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雖遲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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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巽寮是扶淵在沁水時最初的醫官,劉惠東的字。

    “可、可爺爺他不是……”扶淵惘然。他記得惠東爺爺是早早做了鰥夫,身後也並未留下一兒半女。

    二爺搖搖頭:“阿意兒時頑劣,一直是養在我身邊的,至於巽寮自己為何這麽說……我也不得而知了。就連阿意的名字,都是記在族叔名下的。”

    “……多謝二爺。”扶淵道,“爺爺的兒子,又是二爺的徒弟,我信得過。”

    周二爺點點頭,很有文山君搖頭晃腦的樣子。他捋了捋並不存在的長須,原本還說得過去的容貌忽然就變得猥瑣:“所以扶淵你連遠殿到底是個怎麽回事兒啊?先是那個傻裏傻氣的姑娘,這回又來了個……”

    “二爺!”扶淵瞪他一眼。

    “我知道了,有戲。”二爺一拍手,“我就說嘛,那次去挑首飾,見你帶著她,我就覺得不合適。”

    這都什麽時候的事了。扶淵扶額,問他:“二爺該不會是覺得我和——呃……”

    “我見過人家田姑娘了,”二爺倒是坦然,“合適,挺好個姑娘。”

    老不正經,扶淵心底輕輕罵了二爺一句。

    “我說話你別不愛聽,”二爺又開始忠言逆耳了,“這世家大族裏像你們這麽大的,房裏有個曉事兒的丫頭很正常,現下是陛下不豫,習相又不好越俎代庖,這才耽擱了的。”

    “所以周同塵……”扶淵抓住了重點。

    “他還小呢。”二爺一揮手,示意扶淵別打斷話題,“我不是讓你收個丫頭,是覺得這姑娘真不錯——聰明,有才情,長得也好。你別抓不住機會。”

    “咳……”扶淵隻是沒想到他自以為藏得很深的心思居然如此明顯,誰逮到他都要和他說這個事兒,“國難當頭,旁的事就先緩一緩吧。”

    “這話不錯。”二爺道,“你別把人家姑娘耽誤了就成。”

    天色已晚,二爺不再多留,這便告辭了。

    餘下幾日,除了和莊鎮曉一起修補堪輿圖,就是去宮裏看望陛下與寧兒,聽阿宴與舅舅說前線的戰事、帝都的守備。

    嘉興樓的事扶淵還沒想好怎麽和鍾離宴說,兩人也沒有獨處的機會。欲言又止之後,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還是算了吧,也許隻是自己多心。

    說來也許久不見月院長了。

    院長用心良苦,他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無非是怕他因他與山長的事分心,便尋了與他還算投緣的莊師兄來。

    堪輿圖修補得差不多了,神族與魔族的交鋒又再次展開。崇明君別千端絕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派關內侯七殺輕騎迎敵,小勝而歸。

    接連幾日聽到的都是好消息,扶淵卻絲毫都高興不起來。

    他似乎是忽略了什麽重要的細節,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魔族大軍抵達風月關的前一日,扶淵還在連遠殿裏跟著莊鎮曉學習帝都堪輿圖。中間休息時,便聽到莊鎮曉提起了雲小侯爺一字千金的事。

    周氏姐弟早已回京,想來他是聽周師姐說的。

    “上神不是也說,既是用了這種方法傳信,必然是雲都也出了什麽情況,您……就不打算管了?”莊鎮曉難得猶豫——其實這件事他不該多嘴的。

    扶淵聽了一愣:莊鎮曉不提他都快忘了雲垂野到底是哪位神仙了!

    “啊,你說得對。”扶淵幹巴巴地道,“太子殿下也真是,怎麽也不知道提醒我一聲兒?”

    “等晚上回宮我再和他說吧。”扶淵有點兒心虛,從玄山到現在這麽長時間,不知他雲垂野還能不能堅持得住。

    “說來也怪,”扶淵又道,“這麽長時間了,雲都竟然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莊鎮曉剛想接話,就聽得外麵一陣喧嘩,少女的聲音尤為刺耳:“徐將軍!將軍留步!公子他——”

    遙山自然攔不住他,還險些被徐西塢摜摔。

    “怎麽了?”扶淵驟然起身。徐西塢此人最有分寸,今日如此慌亂以至於擅闖書房,必定是有很要緊的事。

    徐西塢看了莊鎮曉一眼,沒吱聲。

    “師兄是自己人,有什麽話但說無妨。”扶淵沉下臉來。

    “公子不好了,”徐西塢大喘一口氣,語速極快,“西南遮月侯、與夜陽山山匪——一同造反了!”

    扶淵一頓,抿著唇,半晌不知該說什麽。

    一個蘭亭、一個雲垂野,當時在文山殿被文山君說不足為慮的兩人,甚至是“向著太子”的雲垂野,幾乎要把這風雨飄搖的山河捅個對穿。

    周遠宜該不會是老糊塗了吧?!

    見扶淵久久沒有反應,莊鎮曉隻得自己問徐西塢:“將軍,那叛軍走到哪裏了?”

