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字千金

字數:7156   加入書籤

A+A-




    胡氏下獄後,把自己這些年在文山殿犯下的惡行都招了個幹淨,那些惡事傳到外頭,達官顯貴們無一不咋舌竟有做妾做成胡氏這樣的,百姓們也不禁感慨竟有心思狠毒成胡氏這樣的。因著胡氏的供詞裏多次涉及胡家,使得太子殿下高度重視,親自下旨,令三司徹查此事。無論是刑部還是大理寺,都很久沒有經手過這樣的大案了,可出手還是很利索,不過半月,皇商胡氏貪汙的案子、侵占良田欺男霸女打死人命的案子全查了個清楚。

    於是該殺頭的殺頭,該流放的流放,該抄家的抄家,不到一個月,縱橫數百年的胡家就再也無聲無息,再無人提起。

    那日文山仙君周遠宜的話扶淵也向鍾離宴一字不差地轉述了,鍾離宴聽了這些虛實結合雲山霧繞的話來,也是迷惑不已。

    “周遠宜說的這個,我前些日子不也和你提過,關明山老將軍送了密信,提醒我小心蘭亭;可這小侯爺雲垂野,我可真是看不出來他哪裏向著我。”

    “這倒其次,”扶淵道,“關鍵是,仙君說的龍氣所在——自然是帝都,會是誰呢?”

    鍾離宴不言語,挽臂拉弓,羽箭呼嘯著穿透靶心。

    兩人騎馬在校場上,秋草已枯,西風颯颯,兩匹神駿並轡馳騁,很是神氣。

    扶淵見了,也學著他的樣子拉弓,羽箭擠在了鍾離宴的箭頭旁邊,又給彈了出去。

    “力道還是不夠。”鍾離宴道,“還能有誰,你我唄。”

    扶淵沒回答,鉚足了力氣,又射了一箭。

    這幾日閑來無事,鍾離宴總拉他來校場,美名其曰教他武藝。就如鍾離宴讀書永遠讀不過他,扶淵跟著鍾離宴學便也隻有挨打的份。扶淵自己也覺得,以他的修為,歹人想近他的身難之又難,再加之出去也有護衛,就算自己的拳腳功夫爛到極點,也是不礙事的。

    可鍾離宴從不這麽想,他盡職盡責地盡到了兄長要指點弟妹的職責。

    許是因為扶淵身子虛,反應也不夠快,力氣也不如鍾離宴,鍾離宴早已融會貫通的招式扶淵學了幾遍也學不會,縱是鍾離宴有心讓著,也能在十個回合以內給他撂倒在地。扶淵急了,就出於本能地反抗,像小孩子打架一樣毫無章法,結果破綻更多,輸得更加慘烈。

    ——不過鍾離宴這身手也太狠辣了,昨日扶淵情急咬了他一口,鍾離宴竟然反手就把他下巴給卸了下來——也虧得是扶淵,換了旁人,早就跟他翻臉了。

    這半個月下來,扶淵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長進——如果非要說,隻能說他以前不知道鍾離宴有多厲害,現在全明白了。還有就是鍾離宴這大半個月可不是白來的。

    射完了弓袋裏的箭,兩人順著校場周圍跑了一圈,便把馬送回馬廄,回宮去了。

    別的扶淵都拿不出手,祭曆直到現在都隻是一個擺設,隻有這騎射扶淵算是上道兒,還有興致陪鍾離宴多玩一會兒。

    “所以鎮北將軍這事,兄長到底是怎麽想的?”扶淵問他,“他這些日子來行事太規矩了,又上書想把家眷送進宮裏……咱們根本尋不到錯處。”

    “他上書這事我沒允,隻賞了些東西送到將軍府,另外,玲娘娘那裏也得好生安撫。”鍾離宴道,“如此這般毫無錯處反倒更叫人不安,他頻繁上書,蘭夫人又常來後宮尋玲娘娘說話,隻會讓朝野覺得本殿不體恤臣下,等日後萬一有個不恭敬的地方,沒準還能賴到我身上。”

    “是了,”扶淵歎道,“他若知分寸,早就主動請辭,抑或主動犯個錯了。”

    “倒也不必太過擔心,”鍾離宴道,“邊關還有關將軍呢。”

    朝式已經開始了,今年的文試定在了帝都的天和院,武試則定在了玄山的無名宗——就是周同塵姐弟倆的師門。

    文試已經快結束了,馬上就是在玄山的武試。按常例,無論文試武試都應有皇室在場,方能彰顯比賽的公正與為國選材的決心。因聖駕不宜離京,這幾年都是元王殿下帶著位皇子去,鍾離宴他們都去過。隻是今時不同往日,不能離京的人換成了鍾離宴,三皇子四皇子遠在北疆,六公主又年幼,所以今年武試,鍾離宴想讓皇叔帶著扶淵去。

