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風輕拂。

    南苑四周種滿了青竹，風過沙沙聲，令宣寧有種回到大佛寺那一夜的感覺。

    趙承希服了藥，臉上恢複了血色。大家都鬆了口氣。

    侯府中的風雲暗湧，永平侯和宣寧都緘口不語，趙承毅也沒發現在他離府的時間裏，發生了一場軒然大波。

    趙承毅告訴宣寧，蕭明川進了一趟皇宮，才取到了‘雪丹’，這是南嶽去年進貢給皇後娘娘的生辰賀禮，雪丹除了能解毒，還能駐顏養容，返老還春。

    趙家這次欠了蕭明川一個大人情。

    宣寧想，不僅是趙承希，她也欠了蕭明川一條命。

    雖然這個人平時看起來疏離又高冷，但一遇到事情，他總是能給人強有力的後背可倚靠。

    宣寧此時已經由丫鬟換了藥，身子背靠在軟枕上，饒有興味地聽著趙承毅說蕭明川的往事：“你別看他現在這副陰陽怪氣生人勿近的模樣，你一定想不到他如四弟這樣大的時候常常纏著父親教他習武練劍，明明長得比女孩子還好看，偏偏喜歡用長戟，最後還真被他使得像模像樣。”

    宣寧笑問：“大哥為何不習武？”

    “明川那時比我大六歲，我吵著要父親教我，父親卻不耐我資質愚鈍，將我扔給了明川，這小子平時親切溫和，長得又好看，偏偏心眼賊壞，每次和我對招式都是下了狠勁兒的打，我那時才四五歲，怎麽受得了，娘每次看到我鼻親臉腫地回家，就不許我再去教場。再後來，父親鎮守北疆，鮮少回來，明川又去了那種地方，再見時整個人都變了…”

    趙承毅說到這裏微微一頓，聲音有些異樣地難以啟齒：“唉，不說了！”

    宣寧見他起身要走，急忙問：“哎，大哥你話說一半存心讓小妹我晚上睡不著覺嗎？什麽地方啊？”

    趙承毅無奈：“這三個字，是禁忌，既然你想知道，大哥便告訴你，你且聽過就好。

    先帝在時，皇族有一直隱秘勢力‘藍獄殿’，而為這藍獄殿訓練效忠皇族死士的，是軒轅門。”

    “軒轅門曾助大燕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後退出朝堂，在江湖中聲名顯赫。”

    “大哥隻知道，明川為了一個人，拜入軒轅門，也是為了那個人，進了藍獄殿。但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等我從北邙流放回來時，明川已退出藍獄殿，隻身遠走津南。”

    宣寧默然片刻，望著趙成毅突然說：“大哥，承希是不是蕭明川的孩子？”

    趙成毅聞言驚地從床邊跳了起來：“三妹，說什麽傻話？”

    “大哥放心，屋外有人把守，不會有第三隻耳朵聽到我們對話。”

    宣寧含笑看他，意味深長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之意：“說真的，若不是你剛才透露了蕭大人的年紀，我真的以為是他的孩子，否則他為何願意煞費苦心地為承希進宮求取珍貴名藥呢？”

    趙成毅沉下了臉色，一雙清湛桃花眸也失了溫潤，犀利地審視著她：“三妹，四弟是我們的小弟，你何出此言？你難道不知道說這種話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傷害？”

    “大哥，他當然永遠是我們的弟弟，但是你和父親的演技太差，我已經找了很多理由說服自己，都沒辦法相信四弟是父親的孩子。”

    宣寧眸光清亮透徹，毫無畏懼地凝視著趙承毅淩然目光：“大哥，四弟是你故友的孩子對嗎？”

    趙承毅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成拳，心中騰然升起的殺意在對上宣寧的視線，竟有那麽一瞬間的心軟，三妹對四弟沒有惡意！

    是啊，就算已經心生懷疑，卻在麵對永平侯，林氏的威壓，她都不曾退卻，一次一次維護四弟。

    可以相信她嗎？

    趙承毅心中七上八下，猶豫不定。

    三妹與四弟日日相處，四弟的眉眼也愈發清晰明朗。

    他卻不能時時刻刻護著四弟，心念電轉間，他咬牙做出了一個決定。

    宣寧已經窺破了趙承毅一沉一浮之間泯滅的殺意，取而代之的是猶豫抉擇。

    看來趙承希的身份果然不簡單啊。

    她溫言軟語，語氣懇切真誠：“大哥，我與四弟從小一起長大，同你的心是一樣的，都是希望他好好的，不受到任何的傷害，你可以相信我，多一個人保護他，你也多一份助力！”

