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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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都是鬱結於心,扶淵這大半年來早被磨得沒了脾氣,而別千端是一想起城破之恥,以及被魔族追著打的經曆,就氣得要砸碗——他這輩子怕是還沒這麽憋屈過。

    他們互敬一杯,又敬這敬那,一壇陳釀就這樣見了底。

    “明日還有正事,還是不要喝了吧。”扶淵問他,

    別千端胡亂點點頭,他不如扶淵能喝,早就醉了。

    男人單手支頤,滿麵酡紅,嘴裏嘟囔著什麽,扶淵聽不清。

    “仙、仙君,”扶淵拍拍他,“我想請教個事兒——”

    “別叫我仙君!”別千端又拍了回來,其力氣之大,把扶淵酒都拍醒了一半兒,“咱倆誰跟誰,你叫我……叫我宗一……”

    “那仙君就叫我扶淵……不是,宗一,”扶淵把別千端的手拍下去,這叫他想起了在絳天城時的那一掌的血,“我想和你說,我從小,就被這些人……當寶貝似的供著。你、你先別說話,我知道自己血脈特殊,我隻是不理解,到底有什麽用……”

    “你知道嗎?連金易直那個軍令都能忘的人,有危險時也下意識地護著我。可是……若論血脈特殊,我的血脈與皇室又有多少區別?北疆我去得,三殿下四殿下也去得……”扶淵把玩著手裏的酒杯,聲音已然有些含混不清了。

    “不是血脈……”別千端搖搖頭,“你是‘器’,國之重器。”

    “器?”扶淵不解。

    “就……就好比你的祭曆,”別千端比劃著,“肯①能有點不恰當,因為你們兩個不是一個水平的。”

    扶淵有點兒不高興:“難不成我也是把刀?”

    “都說了不是一個水平的。”別千端搖頭,“祭曆隻能殺人嗜血,但你能做的——”

    他猿臂一揮:“你能扭轉乾坤。”

    “嗯?”扶淵總覺得這話不靠譜,“你從哪裏聽來的?”

    “從個小姑娘那裏。”別千端嚴肅地看著他。這目光太正經,扶淵正費勁的忖著到底是何方神聖的時候,別千端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兒都出來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別千端!你誆我!”

    “你喝醉了。”別千端搖搖晃晃地起身,本是想拉他起來,結果卻一個趔趄,摔在了扶淵身上。

    “你才醉了。”扶淵被他壓到了傷口——這回酒全醒了,“我去叫夫人要醒酒湯,你且在這兒等一會兒。”

    別千端點點頭,枕著扶淵大腿就要去見周公。

    好在扶淵有良心,給他找了墊子墊著,便去讓外麵的侍女去把別夫人請來。別夫人像是早有準備,端著兩碗醒酒湯來的:“上神也喝一些,不然明兒起了頭疼。”

    扶淵謝過,小口小口地喝著,才喝半碗,就困得連眼皮也睜不開了。

    “夫人,我……”扶淵眼前越來越模糊,話音未落,就睡了過去。

    別夫人見了,忙放下喂別千端的湯碗,過來扶著扶淵:“上神?上神?”

    女人先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見他沒反應,又狠狠擰了一下他的手臂。

    少年卻隻是輕輕皺眉,再沒別的表示。

    這時候,早就“睡過去”的別千端忽然起來了,隻見他神色清明,臉也不紅了,像是從未喝過酒一樣。

    “主君……”女人低聲喚他。

    “出去罷。”別千端聲音有些冷。

    女人點點頭,端了“醒酒湯”,退出去了。

    別千端樣貌生得很好,像習洛書一樣,他天生就是一副和善的樣貌,與習洛書的溫潤如玉的樣貌不同的是,他眼底含情,不似習洛書那般威嚴,卻在看著人的時候,能把一個人全都攏進去,眼底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深情能叫所有人都信服。

    說實話,扶淵多疑,他原本沒覺得能這麽簡單就上鉤。

    崇明君不想其他,扶淵靈胎之資,想來這藥也不頂多長時間。

    裝書的招文袋,就係在扶淵腰間,他解下來,把月如期給扶淵挑的書一股腦都拿了出來。扶淵許是已經看過一些了,也許沒有——他不能冒這個險,若是扶淵發現了,一定能猜到是他。

