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浩然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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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浩然本來約了曲江樓,但宣寧已經知道曲江樓背後的人物,若是被那人知道卞浩然還沒走,且永平侯府的小姐在和津南四海商盟的重要人物見麵,後果可想而知。
於是她讓奇桑改約了這一處人聲鼎沸臨近佛寺附近的茶樓。
雅間裏已經擺好了茶具和點心,在軟榻上還布了一盤棋。
棋已行至十三著,廝殺開始。
白棋飛壓黑右下角,宣寧站在黑子一邊,微微沉凝,落下一子。
耳邊忽聞衣袂簌簌響起,一隻潔白修長的手拈起一枚白子毫不猶豫緊追而上。
宣寧也未抬頭看對方,她自持所占一方棋力雄厚,毅然衝斷對方去路。
白子不疾不徐,又另辟蹊徑,仿佛宣寧所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計算之中,直到宣寧手心沁汗,才發現白棋猶如涓涓細流,悄然滲透黑色洪流中,不經意間已盤踞黑子左上陣營半數。
宣寧心知自己思緒受剛才那老道的影響,著了相。
此時黑子雖仍戰力可期,可進退都會損失半壁江山,再膠著下去也失了趣味。
她捏著黑子露出一個苦笑:“我認輸!”
“咦,為何不博上一搏,姑娘未必會輸,能與我過上五十招以上之人,世上也不過五個手指。”
“卞公子謬讚,若非你已鋪好棋路,我根本下不過你十招!”
她抬頭看向來人,依然是一身五彩錦繡的藍色華服,領口袖邊鑲繡著銀絲邊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束著一條白玉祥雲寬邊錦帶,烏發高束白玉冠。
忽略他臉上幾道青的發紫淤青的話,此人眉目英俊,氣宇軒昂,倒是如傳聞中一般,確實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言歸正傳,本小姐真沒想到你還願意見到我?”
卞浩然折扇輕搖,英俊的臉上綻出爽朗的笑,令人如沐春風。
“那個小哥怎麽沒來?”
宣寧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此人怕是看上了她和奇桑的功夫,不動聲色地說:“哦,我以為你要見的是我?”
卞浩然很有風度地請她落座,然後在她對麵坐下,替她斟了一杯香茗:“在下有一事,想請姑娘幫忙,但此事恐姑娘一人怕是做不到,故而才提到了你的護衛。”
宣寧冷笑:“公子為什麽覺得我會幫你?難道覺得上次被我坑的不夠慘?”
卞浩然自動忽略她語氣裏的嘲諷,仿佛那日西市之夜尷尬落魄的鬼樣子從未發生過似的。
他目光真誠又懇切:“卞某閱人無數,不會看錯人,姑娘俠義心腸…”
他在宣寧帶著涼意又嘲諷的眼神中舌尖一轉,低低輕笑:“隻要卞謀出的起銀子,姑娘定會幫忙,是吧?”
宣寧隔著嫋嫋蒸騰的水霧,眉梢微挑:“冠羽樓?藏著什麽秘密?以卞公子這般人物,卻孤身前往,差點丟了性命也不願透露身份?”
卞浩然驚異地睜大了眼,他的眼睛黑中帶藍,在窗外日光的映照下閃爍著碧海微瀾的神秘美感,令人動容。
“姑娘真聰明,卞某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也是此次來京的重要目的,隻要姑娘幫我辦成這件事,卞某定當給你一個滿意的酬勞。”
“那你還應該知道,本小姐和那位小哥的身份來曆?卞公子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振臂一呼江湖上黑白兩道自可任你驅使,為何選中我們兩個?”
卞浩然收起折扇,輕抿了一口茶湯,緩緩道:“你我都是身不由己背著家族包袱,但這些都不重要,姑娘既然有夜入賭坊一局豪賭的智謀和勇氣,怎會在意那些世俗禮教的約束?既然姑娘缺錢,不妨接受我的交易,相信以你和那小哥的身手,想幫我救一個人,輕而易舉。”
果然如此,看來這個冠羽樓還真是不簡單呢。
宣寧垂眸略一深思淡淡道:“救人可以,但是我要四海商盟通行天下的免稅符節。”
自古商行天下:門關用符節,貨賄用璽節,道路用旌節。
而四海商盟的免稅符節,不論是商用還是個人,無論陸路海路,持有此符節,將暢行天下無人敢阻攔。
若有朝一日永平侯府倒了,或者趙承希身份被揭穿了。
她帶著趙承希逃離時,免稅符節可通行天下,這麽好的機會,她當然要把握!
卞浩然悠然灑脫的笑意漸漸斂去,澄澈的眸中閃爍著莫名的情緒:“哦?趙姑娘難道是想從商?卞某願出金萬兩為你置辦幾個包賺不賠的鋪麵。”
宣寧不打算跟他繼續磨嘰,她勾唇一笑:“好,這個我也要!免稅符節也不能少!”
好一個厚顏無恥貪心不足的女人!
卞浩然的臉色陡然沉了下來,“趙姑娘,四海商盟的免稅符節隻有盟主身邊掌事才可獲取調用,你未免強人所難!”
當她是步門不出的無知幼女呢!
