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荷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看見一個小女孩，正奮力的揉搓著衣服。大冷的天，那瘦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身軀，卻有一雙凍得通紅又腫得像胡蘿卜一樣的小手。

    偏巧這時，房間裏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小女孩慌忙起身，一邊往屋裏跑一邊擦幹手上的水，進了屋，從火爐上倒了一杯熱水，顫巍巍端進了屋裏。

    房間裏躺著一個容貌枯槁的婦人，兩眼無神皮膚蠟黃，一臉病容。

    “娘，您喝點水吧！”

    “不喝……咳咳咳，拿走。”

    “咳嗽娘，您……”

    “我說拿走！”

    婦人突然伸出手，一把打翻了熱水，隨即又發出一陣拉風箱一樣的咳嗽聲。

    小女孩被熱水澆了一手都是。

    原本早就凍得麻木的手被潑了熱1燙的水，小女孩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不過很快，她就慌忙抖動著胳膊上的水珠，慘叫一聲。

    可她的叫聲太小太小，早已淹沒婦人劇烈的咳嗽中。

    季月荷很著急，小女孩好像很疼很疼，她下意識湊近想看清她胳膊上的傷勢。

    可下一刻，她的眼前一花，心神一下子就被吸了進去……

    她再細看時，小女孩似乎大了一些。

    她的身上，換了一件幹淨的衣裳，可衣服上的補丁卻絲毫沒有減少。

    她的雙眼又紅又腫，明顯是狠狠大哭了一場。

    她的一隻小手緊張得卷著自己的衣角，一隻小手被一個瞧著同樣瘦弱的男孩牽著，一步一步往前走。

    眼看走到一輛氣派的馬車旁，小女孩卻突然站定了腳步。

    她緊緊地拽著男孩的手，哭著用沙啞的聲音開口：“二哥，我不想離開你，不想離開家。你能不能不要把我送走？嗚嗚……”

    “小五莫哭！”

    男孩狠狠地抱住她，卻哭得比她還要淒慘：“二哥也不想送你走！可二哥還能怎麽辦？家裏能賣的都賣光了！娘她又……又這般。

    除了賣掉你，還能怎麽辦？

    爹他、他……隻能賭一把！要是賭贏了，一切都好。要是他賭輸了……你也別怪爹！你明不明白？”

    “我不！我不要……”

    根本不等男孩說完，小女孩就開始哇哇大哭。

    哭得那叫一個花容失色。

    她明明在放聲大哭，卻依然美得讓人不忍心責備她。

    不遠處，一個中年人就站在一旁，將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

    男孩哄了她許久，卻無事無補。

    直到那邊傳來催促，他才不得不狠狠心，強行掰開了妹妹的手指。

    “小五，你別怪爹。

    你就等著，等二哥來接你。五年，就五年而已，二哥一定把你接回家！

    小五，你等著二哥……”

    啼哭聲漸漸遠去，季月荷的意識再度席卷而走。

    而這一次，那個小女孩長大了。

    花容月貌，膚白貌美。

    五年，終於到了五年之期。

    這天一大早，她就背著個小包袱，站在二門處，努力朝大門外張望。

    兩個和她同樣穿著的女子走了過來，衝著她指指點點。

    “還想著你爹來贖你呢？別做夢了！”

    “被賣了居然還妄想家裏人贖回去？做你的春秋白日夢呢！”

    “嘻嘻，她恐怕還不知道吧？她爹呀，當年為了還賭債，把她賣了。還專挑的那種醃臢地方的中人賣的她。要不是我家公子心好，把她買了回來。不定得她現在還在哪個恩客的身下搖尾乞憐呢！”

    “真可憐，嘻嘻……”

    “……”

    譏諷，像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將那具瘦弱的身軀緊緊裹住。

    同時，也在她的心門上，鑄就了一堵厚厚的牆。

    她在門外等了整整一天，從天色尚未亮開，等到日出日落，天色黑沉。再到朝陽升起。

    她才慢慢起身，邁著早已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重新走進了身後的花府。

    也一步一步走向了，另一個命運。

    ……

    季月荷再度恢複意識時，一時間，還沒醒悟過來。

    她人雖然醒了，可意識還沉浸在小女孩的悲痛之中，難以自拔。

    “夫人，您……您哭了？”

    楊嬤嬤發現她醒來了，剛驚喜得想要攙扶她，又發現在哭，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安慰她，還是該攙扶她。

    季月荷盯著楊嬤嬤，屬於她自己的思緒，終於占據了上風。

    她慢慢坐起，任由她伺候自己穿衣。

    “楊嬤嬤，我……夢見了我小時候。夢見了我被賣做丫鬟那時。也夢見了五年期滿，滿懷希望等待父母來接我。卻最終，我失望了……”

    她的這番話，說得很平靜。

    幫著她整理衣服的楊嬤嬤一頓，詫異地抬頭看她。

    其實，季月荷曾經的身份，她並未刻意隱瞞過。有不少人都知道她的過去。

    楊嬤嬤其實也隱隱約約聽說過一嗓子。隻是她也沒想到，夫人會自己說出來。

    季月荷卻對當過丫鬟這事無感。

    丫鬟不就類似於服務員？

    當過幾年服務員算啥，真的沒必要計較。

    可是，她夢見的那些，卻明顯是原身的心結。也許是她受了刺激，所以，她曾以為原身早就忘記了的事，卻趁著她虛弱的時候，潛入了她的夢裏……

    “季家那邊，如何了？”

    “季家老太爺走了，季家二老爺把人帶回了城郊，搭設了靈棚。星宇少爺已經告了假。估計得丁憂。”

    楊嬤嬤不知道她想聽什麽，隻能撿些重要的說了說。

    季月荷低頭看了眼她取來的衣服，她歎了一口氣，還是吩咐了一句：“換件素色的吧！”

    楊嬤嬤應下，回頭又取了一件，月牙白的底色，上麵繡的花紋也是素靜的花樣。

    “就這件吧。”

    季月荷換上後，起身梳妝，頭發上也沒戴什麽花簪，隻是撿了一朵白菊別在鬢邊。

    “侯爺人現在在何處？”

    “夫人醒來前兩刻鍾，侯爺剛去了三公子的院子。”

    關嘉茂找老三去了？

    季月荷雖然有些詫異，不過也點點頭，“傳膳吧。”

    等這邊季月荷挑挑揀揀的吃了些粥，就著泡菜吃了一碗，關嘉茂就已經從外麵回來了。

    看見她醒來，明顯鬆了一口氣。

    “這是怎麽了？說暈就暈。前後兩次了，怕是哪裏有暗疾。回頭讓那幾位老頭來替你瞧瞧。”

    “我沒事，就是一時氣急攻心。”

    她有些遲疑：“老大去曹大人府上，可說了什麽沒有？”

    “放心，曹夫人知道該怎麽做。再則說來，文蘭你也熟，她知道你病了，想來看看你，有礙於她目前的身份，不便過來。還特意命人送來了一些糕點，給你開開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