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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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呢?!”田水月衝到前麵,掀開錦被,卻隻有絨絮飛揚,嗆得她咳出了眼淚。
“公子!”十五眼裏瞬間就含淚了。
“別慌,”田水月拉住十五的手,“床上沒有血跡,公子暫且應該沒有受傷。把連遠殿圍住,徐將軍初一公子分頭去找,小常把藥箱備上。”
既是在安撫眾人,又是在安撫自己;田水月的話給眾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沒有人質疑她的身份,全都按著她的吩咐,有條不紊地各司其職。
“不必了。”眾人一驚,抬首卻發現扶淵正在眼前。
他隻穿了中衣,披了件單薄的外袍。
“把刺客逮回來,我要活的。”少年眉眼冷冽,完全沒有初醒的懵懂。徐西塢和一眾護院聽了,都跑出大殿抓刺客去了。
“多謝你。”扶淵從樓梯上下來,對田水月道。
田水月沒說什麽,神色又是往常一般從容。
“別哭了,我沒事。”扶淵揉揉十五的腦袋,“去吧,幫著初一一起找找。”
十五破涕為笑,變作小鳥飛走了。
“容奴家稍作整理後再來拜見。”田水月福福身,也走了。
抓賊抓得很順利,護院們都是有經驗的老人了,麻利地捆了個結實,送到了扶淵麵前。
幾個時辰之前坐過的床已經不能坐了,扶淵隻覺得有些可惜。
他在大堂坐下,仔細地端詳著那個刺客。
刺客是個精瘦男人,臉被劃花了,生著可怖的肉瘤,看起來凶神惡煞;凶器是一把環首刀,很普通,就是軍中用的那種,外麵的鐵匠鋪也能打。
“刺客怎麽進來的?”扶淵不急著審那個刺客,先問他們。
誰知竟是一問三不知。
老羅在眾人任重道遠的目光中硬著頭皮站出來,當著扶淵的麵兒把今日晚間輪值的人都叫出來,挨個問了一遍。沒人感覺出殿裏的結界有何不妥,此前也從未出現過什麽可疑的人物。
“哼,我倒覺得這位熟悉得很。”扶淵走下堂來,不顧初一阻攔,徑直在那名“刺客”身前蹲下,歪著頭又看了一會兒,伸手把那張猙獰的臉皮給撕了下來。
看到那人的臉,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公子怎麽知道?”十五瞪大了眼,不可思議地看了看那刺客,又看看扶淵。
“應該還有一層。”扶淵看到那人的容貌,忽的變了臉色,把那人臉上又摸了一遍,脖頸也沒放過,卻仍未找出破綻,“初一,徐將軍,先廢了他,然後把衣裳扒了,這畫皮做得真不錯。”
二人沉聲應了。
滿是刀痕肉瘤的臉皮下,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扶淵的臉。
眾人皆是默然——連深淺難測的田水月,都被這一幕攝住了。
“你是誰?”扶淵低聲問道。
“我是扶淵啊,我才是真正的扶淵。”男人毫不忌諱。
“你是……”扶淵把嘴邊的“木蕭”二字咽了回去,心裏道了一聲好險,才冷笑道,“裝神弄鬼,待本上神查出你真身來。”
徐西塢和初一下手毫不含糊,遙山和辭盞兩個都嚇得捂了眼。男人七竅流血,不一會兒就被折騰得氣息微弱。
扶淵親自動手:“你背後的人是誰呢?”
男人喉嚨微動,溢出的卻隻有鮮血。
太邪門了,一個一個的,扶淵現在都不禁懷疑,祈知守的臉到底是天生還是……
果然有破綻。
他稍稍放下心來,把畫皮揭了:“那讓我來猜猜吧,五次三番的,我早就煩了。”
刺客的身形麵貌都與扶淵有些相似,隻是年齡明顯要比本人大上許多。
“我今日遣了許多人出去,為的就是給你們露出破綻。”扶淵蹲在刺客身前,一雙眼卻不知看向了那裏,聽聲音已經很倦了,“你們迫不及待,在那些人裏打探出了許多消息——比如,我開始查賬本了。”
“甭管我看不看得懂,你們就已經打算先下手為強了,”扶淵自顧自說著,不管其他人的反應,“那好,若是把你們身後的人揪出來,可不要怪我。”
“帶下去吧,”扶淵撐著腿起身,“小常看著,別死了就成。”
他早就想到了。
這麽些年,連遠殿說是公家在管,其實都是習相府管著。舅母事忙,一時忘了,叫人鑽了空子也是有的——亦或是習相府也管不了的人呢?
