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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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藥汁又苦又燙,扶淵嗆了嗓子,咳得驚天動地。
“這麽喂不行,你得嘴對嘴。”似乎是二爺在說話。
“這不好吧……”扶淵微微睜眼,看到鍾離宴坐在自己麵前,端著湯藥發愁。自己仍在天帝的寢殿裏,窗外秋風蕭瑟,並非什麽草長鶯飛二月天。
“什麽嘴對嘴,不行!絕對不行!”扶淵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醒了自己喝!”鍾離宴見他醒了,把藥碗往前一推,再抬眸一看,卻發現扶淵死死盯著自己,麵色複雜,不知道他是想哭還是想笑。
“你怎麽了?”鍾離宴被他盯的心裏發毛。
“你剛才怎麽給我喂的藥?”扶淵語氣不善。
鍾離宴以為他怪自己把藥汁灑在了他身上,便不悅道:“本太子給你喂藥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
“那你也不能嘴對嘴……”扶淵欲哭無淚。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嘴對嘴了?”鍾離宴瞪他一眼,不由分說地把勺子摔在案上,“趕緊喝,喝完了再算你不跟我說實話的賬。”
“告訴你你能怎麽樣?你能治嗎?”二爺插話道——他還氣著呐。
扶淵還在回憶著方才那個夢,別的他記不清了,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抱著他與他膩膩歪歪還嘴對著嘴渡藥的,是個男子!
原來自己喜歡男人?扶淵有些絕望,他以前看過本書,上麵說真正的愛情是不分年齡性別和種族的,甚至可以跨越生死。一直以來,扶淵對這句話都是奉為圭臬不明覺厲的,但現在,他是真真切切被自己給震撼到了。
那男人是誰?
自己什麽時候和他搞上的?
自己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竟然會做這種夢?
扶淵越想越羞恥,連忙端起藥來掩飾。
藥很苦,和夢裏的一個滋味,刺激著扶淵去回想那個模糊的夢,他記得……月院長……月如期?有求於自己?他都沒見過月如期,哪裏會有這碼事兒。扶淵很確信那段膩膩歪歪的夢並非來自自己的記憶,可那聲“小淵”卻是真真切切的,在他的腦海裏盤桓不去。
難道是自己的臆想?扶淵覺得自己真的是沒臉見人了。
二爺收拾好東西,提著藥箱走了過來:“暫且是壓製不住了,以後就什麽時候發病了什麽時候找我。再給你置一味藥丸,平時就吃那個抑製。”
“……麻煩二爺了。”扶淵點點頭。
“你還知道麻煩我哪!”二爺把藥箱重重往春凳上一砸,“你昨天都吃什麽了?如實招來!”
“沒什麽特別的啊,昨兒宮宴?”扶淵疑惑道。
“那不可能,是我親自驗的。”周二爺麵無表情,他最討厭別人質疑他的能力。
扶淵忽然有一個很不好的想法。
他對鍾離宴道:“你把十五叫進來,我有個東西,想叫二爺來驗驗。”
昨晚他喝湯時,覺得那湯很是好喝,就趁雲垂野不備偷偷藏了一碗,想幫連遠殿的掌勺師傅偷個手藝——扶淵在心裏默默祈禱,是誰都好,千萬別是他。
不一會兒十五就把湯拿來了,二爺一看,也忍不住誇讚這人做飯的手藝實在是高。
二爺在天帝寢宮裏用簾子隔出了一個小隔間,他從裏麵驗那碗湯,扶淵就問他蠱毒的事。
“……你別說,還真有這個可能。”周二晃了晃手裏的湯,“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雲家那幫孫子,還真有可能。”
扶淵:“那二爺對蠱了解多少?”
“除了它來自雲都,其他一無所知,不過這就足夠了。”二爺義正詞嚴。
扶淵:“……”
合著就是單純對雲垂野以及雲家的不滿啊。
鍾離宴不知個中緣由,很是好奇,用眼神示意扶淵給他講講。扶淵把遮月侯和周家最近這段時間的事說了,猶豫一下,又讓他附耳過來。
“……真的?”鍾離宴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扶淵。
“千真萬確。”扶淵道。
二爺從簾子裏出來時,正好看到二人在咬耳朵,便不耐煩的敲敲桌子:“有什麽好討論的?扶淵,你這湯哪裏來的?!”
