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溯回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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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乎是一個極其混亂的時間線條,一時間你走進的可能是一個昌盛繁榮的盛世之境,海晏河清,安居樂業,八方來和,縱橫捭闔的盛世王朝,他治理之下的百姓就會擁有著絕對的自信,可是下一步你再越下去,可能瞬間就到了廝殺連連的戰場,在這白骨累累的戰場黃沙之上,一批一批身著甲胄的人接連哀嚎著倒下,他們的最後一眼,都望向了黑沉的天空之上在盤旋著,興奮地鳴嚎著等待著下麵那一片慘烈的廝殺戰場的結束,飽飽的美食一頓。

    哀嚎聲,廝殺聲,擊鼓聲,傳令聲。

    有一往無前的血染刀柄的,有顫抖戰栗著被砍倒在地上的,陣陣鼓聲鎮天顫地,箭雨從四麵八方射過來,生生遮去了天幕。

    曲深不住的張望著四周,想要這自己置身於此的這片慘烈之中找尋到一個出口,他實在是難以忍受這裏濃重的血腥味和隨即之後,伴著西垂的黑沉沉的日暮下來覓食的烏鴉。

    畢竟他也是剛剛才切身的感受過戰場的慘烈,從戰場上也是這樣的死去之後好不容易又活過來的人了,眼看著這成群結隊的烏鴉去啄食著戰士的屍體,他就覺得像是看到了自己死去之後的淒慘模樣一樣,實在是難以再待下去。

    突然,半掬在他的手心裏不住的輕顫著,似是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

    “半掬,怎麽了?”曲深連忙問,重曆了剛才他和半掬前世的一切,他現在更覺得自己對這件原本隻覺得頗有緣分的靈器,多了更多的親近和依賴。

    “主人,我要幻化出來了,這裏的每一件被丟棄的武器都有很重的怨氣和不散的殺氣,殺器化靈,我的同類要來了。”

    半掬的話音未落,天地之間突然卷起一陣颶風熱浪,席卷著地上的一切,受驚的烏鴉頓做鳥散的嚎叫著成群飛遠,濃重的血腥味鋪天蓋地的襲來,嗆得人睜不開眼睛,幾乎下一刻就要在這卷著沙土和血腥的風口裏麵吐了出來。

    “什麽同類。”曲深一邊艱難的站穩自己的身子,一邊大聲抱怨著,一張嘴就吃了一嘴帶著血腥的沙土,“難不成這武器都可以化作靈器不成,那這靈器也顯得太普通又尋常了吧?這麽多,那這靈器得是多普通的東西了。”

    “並非如此。”上弦的聲音卻還是能夠保持著一貫的沉穩,溫和從容的穿透著鋒利如刀的颶風之浪。這樣突然鋪天蓋地而起的颶風似乎對他來說就是春日裏拂麵的微風一樣。

    上弦一隻手放在曲深的肩頭,聚神之間,溫厚的靈力從他的手掌之間源源不斷的傳進曲深的身體裏麵,曲深很快發現自己不僅站穩了身形,就連風裏麵裹挾著的血腥味也都瞬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很清冽的茶香,這個茶香他可是終身都忘不掉了,這是西歸和尚的竹葉青的味道。

    “曲深,凝神,不要把自己太帶入到這個世界裏麵,這裏的一切早已經盡做煙消,你越是投入感情,你陷進去的就越深。”

    上弦說著,另一隻手放在半掬弓上,原本因為靈力薄弱隻能勉強化身的躁動不安的半掬,凝心接受著上弦靈力的幫助,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上弦掌心的光斑從幽深的深藍色逐漸變成了紫色。在他地掌心匯聚著,流散著,很快,他的心口處隱隱的顯示出了一個紫色的玉石光斑,雖然沒有實體,但是但憑著看那個紫色的晶石幻化而出的光斑,澤清就足夠明了一切,哪怕那是幾萬年之前那段微小不堪的時光裏的一段記憶和感情,畢竟,那紫晶石所承載的感情,對澤清來說,太過洶湧澎湃,盛大的難以磨滅。

    但是無論對她來說有多麽的盛大且深刻,那個該知道的人,或許從來都不知道。或許,在這紫水晶麵前,自以為知曉所有卻又是最一無所知的,隻有上弦一個人了,畢竟,他現在,想要忘卻自己身為長澤的身份。

    禪房內,澤清緩緩地睜開自己的眼睛,西歸小和尚拿著茶盞喝茶翻閱著經書的樣子,再次出現在了眼前。

    “怎麽樣,靈聖大人,看到你想看到的了嗎?”

