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溯回鏡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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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長澤,我的力量,或許並不如你,所以,我沒有辦法把這條傷疤徹底地消掉,你的力量很強大,你能幫幫我,讓他在我的手心裏消失嗎?我看著,實在是礙眼。”
意料之中的,長澤一時間茫然又無措的站在那裏,他幾次抬起了手,卻終究還是無力的收了回去,澤清也並躲閃和急躁,靜靜的看著他躍躍欲試又無能為力。
他揮手之間,便是見血的攻擊和殺戮,看著那樣柔軟的手掌,他怕若是動用異能,哪怕半分力道不用,澤清的手都不會隻是一條傷疤那樣簡單,自己的力量,竟然不僅幫不到她,還會傷了她,那絕非是長澤的本意。
“長澤,你的力量再是強大,也做不到不是嗎?”澤清把那隻為難了長澤的手又放到了他的頭頂,輕輕柔柔的安慰著他的失落。
“有些力量呢,可以摧山倒海,蕩平一切,讓那些凶惡的,汙穢的,甚至是不該留存於世的,盡可成為這力量的臣服者,但是長澤,你若是隻有這樣的力量,隻依賴這樣的力量,或許,你就像現在這樣,連一條小小的傷疤都毫無辦法,因為真正的力量,是不見血的,就像是長澤湖水,誰又見過他有什麽畢露的鋒芒?”
“可是,我就隻有這樣的力量,除了這些力量,我不知道,還要怎樣才可以保護好你。”
長澤低語說道,他仔細的深思著澤清對他說出的每一個字,卻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保護是雙向的,為了讓你少操些心,我不往這種黑乎乎的地方跑就是了,這樣啊,對咱倆都好。”
小靈女另辟蹊徑,拉上還是一臉懵懂的小靈侍繼續向前。
“長澤啊,以後你學習靈族的靈力好不好,和那些靈族的族人一樣,學會靈族的靈力,就在靈族,平凡普通,每天就數著朝暮四季,聽著山川清音,長長久久的活著。”
“你,不喜歡我用我身上妖族的力量?”長澤任憑澤清拉著自己,緊緊的跟在離她始終半步的地方,看著她纖弱又是那樣倔強的背影,他們站在同一片土地,離得那樣的近,耳邊的風,都還裹挾著她的氣息。
“嗯,不喜歡。”澤清絲毫不遮掩,妖族的力量,無論是在靈族還是在人族,於他而言,都不會是好事,越強大,越是可懼,他若是一直用這樣的力量,他永遠也走不出這個地方。
“長澤,我帶你回去之後,不會再有剛才那些影子怪物,不會再有攻擊你的人族或是靈族,你會自由的活著,到時候啊,最可能欺負你的人怕就是我還有我那個哥哥了,你就用不到這樣的力量了,所以以後,就不用了好不好?”
“嗯,好。你若是不喜歡,我就不用了。”
“嗯,乖。”澤清停下步子,頗感欣慰的揉了揉他軟軟的頭發,“聽話的好孩子,長澤聖湖保佑你。”
“長澤湖,會接納我嗎?”長澤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始終記得那片孕育了澤清的湖水,他是那樣的清澈美麗,淩淩的波光,透著他因著他的子民的敬仰和依賴,而變得更加的神聖。
“會的。”澤清的回答沒有絲毫的遲疑,那也是來自靈族靈女給他的祝福,“不隻是長澤湖,以後,靈族的族人,人族的族人,他們都同樣也會是你的族人,說不定還會有一天,上至著廣袤無邊,茫茫無際的三族土地,下至那九淵之境,你都無處不可去,無處不可至,長澤,你會是自由的。”
整個森林仿佛從久久的沉睡之中短暫的蘇醒過來了一樣,原本沉寂的隻有野獸的鳴叫聲的地方,此時卻被另一個歡快又是那樣幹淨的聲音占據著,而唯一屬於她的那片領土,就是她的身側的那個始終安靜寡言的男子,他一生都是溫柔的月白色,長發垂曳,風吹過他的身上,都會溫柔幾分。
姑娘若是不主動去問他一些什麽,他就少有發言,一身的柔光,似乎比天上的月亮都要安靜,隻有望著滔滔不絕的姑娘的那一雙眼睛,在泛著洶湧的波濤。
“長澤...”
“嗯?”
