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馬騳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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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成鬆也意識到了他前頭說的全是廢話,他忽然想到了年前殉了國的月院長,那個詞便脫口而出,“你是說帝都堪輿圖嗎?”

    “對!”扶淵麵上一喜,“成將軍,你說,我要是把這堪輿圖修到風月關呢?”

    “好!上神這主意好!”成鬆毫不吝嗇,又皺眉,問他:“但這可不是個小工程啊,上神打算怎麽辦?”

    “我有一個險著。”扶淵道,看了看成鬆,才說,“將軍能為我保密麽?”

    “……那得看上神是想幹什麽了。”成鬆覺得他語氣不對,根本不肯再拿正眼瞧他了。

    “嘖。”扶淵心裏罵了一句,成鬆這什麽人,說變臉就變臉兒,不僅品味奇差,人品也不過如此。

    心裏雖然這樣想,嘴上卻不這樣說:“將軍知道帝都堪輿圖是怎麽修的嗎?”

    “不清楚。”成鬆實話實說。

    “帝都堪輿圖,是用了高祖陛下與帝君的真血,繪出來的。”扶淵看著他。

    成鬆腦子終於變得像個人了:“您是想和殿下……”

    “不是,”扶淵打斷他,“沒有殿下。換句話說,我隻用一點殿下的血。”

    剩下的則全部由他來完成。

    他和成鬆一向不對付,但奇怪的是,他之前全然瞞過鍾離宴的事,費盡心機誆騙周同塵的事,竟能對成鬆坦然相告。

    “你不要命了?”成鬆問他。從帝都到風月關,把扶淵榨幹了也未必夠——就拿帝都來說,那可是個耗時千年的大工程。

    “這個就不勞將軍操心了,”扶淵笑著說,“我已經有辦法了,應該死不了。將軍練好兵,等著收複風月關便可以了。”

    “……你也不必那麽著急。”成鬆道。他竟然還有點兒舍不得扶淵這個狐媚惑主的玩意兒。

    “怎麽不著急?習相還在賊人手裏,不知生死……”扶淵不說話了,“一切都拜托將軍了。”

    “不敢當。”成鬆抱拳。

    二人行至馬場,出示了令牌,馬場的人卻不讓他們進。

    扶淵不幹了,辛辛苦苦跑一趟,讓他吃閉門羹麽:“本官有皇太子諭令,還不放行?”

    “令呢?”守門的人問。

    “是口諭。”扶淵嘴硬道。這算是他和鍾離宴之間的小默契,他會幫鍾離宴在陛下那裏圓謊,鍾離宴也會在外麵替他撐場麵,“你若不信,找個人去公裏問問,是不是太子的意思!”

    成鬆也很不爽:這些人是哪根蔥,連他的令牌也不認麽?

    “去宮裏問,也不知你們的管事有沒有這樣的膽量。”成鬆冷笑一聲,喚扶淵,“周大人。”

    “嗯?”扶淵不知道成鬆要做什麽。

    “咱們今日是帶少了人,等我把營裏的弟兄們都帶來,一人選匹馬,豈不省時省力?”成鬆話是對扶淵說的,冷然的目光卻是給了那馬場的看守。

    還不等扶淵附和,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就騎著馬過來了——扶、成二人看了,都忍不住再多看兩眼:那可真是一匹好馬。雖然資質不如“踏雪”,但要比他們胯下的那兩匹要好得多。

    成鬆更不爽了:這簡直是豈有此理!他一個上陣殺敵,下陣練兵,刀口舔血的將軍、朝廷正二品大員、四大神殿之一的子弟都沒有這樣好的馬!

    扶淵則覺得,這馬場八成有點兒黑。

    那管事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不是很會做場麵上的事。他先是光打雷不下雨地訓斥了那些看門人與士兵,令他們開門,然後才滿臉堆笑地迎出來。

    他太瘦了,又是八字眉,高顴骨,總有一種窮酸相。

    成鬆越來越不爽了,八成是在想這管事是故意的。

    但是還能忍。

    等扶淵把這個馬場交給他,必定有今天這些人好看。

    二人下了馬,隨那管事進去。扶淵並不想拿著周同塵的身份給他開罪太多人挖太多坑,說話倒還算客氣:“大人貴姓?”