    西歸和尚頭也不抬的問道,他心底有著暗暗的隱憂和不甘心。

    他原本以為澤清說的不去,也隻是對她那個小靈使的安撫敷衍,再多的就是試探了,但是他竟然沒想到,她就是不用進去,也同樣能夠看到裏麵發生的一切,他忘記了,溯回就是澤清的一部分,她們一骨一脈,她們之間有著斬不斷的聯係,就算是澤清現在屬於靈族的那一份靈力再微弱,她但憑借著溯回這份她骨血的一部分,隻要她想,她就能做到。

    可這是他追尋千年而不得的一絲牽連,她卻是隻需要一念之間。

    察覺到和他相對而坐的澤清久久沒有動靜,西歸手中翻書的動作一滯,目光閃爍之間,終究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過去。

    “怎麽,靈聖大人是看到了什麽不願意看到的畫麵了嗎?怎的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西歸看著澤清呆愣愣的望著眼前的一杯氤氳著霧氣的茶水,明澈的眸光閃爍著幾絲晦暗不明的幽光,她柔和娟秀的眉心之間似是帶著疑惑和不解的玩味和冷淡,但是在又再次抬頭看向西歸的一刹那,她的眼底卻是泛著更加柔軟而溫暖的微紅,她該是在那份冷淡之外裹著十分雋永的溫柔長意的,是會想到什麽令她也會覺得溫暖的記憶了嗎?

    “隻是,終於找到了隻為我而生出的答案了,是一份我十萬年間都不停回想牽掛的,但是大概我家那傻傻的小靈使不願意讓我看到的一個東西。”

    澤清淺笑著的模樣,映照在西歸的眼中,他竟是微不可動的輕顫了一下,他看著澤清,又想到了那個已經和他緊緊地靠著卻是久別了千年不見得故人。

    澤清壓下思緒,低眉垂眼之間,重新換上了另一種光彩。

    “小和尚,雖然我不知道你和溯回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我想問,溯回,曾經對你有過不信任或是親口說過怨恨過你嗎?”

    西歸手中的經頁停止了他無聲的吟唱,佛心佛性,伴隨著愛人的名字,重新歸於難以停止的悸動和翻湧,這是他最熟悉的反應了,千年未有了,今日,卻依舊是留戀不已。

    “沒有。”西歸語調淺淡,卻是難以掩蓋其中的哽咽顫抖。“阿回她,很溫柔,很通透,她看似總是一副老成的模樣,什麽事情都自己當仁不讓的扛在自己的肩上。”

    西歸說著,目光開始遊離起來,他陷入了自己的回憶,千年的時光,從不曾把她的身影模糊半分。

    “但是她在我的麵前好像從來都是一副快意無憂的模樣,調皮起來,甚至都敢在聖殿裏麵造次,我們之間或有誤會,我現在承認了,自己是著急和在意的,但是我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可是,即使是我一句話都不多說,我發現,隻要一天兩天或許是更久的十天時候,她總是會自己自把自己哄好,再來見我的時候,還是那一副笑嘻嘻的模樣,自己倒是比我還說的開,大膽的說著我那裏做錯了,警告我下次不可再如此做,懷疑和不信任,我們,從我有過。”

    “既然如此,那你和她之間,又談何過錯?”

    澤清繼續追問著,西歸卻是不願意再提及,剛剛平靜柔和的神情,在猛地一頓之後,繼續翻動著經頁,嘴角勾著屬於他的那一個假笑,話語之間,盡是不屑一顧一般。

    “不足為提,隻是,因著我,她做出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的選擇,這個選擇,讓被人短暫的為我們承受之後,我們的報應,也延續到了今天。”

    “哦。”澤清不以為意的點點頭,小和尚的悲切,她明白,那種錯誤的選擇,她還想知道了是什麽,所以也不必再追問下去,時間已經過去了太久太久,有些事情,是會被衝淡的。

    “小和尚,我不知道我家那小靈侍在做什麽,不知道他有著怎樣的打算,不知道他想要什麽樣的結果,但是,我隻知道,這漫長的歲月,他獨身一人,過的很苦,我隻知道,我要一直相信他的,不然,這茫茫天地,於他,於我,沒有任何留戀的意義。”