    是哪本呢……別千端不得不感慨於月如期的老奸巨猾,這麽多書堆在一起,除非是天時院的門內弟子——不對,除了月如期本人,想來沒有人會知道。

    終於,他看到了一本破舊不堪的薄冊,紙壽千年,這張紙壽數怕是有上萬年。是什麽讓天時院寧願丟失也不重新謄一份呢?答案呼之欲出,這本薄冊定然是本身就帶著法力的,

    咒文晦澀難懂,別千端隻稍微看了一點就覺得頭疼。他隨手找了兩頁不相鄰的,撕了下來,放在油燈上燒了。

    隻短了兩頁,書上的法力就被削弱大半,別千端對此甚是滿意,他把這些書按照原來的順序重新擺好,塞到了招文袋裏,再重新掛回扶淵腰間。

    少年呼吸均勻,睡得正香。

    別千端把人放正了,拿方才扶淵給他當枕頭的墊子給他墊上了,又叫了侍女拿來被子,給扶淵蓋上。

    話說習相府,同樣是吃酒的二人,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百裏山長一開始還是很自矜自持的,結果杯酒下肚,加上相爺一番肺腑之言,百裏山長就感動得眼淚汪汪,開始和相爺訴苦。二人邊喝邊聊,雖有相爺在一旁勸著,可山長還是越說越傷心,直到最後醉的一塌糊塗,吐了相爺滿身。

    相爺向來好脾氣,習夫人卻不是。百裏恢弘是客,她不好說什麽,隻得背地裏數落了相爺一頓。

    “他也是可憐。”習洛書辯解了一句。

    “哼,”習夫人本不欲多言,見丈夫反駁,滿腹的話就又湧了上來,“從前我做姑娘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倆長久不了。月院長什麽性子,百裏山長又是什麽性子?月院長是掌門師兄,向來就是被陳院長當繼承人培養的,說一不二的性格是那時就有的。百裏山長呢?少爺一個,又是家裏幺子,哪受得了委屈?倒不像你我,我若生氣,你還能好好說些軟和話。”

    “那請夫人不要生氣了。”習洛書誠懇道。

    “我沒生氣!”習夫人一把甩開他的手,意識到自己聲音有些高了,重新壓低了聲音,“其實我覺得啊……這感情上的事,尤其是要過日子的,自然是要互相遷就。可倆人誰也不肯讓誰,指不定哪句話沒說對就吵起來了。我說句不好聽的,山長堅持了這麽多年還放不下,不就是因為一個求而不得麽?”

    習洛書默然。

    見丈夫沒有接話,習夫人便繼續道:“朝堂上的事說了我也不懂,可若是真心在意對方,又怎會讓對方為難?我嫁來映川殿這麽多年,為難的事多了,可你從不叫我為難,風口浪尖兒上的世子夫人當得服服帖帖。”

    習洛書心中一動:“夫人也從不教為夫為難。”

    習夫人笑了:“有的人要新鮮感,可陪在身邊的人不可能永遠是新的;有的人懷舊,可從來沒有‘人生若隻如初見’,隻能是雙方共同努力,能不能長遠,都看是否願意為了對方付出了。”

    “夫人說的都對。”習洛書把夫人擁入懷中,嘴角不自覺地就翹了起來,享受這片刻的安寧時光。

    誰知習夫人卻推他:“不正經的,我方才看到小魚兒去你的書房了,想是拿了書就出來,別叫她看見。”

    “看見怎麽了?”習洛書含笑問。

    習夫人隻是瞪瞪眼,便拉著他走了,走時仍是絮絮叨叨:“百裏山長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一會兒叫人來安排。你先回去睡吧,明兒還得早起上朝。我明天也想帶著魚兒進宮,說來五殿下那事之後,就好久沒見過寧兒了……”

    百裏恢弘躺在軟榻上,仔細回味著習夫人的那番話。酒精隻是麻痹了他的身體,靈台卻還清醒得很。

    真的是他倆性格不合嗎?

    回想當年,他的確是個不著調的性子,可是師兄卻從來沒有跟他紅過臉,時日一長,他甚至都覺得這是他應該的,便也心安理得地受了。

    不叫對方為難麽?他似乎一直叫師兄為難,直到現在,叫師兄最為難的還是他。

    百裏恢弘這才想明白活了著幾千年的失敗來,世家公子有什麽用?連中三元有什麽用,能入第一學院做門內弟子又有什麽用?這一切都不足夠用來證明他這輩子到此不是失敗透頂的。

    他自然願意為師兄付出,想來師兄亦是如此,可……

    百裏恢弘羨慕習洛書,羨慕他與習夫人知心相重許多年,已是九重天的一段佳話。至於他和師兄,想來這麽多年都是被人拿來當笑話講的。

    明明是心意相通,最後卻是情非得已、蘭因絮果。

    他這才明白過來自己一直以來逃避的是什麽。

    曾幾何時,他一直覺得是師兄對自己再無情意,才會如此這般;可他但凡長點兒心,也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那晚師兄的話他都聽見了,師兄把那晚當告別,可他卻又放不下了。

    不是從此之後再無情意,而是生逢亂世,世道如此,誰也不能力挽狂瀾。

    說實話,他更希望月如期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