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折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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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知守鮮少見到自家大師兄如此激動,結合來人身份,也猜出了個七七八八:“可是因為周師姐?”

    “唔,”莊鎮曉含混不清的應了一聲,“認真抄書,這些事我們能擺平,你不用擔心。我晚些再來。”

    祈知守起身送他,看著他急匆匆出離的背影,祈知守說不擔心是假的。

    莊鎮曉進了以往他師尊見客會友的書房,看到周同塵站在燈下,急得來回踱步。為了不引人注目,他穿的是無名宗的校服,不舊,卻已經有些短了。

    “同塵,文山君怎麽說?”莊鎮曉敲敲門框,走了進來。他足下生風,仍舊四平八穩,與周同塵一臉菜色的模樣完全不同——也就隻有祈知守能看出他的火燒眉毛來,“還是令尊令堂……”

    “莊師兄,”周同塵揖手,莊鎮曉還禮,“那個……實在是對不住,我不敢去問我爺爺,他老人家至今還沒有什麽明確的態度。至於家父家母……還是老樣子,不過你先別著急,總會有辦法的。”周同塵想安慰人,臉色卻比莊鎮曉還難看。

    “嗯。”莊鎮曉看似不在意,沉穩道,“可是又出了什麽事情?……師妹她如何了?”

    “姐姐很好,”周同塵從袖裏掏出一封信,雙手遞給莊鎮曉:“這是姐姐給師兄的回信。今天雲都那邊又來信了……我看他們是要逼婚!”周同塵神色狠戾,廣袖之下的手捏成玉色,微微戰栗。

    “到底出了何事?”莊鎮曉目光一沉,豐神俊朗的麵龐略顯陰鷙,“別急,你慢慢說。”

    周同塵入仕以來,從官二代到四品朝臣,大小急事遇到的沒有一千也超八百,莊鎮曉這麽一說,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端起案上的涼茶一飲而盡,上下起伏的胸膛才逐漸趨於平和。

    原來,那日鍾離宴同扶淵說的遮月侯向周家大小姐提親一事,還有後續。扶淵那日借著周和光的名頭去見周同塵,被周同塵給趕出來這件事,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到了遙遠的雲都時不知道又被加油添醋傳成了什麽樣子,隻是聽說小侯爺聽到此事後大怒,摔了連天帝都嫌貴的銀瓷盞,當即就請了媒人,三媒六聘,十裏紅妝向周家提親。

    周家開始對遮月侯也是很有好感,畢竟那百匹雲錦說送就送的豪筆,可不是什麽毛頭小子都能做到的。但這次的下聘,可就是十分唐突了。周和光的身份自然不比他遮月侯,可這侯位也不比仙君的君位。親孫女終身大事,又豈容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冒冒失失?

    文山君立刻就否決了,把那十裏紅妝一個字沒少的退了回去,還多送了兩箱奇珍異寶,說是多謝侯爺對自家孫女的厚愛。遮月侯收了東西,也慚愧自己心急,又送了周家女眷一些養顏的丹藥做回禮,不再談什麽男婚女嫁,隻說願意重修舊好,一副徐徐圖之的架勢。

    誰知遮月侯這人,嘖,用周同塵的話說,兩麵三刀,寡廉鮮恥,當麵一台背後一套。遮月侯雖不至於巧言令色,但當時一番言辭也說的誠懇,至少文山君和世子都覺得當時把聘禮退回去有些失禮了;結果呢?遮月侯暗中使計,吞並了好幾家周氏在雲都的錢莊,周氏旗下的藥商也被逼得無路可走,無奈之下退出了遮月侯的地盤。

    雲都的特產,一是流光溢彩千金難求的雲錦,二是靈力充沛的藥材。雲錦華貴,即使是王公大臣也難求一匹,雖然是稀罕的物件,卻不是人人都需要用到的;這藥材可就不一樣了,治病救人的東西,豈容馬虎?遮月侯斷了周家藥商在雲都的門路,就等於是斷了周家每月數萬財帛,也斷了周家在醫藥方麵的不少門路。