    “他有所隱瞞,對你?你和他,是?”西歸有些遲疑的問道。

    “一樣的,大概也是天地之緣吧,不管他做了什麽,要做什麽,自有我來擔待。”澤清雲淡風輕的談笑著說道,順手拿起涼了的茶盞往地上一潑,茶香在禪房再次四散開來。

    “若是他要做的一切,真的是想要拉起你,想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僅此而已的想法,隱瞞你擅做決定,隻是害怕你會不答應,怕你對他失望,隻是害怕,你依舊堅持著你的堅持,最終,會再次離她而去,留下他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輾轉流離。”

    西歸沉醉在自己的思緒裏,哀歎之下,帶著不滅的寂然和清冷。

    “你這是在說你自己嗎?”澤清毫不客氣的問道。

    “你呢,會原諒他嗎?”西歸固執的追問著,神色之間帶著不可退讓的堅定和忐忑。

    “會。”澤清幹脆的回答道,“黯然魂傷者,唯別而已矣。他的隱瞞,亦是我對他留戀的一部分,天地之大,誰能對我就像他那般呢?我的時間,看似很長,實則短暫至極,能記憶起來的畫麵,實在是不多,大多對我而言,都是毫無意義的死寂和沉睡,我曾在沉睡之間聽到過一陣琴聲,他就好像是那一陣琴聲,我看不真切,卻聽得到那玉碎一般的清澈和空靈,那是幹淨的毫不保留的,不管是對是錯,不管那樣讓我心心念念到甚至一度不甘心再沉睡下去的錯心之發端,在我這裏,永遠值得去記住,去珍視。”

    “是嗎?”西歸眸中停留上了另一種情緒,悲與喜交織參半著,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了,有些慌亂的拿起茶盞,卻發現連自己的手都在顫抖著,他想去翻動梵文,但是他卻揉皺了那書滿神聖的東西。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你不去責怪,亦是舍得舍下他獨身一人不是嗎?你接受了既定的命數,可曾想過他該如何啊?”

    澤清平靜的看著西歸,或許,千年之前,溯回也這樣無望而又無甚波瀾的凝望過他,那時的那個小和尚,不知道是比現在更加的慌亂無措,還是傻傻的站在那裏,凝望著自己說不出口的愛人。

    “小和尚。”澤清輕聲的呼喚著,西歸驀然抬起頭來,澤清的語氣,像極了當年的溯回。

    “若我沒有看錯,溯回消散的前世,是一個巫師吧?”

    果然,那和尚抖動而出的幾滴熱茶,告訴了澤清答案。

    “前世,你們皆生於繁華之地,她因著自己特殊的能力和身份,而成為了你們人界王朝的巫師,保護人界安寧,這本也無可厚非,畢竟也是她身為靈器的責任,她也一直明白,直到她遇見了你她就動搖了。”

    “是。”西歸知道澤清知曉了一切,她們同為一脈的牽引,讓西歸的隱瞞無所遁形,他寧願自己說出她們的故事。

    “鼎盛之下,她就是人人愛戴的巫師,是皇帝也要敬上幾分的人,可是直到王朝沒落,她因為一時的心軟而扶持了本不該承接天命的小皇帝上位,也至此,她成了人人討伐的眾矢之的,直到戰事陡起,廟宇被拆,我也被迫流離到那戰場之上,成為他人刀下亡魂,這一切的繁華和沒落,因為她開始,也為她結束,她為救我,竟然違逆天命,擅自用自己的一身靈力護我心脈,也因此,她沒有了多餘的力量無拯救那個亂世,她選擇了我自此,在我的身體裏麵沉睡。”

    小和尚落寞的垂下了自己的身影,他似是終於找到了盡頭,也看到了結果,澤清突然想起上弦,不管他做的是什麽,謀劃的萬年之久的是什麽,總歸澤清知道,一定是和自己有關的,他或許,和那西歸小和尚一樣吧。

