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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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以上神的身份上朝,那麽自然是沒有官服的。

    或者說,官服便是他上神的禮服。

    扶淵在連遠殿小閣樓上,沒有像往常那般坐在臨窗的小桌旁看書,或者托腮俯瞰窗外萬家燈火,而是半躺在矮榻上,摩挲著如玉般流光溢彩又如玉般冰涼的笏板出神。那件月白的雲錦禮服,疊得平平整整,放在木案上,就在他的身前。

    幾個月前寫給天帝的信上說的很明白,回來想和阿宴一道念書。而現如今,除了一紙詔書,連句話都沒捎過來。扶淵當然知道天帝養大他的目的,也知君心難測,但……扶淵歎了口氣,心裏還是或多或少的有些不是滋味。

    算了,愛咋咋地。扶淵把笏板拍到禮服上,鑽進被窩。娘娘的事,阿宴的以後,自己的病……還需從長計議呐。

    笠日清晨,扶淵早早起來,卻沒有直接去,而是算著時辰,穿戴整齊後,不緊不慢地到了。既不比那些以勤勉著稱的大臣們早,也不至於最後幾個到。到了殿前,恰好遇到習洛書,二人便一同進殿。

    天帝來之前,自然是群臣上前恭喜扶淵,再由習洛書一一為他介紹。扶淵以晚輩身份見了禮,遇到與習家關係好的,更是叔侄相稱。既然是晚輩見長輩,那麽自然少不了群臣對扶淵絡繹不絕的誇讚以及習洛書難掩自豪的謙虛之辭。

    都是在官場上混久了的人,能把扶淵從外誇到裏,從頭誇到腳,誇得天花亂墜。不過扶淵也覺著自己有值得誇的地方就是了。

    扶淵向來厚顏,此時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隻好不失禮數的微笑致意。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帝駕到,群臣歸位,整理好儀容後行叩拜大禮。扶淵沒有跪,而是深揖及地,這是他上神的特權。

    隻是,群臣皆跪於地,唯獨他一人立著,這讓他有些不舒服。也許是因為眾人朝拜時的肅穆,也許是因為他和天帝的位置,很像是對立。

    好在這一過程並未持續多久,天帝還禮,眾人平身,便有大臣出列稟告政事。

    然而這個過程依然壓抑,除了天下蒼生,自然還有由至高權利滋生出的爾虞我詐。扶淵恭謹的站在一旁,仔細聽著,不時在笏板上像模像樣地記幾句話。他當然不喜歡這些,但他知道,不管喜不喜歡,他都得去學。

    就像修道,他也不喜歡,但是不學就會被人欺負;朝堂上的事也一樣,他不去學,阿宴就會被欺負。陛下給了他這個機會,他要珍惜。

    他習慣了熬,習慣了等待,習慣了忍耐,也善於熬,善於等待,善於忍耐。修道也好,官場也罷,都不過如同在沁水時的日夜,不值一提。

    他自有他的遠方。

    近來天災人禍倒是頗多,扶淵感慨著。

    今日各部都有要事稟報,多是因為發生了災禍的後續賑災事宜。臨近午時,方才宣布下朝。

    “子泱,小淵,留一下。”天帝揉了揉眉心,看著很是疲倦。

    出什麽事了?扶淵向習洛書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習洛書隻是拍拍他的肩,卻沒有多說什麽。

    待群臣皆散,習洛書方才開口:“陛下,不如先讓小淵回去,此事……尚有回旋的餘地。”

    天帝又重重的揉了兩下眉心,眉峰卻蹙的更緊:“那便回吧。”

    “……陛下,舅舅,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扶淵問道,“如果我能分憂的話……”

    “不必,先回吧。”習洛書安慰地笑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小淵告退。”

    扶淵出了大殿,還是有些擔心。不過他不打算等在殿外,那樣於事無益,還會耽誤寶貴的時間。

    他心裏盤算了一下,雖然剛來就去見那位朋友,似乎有些操之過急,但是……眼下除了此事,他似乎無事可做,再加上幕後之人如此逼迫……扶淵輕歎一聲,以前在沁水,過慣了終日無所事事的日子,如今才回帝都沒幾天,他就已經閑不下來了。除了事情本身很多之外,他自己本身也不想讓自己閑下來,在帝都這個地方,無事可做總是令人不安。

    小隱隱於野易,大隱隱於市難。

    自己果然是道行不夠。

    扶淵回了連遠殿,簡單吃了午飯,換了身衣服,便帶著名帖和一些禮物,同兩個小廝,去了周府。

    此周府非彼周府。扶淵此次所去的,是文山殿殿世子府,周家長房。

    扶淵向來會討長輩們喜歡,不多一會兒,周家大夫人便讓自己唯一的兒子,也是文山君的嫡長孫,來帶扶淵去園子裏四處逛逛,也想著他們年輕人多認識認識。

    殊不知,扶淵與她兒子,是早已結識。

    二人隻是象征性的逛了逛,便去了書房。

    “上神,可是出了什麽事情?”周同塵掩門,“今日怎麽過來了?”

