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春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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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鎮曉以為秦老爺說的是報酬,便應下,從衣襟裏掏出個錦囊來,遞給秦老爺。

    秦老爺打開一看,是塊翠色極佳,水頭極好,雕工上乘的玉佩,應該是宮裏賞下來的好東西。

    他收起玉佩,明明是饜足的樣子,卻對他們道:“老夫說的‘規矩’,可不是這個,莊公子出來之前,月院長還給了你別的東西吧?”

    莊鎮曉臉色微變:被他說中了。

    周和光見莊鎮曉吃了虧,便不客氣道:“秦老板這是江城的規矩吧?我們帝都可沒這規矩,還沒讓我們看貨,就要這要那?”

    “大小姐有所不知,月院長想要的,可不是一般的東西。”秦老爺並未因周和光的出言不遜表現出任何不快,畢竟周家也是做生意的,雖然最近一段時間被雲家打擊,虧損了不少錢,但堂堂神殿,仍不是他一個剛在帝都站住腳跟的秦家惹得起的,“不是江城的規矩,亦非秦氏的規矩,是這貨物的規矩。”

    周和光被他唬住了,她偏過頭去,悄悄問莊鎮曉:“師叔買的是個什麽東西?”

    莊鎮曉沒有回答。

    “莊公子考慮清楚了麽?”秦老爺又問。

    “師兄!”周和光都急的額上生汗了。

    莊鎮曉抿著唇,甚是凝重地又從衣襟裏掏出了一個小錦囊,遞給秦老爺。

    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綢袋,和方才裝那枚玉佩的簡直是雲泥之別。裏麵的東西也是小小的,極不起眼的一枚物事,可秦老爺看到它時眼睛卻比看那枚玉佩亮上很多。

    待周和光看清那到底是什麽東西,也不由得驚訝地張大了嘴。

    是天時院院長的印信!

    “師兄你瘋了!”周和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看到莊鎮曉的表情才反應過來,“師叔他瘋了?!”

    莊鎮曉的表情相當的難以言喻,他不作回答,隻是看著那枚小印。

    端詳一番之後,秦老爺又雙手把那枚印信奉還了,不等兩個孩子驚訝完,便道:“二位隨我來驗貨吧。”

    不僅是周和光,連莊鎮曉也沒反應過來,他懵懵懂懂地收了印信,便隨秦老爺去了。

    周和光趕緊跟上。

    三人快步穿過稱得上是逼仄的園子,來到了後麵的書房,秦老爺讓他們稍坐,獨自去庫房取貨了。

    他們都是滿腹疑惑,就連被師尊交代任務的莊鎮曉,亦是對此事一知半解。他們就這樣幹坐著,緊張地等待秦老爺給他們一個答複。

    可等了小半個時辰,秦老爺也沒回來,周和光坐不住了,焦急地在書房裏兜圈子。

    莊鎮曉永遠坐得住,甚至還有心情與周和光閑談:“方才沒來得及問,如今帝都戒嚴,師妹是怎麽出的城?”

    “師兄是怎麽出來的,我就是怎麽出來的。”女孩兒衝他笑了一下,轉到屏風後麵去了,“和光想求師兄件事。”

    “你我之間,何必說求。”莊鎮曉看著屏風後那道窈窕的影子。

    “我不能再回文山殿了。”周和光道。

    “周師妹……”

    “你懂我意思吧?”周和光從屏風後探出頭,眼裏已是星星點點,“我不想嫁給雲垂野,我根本不認識他。”

    女孩兒的聲音已經有了哭腔,莊鎮曉見了,連忙起身:“師妹——”

    “你別過來!”周和光又躲到屏風後麵去了。

    莊鎮曉還是走了過去,腳步又慢又穩,他扶著那麵屏風,兩人之間便隻隔著一張薄薄的絹畫:“我答應你,你既然不願,誰也不能讓你嫁。”

    “可自古娶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人言何足恤。他雲垂野提親,可是父母之命?”

    “可如今局勢,誰也說不準。”

    “我護著你。”莊鎮曉道,說了又怕分量不夠似的,“你別怕,就算我死——”

    周和光最聽不了這樣的話,她從屏風後麵轉過來,手壓在莊鎮曉唇上:“別胡說!”

    莊鎮曉一愣,退了一步。

    女孩兒還掛著淚的臉倏地一下就紅了,素裙一轉,又背過去了:“總、總之,別說這樣的話,也不怕忌諱。”

    “嗯。”莊鎮曉應聲。

    “師、師兄,你看這個!”周和光故意指了指那屏風上的美人圖。

    莊鎮曉哪懂女孩兒心思,真就去看了:“三尺春冰?是說畫上這女子叫‘三尺春冰’?”