“長澤,長澤,長澤......”澤清變幻著不同的音調叫著那個原本在幾百年的時光裏麵都再無此種意義的名字,沉鬱的,歡快的,安靜的,生氣的...這個名字現在也屬於他。
“嗯,在呢。”長澤輕輕的回應著,看著此刻離她那樣近的小姑娘,她的腳步很輕盈,就像她的一張總是紅撲撲的小臉一樣,始終都是那樣的歡快,仿佛不會被本分的陰霾黑暗所籠罩。
在一片霧氣之中,她就是最明亮的方向,而現在,那樣的明亮,同樣也照到了他的身上。
“長澤,你一定要記得自己的名字,不管過了多久,不管你以後會走到哪裏去,這個名字要深深的刻在你的心裏麵,因為啊,這個名字可是我給你取的,大膽是大膽了一些,但是也是難忘,你若是踏上靈族的土地啊,所有的人叫起來你名字的聲音,都會是那樣的溫柔和親切,這樣多好。”
“好,不會忘的。”長澤乖乖的回應著,不禁想起那個被奉若神明一般的聖湖長澤,這個名字他也被她親自摘下,同樣擁有,他恍然覺得,以前常聽那些更加樂天知命的人族的人說起天神對這世間的所有人都是公平和慈悲的,那時候,無論怎樣聽,怎樣去嚐試領悟,放到他自己身上,都覺得甚是可笑,如今,他竟然也有了這樣的感覺,他也可以擁有一些美好的東西,且被承諾了長長久久的期限。
“長澤,等我帶你回靈族了,你就跟著七音長老念書,學習,識音律,知天地,做一個就像長澤湖水那樣的輕柔博大,儒雅識禮,文秀幹淨,又乖又可愛的小郎君好不好,我喜歡這樣的,若是你被我哥哥帶壞了,我可是不饒他。”
“...你不願意?”澤清察覺到長澤的手掌在自己的手心裏猛地一緊,以為他是不樂意,一張興衝衝的笑臉不禁露出幾分為難的神情出來,“那,好吧,你要是想要成為我哥哥那樣喜歡闖禍的人也可以,性子活潑一點嘛,倒是...也沒有什麽不好的,大不了以後啊,我給你們兩個人收拾闖下的禍,給你們兩個人洗髒兮兮的衣服好了,隻不過啊,你可別我我哥哥帶壞了,他......”
“好...”長澤的還是那樣的鄭而重之,“我聽你的,跟著七音長老,好好地學習詩書禮樂,做一個識禮知天地的人,也做一個你喜歡的,那樣的人......”
“嗯,乖。”澤清滿眼放心加欣慰的又是摸上長澤的頭發一頓亂揉,彼時的小靈女,那裏會知道自己的話裏麵有什麽不妥,他的回到,又有多麽的深情諾重。
“這是,我跌倒的地方?”澤清突然就變了音調,看著眼前那一塊還透著猙獰的寒光的森森白骨,渾身又是一涼,昏暗的光影之下,那大半都被埋在泥土裏麵白骨,在疏鬆不已的泥濘之下,還有更多的在那猙獰著想要逃出來,呼吸一下外麵更加新鮮的空氣,但是無奈,那白骨錯落交織,仔細去探,竟是不知幾多。
“白骨而已,已逝之體,再也傷你不得。”長澤握上了澤清那隻受傷的手,側步跨上了那始終半步之遙的距離,不經意之間,竟是把澤清毫無征兆的擋在了他的身後。
“我可以用火嗎?”長澤微微側頭,他比澤清高處一個頭來,此時難免有些居高臨下地望著澤清,四目交接之間,在他人來看,竟是難得的親昵不已。
