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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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淵跟著月如期回了天時院,問了莊師兄哪天回來,便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明明第一次見月院長時相見甚歡傾蓋如故,如今知道了他的往事,明明知道不對,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月院長也沒有提起的意思,兩人安靜了片刻,扶淵就聽見外麵的喧鬧,似是誤入集市一般。

    他心下好奇,挑開簾子探出頭去看,誰知外麵竟有人在跪拜,還有些少女往他們這裏扔花,他正張望著,忽然有一朵雍容碩大的白牡丹絹花砸到他懷裏來。

    再探頭去看,已經看不出到底是誰扔的了。

    “上神快回去吧,”外麵隨侍的天時院弟子笑道,他見扶淵一直盯著自己懷裏的花,便一股腦地塞給他,“不合規矩。”

    扶淵莫名其妙地接了花,又不是新娘子嫁人,怎麽朝外看一眼就不合規矩了?

    院長見他不解,也笑了:“倒也不是不合規矩。外麵百姓許多都是北境遷來的,這是在謝上神呢。他的意思是覺得上神不是什麽人都能見的。”

    少年臉上一紅,把這些花都收好,低著頭說:“其實這件事我辦得不好,絳天城以北的百姓帶回來的少之又少;這些也都是我應該做的,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些人這麽感謝我。”

    說著,像鼓起勇氣似的,抬起頭對月如期道:“我想他們是想見到我的。”

    月如期笑而不語,看著他撩開車簾,和外麵的人打招呼。

    到了天時院,院長直接帶扶淵進了書房,拿出堪輿圖就開始給他細細講解了。做師父做成月如期這般的,無有出其右者,就連扶淵這種野慣了的也不敢在月院長麵前造次。不僅是眼下這堪輿圖很重要,實在是月院長太有威嚴。

    他講課的時候,以往隨意閑談時的寬和一點兒不剩,隻有刻進骨子的嚴厲。扶淵記得以前祈知守悄悄和他說二師兄於學業不上心,每每闖禍惹得師尊大怒,可如今看來,曲歸林膽子可是真不小。

    好在扶淵既是乖順聽話,沒曲師兄的膽量,又有莊師兄那般好的悟性,月如期講起來很是順手,簡單說了一遍,扶淵就能試著催動感受了。月如期不禁後悔,當初就不該讓師叔去教宗室子弟,應該自己去領這好差事的。

    因為血脈的緣故,扶淵在這方麵極有天賦,不多時竟能感受到漏洞的存在了——最為明顯的是帝都西北角,就是他和百裏恢弘一起發現傳送陣的地方。

    月如期大喜過望,又帶著扶淵去了書庫,想給他挑幾本典籍來看。扶淵簡直是受寵若驚,因為這些都是天時院的秘寶,他一個外人何德何能——思來想去,扶淵覺得自己四舍五入也能算作是天時院的弟子,心裏便也沒那麽不好意思了。

    院長走在前麵挑書,不時遞給扶淵一本陳舊的卷軸;扶淵亦步亦趨地跟著,翻看月如期給他拿來的書。

    和天時院的書庫比起來,蘭台藏書簡直不值一提!

    不過蘭台大多是史官,存的都是史料,有書也是為了修史書,再次才是提供給皇家看的。

    “上神想問我關於百裏山長的事吧?”聰慧如院長,扶淵這些小心思早被他一眼看透。月如期沒了方才講課時的嚴肅,背著一隻手在給扶淵挑書,很隨意的就挑起了話頭。

    “啊……啊是!不對!院長我……”扶淵開小差兒都開到蘭台了,突然被月如期點起,習慣性地應了,待神魂歸位,才意識到院長到底問了他什麽。

    “沒什麽大不了的。”月如期見他這樣慌亂,安慰了一句,又誠懇道,“有些話我隻敢在藏書閣裏和上神說。”

    “院長……您這是什麽意思?”扶淵怔住。

    藏書閣裏有禁製,他們倆在這裏說什麽都是安全的,說什麽也不會被旁人聽了去。

    可普天之下誰敢聽月院長的牆角?

    月如期……是想防著百裏恢弘?

    “上神應該知道我和他的關係了,”月如期神色如常,甚至還有些笑容,“可當年親手把他推開的是我,無論如何,我都不配再擁有他了。”

    “院長……”月如期的失落,扶淵是能看得出來的,“我不明白,為何明明是好好的,就……”

    這是他二人的隱私,扶淵卻忍不住脫口而出,好在隻一半就止住了話頭。

    “既然想和上神說個明白,便也不怕上神來問。”月如期不惱,心平氣和的過了頭,“隻是那些十幾年的舊事,如今重提也沒什麽意義了。且看眼前:知守的事,你願意讓百裏山長摻和進來嗎?”

    扶淵搖搖頭:“不是我不信任山長,可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無有必要,實在是不想讓無關的人知道了。”

    “那如今兵臨城下,讓他上戰場呢?”月如期又問。

    “更是不可能了。”扶淵挑眉。他知道百裏恢弘雖然拳腳功夫還行,可修為不高,天資聰穎隻在讀書上,九重天再沒人,也不至於讓一個書生去前線。

    “是了。”月如期歎了一口氣,“可我是第一學院的院長,責任在身,國難當頭,注定是不能與他同生共死的,又何苦再拖著他呢?”