    “不敢當,不敢當。”那管事慌忙擺手,把手裏的韁繩交給了迎上前來的馬夫,“免貴姓施,二位大人叫我施管事就行。”

    “施管事。”扶淵衝他點點頭,“本官姓周,奉皇太子諭令,來看看你這馬場,若是還能用,以後便交給成將軍打理。”

    扶淵斜他一眼:“這位成將軍總該認識吧?”

    “周大人太抬舉小人了。”施窮酸——扶淵給他起的外號——他見扶淵好說話,便也對他多露一些笑臉,“小人不過是個養馬的,哪裏認得大將軍呢?”

    成鬆“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扶淵在施窮酸的臉上看到了轉瞬即逝的,卻又極令人玩味的表情——一瞬間,扶淵腦海中閃過了許多詞,他挑了一個最合適的:怨毒。

    怎麽?一個馬場的管事,還能和成鬆有仇不成?

    扶淵留了一個心眼兒,剛到養著種馬的馬廄那裏,就嚷嚷著累,讓施窮酸趕緊找個地方,讓他坐一會兒,喝口水。

    成鬆不明白他的意思,還嫌他多事。

    但架不住扶淵堅持,於是成鬆對他的那點兒僅剩的好感又被磨光了:果然是貴公子的嬌貴習性,多走兩步都有這麽多話。

    施窮酸引著二人去了前廳,又吩咐馬夫燒水沏茶,扶淵卻還有話,他嫌馬夫粗笨,要施窮酸親自去燒。施窮酸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還是乖乖地領命去了。

    成鬆又誇他:“大人幹得好!我早看這人不順眼了,等我接手,第一個換了他。”

    “將軍,你覺不覺得這裏有些不對勁兒?”扶淵低聲問他,也沒工夫去管別的了。

    “哪不對勁兒?”成鬆先是不解,爾後了然,“上神,你這是沒來過馬場,都是這樣的。”

    “我怎麽沒去過馬場?”扶淵不樂意了,“皇家馬場,我沒去過?”

    他勾勾手,示意成鬆靠近些:“大人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問問您,這要是皇家馬場,敢攔您嗎?隨便哪個馬場的管事,有這樣的?”

    “我還真沒去過禦馬場,不過你這麽一說,是有些不對勁。”成鬆想了想,才道,“先是不讓我們進,直到我提出要硬闖,才把我們迎進去……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人的長相問題,總覺得他有一些……”

    “我覺得施窮酸要找個機會把咱們給做了。”扶淵直言道,“他們背後肯定有人,要不咱們先跑,帶兵把這裏圍了再說,天就要黑了。”

    “上神,你怎麽能怕這些人?!”成鬆義正辭嚴,“您想,我若要用兵,必然是先要上報朝廷,最早也得明天上午出兵。而咱們這次已然打草驚蛇,不把他們的狐狸尾巴揪出來,可就要讓他們跑了!”

    “那將軍說說,咱們該怎麽做?”扶淵扶額。

    “門外有守著的人。”成鬆低聲道,他站起來,朝外看了看,又問扶淵,“大人輕功怎麽樣?”

    “基本不會。”扶淵抬了抬眼皮。

    “嘖。”也說不上有多嫌棄,“不妨事,您今兒就算是個殘廢也沒事。這樣,窗外沒人,咱們從這裏出去,然後周圍轉轉,看看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可是我們並不熟悉這個馬場,而且隻有你我兩個人。”扶淵抬頭看著成鬆說的那個小窗——夠他們爬過去了,但是太高,下麵也沒什麽桌椅板凳,扶淵都夠不到它的窗沿。

    “沒關係,走罷。”成鬆拉他,“再不走,施窮酸就要回來了。”

    扶淵一想也是。等施窮酸回來,若真要對他們做什麽,他們也是跑不了,不如現在先溜,說不定還有意外之喜。三十六計,果然走為上策。

    借著成鬆的力,扶淵成功的爬了上去,沒用多少功夫,他們就翻了出去。成鬆判斷了一下,應該往西走,西邊就是種馬住的馬廄了。扶淵卻不太同意,他覺得他們都算不上懂馬,看馬看不出來什麽門道,應該去找書房辦公處這一類的地方,說不定會有一些筆記賬本之類。

