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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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覺醒來。

    天已大亮。

    窗外的陽光很是刺目,扶淵眯眼望去,看到一個削瘦的背影,在擺弄著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扶淵不禁苦笑,好生熟悉的場景。

    “那個……咳咳……”扶淵掙紮著起來。

    “上神醒了?您先用些飯,然後好把藥吃了。”那太醫對扶淵傾身一禮,便出去端了早飯過來。

    清粥小菜,尚且溫熱,倒也可口。

    “二爺的手藝。”扶淵讚道,“對了,二爺呢?”

    “回上神,師父在院裏練劍呢,我去請他過來。”年輕人對他向來是神色恭謹,無絲毫怠慢。

    “哎——不用不用,“扶淵拉住他,“我就是無意思想找個說話的人,就不煩他老人家了,你忙你的,就便兒陪我說說話行麽?”

    “是下官的榮幸。”他靦腆一笑。

    “我叫扶淵,你呢?”扶淵的名字九重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這麽說,隻是為了表示一下對對方的尊重。

    “下官常令。”他倒也不客套,繞到桌子後繼續整理那些藥瓶去了。

    “令者善也,好名字。”扶淵看著他,希望能從他臉上再看出來些什麽。

    “上神謬讚。”無奈常令生性謹慎訥言,又是醫官,什麽也沒叫扶淵瞧出來。

    “常兄,咱就別下官上神的了,”扶淵笑道,“我同你師傅一樣,也從來不拘於這些虛名。”

    常令笑笑,應了聲是。

    “你在太醫院多久了?又是何時拜入二爺門下?以前常常聽二爺誇你,說你日後定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扶淵放下粥碗,就要喝藥。

    “再等一等,過一刻鍾再吃藥。”常令攔住扶淵,收了粥碗。他見扶淵沒什麽架子,自然也放鬆了許多,“其實也沒師傅說得那麽厲害,師傅他老人家什麽脾氣你也知道,喜歡就說得誇張些,不喜歡就罵個狗血淋頭。我在太醫院十五年了,起初隻是個打雜的,後來……因為您的事情,我才忝列門牆的。”常令覺得有些抱歉。

    “哦,那不用謝。”扶淵揮揮手,表示他毫不在意。常令不需要抱歉,至少在這件事上,“不過我倒是有些意外,二爺這個性子,倒會收你這樣板正的弟子。你不知道,當年我求二爺收我為徒,他都不肯,嫌我沒個長性,軟磨硬泡好長時間,也隻是教了我些皮毛。”

    “哪裏是嫌上神,想來也是礙於您的身份。”常令微笑,依舊靦腆。

    “嗨,他怎麽會在意身份。不過愛怎麽著怎麽著吧。我當年也是想著技多不壓身才想著學的,結果現在,真是快久病成醫了。”扶淵也笑,放鬆地與常令說閑話,“話說常兄你是哪裏人,我聽著口音像天南人。”

    “我是雲都人,的確是南方。”

    “唔……雲都……對了!”扶淵眼睛一亮,“雲都遮月侯!聽說遮月侯與二爺的醫術不分伯仲,你該不會是……”

    扶淵的那些豐容丹,就是在遮月侯那裏死皮賴臉軟磨硬泡得來的。

    “沒有沒有,上神你想什麽呢。”常令急紅了臉,“我就二爺一個師傅。不過當年太醫院優先錄取我,的確是因為我來自雲都。”

    常令最後一句放低了聲音。

    “哦,這樣啊,”扶淵到不甚在意,他往後一靠,歪在榻上,仰頭看著房間的吊頂,“不逗你了,說正經事。你可知我昨日為何要羊入虎口然後落得一個如此淒慘的下場?”

    “……不知。”光聽扶淵的形容常令就覺得無法回答,但隱隱的,他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我來救人。”扶淵道。

    “救人?”常令鬆了一口氣。

    “是啊。”扶淵轉頭,直視常令的眼睛,“我來救一個,前日幫人毀屍滅跡,馬上就要被滅口的棄子。”

    常令後腦一涼,很長時間沒有緩過來。

    他看著扶淵,眼神呆滯;扶淵也在看著他,很是平靜。

    “上神饒命!上神饒命……”常令撲通一聲跪下,頭叩於地,人抖得像個篩子。

    “本上神是來救命的,常兄何來饒命一說?”扶淵學著鍾離宴環臂於胸,忽然很想笑,但又覺得不好笑,便抬起頭來研究屋子裏的吊頂,“不過嘛,之後你肯定是要死的,前日你姑母不是說過,要誅九族呢。”

    扶淵起身,指著上方的虛無,道:“隻不過不是本上神要取你狗命,是這九重天十二天律!”