“嗯。”澤清點點頭,算是對他使用力量應允了,當一團熾熱無比的火焰在長澤的手心裏麵騰騰燃燒起來的時候,澤清覺得自己的的周身都變得溫暖了起來,整個幽暗的森林裏麵,那顆為他們指路的靈石若是月光,那麽此時長澤手裏的火焰就是最熾熱明亮的太陽了。
澤清突然想起來,他們進入森林的時候,竟是誰都沒有想起來用火把來照明驅寒,不禁暗歎自己隻顧著和他說話來消解緊張了,又是對這貼心的小靈侍慢慢的讚歎不已,他這是害怕自己又跌倒了吧。
澤清在心底暗歎一聲自己著實是不聰明的行徑,又對這長澤的肩頭一頓暗暗誇讚,剛要彎腰找著可以供這火焰燃燒的木頭,卻在她的眼睛離開那團過於刺眼的火焰的一瞬,就隻見長澤把手心裏麵的小太陽絲毫不拖泥倒水的投向了那一堆白骨,剛才還森森猙獰,陰冷不已的白骨,在碰到火焰的一瞬間,似是一塊孤冷的千萬年的寒冰找到了溫暖他的火焰一樣,奮不顧身的燃燒著自己,很快,不管是地下的盤根錯節,還是地麵上的菱角錯落,皆是難逃烈焰之下的枯骨成灰。
“咱們走吧。”長澤沉默地看著那白骨被燒成灰燼又很快隨風而散時候,才慢慢的轉過半擋著澤清的身子去,卻見那小姑娘竟是有些錯愕不已的呆愣在了原地,一會兒看看那早已經縹緲無蹤,隨風而散的灰燼,一會兒又是一副難以置信表情望著長澤,亮亮的眼睛不住的打轉,不知道又是在琢磨些什麽。
“怎麽了嗎?”長澤問道,看著那倏忽之間就已經消散的不見蹤跡的灰燼,又是一陣著急的解釋,“我問過你的,你說可以用火。”
“......嗯,沒事,就是...就是覺得...”澤清也磕磕巴巴的起來,努力的想要一個好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和自作多情。
“就是覺得,這些人族的人在這裏逝去本來就是不幸了,無人收屍大概也是他們的家人無法找到他們吧,本來死法就足夠淒慘了,咱們一把厚土安葬了他們多好,倒是不必就這麽少了吧。”
“他們不是人族的人。”
“什麽?”澤清都自覺自己都要大聲的喊出來以應對這變化的極快的消息了。
“他們也不是靈族的人。”長澤搶在了澤清的前麵回答了她的擔憂,靈族和人族都講究入土為安,死後身體也回歸到孕育了他們的土地也是有始有終的一生了,若是這些曝屍荒野的人是靈族的人,澤清怕是會難過。
“那就是,妖族?”澤清問的小聲,按照那位授常大尊的說法,長澤這個作為他開戰的借口之一的兒子,一直都生活在這片靈族和人族共同統屬的林子裏,可是長久以來,他把自己的蹤跡隱藏的就像這堆不知道何時死去的白骨一樣,也是最近她到了靈族的同時,長澤才算是讓人知道了他的存在,而他的族人死在這裏,他看起來也是知道的,可是卻選擇在今天一把火燒了去。
“他們,是我的族人,死在這裏也有幾百年了。”長澤甚至不曾有半分的緬懷和追思之意,讓原本想要安慰幾句的澤清一時間都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他們,是怎麽死的?”澤清想起這些白骨甚至都不曾有過什麽整齊的切口,猙獰嶙峋,甚為可怖。
地麵上顯露的尚且如此淒慘,那泥層下麵埋著的豈不是更加讓人難以直視?
“長澤,你們一定是經曆了什麽吧?比如說,餓死的?”