    一來扶淵聰慧,又會隨機應變,去了也是多一個曆練;二來他又想著扶淵畏寒,玄山雖不比南溪,卻也比帝都要暖和許多。

    他隻是擔心自己費心費力教了扶淵許久的武藝會讓他在這段日子裏給荒廢了。

    扶淵聽聞,立刻向他保證,自己到了玄山一定不會懈怠,一定勤勤懇懇,和武試的學生多多交流,還拉來了元王殿下一起保證。

    元王殿下鍾離懿,和他皇兄完全是兩種性子,陛下對他們是愛之深責之切,皇叔對他們則是盡溺愛之能事,別說陛下,就是習洛書有時候都看不下去了。

    孩子們都猜可能是皇叔是沒有自己的子嗣,才會這麽偏寵他們。

    隻是鍾離懿做了這麽久的閑王,閑到了許多人都忘記了陛下還有這麽一位弟弟,早就是對政事一竅不通了。而且鍾離懿有自己的小日子,陛下不豫之前,扶淵幾乎從未在朝會中見過他。

    等到打點好了行裝,兩人便上路去了玄山——他們要比那些學生早到兩日。

    扶淵帶了初一十五同去,而元王殿下更是簡便,連個侍從也沒帶,隻抱了隻一雙眼提溜轉的狸花貓。

    初一和十五都怕貓,扶淵看了卻是喜歡得很,自告奮勇地要幫鍾離懿喂貓。

    初到玄山,扶淵席不暇暖,就收到了一份請帖——竟是無名宗宗主李念堂親自下的。

    他收了請帖,尚在猶豫——這無親無故的,李宗主剛出關就請自己過去到底是為了什麽。鍾離懿聽了,隻讓他盡管去,不要想那麽多。

    無名宗地處玄山主峰,主峰便叫無名峰,圍繞著無名峰的大小門派數不勝數,山腳下的城鎮也很是繁華,卻又與帝都那般的繁華不同,有著玄山特有的味道。

    扶淵是帶著初一去的,因為十五她早就不知道跑到何處瘋玩去了。二人一進無名宗的山門,山腳下的喧囂與市儈便立刻蕩然無存,衣袂飄飄的小道童引著他們徑直去了山頂玉宮。扶淵邊走邊看,隻見這無名宗的石階一塵不染,秋日裏竟連半分落葉也無;勁鬆野梅,秀竹傲菊,相映成趣。到了山腰,又有豢養的白鶴倚鬆小憩,遠處危峰條條瀑布飛入雲中——行至此時,他二人早已忘卻山腳下到底是何等光景了。

    山頂的玉宮雖矗立萬仞之巔,卻比帝都恢弘縱橫的天時院要平易近人得多,遊弋在院裏的白鶴見了他們,友好的叼起扶淵的衣擺,拉著他們進去。

    周同塵的師尊李念堂李宗主是一位容貌端莊的夫人,她梳著圓髻,發上除了一支白玉長笄,再無他物;素白的衣裙與山腳下來往的婦人並無甚區別。扶淵乍見她,竟無法把她與一位能與第一學院並肩的宗門的宗主聯係在一起。

    與月如期他們相比,她太普通;可同是與月院長他們相比,扶淵還能感覺出一絲不同,隻是他說不出來。

    李宗主請他過來,也並沒有說什麽要緊事,隻是問了問他與元王來了玄山住得可慣、有無什麽少的短的之類,扶淵都一一答了。她語氣柔和,神色慈祥,不過短短幾句話的功夫便讓扶淵心生親近。

    說了一會兒話,李宗主便叫人進來,請扶淵去廂房吃茶休息了。

    廂房的白鶴尤多,有些就堵在門口,小童拿拂塵趕它們,它們也不肯走。

    正被困在外麵沒辦法呢,忽聽得廂房裏麵傳來一個女孩兒清亮的聲音:“休得無禮,快把上神與初一公子請進來。”

    油鹽不進的白鶴們忽然又變得百依百順了,簇擁著把扶淵和初一擠進了廂房,跟在後麵的小童則不慎被擠倒在地。

    扶淵連個被推進了屋,扶淵擋著初一,初一擠著扶淵,因為聽見屋裏還有個女孩兒,兩人都有些局促。

    直到初一在耳後倒吸一口涼氣,扶淵才堪堪反應過來——雖然從未見過,可他就是能確定,眼前這個少女便是周同塵的胞姐、無名宗的大弟子,小小年紀便位居美人榜榜首的周和光。

    “原來……不是李宗主要見我,是周師姐要見我吧?”扶淵受了這無名宗上下影響,也沒有那麽拘束了,笑著與周和光見了禮。

    “受了山下俗事影響,還請上神莫怪。”周和光笑容恬淡,完全沒有外人說的清冷樣子,“如今已到山中,隨意便好。”