    他們都以為,可以憑借著自己的苦心的等待和不顧一切的謀劃,就可以換回愛人的新生,換回愛人的自由自在的未來,但是他們都不知道,澤清麵對的,不會再是重新封印妖族之後,無盡的九淵的束縛,她要麵對的,是另外的一種絕境,她沒有選擇,且一度覺得自己甚至可以坦然麵對,因為那也是她的終點和解脫,她希望,那個總是隱忍而沉默的,傻乎乎的小靈侍,也能得到這樣的平靜和坦然。

    長澤可以像這個小和尚,但是絕對不能去成為他。

    “小和尚,你看,這本經書就說了,‘願我來生,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淨無瑕穢。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

    澤清讀著讀著自己的聲音都不自覺的低了下來,這麽偉大又想得開啊,自己可是隻想要渾渾噩噩的活下就好了,最好就是那種傻裏傻氣的,萬事皆不隨心而生的那種,聰明的活著,有時候啊,會很累。

    “經書或許,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西歸帶著些微的感歎,卻又沒有半分的輕視,他在壓著自己心底冒出的悵惘。

    “你家這經書不是也說了嗎,萬般所見,皆是虛妄。千人千相,這經書解的是否正確合適,當然是要取決於看書的人啊。”澤清毫不退讓。

    “那,你確定你會有來生嗎?”

    “你,說啥?”澤清被說的一噎,好像,也是啊。

    可是西歸看著神色懨懨,不再言語的澤清,卻是沒有半分的得意之色。

    她所言之間,盡是坦然和平靜,盡然和她,別無二致。

    他忘記了,她可是靈聖啊,她和溯回一樣,都有著自己的固執和毫不言退的堅守,她們也許會下她們自己絕不會反悔的錯誤,但是卻也不會去缺少對這份錯誤承擔的勇氣。

    澤清無奈的看著西歸悵然若失的模樣,心底哀歎一聲,幹脆閉上眼睛,與其在這和這小和尚你言我語的推搡著,還不如好好地去看看那困在幻境裏麵的她的小靈侍去呢。

    上弦心口的那塊晶石隨著他靈力的運轉,光暈越來越盛,在那樣淒慘壯烈的土地之上,顯得那樣的聖潔且耀眼。

    他的眉心擰在了一起,那片屬於他的山河之上,升起了幾道整齊的硝煙,不知道何時起,那個溫暖的連臉上的五官棱角都柔和娟秀的小靈侍,已經長成了如今這副的,“大人”的模樣了呢。帶著歲月沉澱之下的沉穩,帶著他獨有的寂寂無言,帶著隻有上弦才有的如熱火之玉一般的萬物難摧。

    而那塊紫晶石的光芒被他很好的掩飾著,非靈族之人,看不到。

    此時映照在澤清的眼裏,那華麗又澈淨的紫色,更增添上了獨屬於他的神秘和魅力,那塊承載了澤清所有尚未來得及表達出來的感情的晶石,後來隻為了能護住他,卻被他帶著,遊走在了這天地之間幾萬年的光陰,甚至成為了他放出靈器,幫助靈器停留世間的證據。

    心火石,鑒心玉,他竟是展露的如此明顯,真的以為,這特殊至極的紫晶石從來都是注定被遺忘的嗎?

    “小和尚,你小心,現在,這熱茶燙的很,斟上了,就先放放再喝吧。”

    “怎麽,一會兒是要發生什麽嗎?”西歸很敏感的察覺到了澤清調笑之下故意端直起來的身體,料定她所言應該是不簡單的。

    “聰明啊。”澤清故作驚訝的讚歎道,“是要發生什麽了呢,一會,怕是會有無數的黑氣要從這溯回鏡打開的門裏麵冒出來,待會兒場麵應該不小,小和尚,你要是害怕,記得閉上眼睛啊。”

    “這些黑氣怎麽?”曲深有些驚訝和不解的看著地麵上湧出那些沒有匯聚成型,卻是四散著趨之若騖的向著另一個方向前赴後繼的湧了過去。

    直到這些黑氣尋找到的盡頭的方向,一道禁門赫然顯現,那是他們進入幻境的時候,溯回鏡所化的通向外界的門。

    “他們向著那溯回鏡幻化的地方用過去幹嘛?”曲深問道。

    “不管這個時空是否是真實的,這些黑氣都代表著一個個慘死的靈魂,他們被困了千年之久,沉寂之下,最易滋生恨意,這份恨意,就是戾氣,戾氣深重,亦是可以催天毀地,輕易吞噬掉一切,他們向著那門口湧過去正是因為那門外,終於有了可以接納他們的靈魂的所在。”