人族和靈族之所以從未對這片林子裏麵傳說中存在的妖族進行徹底的搜尋甚至是趕盡殺絕,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這些妖族即使是存在,可是也從未聽說過有什麽罪大惡極的行徑。
可是偏偏妖族生來就比人靈兩族要凶惡嗜血,他們的食物怕是隻有這裏的野獸或是野果了,但是林子裏的野獸偏偏又是好像從未有過什麽讓他們停止繁衍的強勁對手,人靈兩族打獵,這裏始終就是首選之地。澤清實在是難以想象,一個天性暴戾嗜血的家夥,由會靠著隻吃野果存活。
“他們不是餓死的,而是被殺死的。”長澤說話好像從來都不會主動多言,澤清問什麽他就老老實實的答什麽,其餘的半句都不肯對說。
“被殺死的?”澤清驚異喊道,可是從未聽說過人族或是靈族對這些妖族遺民有什麽大規模的捕殺行動啊,畢竟他們在這裏也算是老實,最初的一起妖族傷害了人族的子民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才注意到了這裏妖族的存在,但是從哪裏以後,妖族就此銷聲匿跡了一般,太過久遠的事情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可是,這些小妖,竟然是被殺死的,而且還是這麽多,手段又是顯而易見的凶殘至極,有這樣的能力和狠厲的人,怕是並不多,若不是有特殊力量的靈族人,那也絕對不會是人族。
澤清思及此處,不禁覺得有些對不住這小長澤了,並不是誰的天性就注定是該死的,長澤身世本就悲慘,這些族人那時候,怕是是他唯一的依仗了。
“長澤,是我們靈族的人...做下的?”明明是問詢,可是澤清卻幾乎是可以肯定了,這些事情,應該是發生在降生之前的,否則她一定不會讓長澤一個人留在這裏艱難流離幾百年的。
“也不是靈族的人殺得他們。”
“......長澤...”不要這麽大喘氣的折磨人好不好,再猜測下去,那就剩下地底下的九淵的了。
“是我...”長澤突然神色肅穆而認真的轉過身凝視著澤清,她的眼睛明亮又幹淨,仿佛容不下半分的雜質。
“是我殺的他們,我的族人,死於我手。”
長澤重複著,也強調著,認真的模樣就像是要讓眼前早已經驚愕的說不出來話的姑娘,深深的銘記著他的行徑,甚至鏤刻於心一樣。
澤清從不知道,原來還有人會親手殺死自己的族人,且是那樣的殘忍又直接,不管自己的族人是什麽樣的,至少對於那時候尚且幼小的長澤來說,那些族人就是他唯一能夠活下來去的依仗了。
可是他卻把他們殺了,不僅殺了,也不是殺了他,而是殺了他們,天知道這露出地麵的白骨之下,究竟還有多少他的昔日族人,被他今日的一把火,一同化成了灰燼,而且幾百年的光陰,這些人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活著,死著。
“為,為什麽?”澤清看著眼前那雙寫滿了固執和鋒利的目光,被長澤在嚴肅的看向她的目光之中,盡量向澤清溫柔似水的流淌著,詢問出口,那雙眼睛竟是寒意盡散,片刻的微驚之後,徹底被一種莫名奇妙的欣喜取代著,好像她多問一句為什麽,卻正好就是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長澤微不可聞的輕輕壓下了一口氣,低頭斂眸的瞬間,竟是顯得萬般的脆弱和委屈,他刻意去望著澤清的眼睛的動作,讓他們之間的距離靠的那樣的近,咫尺之間,澤清很容易的捕捉到他的一切情緒變化。
長澤在鬆出一口氣後回過神來,迅速的反應過來,向後退了半步,閃躲著眼神,微涼的手心拉上澤清的手,慢悠悠的向前走著,這次,他在她的半步之前。
“我們在這裏生存十分不易,最開始的時候,這片林子裏還很少有靈族和人族的人踏足,我那時候年紀尚且幼小,不懂得這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麽,也隻覺得,他們想讓我鏤刻於心的,妖族兩個字,隻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稱呼而已,就像她們常用妖族畫上等號的家這個字一樣,於我而言,實在是沒有多大的意義。”
回程的路上變得異常寂靜起來的森林裏麵,少了各類野獸的低聲嘶吼,她們一路走過去,竟是連半分的侵擾都沒有,長澤的聲音在這片寂靜無比的空洞之中自由的回蕩著,竟是無邊無際的一樣。
“我那時候,被族中的人照顧著,大概是年紀幼小的緣故,他們帶回來的獵物我完全無法下咽,因為那都是生的,血淋淋的樣子,我光是看著都覺得甚是厭惡,因此那時候照顧我的族人就隻給我吃些果子充饑,後來慢慢長大了,我想要去照顧那些曾經照顧我的族人時,我才知道,厭惡鮮血的我在族中是個怎樣的異類,才知道,原來我們這一族,生來就是要去鮮血和殺戮為伍的,我們想要存活,就是要靠對別的生命的掠奪。”
長澤回了回頭,他想要知道,在那個生來就幹淨聖潔的不可觸碰的小靈女的眼中,這樣的他此時又是怎樣的存在。
可是她的眼睛依舊明亮,安安靜靜的望著他,任他牽著她的手,聽著他從未表述過的訴說,再去望過去,一雙眼睛,蕩漾著長澤頓覺心顫不已的水波,他隻能再次轉過頭去,以掩飾自己在那一刻難以自拔的沉溺。
“哈哈,很可笑吧,骨子裏麵都流淌著殺戮和對鮮血的渴求的人,卻說自己厭惡這些,甚至是還想要違逆自己的本性。”長澤的笑竟是那樣的悲涼,帶著他對自己的自嘲,也帶著他骨子裏那衝淡了他的天性的堅持。
“我後來一個人在森林裏遊蕩的時候,見到了另一個族群的人,就是人族,他們不知道我是誰,隻以為是迷路的孩子,那兩位相伴的老者很慈祥,還帶著一個孩子,他們給了我一個青色的果子,和幾塊很好看又熱乎乎的東西,聽他說那是鮮花做成的,我吃了,便覺得那是我短暫的生命裏吃到過的,最好吃的東西,那是我從未嚐到過的味道,後來我記了許久才知道,那個味道,叫做甜,我那時候啊,很羨慕那老者身邊的那個孩子,我想,他一定每天都會有一塊老者的鮮花餅吃,我第一次覺得,那樣的溫暖,我或許也可以有,畢竟,我並不是孤身一人不是嗎?”