    “想你了。”扶淵笑道。

    周同塵嘴角有些抽搐,他不知扶淵對誰都是這一套說辭,但這樣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還真是……

    “說正事。”周同塵臉不紅心不跳。

    “無趣。”扶淵兀自坐下,簡明扼要地講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又道:“我來就是想問問你,當年你發現陸姑姑那件事的一些細節。”

    “就這點事?”周同塵有些驚訝,“你不是說,先不要與你和太子殿下有過分的接觸。從你回來到現在,我憋了這麽久,可你倒好,自己上趕子來了。”

    “聽說遮月侯送了文山夫人雲錦百匹?”扶淵突然問道。

    “啊?”周同塵一愣,“聽誰說的?我怎麽不知道?按理來說,殿裏得了這麽多好東西,會給我們這些兒孫分一些的。”

    “可能東西太好了吧。”扶淵看周同塵神色不似作假,“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是當年你發現陸姑姑的事情。”

    “嗯……”雲錦的事情,扶淵問得沒頭沒尾,周同塵雖然覺得奇怪,卻也不再深究,至於陸姑姑的事情,周同塵雖然覺得沒什麽特別的,但既然扶淵問起了,“之前就跟你說過,是陸姑姑東躲西藏了好幾年,後來被發現,被人追殺,上趕子來尋求周家的庇護,正好讓我給碰上了。她坦白了真相,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把她交給你更為穩妥些,便請路大俠把她送到了沁水。”

    “追殺她的人,到現在還沒有頭緒嗎?”扶淵問道。

    “刺客是誰倒是好查,幕後之人卻是毫無頭緒。”周同塵道。

    “……還有一個問題,你怎麽請的路九千?”扶淵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路九千是無雙門的副門主,不必說無雙門在江湖上的地位,單論他自身的修為,便是明擺著的不好請,說是千金難求亦不為過。

    “我說過,我給錢了啊。”周同塵尚不明白扶淵的意思,理所當然道。

    “我的意思是,路九千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你是怎麽請到的他?”自打扶淵見到了陸姑姑後,隻顧著娘娘的事,倒是忽略了這些關鍵的細枝末節。事情雖小,卻極不合理。

    聽到這裏,周同塵也變了臉色:“我說他毛遂自薦,你信嗎?”

    “怎麽個自薦法?”扶淵問道,“你也不用腦子想想,他這樣的人,怎可能是單單為了錢。”

    “也是……不過你要是聽到了這種消息,能淡定的了?還有心思注意這種細節?”周同塵蹙著眉,“當時……陸姑姑來周家,正好撞見我,我便自作主張把她帶回了家……你這麽一說,我覺得我恰好碰到她也有問題。祖父和父親怕是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後來我想把她送到沁水,又苦於追殺她的刺客實力太強,便琢磨著怎麽和爺爺借兩個文山殿的門客……然後路九千就上門了。”

    “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扶淵歎氣,“在這種情況下的確容易忽略這些事情,我這不也剛意識到。他沒說為什麽知道你需要幫助嗎?”

    “我當時高興過頭了,無雙門的信譽四海八荒都信得過,自然是痛痛快快地付了錢,什麽也沒問,還覺得人家真是江湖義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上神,真是對不住,”周同塵揖手,“還是我疏忽了,不然就能順著這條線索找到幕後之人了。”

    “不必,”扶淵擺手,“還是有線索的,也算是不虛此行了。順著無雙門這條線,應該也能查到些什麽。”

    “未免太冒險了。”想到扶淵的打算,周同塵的眉峰便不自覺的蹙了起來。

    相傳無雙門的門主乃是無量海皇室,當年篡位不成,便遠走他鄉,創立無雙門;而副門主路九千,來路不明,修為強大,手段高明,更令人畏懼。據說,隻要報酬足夠,他們連魔族的委托都敢接。別的江湖門派雖不齒無雙門這種行為,卻也因懼怕無雙門的勢力,連在光天化日之下罵他們一句都不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扶淵挑眉,似乎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周同塵看他這個樣子,知道他已經做了決定,便也明白再勸也是徒勞,就說起了別的事情:“近幾日北境災害頻繁,民變頗多,上神怎麽看?”

    扶淵突然想起了大朝會結束後天帝與習洛書奇怪的態度,斂眉說道:“怕是要出大事。”

    周同塵略一沉吟,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麽。

    “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待的時間太長,也會惹人猜測。”扶淵道。

    “不留下吃飯了?家母吩咐廚房設宴呢。”周同塵挽留道,“再者,你來都來了,有心人怕是早就想到我站在殿下這邊了。”

    “我來自然是有理由,還不至於牽扯到你。”扶淵搖搖頭,“有損令姐閨譽,我還是走吧。”

    “……我姐?閨譽?你打什麽旗號來的?”周同塵感覺到一股熱血衝上靈台。

    “打你姐的旗號啊。”扶淵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

    周同塵壓下想把扶淵打一頓的衝動,詭異一笑,說道:“上神,下官有一妙計,不僅能讓你和家姐撇清關係,還能和下官撇開,絕不會惹人懷疑。”

    “哦?何計?說來聽聽?”扶淵忽然覺得有一絲不妙。

    “得罪了,”周同塵拱手,也不問扶淵願不願意,“我會和家母解釋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