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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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卿姐姐。”扶淵也是個沒眼力見兒的,“快些上吧,我們都餓了。”
好一個上梁不正下梁歪。鍾離宴腹誹,同時也發現自打扶淵回來以後,東宮的下人們就愈發的沒規矩了。
“如此要緊的事情,你還有心思吃飯?”鍾離宴環臂於胸,坐在扶淵對麵。
“人生意義怎可辜負。邊吃邊聊不也一樣?”有侍婢端了溫水與熱毛巾上來,讓二人淨手。
“食不言寢不語。”鍾離宴歎了口氣。
“那天晚上你怎麽沒想起這句話。”扶淵不屑道。
很快的,幾樣精致的小菜就被端正的擺在了桌上,盡是鍾離宴與扶淵平日裏的喜好。折卿上前為二人安置碗筷,捧飯布菜。
東宮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太監護院一律都是宮中撥來的,規矩嚴謹,行止有度,進進出出這麽多人,卻也隻能聽到衣裳窸窸窣窣與環佩叮當。
所謂邊吃邊聊也不過是說說而已,二人都沒有一邊說話一邊吃飯的習慣,安靜且迅速地吃完了午飯。
飯畢,又有侍女端上桌青橘水與熱毛巾,供二人漱口。
“說吧,方姑姑。”扶淵把熱毛巾疊好放回盤裏,“她侄子姓常,叫常令。”
“哦?”鍾離宴挑眉,卻沒有問扶淵緣由,繼續說自己昨天的經曆,“我昨日一早進的宮,就在寧兒的重華宮呆著,巳時三刻我打發寧兒宮裏的秋鎖姑娘去了一趟疊翠宮……”
“好一個打草驚蛇。”扶淵打斷他。
“不是這個,自然是有理由的。成貴妃待寧兒還不錯,常給她送些東西。成貴妃平日裏也會帶著宮裏女眷們結個詩社賞賞花什麽的。去年天寒,她還帶頭捐過東西。”鍾離宴解釋道。
“真不知道僭越二字怎麽寫。”明明是做好事,卻隻換得扶淵一聲冷笑,“還真以為自己是後宮之主了?”
鍾離宴沒說什麽,畢竟他對後宮的那些嬪妃們,印象也好不到哪去。
“她是……先太子生母。”鍾離宴提醒道。
“知道了,以後見著她我客氣點兒。”扶淵甚是不耐,“對了,你怎麽跟寧兒說的?”
“實話實說。你放心吧,寧兒也是大姑娘了。”鍾離宴輕聲道。
“好吧,那你繼續。”扶淵放下心來。
“那時候,方姑姑還是好好的,到了宮門快落鑰的時候,她被發現死在了疊翠宮的小花園,中毒,初步判斷是自殺。”鍾離宴掏出一張紙箋,放在桌上,推給扶淵,“在她身上發現的,那個仵作以前是映川殿的門客。”
“沒錯,就是這種。”扶淵輕輕拈起紙箋,輕嗅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越來越順利了,希望那個人給我們指的,是正確的答案。”
“嗯,接下來把那太醫叫來?”
“關於方姑姑,我還需要了解幾個細節,她中的什麽毒?參商散要和燕窩混在一起,時日長了才會致死。還有,具體死亡時間?還有,成貴妃那邊怎麽說?以及方姑姑自殺的理由?”
“砒霜。仵作判斷是死後不久就被發現了,雖然她死在一個極荒僻的地方,但疊翠宮每日都會有人巡邏。成貴妃說她因為不喜那些菊花,責備了方姑姑幾句,現在吵著鬧著要搬走,說疊翠宮風水不好。”
“這樣啊……”扶淵捏著下巴,“成貴妃那個脾氣,方姑姑受了這麽多年了,也不至於因為打罵幾句就去尋死。那個紙箋也看不出什麽毛病……看來是幕後那個人,催促我們要快點了。”
“此話怎講?”鍾離宴仍是不解。
“沒有留下一點線索,直接弄死了一個嫌疑人……對了!你這東宮安全嗎?”扶淵一激動,直接站了起來。
“一驚一乍,怎麽不安全?”鍾離宴略帶責備的看了他一眼。
“比宮裏還安全?趕緊的,把常令帶上來。”扶淵焦急的在屋裏踱步。
最終是扶淵心急火燎地親自走了一趟,把常令帶到了鍾離宴的書房裏。常令雙眼呆滯,很明顯還沒有緩過來。
但已經沒時間等他緩過來了。
扶淵問了他幾個問題,他都回答的前言不搭後語,恍恍惚惚的。扶淵有些著急,又要起身去找大夫給他看看。
“慢著。”鍾離宴環臂於胸,眉峰緊蹙,明顯等的不耐煩了,“見了本殿,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常大人好大的架子。扶淵上神,他該當何罪啊?”