他們繼續走著,長澤的手心很涼,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因為在這片林子裏呆久了的緣故,他有時候和這片林子好像就合為一體了一樣,他們是那樣的相像,長澤的聲音很難聽出有什麽更大的情感的流露,在這片幽靜的森林之中,男孩向他手心裏的姑娘講述著一個屬於他的,過於真實的童話故事。
“我開始嚐試著讓自己接受我的族人,接受我們出自同一血脈的本性,我不想讓自己繼續孤獨下去,畢竟他們是我那時候唯一能夠擁有的,我太渴望那些了,我甚至以為,他們也會成為那兩位老者,我會成為那個小孩子,畢竟我們從外表來看,明明就沒有什麽不同。”
是啊,明明是一樣的外貌,可是天地造人,為什麽還要在同樣的皮囊之下,再去分出個三六九等,諸多造化?
“我想要融入他們,但是我很快發現,他們對我的照顧和尊敬,在得知我厭惡鮮血,不甘殺戮之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我無論想要如何努力去接觸他們,我在他們的眼裏,都是一個膽小鬼,一個枉費了他們照顧了這麽多年的小妖罷了,小妖王三個字,他們回來沒有人再提及,仿佛在他們眼中那樣尊貴的稱呼加諸在我的身上,是那樣的恥辱。”
“他們要讓我習慣殺戮,從林子裏的那些野獸開始,我搏殺的第一隻野獸,就是一隻龐大無比的的老虎,他的體型大概都可以吞下二十個我了。”長澤自嘲般的一笑,竟是顯得多了幾分的生動。
“我被他們丟在那裏,後來要對付的竟不隻是那一隻老虎了,那時候,我該是那些老虎的獵物了,也是在那個時候起,我才發現在自己竟然擁有特殊的力量,那力量護住了我,也把那上一刻還可以一口把我吞下去的老虎震得粉碎,他們的血肉濺了我一身,我並未覺得解氣,隻覺得是那樣的惡心,隻覺得那力量隻會讓我更加的厭棄我自己。”
“因為我在那碰到我親手獵殺的血肉的那一刻,我竟然無比的興奮,甚至我都能察覺到我那沉睡依舊的渴望和熱切,我看到那滿眼的紅,竟是還會忍不住張嘴去舔了舔,直到我滿口腥味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麽,我才知道,原來,血脈裏的天性,並不會因為我的厭惡和抵觸就不複存在,他隻是在沉睡,在等待著一個絕好的契機,等待著我這個獵物脆弱的想要向他妥協的那個契機。”
“再後來,我靠著那突然在我身體裏麵爆發的力量和我的族人短暫的和平相處了一段時間,我依舊不想碰那些血腥的東西,他們生吃鮮肉的時候,我就一個人遠遠地躲在一邊,吃著我苦澀難咽的青果,我也是那時候確定了,我或許,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些多餘的東西了,我不再試圖融入他們,但是慢慢地,林子外麵越來越繁榮起來,我那時候很渴望跑出去看一看,人族也好,靈族也好,我從未理解過我的族人警告我的那些話,甚至還想要妄圖改變我的那些族人的想法,因為我慢慢的發現,那些林中野獸的血肉,已經滿足不了那些族人了,我向往的是外麵的聲音,外麵的人群,外麵的繁榮熱鬧,還有那困在這片林子裏永遠也無法觸及到的霞光,可是他們向往的卻是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長澤正說著,腳下突然一停,垂下去的眼睛裏有澤清無法看清楚的情緒,他握著澤清的那隻手隨之在緊緊的收縮一下,但隻有片刻光景,他又牽著他的姑娘,重新踏上了他們的道路。