扶淵心裏一沉,沒心情和鍾離宴討論八卦了:“有問題?”
“有問題。”二爺道。
鍾離宴皺起了眉:“是連遠殿的廚子?但也有可能是旁人經了手。”
“都不是。”扶淵道,“昨晚遮月侯在連遠殿睡的,他給我煮的湯,旁人都睡了。”
鍾離宴沉默不語,二爺則是張口就罵了起來:“扶淵你他娘的腦子有病吧?引狼入室懂不懂?還敢讓他進你家門?!還喝他的湯?你怎麽沒被他藥死?!”
鍾離宴看扶淵臉色不好,忙用眼神製止周二爺,周二爺看了,不僅沒有停,反而罵的更加起勁。鍾離宴沒辦法,找了個由頭連推帶搡把二爺請了出去。
“他若是真想害我,早在昨日七殺想殺我時不管我就成了,何必再繞一大圈騙取我信任給我下毒?”扶淵仍是不肯相信。
“可能是他也不想讓七殺最後失控?”鍾離宴猜測道。
“盡年和無年要比我強多了吧?他們兩兄弟出手,會比我自己成功的機會大得多。”見鍾離宴沒接話,扶淵又道,“總之這雲垂野看來是信不得了——我會寫信請他幫忙查查,但是咱們也要派人去雲都。他的話不可全信。”
扶淵沒有像鍾離宴所想象的抑鬱起來,他又道:“對了,你可知那盡年和無年是什麽來頭?”
“查不到,我懷疑這名字是假的。”
“他二人殺人滅口,應該是受了幕後之人的指使。對了,他們倆可還在帝都?”
“在,強留了下來,你也知道,紫陽仙君渡劫時留了病根兒,年紀又大,現在完全是拿著紫陽殿與映川殿的名頭壓著這兩個上神。他們脾氣臭得很,我們拿他也沒辦法,怎麽問都套不出話來。”
“對了,還沒問關內侯怎麽樣了。”
“嗨,別提了。”鍾離宴愁容滿麵,“昨兒夜裏巡邏的侍衛才發現他,清晨宮門一開就給送出了宮。太醫說他對酒過敏,一滴酒都沾不得。估計現在還沒醒呢。”
扶淵不知道七殺喝不了酒,不禁自責起來:堂堂關內侯若是被自己一口烈酒灌死了,可如何是好。
“對了,阿宴,還有一事,很重要。”扶淵神器愈加嚴肅。
“怎麽。”
“跟你坦白一件事情。”扶淵深吸一口氣。
鍾離宴忽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我好像,喜歡男人。”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屏氣凝神,扶淵看著鍾離宴,想起方才那個夢,雙頰不正常的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而在鍾離宴的角度來看,扶淵紅著臉和他說自己喜歡男人,很容易讓人誤會。
“啊?”鍾離宴從未想過這種問題,更不知道如何應對自己的發小向自己表白的情況,一時間臉也憋紅了,“小、小淵,其實這方麵的事情,我也沒有多想過……我也不是拒絕你,你再給我一些時間考慮考慮可以嗎?”
扶淵奇怪道:“你考慮什麽?”
“不是你說的麽,”鍾離宴腆著臉道,“你說你喜歡——”
滾!臭不要臉!”
二人正說著話,忽有宮人來報,說習相來了。
扶淵今日來的雖早,可這麽一折騰,已經是臨近晌午了,習洛書現在才來,外麵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果然,習洛書步履匆匆,臉色本就不好,看了扶淵半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樣子,一雙俊眉蹙得更緊。
“舅舅,昨日月夕宴的事,的確是我們安排的,事先從未與陛下與舅舅提過,還請舅舅恕罪。”扶淵連忙起身,卻被習洛書按住了。
“我最開始也沒想明白,到底是誰來了這麽一出兒,後來仔細一想,就知道是你們這幾個孩子了。”習洛書沒生氣,眼裏除了責怪就是疼惜。
鍾離宴便問:“舅舅來得這麽晚,可是外麵出了什麽事情?”
