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七章 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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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風氣與江北風氣相差甚矣,想找個清官可不容易。”

    “我自江北而來,如何不知道江南、江北風氣差異之大,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更要另起爐灶。”李琦笑著說道:“自己培養的新人,什麽都不懂,你隨便嚇唬兩句,就會踏踏實實幹活,最為難能可貴的是,不是世家培養出來的子弟,根本不懂官場上的彎彎繞,就算是耐不住性子,貪汙一二,也容易抓住把柄。為何太祖朝,那麽多貪官被處死?無他,因為貪腐之人水平之卑劣,實在是明眼人一眼就看的清清楚楚。而且這些年輕人,又見識過你是如何處置貪官,更不敢輕易犯險。”

    “那那些本身就不願意貪腐的呢?”

    “世家子弟,人家求的是家族綿延,求得是一方影響力,做更大的生意,求更高的官,這種人不會眼皮子淺到去動你手裏那三瓜倆棗。”李琦想到了那些新官係統中冉冉升起的新星,心裏沒來由一陣空虛無力。不過想到自己正在朝世家努力,自己李家也算是大明一流的世家了,心情又好了許多。

    “自己培養,那怎麽個培養的法子呢?”王巡潼問道。

    李琦靈機一動,笑道:“最快的法子當然是請先生教自己家的子侄,隻要通過了文化考試,自然可以放到各個崗位上擔任吏目乃至官員。”

    王巡潼也頗為動心,道:“請哪裏的先生?”

    “你忘記我從何處而來?若論別的可能比不過你們江南,但若論讀書人,我們山東也絲毫不差!尤其是山東乃是陛下新政初始之地,風氣最正,所以你想要多少先生,我都是有的。”李琦笑著說道:“不過在江南的人脈,我就差勁許多了。不如你我兩家,也追隨一下潮流,開班一家學院,你出場所,我出先生,至於花銷則兩家共擔。”

    江南當下盛行開辦學院這件事情,王巡潼是知道的,隻是他有些遲疑,拿捏不好這件事情。

    倒不是他出不起開學院的這點銀子,關鍵是自己培養人才,然後填充做自己的下級,這件事情好做不好聽啊!

    自己雖然是陛下提拔起來的,陛下也信任自己,但那些信筆寫文的書生罵起來也不會顧慮這麽多。

    他們最擅長的便是用他們那一雙空洞無神的眸子,編造最荒誕不羈的故事。

    “大人不會是擔心收不回本吧?”李琦笑道:“一期行政速成班隻有三個月。若是學生底子好,一兩個月就能出來。這些人到了地方上,自然就是大人您的班底,他們施政辦公的手段都是大人這邊教的。豈不是得心應手?由此出來政績,可不都是大人的麽?”

    王巡潼知道李琦所言不錯。卻還是搖頭道:“行政學院這名頭太正,咱們還是公私分明的好。這樣,省上給你提學衙門撥地撥銀,用來建浙江行政學院。另外咱們再合夥開個學堂,出來多少學生便收用多少。”

    “什麽學堂?”李琦一邊暗笑王巡潼膽怯,一邊問道。

    “浙江海洋學堂。”王巡潼道:“從錢塘江出去就是東海。地勢便利。陛下既然開了市舶司,肯定是要放開海貿的。咱們兩家在這方麵根底淺,隻有自己培養靠得住的水手、火長,日後也好從中分杯羹呀。”

    李琦是早就盯著茫茫大海的人,這回沒法在市舶司上分成。自然不會放過走海獲利。有自己人供貨,浙江大參安排關節,若是再有自己的船隊,這簡直是一本萬利的事。

    “我看這海洋學堂還可以找陛下背書。”李琦道。

    “哦?”

    “培養的水手平時可以走商船,若是國家有事,一樣可以走炮船。”李琦道:“所以其中規矩就要以戰船的規矩來,讓海軍大學派教官來。”

    王巡潼不禁微微後仰:這人真是膽大妄為無所畏懼啊!

    李琦的說法其實正合徐梁的本意。

    分層分級進行預備役積累,這是徐梁早就想做的。但現在大明專業人士實在不多,加上許多行當都是父子相傳,要想廣興教育不光是銀子的問題,還需要多方麵的配合。

    看到李琦關於海洋學堂的提議,徐梁當然樂於參與,同時將股本劃分也定了下來:皇家占海洋學堂百分之五十一的不可稀釋股權,其他股權由王巡潼和李琦均分,同時也建議李琦去找韓陽幫忙,人家才是真正大海上的專家。

    “陛下,現在各級官吏都知道辦學的好處,這在往後豈不就是黨爭的淵藪?”柳如是對於民辦學校還是心存抵製。

    徐梁道:“虱子多了不咬,黨越多,越是爭不起來。你看春秋時候,每個國家人都少,管仲以三萬人就能橫掃天下了。到了戰國時候,七雄混戰,動輒死傷十數萬。以前世家豪門太少太大,所以敢跟天家一爭長短。如今我徹底敞開入仕之門,新興的世家如同雨後春筍,換言之也就是一盤散沙了。”

    “但這麽多利益若是收歸國家……”

    “你也是看過萬國地域圖的,大明隻是這個行星上的一角,外麵還有更多廣袤的土地有待爭奪。若是隻有我一家,能占得幾何?”徐梁搖頭道:“讓他們都起來,國內的肉不夠吃了,自然要往外走的。不過現在看起來,文憑有些貶值了啊。”

    最初的時候,乙等文憑就能夠在縣衙裏謀份書吏的差事。若是願意在鄉中擔任教職,待遇更是有增無減。到了最近幾年,大量生員加入標準文化考試,基本都能取得甲等文憑,以至於隻靠甲等文憑要在縣衙謀職都十分困難,隻能再去考會計證、司法證等專業資格。