    二爺用藥,有的是從太醫院拿的,有的直接從家裏的鋪子裏拿,而太醫院的藥材,多數也是從周家手裏買的,遮月侯這麽一來,二爺拿藥再也不似往常那樣方便,心裏早把他罵了千遍萬遍。

    周家本著和氣生財的原則,也求人通融過,也私下服軟過,可那遮月侯軟硬不吃,周家看他這般態度,也想過放棄,左右周氏家大業大,不差這些財帛,頂多就是要讓自家二爺憋屈憋屈,不算吃了大虧。

    可誰知前幾天,雲都又來了信函,那遮月侯賊心不死,說願意把整個雲都作為聘禮奉上,隻求得周小姐青睞。周同塵今天急匆匆的過來,也是因為剛剛聽說了這件事情。其實說句公道話,文山君還是很中意這個孩子的,要身份有身份,要樣貌有樣貌,要能力有能力,而且對周和光癡情若此。他隻是歲數大了,覺得遮月侯這麽快就下聘禮,有些唐突輕浮,怕壞了孫女名聲,落得個賣孫女的口舌而已。至於和光同塵的父母,也是對遮月侯中意得不得了,很早以前就盼著自家女兒當這個侯府夫人了,隻不過是礙於父親的態度,不好表露罷了。

    也許周家上下都覺得這是一樁好婚事,但有一個人從來不這麽想。那就是故事的女主角周和光本人,她不同意,他弟弟自然也不會同意。周和光拒絕的理由很簡單,她從未見過遮月侯本人,遮月侯所了解的她也不過是美人榜上的虛名,隻言片語,寥寥幾句,又怎會產生深刻到可以談婚論嫁的程度?物非所常即為妖,她覺得遮月侯一定有著不足為他人道也的目的。

    至於世人……第一美人的婚事,自然是被許多人所關注的,上神被連人帶東西扔出來,侯爺被毫不留情的拒絕,自然是百姓們最喜聞樂見的結局。“上神這般修為高的求不得,侯爺這般尊貴的也求不得,咱們這些癩蛤蟆,還怎麽敢肖想天鵝肉的滋味呢?”他們這樣說。

    總有人敢肖想的,隻不過說出去可能沒人會信。比如天時院的莊鎮曉,那個公子榜第一的天之驕子。周同塵很早就看出了莊鎮曉的心思,女孩子心思委婉細膩不好猜,男孩子——尤其是像莊鎮曉這種喜歡誰就對誰好的直白類型,他自然一眼就看透,所以也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向莊鎮曉求助。至於他姐姐……周同塵也摸不清楚,她對莊鎮曉的態度,反正二人的書信沒停過,他也樂得去當這個青鳥。

    遮月侯提親不久,周同塵曾小心的向自己的父母提起過莊鎮曉對姐姐的感情,不想卻是惹得二老大怒,難得一致地把他姐看得緊緊的,不讓她再與莊鎮曉來往。周同塵沒有料到自己父母竟然是這副嘴臉,痛心疾首了幾天,還是把這件事掐頭去尾含糊其辭的告訴了莊鎮曉。

    莊鎮曉沒什麽反應,隻是不卑不亢的說了一句“正常”。他與周和光同為大門派的開山弟子,日後一個是院長,一個是宗主,照理說來身份相當,少年時多來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周和光身後是富可敵國,關係錯綜複雜的周家,而莊鎮曉身後,什麽都沒有。他是被他師尊在人販子手裏救下的孤兒,父母何人,家住何許,他早就忘記了。

    但是既然師妹不願,他拚盡全力也會幫她。

    “……遮月侯是想說,如果你們不答應,他還會有下一步動作。”莊鎮曉長眉皺起,事關周家生意,他的確是力不從心,無從下手,“同塵,我聽聞之前扶淵上神也曾向師妹……這次呢?他沒什麽表態?”