扶淵明白鍾離宴的意思,心說我怎麽知道,嘴上卻胡扯:“誅九族吧。常兄也是糊塗,怎可對殿下無禮?”
鍾離宴說話時,天生帶著貴氣的威壓四散開來,連扶淵都被壓製了一瞬。再加上扶淵的配合,倆人一個白臉一個紅臉,令常令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就像個死人,眼神也明顯清醒了許多:這可是太子殿下,不是那個隨和的扶淵上神,況且……他可是昭明皇後的兒子……
常令不敢多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嗬。”輕笑一聲,竟是扶淵,“怎麽翻來覆去就這幾句?常兄,你跟二爺,可真是一點也不像。”
常令抬頭,有些惘然的看著扶淵。
“問你幾個問題。”鍾離宴沒有看常令,“給我想好了再回答。”
“你跟方姑姑,到底是什麽關係?”扶淵問道。
“回上神,她是小人的姑母。”
“我不聽廢話。”扶淵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
有那麽一瞬間,常令覺得扶淵並非他想象中的那般隨和。
“小人……生父姓方,後來因為家舅無所出,便把我過繼給了舅舅。方姑姑……是家父的妹妹。姑母她……”
“被毒死的,具體是誰做的還不清楚。你好好配合我們,待事情水落石出,我們定會給你個交代。”扶淵輕聲道。
“是。”常令點頭,“多謝上神,多謝殿下。”
扶淵與鍾離宴對視一眼,眼神又重新回到常令身上。
“你既然說當年是被騙了,到底是怎麽被騙的?好好回憶一下,說的詳細些,別漏了任何一個細節。”扶淵扶他起來,又為他斟了一杯茶。
常令自然不敢坐下,也不敢碰那杯茶:“當年……我來太醫院已經快五年了,當時我正好是負責太醫院裏所有的藥材采買與分配……有一日,我記得是冬日,快過年了,我姑母突然過來尋我,要我單獨給她開些參商散。我當時沒同意,因為她不讓我留檔案……”
“停,抱歉打斷一下。”扶淵抬手做了一個打住的動作,“太醫院所有藥材的采買與分配,你可知這是多大的權力?就由你一個人負責?”
“自然不是,可若我願意,自然也能……”常令有些緊張。
“那……你姑母突然過來尋你……常兄,我聽你的語氣,你們好像不常聯係?”
“的確……我還有一雙弟妹,當年父親把我過繼給舅舅後的第三年,舍弟出了意外,過世了。”常令咬白了下唇,“家父家母年歲漸長,子嗣無望,便想把我從舅舅家要回來,舅舅舅母自然是不太同意,後來,我姑母,在宮裏當上了疊翠宮的掌事宮女,據說頗受成妃娘娘器重。當時她便要通過娘娘為我在宮中謀個一官半職,條件是我回家,改回姓方,我沒同意。然後……我姑母那個脾氣……所以雖然都在宮裏我們也很少聯係,她也很少親自來太醫院,多是打發一些小宮女。”常令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唔,原來是這樣。常兄,你繼續,講到你姑母來找你要參商散然後你沒同意了。”扶淵道。
“嗯,她騙我是父親重病,想要些參商散止痛……家父一介平民,是不能用宮裏的藥的。我當時很是著急,就給姑母偷偷拿了,沒有記錄在檔案上。後來我給家裏去信,家父並沒有任何不適,我才知道自己被騙了。”常令比起最開始已經放鬆了稍許,說話也連貫了一些,卻還是緊張,冷汗直流。
“不好意思,再打斷一下。”扶淵遞給他一塊帕子,示意他整理一下,“參商散這種東西隻有宮裏有?”