    如今教育改革之風吹到江南,即便是連生員資格都沒有的“讀書人”,都能順利通過甲等文化考試。有些地方甚至有十來歲孩童取得甲等文憑的事,這無疑導致標準文化考試的存在感降低。

    如果江西、福建兩個科舉大省也轉向加入標準文化考試,那這個甲等文憑恐怕就更讓人覺得可笑了。

    建立更完善的教育體係和文憑級別,轉眼間就成了不得不考慮的事。

    好在華夏從商周就有了學校,到明代各級學校體係已經深入人心。徐梁比照國家學校等級,設定大學、鄉學、蒙學三級。蒙學為各村、坊、縣的義務教育,學製四年,取得標準文化考試甲等文憑者,可進入鄉學。鄉學設於府和上縣,積滿學分之後可以報考各省大學。

    大學也都是學分製度,經導師推薦,教授審核,合格者授予學士學位。從事教育之業,且碩果累累者,授予碩士頭銜;有突出文教成果者,授予博士頭銜。

    徐梁之所以采用學分製度,是因為現在的學生水平太過懸殊。有的人入學得從拚音字典學起,有的學生卻是三五歲就由家裏給他請丈夫啟蒙了。所以除了蒙學規定了學製,防止有人一直賴在學校浪費教育資源,其他兩級學校都是學分滿了即可畢業。

    到了鄉學,國家隻承擔優等生的學費,名曰獎學金。其他學生則要繳納束脩,方能進學。

    ……

    “秦大人,這是內閣傳下的教育製度變革書,還要我部盡快刊發各地。”書吏畢恭畢敬呈上一疊厚紙包了的文件,上麵寫了文件的抬頭、秘級、頁數,以及何人發出交付何部。

    這位被喚做秦大人的女子也沒抬,仍舊奮筆疾書:“放下吧。”

    書吏沒敢多打擾,將文件放在一個紅漆木盒裏,旋即關門退了出去。

    建興二年的四月,北京已經漸漸有了暖意。穀雨之後,到處都是翠綠。陛下似乎格外喜歡綠色,非但要求各府縣廣植樹木,就連大街上也要種上行道樹,用來劃分車行道與人行道。

    聚精會神工作良久的秦玉娘,覺得鼻尖微微發癢。原來是她粉嫩的鼻頭上漸漸凝聚起一滴晶瑩剔透的汗珠,搖搖欲墜。她終於寫完了最後一個字,猛地抬頭,取了手邊的方巾,抹去鼻尖上唇和額頭上的微汗。

    秦玉娘拉了兩下鈴鐺,坐在外間的書吏連忙進來,等候吩咐。

    “把窗都開開吧,有些熱了。”黃睿雪說著,一邊收起桌上的公文。

    書吏連忙過去推開新配了明晃晃玻璃的窗戶,搭上銷子,頓時一股新風衝進職房,沁人肺腑。

    “這是……大都督府轉來的私函?”身心清涼的黃睿雪發現木盒裏躺著一封奇怪的信。

    “玉娘見字如晤,為兄自從軍以來,久疏問候,愧疚至極。聽聞你如今業已高升,甚是感念。

    如今為兄在軍中一切安好,不日當有遠調,惟願立功沙場,早日迎娶玉娘過們,亦無憾事矣。玉娘獨自在京,猶當保重。切切。兄王勤才拜上。”

    其實像是秦玉娘和王勤才這樣的苦命鴛鴦其實還有很多,若不是徐梁登基稱帝,他們很有可能顛沛流離,或者永遠也沒有再見的機會。

    王勤才寫完信,小心翼翼地放進信封裏,等著自己的勤務兵來收。如今他肩上穩穩扛著白銀質地的星徽,已經是名正兒八經的少校了。

    想想自己從軍以來的日子,似乎並沒幾天,卻又像是幹了一輩子似的。

    在這封信之前,王勤才已經寫了家書和遺囑,由郵卒送回山東家裏。這回調動甚急,就連軍議會上徐敬業的臉色都不好看。東虜集結了八萬大軍,將主攻方向放在了遼南,攻破了蓋州堡壘群,看樣子是要一鼓作氣打到旅順去。

    新二師團因此被調動增援。

    打頭陣的自然是精銳中的精銳,第二師團第一營,號稱鐵山營。

    也是王勤才擔任連長的營隊,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在沙場上立下赫赫功勳,好配的上自己自幼青梅竹馬的佳人。

    王勤才並不知道自己寫給秦玉娘的這封信會大費周章地送到大都督府,然後又轉到禮部,最後才找到已經升為文教清吏司主事的秦玉娘手裏。

    “王勤才!”營長李虎放肆的聲音在軍帳外炸開。

    王勤才當即一整軍裝,快步衝出帳篷,行了軍禮:“職部在!”

    李虎從徐敬業的一個馬夫開始起步,如今已經扛上了上校軍銜,距離將軍一步之遙。然而他就是死了心不肯識字,掛著副團的軍職。

    李虎看到軍容整肅的王勤才,並不覺得是自己最好的接班人。這人總有些文氣,他實在是搞不懂師長一個遼東來的大漢,為什麽對這些秀才公喜歡的緊。

    看看他們那文文弱弱的樣子,哪裏像自己這樣揮灑得開。

    “走,喝酒。”李虎悶聲悶氣地對王勤才道。

    “報告!軍令已經下發,軍中禁止飲酒。”王勤才朗聲應道。

    李虎撇了撇嘴。暗道:對,我差點忘了為啥不喜歡你了……

    “出去喝!”李虎不由分說,將王勤才拖住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