勾結也好,狗急跳牆也罷。
天色漸明,連遠殿的人們又沒能睡個好覺。
扶淵穿上厚重的披風:“走吧,我們去鄭管事那兒看看。”
嘉興樓。
“大人,上神已經發現了三號。”暗衛單膝跪地,垂首稟報。
“他是怎麽做的?”男人長著與習洛書一模一樣的臉,卻沒有他的春風和煦,說是冷若冰霜都是抬舉冰霜了。
“他廢了三號的武功,找出了破綻,並未收到蠱惑。”
“我有的時候,真不敢想象他小小年紀就這麽厲害了。如今從別人口中聽來,竟覺的是假的。”
暗衛正忖著怎麽回話,就聽得有一人道:“畢竟是靈胎之資,比我們這些普通人強是在所難免。不過您既然好奇,不妨親自去看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男人冰冷的臉上因為他的話出現了些許暖意:“不,現在還不是時候。五殿下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已有些眉目,”來者正是“老三”,“和咱們的大業倒沒什麽相幹,五殿下不知怎的,和崇明君勾搭上了。”
“哦?”那位大人挑眉,“是那種關係?”
“尚不清楚,”老三搖搖頭,“畢竟五殿下杳無音信,隻能在崇明君那裏探查一些蛛絲馬跡。”
“繼續追查鍾離寒霽。”男人稍有和緩的麵色又沉了下來,對老三道,“扶淵應該已經到了,你去盯著些,別出什麽亂子。”
老三應了一聲,又問:“那祈知守——”
聽到這個名字,男人長歎一聲:“下去吧,我自有分寸。”
城東五柳巷。
雖說是東富西貴,但鄭管事家實在不算大。小宅在巷子最邊兒上,扶淵到時,一群男女老少圍在鄭宅看熱鬧,扶淵走近,發現周二爺竟也在外麵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
二爺家在城南,今兒怎麽大清早地不去宮裏請脈,倒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地兒來了?
扶淵讓常令去叫他,二爺一看是常令,明顯被唬了一跳,順著常令的目光,他看到了站在遠遠一旁的扶淵。
“上神,這是怎麽回事?”二爺走了過來。
“我還想問您呢。”扶淵道,“二爺怎的來這邊了?”
“有個老相識,昨夜裏發了病,我過來看看。”二爺往旁邊虛虛一指,不知是哪戶人家。
“看來這病很急,二爺連藥箱都沒帶。”
“那玩意兒挺沉我早讓人送回去了。”二爺被他盤問,有些不爽,“這家聽說以前是你殿裏的大管事,出事兒了。”
“出什麽事兒了?”扶淵皺眉。
“死了,上吊。”二爺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扶淵額角忽然一跳:“我去看看。”
初一上前開道,扶淵吩咐護院們把鄭宅圍起來,把看熱鬧的人都清走,再請京兆尹過來一趟。
鄭由已經被人放下來了,妻兒老小圍在他身邊抹淚兒——扶淵覺得自己現在一定活像個逼債的惡棍。
男人頸骨斷了,被拉成一個可怖的形狀,即使雙眼緊閉,扶淵也能看出他生前的驚恐來。
鄭由的妻兒見了扶淵,都怯怯地不敢說話,連哭聲也小了些。
常令近前看了看,他會些仵作的本事——“公子,是被人勒死的。”常令回來,低聲道。
扶淵點點頭,麵色不虞——他猜到了。
此番牽扯雖廣,可一網打盡也未必不是好事。
京兆尹速度很快,帶著衙役仵作,一行人浩浩湯湯。
“下官拜見上神。”京兆尹姓孫,據說祖輩上和映川殿有些姻親。
“孫伯伯。”扶淵和氣道,扶孫大人起來,“今日之事……怕是要麻煩您了。”
“您放心。”京兆尹笑笑,瞟了屍體一眼,“那您看這事兒——”
“查幹淨些,甭管牽扯到誰。”扶淵道,“伯伯也知道,如今外敵當前,再有內憂可就不好了。”
“明白明白。”京兆尹連連點頭,前些日子因為城北出現了傳送陣,捅了大簍子,他被叫到禦前數落一番,連烏紗帽都差點兒丟了。
仵作們把整間屋子都查了一遍,封了屋子,把鄭由的屍體帶走了。
京兆尹請扶淵到外麵說話,他見扶淵仍蹙著眉,眼睛一轉,道:“上神,下官瞧著,這手法和以前嘉興樓那次——就是夜陽山那些人的手法很像。”
“何以見得?”扶淵一愣。
“隻是幹了這麽多年的感覺,畢竟和那群土匪打了這麽多年交道了。”孫大人搖搖頭,“我隨口一說,您別往心裏去。”
他怎麽可能不往心裏去。
和他一模一樣的臉、滅口、嘉興樓……這一切都是似曾相識。
蘭亭造反後,他幾乎忘了那個引導他們找出毒殺娘娘凶手的“幕後之人”。
難不成、難不成……
毫無根據、冥冥之中、電光火石。
扶淵忽然有一個很不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