    他指著頭頂,那有他研究許久的吊頂,也有其上的蒼天。

    常令抬頭,臉色蒼白如紙。

    “跟我走一趟吧。二爺這裏也不安全,在入死牢之前,先在連遠殿屈尊一段時日吧。”扶淵麵無表情。

    常令低頭,有些嘶啞地應了聲是。

    “一刻鍾到了。”扶淵說的沒頭沒尾。

    常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把藥給我,喝完咱就走。”扶淵歎氣。

    “上神,當年……我……”

    “先別急著講,等回去了我帶你見見受害者家屬,你先組織組織語言,到時候一起說。”扶淵抬手,製止了他。

    喝完藥,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去,果然在門庭處見到了正在舞劍的周家二爺。

    “二爺,人我帶走了。”扶淵指指身後的常令。

    “嗯?你想讓他給你放血?我告訴你,門兒都沒有!”二爺停下,回身看見二人的臉色,一個平靜如水,一個毫無血色,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扶淵,到底怎麽回事兒?”

    “你說。”扶淵懶得解釋。

    常令沉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他端正跪下,開口卻哽咽了:“徒兒不肖……”

    “小令,你起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二爺越過扶淵,欲拉常令起身,卻被扶淵攔住。

    “二爺,當年參商散配燕窩的方子,還是您告訴我的呢。”扶淵道,聲音仍很平靜,顯得有些漠然。

    二爺怔住:“你……你說什麽?是……”他像是突然遲暮,頭暈眼花,腿也不聽使喚,使不上力氣,眼看著就要跌倒。扶淵伸手去扶,常令卻更快一步,扶住了周二爺。

    “師父……”

    “孽徒!”周家二爺一揮袖,甩開常令的手,“我他娘的怎麽就教出了你這個不成器的!”

    “那個……是他先犯的錯,然後您再收他為徒的。”扶淵收回手,好意提醒道。

    “那也怪老夫識人不清!”周二爺冷哼一聲,背過身去。扶淵注意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二爺,常兄也是**人所騙,才釀成大禍。小神怕有人殺他滅口,故而想帶他去連遠殿,對外就說是給我治病。”扶淵解釋道。

    “隨你。扶淵,我且問你,案子結了之後,他會判什麽罪?”

    “當誅其九族。”

    “到時你向陛下求個情,誅他十族。”撂下這句話,周二爺頭也不回的走向屋子。

    十族比九族多的一族,是師。

    天地君親師。

    他師徒二人間的感情早已超過了師徒。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給二爺磕個頭吧。”扶淵道,臉上的漠然少了兩分,“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常令聞言起身,衝著二爺離開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二人出了周府大門,就看到東宮的馬車停在路邊。那車夫看到扶淵出來,趕忙過來請安。“什麽時候來的?”扶淵問道。

    “昨天傍晚,那時上神已經睡下了,故而不敢打擾。”鍾離宴與扶淵情同手足,東宮的下人也把他當半個主子待。

    “辛苦你等這麽久,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回上神,陛下下了聖旨,還在等您回去接旨呢。”出了這麽大的事,這車夫竟也沒有絲毫著急的意思,回想起如今東宮裏的規矩,扶淵也不禁佩服起鍾離宴來。

    “那先回連遠殿。”這時候下聖旨,莫不是……

    他自然也是不急的,畢竟是自己身子不爽利,實在是沒法子接旨,陛下也不至於因為這個責怪他。

    扶淵接了旨,又匆匆趕回東宮,卻發現鍾離宴已經在府門處候著了,他神色凝重,略帶焦急的來回踱步。

    “阿宴,人我帶回來了。”扶淵用手裏的聖旨指指常令,“你那邊如何了?”

    “方姑姑死了。”鍾離宴嚴肅道,“咱們打草驚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