    “他們,是想讓那小和尚西歸幫忙超度他們?”曲深說完,自己都不信的抱手不屑道,“怎麽可能,那小和尚自己都得罪的自己的佛祖,不知道有沒有超度的機會了,他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活了千年也歸活了千年,可是這早已經動了凡心的僧人,那能夠還能虔心的念經啊。”

    上弦撇著頭不去看曲深,他的目光沉靜的看著那團濃稠深重的黑氣還在不斷地匯聚壯大著,眼底不覺之間染上了幾分的比那黑氣更為深重的悲愴和深重出來。

    “他們要找的,不是西歸。”上弦語氣之間,盡是不住染上的輕噎,似是一塊寒冰終於暴曬在了陽光之下,帶著對著所有的一切都模糊的絕望和悲愴,還有無盡的恨意和憤然。

    “那是?”曲深似乎是終於想到了什麽,抱在身前的手隨著他的話語也輕輕的落了下來,“是靈聖大人嗎?”

    “是。”上弦簡單地答道,卻又有無盡無窮的哀愴和悵然。

    仿佛那天光之外,藏著一份他難以觸及的可怕的黑暗。

    終於,那扇門打開起來,所有的黑氣,就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般,在最逆境無助的絕望之中,等待了百年,又等過了千年,終於在死寂黑沉的黑暗之中,窺到了那一絲絲的光亮,他們急切地想要去觸摸,想要去休息,想要去得到解救,想要終於尋得一個歸屬之地。

    “九淵之下,沉寂十萬載。她以一身殘缺的靈核之聲被封進去,一身靈力自然就被黑暗和汙穢每時每刻的侵蝕著。她生於靈族,自降生之日起就承載著天地所賜的渾厚靈力,可是封於九淵,九淵的戾氣亦是壓再她一個人的身上,讓她不黑不白,不生不死。”

    上弦神色帶著冰冷的沉醉,上前走進幾步,伸出手來,觸摸著手邊一處還在躁動不安的黑氣,那黑氣竟然是冷的,冷的他的心都跟著被拉扯冰寒的生疼。

    “九淵之下,戾氣更甚,其間痛苦,可見一斑。況,九淵有的又何止是這些難以磨滅消散的萬丈汙穢戾氣,她那時候承受的,又怎會是今日這些可以比擬的,她而今靈力盡散,餘下的,隻是那九淵之汙穢戾氣罷了,究竟,究竟還要逼這樣的她到何種地步啊,究竟,他們是讓她承受多少,難道終究還是無休無止的嗎?”

    “上弦靈使。”曲深看著上弦的孤絕的背影,很奇怪,他的聲音並不大,甚至是那樣冰冷而低沉的,像是被一重重的厚重的冰雪所掩蓋著,但是在這片隻有黑氣聚集的靈魂在無聲的喧鬧不休的死寂之下,他可以聽的無比的真切。

    “靈使大人,你沒事吧。”是啊,別說是上弦這位靈族的小靈使了,就是他這位人族最微不足道的後輩,看到澤清那樣的明明在人族還是個恣意任性,單純自在的小姑娘性子的澤清,他自己都覺得,那十萬年,太過殘忍了,何況他們知道的,這十萬年的九淵封印,還不是她的苦難的結束。

    “上弦兄,想開些吧,那些先輩的事情,如今,我們早已經沒有能力插手了。”

    “當然可以。”上弦自顧的說道,巋然不動的身影,好像和唯一和他說著話的曲深,不像是在對話一般。

    “我願鑒我十萬年的真心,隻願換她得以溯回的千年萬年,她們想要無休無止的其辱她,是打定了她不會去反抗,但是,我會。”上弦背對著曲深,寒意乍現的眸子之下,帶著他萬年結成的鋒利的冰寒和陰鷙,黑氣一陣更大的席卷,他的聲音隨著他的身影被短暫的淹沒著。

