?”西歸哀涼的自嘲一笑,“我少時便發下宏願,我佛慈悲為懷,當守護蒼生福澤,我必定會恢弘心誌,用佛理教化世人,給亂世一束光,可是,到最後,我連自己心中的愛意都不敢承認,我連自己最愛的人都沒有守住,又怎會有顏麵再去麵對她呢?而且,她說過,我,是她的錯誤。”

    “錯誤,什麽錯誤?”上弦感同身受一般的神色驀然一動,不住的驚詫問道。

    可是西歸卻不願再去仔細告知。

    “二位,我說了,不隻是喚醒,我還希望能夠抹去溯回的一切記憶,讓她遺忘浮塵之中發生的一切,你們也不能再去打擾她新的生活。”

    “抹去記憶的事情,我是隻能說,我試試。”澤清說道,“溯回是靈器,有著自己獨立的靈識和意誌,她若是不想忘記,那麽,我也無法掌控,何況,她既然選擇讓自己沉睡在你的心裏,那麽必然是經曆了什麽刻骨銘心之事,選擇讓她遺忘的話,你確定自己是在幫她嗎?”

    澤清裝作無意的瞥了一眼身側的長澤,他卻是在低著頭一口一口的灌給自己茶水喝,何其相像的他們啊。

    “她在我的心口沉睡了千年,她因著自己的絕望,厭棄著這世間的一切,也包括我,我的選擇,也會是她的選擇,這一點,我相信。她會選擇在自己幹幹淨淨的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之後,讓自己的選擇在她的未來開出花來,隻要你們不再去拿什麽未竟的使命和責任來打擾她,這一點,妖王可以做得到,我也相信。”

    “所以你是覺得,溯回鏡若是得了妖王不彌的庇護,至少還可以有一個她自己期願的未來,而若是被我收回,那就隻有為了自己的使命而去犧牲這一條死路了,所以你才這樣不顧一切,千方百計的謀劃了這麽久,讓我和妖王一起幫你完成你的這份心願。”

    “是這樣。”西歸低下了頭,嘴上雲淡風輕的語調,卻在埋頭的一瞬間,紅了眼眶。

    “既然我是她的錯誤,那就錯下去吧,再怎樣,我也隻想要她自由而精彩地按照自己的意願活下去,哪怕是她過往地記憶裏麵不會再有我的身影,她的未來也不會有我的存在,都是好的,至於這一切違背天意的罪過,我一力承擔便可,與她無關。”

    錯誤嗎?若這是錯誤,澤清又何嚐沒有,隻是,她卻從未覺得,這樣的錯誤,是她抹不去的汙點,這可能會被千萬人指摘的錯誤,反而是她存在過的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