    隻是他不知個中緣由,這姐弟倆也從未對他說起過。聽了這話,周同塵亦是疑惑了一下,才明白莊鎮曉的意思。他心道扶淵這家夥不知攤上了什麽事,自己尚且應付不暇,哪還有什麽時間管他們。一想起扶淵給他安排的破事,周同塵就是一臉蛋疼,他上了姓扶的賊船本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誰知生活質量竟是一降再降。

    “師兄,真對不起,這件事其實是……”周同塵蛋疼地解釋,“而且最近扶淵上神很忙,好像有什麽大事,就像他之前去北疆那事似的,我們也不好打聽。”

    “……這樣啊。”莊鎮曉沒想到事情竟然是如此這般,一時間也是毫無頭緒。他覺得自己應該提前做一些準備,可又不知道該如何準備,“你容我再想想,給她的回信,我在折桂宴裏給你。”

    “好,時候也不早了。”周同塵又揖手,“那我就先走了,折桂宴再見。”

    “再見。”莊鎮曉回禮。

    送走周同塵後,莊鎮曉一個人回了書房,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今年的朝試,周和光也不參加,不過理由卻不是像祈知守這般,她是要隨宗主閉關,理由正當得緊。

    想起他這個小師弟,莊鎮曉又忍不住歎了口氣。天時院向來對內門弟子要求極高,他們這屆三個還算多的,他們師尊那一代,總共不過兩個門內弟子。

    其實祈知守不參加大朝試的理由,莊鎮曉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從他突然受陛下召見,又隨崇明君去絳天城開始,他的小師弟就似乎與那個扶淵上神扯上了千絲萬縷的聯係——他曾遠遠看過扶淵一麵,嘉興樓那次,他也去了,隻是事態複雜,他未曾上前拜會。同塵說扶淵上神忙得緊,又是些機密的事情,看來其中也有知守一份。隻是他不知是什麽重要的事情,竟比朝試還要重要,多少替祈知守可惜罷了。

    眼下除了遮月侯提親一事,在莊鎮曉眼裏,最重要的就是大朝試了。不僅是他自己要考好,底下這群師弟師妹們也要帶好,方算是他師尊座下的徒弟。隻是不知為何他師尊會選在朝試之前閉關,明明延後一些會更有益處。不過師尊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自己幫師尊打理好其餘這些瑣事就是了。

    折桂宴雖然不是正式的考試,卻也至關重要,若在宴會上得了哪位大師青睞,或是窺得對手一二底細,之後的路都會好走得多。

    折桂宴可以說是大朝試的首戰,事關學院的氣勢,這一仗,他必須要打好。

    所以說,莊鎮曉帶領天時院內門一位弟子,外門百餘名弟子參加折桂宴的時候,是很嚴肅的。

    他本就嚴肅,今日更是嚴肅的方圓三丈除了天時院二師兄無人敢近,其他學院看著天時院這幅寒氣衝天的樣子,也是避而遠之。

    而萬惡之源莊鎮曉對此無知無覺,仍是淡定的囑咐師弟師妹們一些注意事項,別再宴上露了怯。

    人都到齊了,崇明君便讓大家自由活動,多多切磋,互相學習。莊鎮曉囑咐自家師弟師妹不可無理,不可挑釁行過分之事後,便去尋周同塵了。

    折桂宴在帝都之南的太極殿舉行,太極殿群山環抱,山清水秀,草木蔥鬱,是一處極佳的風水寶地。

    天時院在主殿前的廣場上,玄山三院則在東麵稍高一些的山峰上。莊鎮曉順著棧道上去,走到一半,正好看到周同塵迎上前來。

    “師兄,去我那兒吧。太子殿下和扶淵上神也在呢。”周同塵笑眯眯的,像是見了很開心的事情。

    “好。”莊鎮曉頷首,與周同塵聯袂登上了東峰。

    期間二人並沒有說什麽關於折桂宴本身以及以後朝試的話,提到了,也是互相說幾句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的打氣的話,淺談轍止。天時院是京都三院之首,無名宗是玄山三宗之首,兩門派本就是地位相當的存在,少不了要在將來拚個你死我活。他二人在各自的學院又是地位相當,今年天時院和無名宗也是同一個尷尬的情況——師尊都去閉關修煉了,得意弟子也未能來全,若要保住自家名聲,甚至更上一層樓,可不能在最大的競爭對手麵前露出破綻——莊鎮曉還好,周同塵笑得可是十成十的假。