    “不論過了多久,我都隻會,也習慣了對她的默默的守護和等待,這一次,還是我站在他的身後,卻從來都不是為了和她的相愛,隻是為了守護而來,為了完成我十萬年前沒能力完成的承諾,我隻要她能夠自有的活下去,九淵的一切再與她無關,我和西歸很像,但是,我們終究不一樣,我不會回頭去看曾經的那些美好,不敢,不忍心,怕留戀,怕我終究,難以克製自己,我寧願,自己遠遠地這樣看著她就好了,這樣,她也會很快就忘記我。”

    黑氣卷席而過,上弦的耳畔,重新恢複了寂靜。

    但風中裹挾著的他的話語,卻終究隨著那團團的黑氣,躲進了澤清的耳邊心裏。

    他究竟是用了十萬年讓自己做什麽啊?

    澤清心底突然就不可控的痛了幾下,猜不透,但是,那層霧氣之下,卻藏著他的鋒利的針,細密的針尖之下,是他的一顆柔軟至極的心。

    終於,一切都再次回歸到了最初的平靜,曲深看著這重新寂靜下去的天地,不由得滿是感歎,剛才,他用了自己短短的時間,卻仿佛走過了千年那麽長,人生的跌宕,他切身感受了遍,他慶幸自己還活著,慶幸自己足夠幸運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樣子。

    熙攘的街道上曲深看著身側剛站定的那群人,他們大概在在不久前才從這裏離開,現在看來,又是一趟無功而返。

    “你看他們當中最中間為首的那個束冠的繡著竹節的青衣少年腰帶間掛著的另外一件武器是什麽。”

    曲深順著上弦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瞬間就要驚呼出聲,“冰魄,竟然是萬染的短匕首冰魄。”

    曲深仔細的又是一陣遠遠地探查,真的是冰魄,冰魄是萬染自己獨有的短匕首武器。

    祭靈司裏除了橫渠是特殊的不知來曆的身份,和不知來曆的任命之人之外,包括尺銘在內的他們三個人都是經過層層的篩選被選入祭靈司的,雖然後來證明,那些上頭的人的推薦標準就是毫無標準,他們擴充和守衛著祭靈司的職責,直到他們也從一個最平凡的知道害怕,知道恐懼的人變成了一個敢於和未知世界的妖族進行鬥爭的時候,他們走向了一條未知卻永遠需要有人走下要的道路。

    “冰魄劍柄之處,鑲嵌著一塊冰晶之色的卻是通體通透的玉石,據說那是來自靈族聖湖長澤湖的晶石,我們祭靈司也是,說的是曆代司長都會擁有這樣的一顆晶石,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對他身份的承認,晶石力量巨大,關鍵的時候,可以保命,我們原來,還調侃過這冰魄的劍柄之上鑲嵌代表著祭靈司司長身份的晶石,肯定是前世有著莫名的緣分,可是卻沒有想到,現在這算是一語成讖了,這把冰魄竟然真的是一件很有靈性的寶貝。”

    曲深正深情款款的講述著,突然好不容易被上弦安慰下去的躁動的心又突然想到了什麽頓了幾下。

    “那就是說,也可能,這把刀是萬染的,而老大同樣也在這裏。老大在這一世也是祭靈司司長,這塊冰魄上的靈石,也是在這個時候他送給萬染的?”

    曲深滿臉疑問和震驚的問道,見上弦一臉孺子可教的表情沉默地看了看他,曲深知道了,這次終於是自猜對了。

    “靈使大人,咱們得快點找到萬染啊,這些人我現在看著是越來越不像是什麽江湖正派了,這氣勢洶洶的樣子,怕是要把萬染活剝了。萬染若是在這裏受傷了,那等咱們找到老大了,他不還要心疼死。”

    “不用再找了。”相較之下,上弦及其淡定和沉穩的的聲音和曲深的形成了很強烈的對比,一個是萬年不化的寒雪冰川。

    “這也是我拉著你躲到這裏的原因。”

    “什麽意思啊?”考慮的太多了,曲深現在的腦子一片混亂。

    上弦抬起手指向了對麵那一座酒坊的家族,曲深順著望過去,在那一扇被虛掩著窗門之後,萬染的麵孔赫然顯現其後,憤怒而又滿是肅殺的向這邊望去。

    突然那窗子後麵滿臉仇恨的女孩赫然打開,幾乎就是在同一時刻,萬染破窗而出,直直的從二樓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