    周和光相貌極肖世子,性子卻是隨了師父的,周身的氣質叫人怎麽看了都舒服。

    初一看著,十分疑惑:明明與文山世子長得這麽像,可她卻美了許多。

    “和光先謝過上神與初公子仗義相助,此番情意,和光銘記在心。”周和光盈盈一拜,初一激動地想上前扶起,叫扶淵給攔住了。

    “師姐哪裏話,倒是我以往拿著師姐的名頭遮掩,是我對不住師姐。”扶淵深揖。

    “都是閑事。”周和光輕輕搖頭,毫不在意,邀扶淵與初一坐下,“也隻有同塵在意這些事情。上神,舍弟這些日子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沒有,”扶淵連忙道,“怎麽能說是添麻煩,同塵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總之,舍弟還請上神與太子殿下多多擔待。”周和光說客套話也是真心實意,“今天請上神來,除了要當麵謝過上神,還有一樣東西,要轉交上神。”

    “轉交?”扶淵奇怪道。

    周和光遞過一個描金紅漆木盒,其富麗堂皇與這裏格格不入。扶淵打開,看到裏麵有一塊綢子,包著一個戒指。南紅戒麵,純金戒身,南紅用的是上好的雞血紅,質厚溫潤,足有鴿卵大小,上麵雕了一朵栩栩如生的晚山茶,可謂富貴逼人,美不勝收。

    應該單純是用來炫富的。

    扶淵抬頭,疑惑地看向周和光。

    “是昨兒夜裏,遮月侯送來的。”周和光低聲道,言語間仍有些許鄉音,“上神打開看看。”

    雲垂野?說來這麽久了也沒回信,是不太對勁兒。

    扶淵拿了戒指,因這南紅貴重,他不敢硬掰,轉了又轉,摸了又摸,也沒摸出門道。這南紅應該是整塊的,那機關在金環上?

    周和光沒想到扶淵會這麽想,略帶尷尬的把漆盒裏的綢子遞過去了。

    扶淵小心地放下戒指,接過綢布,裏麵包著東西,摸著特別明顯。

    一打開,引入眼簾的便是雲垂野親筆,大大咧咧地連個信封都沒有——啊不對,這麽貴重的信封,說來扶淵也是第一次見。

    “上神親啟,信已收到,此處不便多說。九重天有難,速回帝都。

    ——雲垂野

    另:勞煩周小姐轉達,事急從權。戒指是給上神的。”

    上麵有遮月侯印,和雲垂野的私印。

    “……什麽意思?”扶淵看了,隻覺得莫名其妙,“給我戒指作甚?強買強賣?”

    “上神,難道現下最重要的不是雲侯說九重天有難嗎?”周和光極力地把他往正道上引,“這是什麽意思?我之前聽說北疆結界崩塌,上神去過,可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不清楚,他遠在雲都,北疆的事難道比帝都還清楚?”扶淵反問,“還有,我們憑什麽信他?故作神秘,難道……”

    “雲侯既然信我,那麽我便信他。”周和光道,似是被雲垂野這一番糾纏也不曾惱怒,“上神不妨聽聽我的想法:看侯爺的意思,上神之前曾給他去過信,可是一直不曾回過?這般曲折,隻為送這短短幾個字,可見有多麽重要!”

    少女拿起桌上的南紅戒指:“真真是一字千金!”

    扶淵心緒紛亂,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他不敢信雲垂野,是因為他下意識地就相信了他。

    這個人太奇怪,扶淵覺得換做自己是周和光,不僅不會信他,還會找個機會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打一頓也不為過。可周和光仍不計前嫌,幫忙送信。

    還有,自己本沒見過雲垂野的字,怎就如此確定那時他親筆?

    莫不是給他們都下蠱了吧?

    初一也勸,隻是神色猶豫:“不妨咱們先回去,回稟元王殿下,再做打算。”

    他原本想說的是,扶淵回去,讓元王殿下守在這裏,倒能兩全其美。縱是少主情報有誤,也不妨事。可話到嘴邊,他又不敢說了,他不敢在扶淵麵前太向著雲垂野。

    “說的是。”扶淵接過南紅戒指,拿綢子包了,把書信另收起來,“此番多謝師姐,待我稟報皇叔,再做打算。”

    “上神萬事小心,”周和光送他,“明日同塵就過來了,上神大可帶他一起回去。”

    “還是朝試要緊。”扶淵道,“師姐留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