    “已至暮然城,”徐西塢語速飛快,“雲垂野沒有動南溪,一路北上,不曾耽擱。如今玄山守備空虛,怕是唾手可得。”

    扶淵頭疼的簡直想撞牆,他回過頭問莊鎮曉:“師兄……你說,他造反這事兒是不是得賴我?還是賴你今天才想起來和我說這事兒?”

    “上神,這個……”莊鎮曉艱難地動了動發緊的喉嚨,“畢竟小……雲垂野他當時並未向朝廷求助。

    “說實話,我……”扶淵說不下去了,又問徐西塢,“宮裏什麽意思?”

    徐西塢隻道:“您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扶淵深吸一口氣:“此事還要勞煩師兄轉告月院長。”

    莊鎮曉應了:“上神珍重。”

    此次進宮,是徐西塢陪他同去的,初一十五作為老侯爺的弟子,是要避嫌的。

    “聽說公子以前同那雲侯有些交情?”徐西塢一時還不太能接受遮月侯叛變的事,稱呼還不曾改過來。

    “嗯……”扶淵下意識地應了,須臾又道,“其實也談不上交情,不過是……見過麵說過幾句話而已。”

    原來救命之恩,也能在日後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一字千金”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釋:不過是為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而已。

    扶淵到時,除了戍守風月關的崇明君一行,文武百官全都來齊了。

    場間隻有鍾離宴知道雲垂野舍命救過扶淵,扶淵來時,他曾無不擔憂地看了扶淵一眼,卻發現扶淵是神色自若,比一般的大臣還要鎮定幾分。

    鍾離宴見了,也隻能先勸自己別慌,平穩聲線,來主持這場會議。

    現實是很殘酷的:雲垂野沒有動富庶又好攻打的南溪,很有可能是南溪不過是牆頭草——甚至是支持雲垂野的,畢竟雲、宋兩家是世交,兩位老侯爺又是曾經的同袍。

    玄山以往曾是帝都以南最重要的屏障——那裏曾有無數軍隊駐守,又有玄山各個門派的弟子們。可如今,大部分的軍隊都被調到了帝都,玄山多得是北境遷來的難民。而且,無名宗宗主李念堂率精英北上支援,玄山大小門派響應者頗多——如今各個宗門裏也都是空的。

    人們在爭論,到底保不保玄山。

    扶淵和楊儀清的想法難得的一致。

    玄山他們保不住。

    隻是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多言,隻是默默地聽著其他人爭論不休。

    鍾離宴自然是想保下玄山的。他作為一個國家的實際統治者,總不能盼著一幫土匪去幫他看顧北境的流民。

    可問題是,拿什麽保呢?

    雖有風月關、堪輿圖的加持,可對付魔族就讓他們的兵力與糧草捉襟見肘,更遑論是一支不大不小的叛軍。倒不如……趁現在加強帝都的補給,好歹撐過這一天,才能以待來日。

    這種話楊儀清是萬萬不敢說的,太子最是仁厚,聽了他這話怕是要給他亂棍打出去;扶淵也隻是在心底想了一下,他不想在人前讓鍾離宴為難。

    習洛書也是支持鍾離宴的,字字珠璣,把持有小部分意見的人全都給理論得灰頭土臉。

    站在他身旁的扶淵靜靜聽著,憋了一肚子反駁的話。

    到最後章程都快議出來了,鍾離宴才發現扶淵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對誰的意見都不曾表態。

    於是他問了一句。

    “臣……有些話想單獨對殿下說。”扶淵躬身一揖。

    鍾離宴允了,與眾人又花了小半時辰初擬了章程,這才散會,留扶淵一個人說話。

    他本以為是扶淵重情義,念著當時的救命之恩要替雲垂野求情,他連怎麽勸他都打好了腹稿,卻不想扶淵竟是一撩衣擺,跪在他麵前。

    “小淵,你這是……”鍾離宴一怔。

    “請殿下收回成命。”扶淵叩首,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你說什麽?”鍾離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請殿下放棄玄山,放棄北境的流民,保證……”

    “夠了!”鍾離宴喝斷他,“扶淵,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從未見過鍾離宴如此憤怒,卻仍不肯相讓:“臣清楚得很,倒是殿下,還是冷靜下來再做決定吧。”

    “你——!”鍾離宴氣極,他指著扶淵,卻除了一個“你”再也說不出其他。他本想罵回去,罵扶淵不冷靜,可話到嘴邊,他又能感覺到扶淵那種骨子裏透出的冷漠。

    扶淵說得對,不冷靜的是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鍾離宴走下來,走到他麵前,“可除此之外我還能怎麽辦呢?”

    “君子棄瑕以拔材,壯士斷腕以全質。①”扶淵看著他,神色平靜,語調尋常,“隻有保下帝都,我們才有機會翻盤。”

    “當時,”鍾離宴喘了口氣,“力排眾議轉移北境百姓的是你,現在叫我舍棄他們的又是你——扶淵,你該不會以為雲垂野起兵是來支援咱們的吧?!”

    “若……他真有此心那再好不過。”麵對鍾離宴的目光,扶淵沒有退縮,假裝聽不懂他話裏的諷刺,“我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所以還是要做萬全的打算。”

    “這就是你萬全的打算?”鍾離宴眼裏盡是失望,“扶淵,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扶淵心頭一跳,卻還是迎著他的目光:“殿下,我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