    “可……可是,就算是……我想院長也是願意的。”扶淵隻覺得不甘心。

    他總覺得月院長的話隱隱透著什麽意思,連一向口無遮攔的他也開始避諱某些東西了。

    “可我希望他能好好活著。”月如期看著他,目光澄澈而平靜。

    扶淵忽然想起初見時月如期在驛館前頭和他說的生死,這就是月如期看不透又放不下的生死嗎?

    扶淵不說話了,他悶悶不樂,情緒難得的寫在臉上。

    “上神懂嗎?”月如期忽然問,“我的意思是,上神有沒有對什麽人,動過心思?”

    扶淵被問住了,神情微惘。往寬了說,他對許多人都動過心思,譬如年輕有為別千端,他想過給他拉倒鍾離宴賬下;譬如正人君子的莊鎮曉,他崇敬這樣的人。可這種動心思都不是月如期所說的“動心思”。

    “上神還小呢,”月如期見他這樣,隻是微微一笑,“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事。再者,上神是靈胎之資,據說懂得這種事也要比常人晚些。”

    扶淵幹笑兩聲,這不就是在說他頑石一塊兒不開竅嗎?師兄弟倆還真是說一塊兒去了。

    “可如若真有一日,上神是真動了心思,那可就不要放手了。”月如期搖搖頭,嘴角仍噙著笑,不知是笑他,還是在笑他自己。

    卻說鍾離宴,成鬆的感恩戴德,他一半是分給了扶淵的。

    聽了太子所言,滑於官場的成鬆亦是驚愕,他沒想到扶淵竟如此好心,不計前嫌的讓他重新主理兵部。

    畢竟他,還有整個紫陽殿到底安的是什麽心,扶淵再清楚不過。即使四殿下身在敵營,他們也還有機會。其實……紫陽殿若真是支持太子殿下也未嚐不可,太子監國才兩三個月,就出了這樣大大的事,太子竟也能處理的這般好。在鍾離宴注意不到的地方,成鬆已經暗暗有了新的想法。

    君臣兩個談了帝都布防的各種事宜,鍾離宴連堪輿圖這等機密也毫不避諱,一同都與他說了,成鬆更是受寵若驚。久經官場的他此時也被鍾離宴拉攏了,恨不得立刻就在太子殿下麵前,對著曦月寶殿賭咒發誓。

    二人言罷,早就過了午膳時間,鍾離宴賜了膳,留了成鬆在曦月殿用飯。待成鬆用了飯後退下,方有內監上前稟告,說玲妃娘娘又來了,脫簪待罪地跪在殿外。

    鍾離宴聽了,忍不住皺眉: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玲妃畢竟是他的庶母,總這樣鬧下去,也該有個了斷了。

    他本是想請習洛書過來商議北境流民一事的,看來又得耽擱到不知什麽時候了。

    其實扶淵在絳天城一線時、在連遠殿昏迷不醒時,發生了許多事他都沒有和扶淵說。一來怕扶淵聽了擔心,二來……也是他的私心,他覺得自己能處理得好,不能事事都是舅舅焚膏繼晷,扶淵身先士卒,這麽重的擔子,這麽危險的事情,其實都是他一個人的。

    朝野上下的流言愈演愈烈,鍾離宴聽了都想吐血,更別提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扶淵。其實,那些說他德不配位的他尚能接受,他是繼太子,因為頭個哥哥倒黴,這至尊之位才到了他頭上。自己一看書就困,讀書上不及幾個弟弟,就連有些術法學得都比老三老四慢些。

    他至今記得,弟弟們都是四五歲的年紀就學會了化龍,而他一直拖到了十二歲。若非是他,扶淵也不會受傷,不會在沁水蹉跎三年。

    可說扶淵的那些,簡直就是一派胡言!這些人不知何為邊境苦寒,心無感謝不說,還對結界破裂的原因妄加揣測……簡直是豈有此理!去北境、入魔宮、查凶手、絳天城……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是容易的?

    鍾離宴嚴重懷疑是自己拖累了扶淵。

    “殿下?殿下?”小內監見他出神許久,壯著膽子出聲提醒。

    他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就出去看玲妃娘娘了。

    女人要比天帝與貴妃都年輕些,隻見她一身素裙,披發赤足地跪在鍾離宴麵前,一雙眼微腫,卻已經不再流淚了。

    即便是請罪,玲妃眉眼間仍有往常的高冷模樣。

    “玲娘娘。”鍾離宴不廢禮數,“若您今日還是為叛賊求情的,就請回吧。父皇好好的,您這幅樣子又是在哭誰?”

    前幾日的胡攪蠻纏,玲妃早就摸清了鍾離宴是個心軟好說話的人,卻不想他今日上來劈頭蓋臉就給她扣下這麽一頂罪名,便也不敢造次,叩首道:“罪婦不敢替逆賊求情,隻盼望殿下顧念手足之情,能放我兒一條生路。”

    “三弟何錯之有?”鍾離宴反問,語氣微冷,“若來日他真的自立為帝,我也知道他是身不由己,不會怪他。”

    “多謝殿下……”玲妃的目光說不清是冷清還是呆滯,“可有阿寅的消息了?”

    鍾離宴搖搖頭:“若有消息,必定第一時間送進您的寶月宮。”

    他吩咐伺候玲妃的宮女送玲妃回去:“玲娘娘病了,近日就不要出來走動了。你們照顧好她,若有差錯,殺頭謝罪。”

    宮女們瑟縮一下,低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