“我大概是忘記跟你說了,我傷害過那些人族。”長澤刻意的停頓著,腳上步履未停,對身後的人兒細微到確認手心裏的那隻手都不曾又任何一絲半縷的異動之後,才繼續說了起來。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也會死的,是在他們體內的狂躁壓製不住的時候,他們在這裏壓抑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們已經無法放過那些比野獸更加有誘惑力的人了,當越來越多的人走進這片林子,他們就變得危險起來。”
長澤的聲音難得的有了波動,帶著他的悲憫和糾結,茫然和無助。
“起初,我不允許他們去傷害外族的人,因為我察覺到,人族是沒有任何的力量的,他們甚至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他們不甘心,不願意,恨我,怨我,甚至想要殺死我,但是我的力量又讓他們懼怕,直到他們竟然互相廝殺了起來,當我看著我的族人互相撕咬著對方的那一刻,我竟然覺得他們怎麽會有著那樣的生命,不是去吞食別人的生命,就是把自己甚至是同伴的生命當做給養,他們怎麽會那樣的不堪,他們,和我向往的那些東西,是那樣的遙遠,我不得以,選擇親自給她們帶回人族的鮮血,我不想看到我的族人就這樣死在他們曾經相依而生的同伴的手裏。”
“可是我想要帶回的,隻是他們的鮮血而已,我不想傷害那些生命,他們的生命是我也想要擁有的,但是我族人的生命我同樣不能舍棄,即使我再厭棄,我也不得不承認,我流淌著和她們一樣的血液。可是我,沒有想到,我遇到的竟然還是那個曾經的老者,他的身側已經沒有了另一個老者的存在,隻有那個年輕的孩子。他似是認出來了我,依舊是笑眯眯的給我遞了一塊糕點,還是甜甜的味道,我下不去手了,那一刻,我隻想要逃開,可是那些想要借著這兩個生命活下去的族人,在看到我轉身的那一刻,竟然迫不及待的蜂擁而上......”
“那老者,和那個年輕人,死了?”
“......是,屍骨無存。”故事戛然而止,他的腳步不曾停歇,仿佛一直走下去,他就能夠遠離身後的那些過於傷痛的記憶。
“也正是因為這樣,你才,殺了他們?”
“是......我殺了他們,今日,也親手送走了他們。”
澤清小心翼翼地問著,聽著,她甚至在想,那位老者的鮮血和生命,對長澤而言,又是怎樣的存在?她也不明白自己此刻該是怎樣的心情,殺了自己的族人,這樣的長澤,與他的那些互相為食的族人又有何異,隻是,他又好像並無過錯,他保護了更多的人,也護住了他自己最後的堅持。
也許,他是自私的,也許,他是正確的,但是還好,他成為了長澤。澤清看著長澤的背影,聽著他流水一般的聲音向她輕輕緩緩的講述著他的過往,每一個字都透露出他那時候的無助和茫然,但是每一個,他都是又說的那樣的平淡。
“你這麽多年,都是靠著吃野果生存的?”
“大多數時間是...但是,我有時候,會很害怕,也會受到攻擊,那些被我殺死的東西,有時候......也會是我的食物。”他說的有些斷斷續續的,似是在澤清麵前,這樣的生存方式讓他覺得那樣的難為情。
不過澤清卻覺得心疼又好笑,果然,這樣難以置信的答案,也隻有長澤能夠給出。
他的生存方式,比許多人和靈不知道要厲害多少倍,畢竟就像人和靈也會有吃肉的需求,他們就從不會考慮這樣的本性是否正確,打獵這件事,更是族中的風化之一。
他卻寧可違背了自己的本性,並且貫徹個徹底,這樣的自製力,讓多少自稱為善的人都自歎不如。
“澤...澤清...”
“嗯?”他竟是直接叫了澤清的名字,這似乎可是算作是他們相識以來的第一次了,澤清耐心的等著他的猶豫和遲疑,盡管知道他想要問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