    剛登上峰頂,就聽到一浪蓋過一浪的女子的嬌笑聲,莊鎮曉循著聲音望去,見一白衣黛裳的男子被無情宗的女弟子包圍著,隻留給莊鎮曉一個微笑的側臉,他手一翻,就翻出一枝二喬玉蘭來,又惹得眾仙子的一陣驚呼,男子笑意更甚,隨手把那枝玲瓏剔透宛若玉琢的玉蘭遞給麵前的捂嘴嬌笑的仙子。

    遠遠見了那張臉,莊鎮曉先是一愣,旋即回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有一瞬間,他還以為站在萬花叢中的是他聽話懂事的小師弟。

    明明那日在嘉興樓就看見了,起初知守說扶淵上神的樣貌與他自己十分相似,莊鎮曉還不信呢。

    扶淵拿著一把紙扇——莊鎮曉眼力極佳,羅裙遮掩下仍能看到其上的劃痕——看來就是知守說的那把了,果然不便宜,壞了還要帶著。

    無情宗的院服是白色的,唯腰封、領口等處以青蓮做點綴,外罩雪青薄紗,襯得眾女清秀明豔,與她們手裏的玉蘭相交輝映,好不可愛。

    離他們不遠處,有位玄衣金冠的男子,手執玉扇,也在同幾位女弟子說著什麽,不過神態相較扶淵就正常的多了,也沒有像那般動手動腳的。他神色疏離冷淡,正是太子鍾離宴。

    扶淵送完了花,擺擺手示意自己要去鍾離宴那邊。眾女哪肯放人,圍在扶淵身旁嘰嘰喳喳,有幾個膽大的,便輕輕扯住扶淵長可即地的廣袖,軟語央著扶淵再多呆一會兒。此情此景,莊鎮曉不禁想起扶淵那扇子是怎麽壞的,心道果真是個風流的。

    “……聽聞上神有萬頃玉蘭,皆是潔白如雪,怎的今日送我們師姐妹的就是這紫心白邊的玉蘭?那白的上神留著送誰呀?”一個少女嬌聲道。

    “姐姐有所不知,若是送了白的,太過素淨,可就被姐姐們給比下去了。”扶淵眼角笑意更甚,“不過這白的嘛,自然是送無名宗的大師姐最為般配。”

    “上神真是的,怎麽這麽說嘛~”

    莊鎮曉:“……”

    “他這人就這樣。”見扶淵提起了自己姐姐,周同塵解釋道。

    “嗯,倒是個真性情的。”莊鎮曉也不知道周同塵所說的“這樣”是“哪樣”。

    “可不是嘛。”深受扶淵剝削的周同塵嗬嗬道。

    兩人說話間,扶淵已經走到了鍾離宴身邊,笑得清淺,不知在說些什麽。兩人風華極盛,不容忽視,莊鎮曉抬眼看去,隻見兩人一個雖是他熟悉的玉麵桃花眼,卻不同於祈知守那種骨子裏透出的端正來,眼前這位山嵐遮目,顧盼含情,風流倜儻,一顰一笑如春風拂麵,春水溫潤;另一個鬢若刀裁,眉眼精細,鼻梁高挑,唇型飽滿,也許如此長相會讓人覺得帶著兩分媚氣,但鍾離宴不會,他一張臉的精氣神全在於眼睛,似驕陽,似烈火,似醇酒,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教人過目不忘。

    兩人站在一起,一剛一柔,一個熱烈一個溫潤,相輔相成,般配得緊。

    “對了,同塵,”莊鎮曉收回視線,“你不是說扶淵上神最近很忙麽,我怎麽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