習洛書也不囉嗦,先問了天帝的情況,聽說病情暫且穩定下來後,便舒了口氣,單刀直入道:“北疆來報,結界破了不少,有的地方已經開始大麵積坍塌,有完全崩塌的危險,現在隻能靠普通的結界苦苦支撐,但也隻是螳臂當車罷了。”
九重天的結界,是萬古之前高祖與東華帝君以血為契所建造,為了防止神界靈力的流失,也為了抵禦外侮。這並不是結界第一次破裂,但眾人都知道,幾萬年那次結界大崩塌,是鍾離家幾乎絕後,才換來的新的結界。不僅皇室,魔族與鬼界趁著九重天動蕩大肆入侵,九天的神族,死了大半。
那次的修補沒有混入與帝君同源的血脈,所以常有小範圍的崩塌,幾百年都會有一兩次,眾人也都習慣了。可今年流年不利,幾萬年前的災禍,今日竟有重演之勢。
“依舅舅之見,我們現在該如何?”鍾離宴問道。
習洛書見他神色之間並無慌張,不由得欣慰:“如今北疆人心惶惶,朝堂之上亦是人心浮動,不妨先放出你監國的消息,由元王輔政;再派遣宗室子弟前去北疆,修補結界。”
扶淵便說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提有人從中作梗,隻說如今的情況,貿然監國容易被人誤會。
“小淵說的也有理。”習洛書想了想,道,“你們放心,這件事倒是極好解決的,明日朝會,阿宴也來,一些事情該準備的要準備了。”
“還有一事,”習洛書看著扶淵,“你盡快與祈知守聯係,北疆結界一破,魔族勢必會有什麽動作,本就定下中秋之後就送他過去,此時情況危急,更是拖不得了。”
“好,舅舅放心。”扶淵在心裏捋了捋,眼前最要緊的事情,就是穩住九重天的局勢,盡快修補結界,以及假扮木蕭,將祈知守送到嘉興樓以換取魔族的情報。
哪一個都不是容易的。
“舅舅,這個去修補結界的宗室子弟,您心中可有人選?”鍾離宴問道。
“……最好不是三殿下。”習洛書道。
三人皆是沉默,元王殿下沒有子嗣,鍾離宴這一輩隻有他們兄弟姐妹五個,五殿下與六殿下又是女兒身,去不得邊疆,元王要輔政,太子要監國,自然也去不得,那麽剩下的隻有三皇子與四皇子了。
但這次北疆結界崩塌的厲害,隻去一個如何能夠?但習洛書更擔心的是,戍北將軍蘭亭有軍權,又是三皇子的舅父,比起魔族,他更擔心自己人反水。
國難當頭,自然不能削弱蘭亭的兵權;大敵當前,向北界派遣兵力才是最正確的選擇,眾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可沒人對蘭亭有足夠的信任。
“不如派關老將軍同去,協理軍權。”扶淵道。關將軍是蘭亭戍北疆之前的那位戍北將軍,為人忠厚正直,又飽經沙場,很有經驗。
“關將軍年事已高,恐怕不妥。”鍾離宴道。
“我倒覺得小淵這個主意好。”習洛書道,“關將軍雖然老了,但是積攢多年的威信不容小覷,他去了既能穩定軍心,又能震懾住蘭亭,可謂是一舉兩得。”
其實此番若是扶淵能同去,自然是最好不過,但扶淵的身體狀況,眾人也都清楚,他在北疆怕是撐不了幾天。扶淵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便也不去逞強添亂。
眾人正說著,外麵便又有人來報,說驛館有消息送到。
想來是盡年與無年那兩位了,又鬧出了什麽幺蛾子?三人出了大殿,那送消息的驛吏就站在階下行禮,道:“兩位上神說了,要請扶淵上神即刻去驛館相見,說有要事相告。上神如若不給他們這個麵子,他二人便繼續雲遊四方,再不插手這些事情。”
扶淵停了,便道:“那好,你先去回複那兩位前輩,說本上神即刻便前去拜會。”
“小淵。”鍾離宴覺得不妥。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皇家驛館,他們能拿我怎麽樣?你若不放心,就多派羽林軍把驛館圍起來,別叫他們出爾反爾跑了就是。”扶淵道。
“阿宴擔心的不無道理。”習洛書道,“那二人來曆不明,修為雖與你相同,可年齡上卻長你不少。昨日我也與他們有過交集,奸滑得很,你可要當心。”
“好,我去去就回。”
扶淵忽然覺得,那個多事之秋,可真不是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