“失禮了。”常令雙手接過帕子,“確實如此,這是遮月侯的方子,侯爺他嚴令不許外傳的。”
“也就是說遮月侯那裏也有藥。”鍾離宴看著扶淵說道,扶淵也看了他一眼:又是遮月侯。
“後來我便去找姑母要說法,最開始她躲在內宮不出來,拒絕見我。等我再見到她,已是三年後初夏了。”
“昭明皇後已經故去了?”鍾離宴突然問道,他母後去的時候,正是暮春花落時。
“是,是的。”常令小心的看了鍾離宴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
“抱歉,先打斷一下,你姑母統共就找過你那一回?”扶淵問道。
“是。”
“那,這方子好配嗎?”扶淵又問。
常令到底是個機靈的,一下就明白了扶淵的意思:“商參散原料名貴,本已極不易得,加之研的細,尋常醫者即便是有了那藥,也是配不出來的。”
二人對視一眼。如果常令說的是真的,那麽方姑姑此舉,不是為了混淆視聽,就是他們那有個頗為能耐的醫官。
“那你姑母怎麽說?娘娘薨了之後。”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扶淵也學著鍾離宴的樣子,抱起了雙臂。
“她第一次見我時……”常令剛剛鬆開衣角的手又攥緊了,“麵對我的質問,的確有些慌張,我當時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是要謀害皇後……她隻說是自己想要拿去賣錢,謀取私利,好還她欠下的賭債。”
“在宮中聚眾賭博?”扶淵挑眉。
“是,當時我也信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常令又咬了咬下唇,嘴唇立刻從暗紅變的煞白,又立刻從煞白變成鮮紅色,“後來跟了師父,才發現那參商散的不對勁,卻仍是不敢相信姑母能做那種事情……再後來,上神您回朝,姑母向我承認了當年的事情……我就……讓她……”
“後來的是我們都知道了。”扶淵捏著自己的下巴,“你當年既然是沒寫檔案,偷偷拿的藥材,你姑母又要去銷毀什麽檔案呢?”
“是當年她來這裏登記的檔案。”
“有這個必要嗎?”扶淵問道。他們再怎麽懷疑,也不會去查某某天太醫院來了某某人,他們也不知道確切時期,隻有一個很模糊的時間段。如果是因為之前來的次數少,那日突然來了一次,也很難被他們懷疑,因為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啊?”常令不解。
“的確沒有。”鍾離宴答道。
“常兄,今日先到這裏,日後還要麻煩您為我治病,方便起見,就請您屈尊在連遠殿暫住些時日了。”
“是。”常令應下,被折卿帶了出去,又被幾個侍衛保護著,送回了連遠殿。
“阿宴,我有個想法。”扶淵看著他,少見的皺起了眉頭。
“說吧。”鍾離宴也是一個頭兩個大,沒丁點兒頭緒。
“在我們給方姑姑貼符之前,她就已經被紙箋給控製了,隻是這次施法的人沒有之前那個那麽強大,所以紙箋需要附在方姑姑身上。紙箋操控她去太醫院,讓我們發現。就算這份檔案真的有必要銷毀,也應該在我找到陸姑姑之後,她已經知道我找到陸姑姑了,所以不應該等我回朝時才去銷毀證據。再後來,可能是方姑姑在她死的地方與她真正的主子接觸,被發現了我們在她身上留的東西,她便死了。”
“那也就是說,有兩撥人,一撥是害我母後的真凶,一波是為我們指引當年的真相。”
“不,也可能是三撥人。”扶淵伸出三根手指,“一撥是當年害娘娘的人,一撥是把答案指向錯誤的人,另一撥是把答案指向另一個地方的人,暫且還不能判斷是真是假。還有,那個常令說的話也不可全信,他,或者說他姑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鍾離宴沉默半晌,道:“有理,隻是當年毒害母後和擾亂視聽的可能是同一撥人。那接下來怎麽辦呢?等著他們再給我們一些提示?”
“不行,那是坐以待斃。”扶淵搖頭,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真的很容易讓人不安,“時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上朝的事情。安定下來之後再去我那個朋友那裏一趟,問問當時他發現陸姑姑時的情況。至於你……注意一下遮月侯的動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