    其實周和光根本沒有仔細去看,臨時拉個東西救場罷了,聽莊鎮曉這樣說,覺得名字奇怪,便也湊過去看。

    畫上寫著“三尺春冰小像”,也無怪乎莊鎮曉這樣說。

    “確實奇怪,”周和光道,她看這幅畫的落款時間並不遙遠,也非什麽大家,這“三尺春冰”美則美矣,卻也不像是位青史留名的奇女子,“想必是跟秦家有淵源的人吧。”

    “畫得倒細。”隻見這“三尺春冰”抱著把琵琶,衣上的花紋、琵琶上的裝飾,都畫得纖毫畢現,絲毫不敢含糊。

    “咦,這琵琶我似乎見過。”周和光俯下身來,細細地看那把琵琶。

    莊鎮曉本以為這樣精細的琵琶,應該是文山君的收藏,不想卻聽周和光道:

    “我想起來了!我在連遠殿見過!”

    “連遠殿?”莊鎮曉的眉皺起來了。

    “師兄可知那連遠殿裏有個田姑娘,她就有一把一模一樣的琵琶!”

    “……”田姑娘此人莊鎮曉豈能不知,可他在意的不是這個,“師妹什麽時候去的連遠殿?”

    “就前兩天,”周和光笑笑,“六殿下與映川郡主不知是怎麽想的,想要撮合我和上神呢,聽說我被爺爺關起來的是,比同塵都著急。也多虧了她們,我才能逃出來。”

    當時六殿下見到田姑娘的表情相當精彩,她現在想起來都要發笑呢。

    “……”莊鎮曉大概知道這“三尺春冰”是什麽人了,他並不深究,隻問周和光,“那你覺得,那田姑娘人品如何?”

    “師兄怎的像那兩位殿下似的,”周和光的笑帶著兩份促狹,“不過一麵之雅,就要問人品性了。”

    “以她的身份,待在連遠殿,隻能是害人害己。”莊鎮曉看著那幅小像,道。

    “師兄怎的還品評起別人了?”周和光問,“都是他們的造化,緣分未盡,師兄說什麽也沒用。”

    二人一直等到晚間,等得周和光口幹舌燥,秦老爺也沒回來的意思,連派小廝回話也不曾。

    她急了,拉著莊鎮曉出去,要問個清楚。

    沒想到才一出門,就有小廝迎了上來。

    “你家老爺呢?”雖是平白等了一個下午,周和光卻並不怎麽生氣,反倒想要感謝這位秦老爺。

    “回小姐的話,老爺今日去庫房取貨,誰知一個不小心,從梯子上跌下來了。”小廝哭喪著臉,“現下還在昏迷,聽大夫說,怕是不好了。”

    “怎麽會?”周和光花容失色,心裏十分不舒服。

    “何時跌的?為何現在才來告知我們?”莊鎮曉問。

    “回公子,這……這書房輕易不能近的啊,小的便隻能等著二位貴客出來……”小廝揖了又揖。

    二人對視一眼,總覺得事有蹊蹺。

    “我家夫人給二位貴客準備了兩間上房,備了上好的酒菜,貴客這邊請。”那小廝又道。

    秦家水深,外麵更是不安全,莊鎮曉權衡了一下,覺得還是暫且留在秦家為好。周和光聽莊鎮曉的,便也跟著住了下來。

    秦家後院,卻又是另一副光景。

    秦老爺是跌了沒錯,卻也沒有那小廝說的那麽嚴重,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他僵硬地躺在床上,一雙眼仍是炯炯有神。

    守在床榻的並不是小廝口中的秦夫人,而是位中年男人,雖有歲月摧殘,卻也能看得出當年的風采。

    “這孩子多像你。”秦老爺道。

    “你留他在書房裏半日,就是為了畫這張小像?”男人不置可否,把畫著莊鎮曉的卷軸合上,“你好好養著,別再做這種沒意義的事了。”

    “……尚嚴!”秦老爺眼見著他起身要走,不顧腰傷,探出了手臂,“他既是個孤兒,月如期又為何讓他姓莊?!”

    “我自己有多少個兒子我自己清楚。”莊尚嚴回身道,“你好好養著吧!”

    “你清楚什麽?”秦老爺不依不饒,“說得和自己多幹淨似的,沾過的女人,怕是比當今聖上的後宮還多!”

    “我豈能和聖上相比,”莊尚嚴朝北邊兒拱了拱手,“別扯旁的,我莊尚嚴不缺兒子。”

    “若你兒子是天時院的大弟子呢?是九重天的狀元郎呢?是第一學院的院長呢?”秦老爺在生意場上浸淫多年,怎能看不出莊尚嚴眼裏的變化,“老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若我秦家子弟能有一個出息的進了天時院,哪怕隻是個門外弟子!”

    他每說一句,都會牽動腰傷,不過幾句話,已疼的冷汗淋漓。

    “我豈不知你一番心意。”莊尚嚴歎了口氣,怕他太激動,便又坐了回去,“可不管那莊鎮曉和我莊家有沒有關係,認回他都是難上加難啊。”

    “此話怎講?”不想秦老爺更著急了,甚至撐著床板想要坐起來。

    “老兄老兄!”莊尚嚴連忙扶他躺下,“怎麽這還想不明白呢?若是你一手養大的孩子,功成名就了,人家親生父母尋來,你願意割舍嗎?隻要月如期在一天,我就連和他見麵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月如期麽……”秦老爺閉上了眼,“你放心,他礙不了你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