    趙承毅沉默許久，歎出一口氣，走到桌邊沾了一點茶水，在桌上寫下三個字：皇長孫。

    然後，雙眸緊緊盯著宣寧的臉色，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大燕的皇長孫，唯有市井傳聞中那個和太子妃逃難中被亂軍砍殺的——南宮悅。

    宣寧曾今懷疑過趙承希也許什麽罪臣後人，比如像奇桑那樣的。

    真的沒想到竟然扯上了皇室。

    “大哥，他是怎麽活下來的？傳聞中他和太子妃都死在護城河畔的亂軍刀下。”

    “他隻是受了重傷，我們便用差不多身形的死屍代替了他，因為那死屍被馬蹄踏得麵目全非，先帝的人都沒有發覺有異。”

    宣寧閉了閉眼睛，恢複心中震驚情緒，忽然想到了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大哥，承希的容貌，像誰？”

    趙承毅眉心微蹙，隻是抿緊唇看了她一眼，垂眸想了想說：“放心，大哥會找機會跟上峰說一聲，調任別地，到時候承希便跟著我走。”

    宣寧扶額，趙承毅有時候腦子靈光，在這種問題上總是死腦筋，“大哥，承希是侯府四子，若是你調任將他帶在身邊，就會引人疑竇，而且父親不是說要帶他去北疆…”

    “三妹，”趙承毅想起白日裏永平侯狠絕冷酷的決定，還心有餘悸：“父親，是容不下四弟了。”

    趙承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情鄭重地說：“是我思慮不周，將你們貿然接回京城，你隻需替我在府中看好他，別的事，大哥自有打算。”

    “我知道了。”宣寧想了想，又問：“那太子妃的娘家是誰？難道都被砍頭了？”

    趙承毅沉聲歎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也不再隱瞞：“太子妃是軒轅門主的女兒，玉璿璣。玉璿璣死後，軒轅門退出江湖，隱匿世間。”

    宣寧扶額：“大哥，不如打聽一下軒轅門的消息，如果承希的外祖父還活著，不如將他送回去是最好的選擇！”

    趙承毅搖頭：“找不到，我這麽多年一直在打聽，卻毫無所獲，藍獄殿玉羅刹的罪名昭告天下後，軒轅門更加不會現身，恐遭新任的皇帝猜忌連坐。”

    宣寧心中不以為然，這個軒轅門既然有扶持皇族的力量，就有保全自身的實力。

    她心中主意已定，對趙承毅莞爾一笑：“大哥放心，我會保護好承希。”

    趙承毅今日奔波忙碌了一天，確實也疲憊到了極致，他擰了擰眉心，吩咐宣寧道：“你也受了傷，早些休息。大哥走了。”

    宣寧點頭目送他離去。

    看著他頹然離開的背影，宣寧忽然覺得趙承毅不算厚實的肩膀上架了一副沉重的枷鎖，將自己畫地為牢，步履維艱透不過氣。

    香玲和白蘇今晚值夜，她端了熱茶進來，小心翼翼看了宣寧一眼，“小姐，你傷口疼不疼？”

    剛才她為宣寧換藥時，那血淋淋的傷口簡直慘不忍睹，若不是有沉著冷靜的醫女幫忙，她一定會暈過去。

    “四少爺那裏如何？你讓碧翠警醒些，樊嬤嬤過來了嗎？”

    “是，樊嬤嬤帶了青黛一起過來。”

    宣寧想了想，說：“你去保護承希，讓青黛來服侍我。”

    香玲忍不住求道：“小姐，你傷這樣重，奴婢看著您吧，青黛畢竟沒服侍過小姐，奴婢怕…”

    宣寧拉住香玲的手，語氣誠懇：“可是我隻信你，香玲，雖然我們相識日短，但小姐我信自己的眼光，將承希托給你照顧，我放心。”

    香玲含淚點了點頭，服侍宣寧躺下，替她掖好被角，才轉身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