免稅符節四海商盟的主人都會持有,就算是嫁出了家門的卞綺羅——蕭太師的妻子也是持有一枚。
“這就是談不攏了?那就算了,卞公子財大氣粗,在盛京找幾個高手也不是難事。告辭!”
宣寧利落起身,快步繞過屏風就朝門口走去。
“等等!”
卞浩然麵色沉沉地站起身,抿唇打量宣寧片刻:“我答應你!”
宣寧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說出一句令他吐血的話:“等你把免稅符節和商鋪契書送來,我自會找你細說計劃。”
緩兵之計的敷衍心思被少女無情戳穿,令卞浩然臉色更沉了三分:“…”
他閱女無數,從未遇見過這樣厚顏無恥刁鑽狡猾的丫頭,真是低估了她!
等人聲遠去,房梁上飄落一道白色身影。
銀白色的窄袖朝服,袖口處鑲繡金線祥雲,金冠玉帶,風儀出塵。
他緩步走到廝殺待續的棋盤前,站在宣寧的位置,拈起一枚黑子,落在了那被白龍盤踞廝殺最激烈的左上角,戰局陡然逆轉。
掐去龍頭,苟延殘喘,就算損失半壁江山,又何妨,達到目的便可。
他眉眼染上難得笑意,本就生的俊美無儔,此刻更顯幾分妖異魅惑,似仙似魔,令人望而卻步,心卻往之。
卞浩然對這極品美色熟視無睹,走過來看了眼棋局,不滿地撇了撇嘴:“你說,你就掛在橫梁上,這丫頭會不會發現?”
“若發現了,她也不會這般要挾你了。”蕭明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又走到窗邊,目光逡巡著熙攘人群裏的那幾道人影。
“那也不一定,她膽大包天,竟敢覬覦免稅符節,不過,她是怎麽知道這玩意兒的?不是說她從淮南那等荒僻的鄉下地方回來的嗎?”
“你這次不就帶在身上嗎?你該慶幸那次你去冠羽樓沒隨身帶著,否則她早已一並擄了去,你也沒有跟她談條件的資格了。”
卞浩然俊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惱火無奈之色:“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拿著免稅符節做什麽用?”
蕭明川走到窗邊椅子落座,語氣冷冷道:“冠羽樓是什麽地方你最清楚,四周遍布皇家暗哨,你真的以為南宮哲會在那裏?若沒有確實把握,我奉勸你別輕舉妄動!”
南宮哲,蒙江王之子,十四歲那年進京獻貢半道失蹤,雖五年後蒙江王府稱找到了世子,但這個被毀容的世子並不是真正的蒙江王世子,隻是蒙江王府用來混淆各方耳目的障眼法。
“蕭明川,十年了!我們找了他十年,他當年來京時,半道被人擄走,我們就懷疑是藍獄殿所為,隻是對方太過狡猾,幾次搜救都無功而返!”
藍獄殿三個字,仿佛一把無形利刃,將祥和的氣氛生生劈開裂縫,引來腥風血雨惡鬼咆哮。
蕭明川眼睫一顫,他目光冰冷地盯著卞浩然:“不是,不可能!你忘了我曾也是藍獄殿的左郎將,擄劫蒙江王世子一事,我怎會不知!更何況,當初軒轅門也沒退出朝廷,他們怎麽可能不知道這件事!任由藍獄殿胡作非為?”
卞浩然眼中厲光一閃:“別跟我提軒轅門!蒙江王府落到如今地步軒轅門功不可沒,隻因為王爺不肯與他們合作,暗地裏不知道使了多少絆子,你能入軒轅門,也因為你母親和蒙江王府的關係難道你忘了?”
他厭惡地閉了閉眼,顯然對這個曾經幫助大燕太祖打天下的江湖門派深惡痛絕,他轉身看著黑白蕭殺的棋盤又說道:“更何況,玉羅刹和帝座上那位究竟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你若是能對藍獄殿了若指掌,玉羅刹勾結西嶽顛覆朝綱的事情也不會發生!”
“住口!”蕭明川低吼一聲,他牙關緊咬,目光如刀深深凝視著表弟:“她不會,她是被陷害的!她會背叛任何人,都不會背叛南宮堯!”
卞浩然深邃的眼眸閃爍著森然烈火,唇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她是否無辜與我無關!我隻要救出南宮哲!蒙江王病重,王府需要正真的世子主持大局!
嗬…當年的藍獄殿碰不得,如今淪落成喪家之犬,難道還殺不得?就算王座上那個狗皇帝,也是樂見其成的。”
蕭明川垂下濃長的眼睫,掩去眼中所有情緒。
“到時候我會派人暗中相助,你好自為之吧!”
他說罷,縱身一躍從窗口消失。
“有大門你不走,就知道耍帥!”
卞浩然目送那清冷決然的白衣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眼中烈焰散去,目光蒙上了陰鬱寂寥。
“有侯府不受寵的庶女和從北邙回來的罪奴打先鋒,能出什麽事?就算是個圈套,送死的也是他們,順便還能讓這個狗皇帝猜忌永平侯府,自剪羽翼…嗬嗬…”
真是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