    成鬆聽了,也覺得有道理。奈何他們都不知道這種地方該去哪裏找,便隻好先去方才施窮酸說的馬廄了。

    “成將軍,說起來,這馬是怎麽配種的?”扶淵問他。

    “小孩子家家,問這個做什麽。”成鬆笑他,不懷好意。

    “說正事呢,成大人怕是淫者見淫。”扶淵斜他一眼。

    成鬆這才正經,道:“戰馬配種,一般都是挑選**的母馬去和種馬交配,裏麵的門道我也說不太清,但好像也不是最好的方法。還有一種,是人工取精,再授精給合適的母馬。”

    成鬆撓撓頭:“但是這種方法早年就取締了,因為當時有人把好馬種高價賣出去牟利,現在便全是頭一種了。”

    扶淵心道合著他也是不懂,才拿年紀來搪塞自己。想了想,又問他:“怎麽取精?戰馬大多烈性,又頭高馬大的……”

    “你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成鬆打斷他,“上神,你今年到底多大?”

    “十七。”扶淵無奈。

    到了馬廄,成鬆一眼就看出了不對的地方:“上神,這裏怎麽這麽多馬?”

    的確,那馬廄連綿不斷一樣,一眼望不到頭。

    其實這馬場的規模並不大,一年所用的銀子也不過五千兩,根本養不起這麽多的馬。

    他們必然是有了別的外快,但問題是,他們養這麽多馬做什麽呢?

    總不會是要免費送給國家。

    但今天既然讓他看到了……哼哼,扶淵感覺那三萬匹馬的任務可以早些交差了。他一向不懂就問:“公馬母馬養在一起麽?”

    “並不。”成鬆拉著他躲在暗處,一點點的觀察外麵。

    “那就這一個馬廄啊,”扶淵也伸長了脖子看,“怎麽回事?你能看到別的嗎?”

    “你老實呆著。”成鬆把他按了回去。自從他問了扶淵的年齡,成鬆對待扶淵的態度就好似對待孩子一般沒有耐心,也不事事都和他商量,現在竟然還說教起他來了。

    “成大人,我覺得咱們現在很危險啊。”扶淵幽幽地說,“他們隻消把馬廄打開,咱們就會被萬馬踏平,連屍骨都找不到——多浪漫。”

    “……你說點兒好聽的。”成鬆又訓他。

    “走罷,別看了。”扶淵道,“去找找有沒有書房之類。”

    成鬆知道這裏多留無益,搞不好真的會被踏平,便沿著原路返回,然後走了另一個方向——他們大概能看到那裏有一排房子。

    馬場過於空曠,他們兩個這樣過去很容易被發現,但成鬆對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他執意要去,扶淵便也跟著去了——若真的能找到實質性的證據,接下來的事可就好辦得多了。

    那時一排土房,在去歲的大雪中挺了下來,看不出受災的痕跡。

    一路上沒被人發現,扶淵的膽子大了不少;而成鬆卻忽然心神不寧似的,一直催著他快些。

    他們似乎是真的摸到了施窮酸的書房,但奇怪的是,扶淵一連翻了好幾本賬本,都是人口買賣的帳。

    多是低價買來的賤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扶淵忽然覺得這特點分布真他媽熟悉。

    “上神,你想別看了,拿上幾本,咱們走。”成鬆催促道,“我忽然覺得這地方有點兒不太對。”

    “我早就覺得這裏不太對了。”扶淵又去翻其他的冊子。

    “不是,”成鬆似乎有些急,“我跟你說,剛過年的時候老金新辟了一塊兒地方練兵,就在這馬場附近,結果雪化了之後成水,地上的泥鬆了軟了,兄弟們竟然從那塊地裏——挖出了屍體。老金這人你也知道,膽子大,不信邪,他就親自帶著人挖,挖出了好大一個坑——有的挖出來已經是白骨了,但是不多,大部分都是還沒腐爛完的屍體。”

    扶淵默然,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最初挖的時候,我們心裏就清楚,這絕不是什麽古戰場,偶爾挖出來兩具白骨,也都是新的骨頭。”成鬆說著說著,就感覺自己頭皮發麻,“那些屍體又死狀極慘,老金都說他那段時間幾乎天天晚上做噩夢,有人追著他喊冤——直到最近兩日出的那些案子。”

    “我找過刑部的朋友,問了一嘴——才知道那幾個案子不過是這些人的落網之魚罷了,真正的,都在老金挖出來的那個萬人坑裏呢。”成鬆喘了口氣,“但到那時,我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

    成鬆看向他,目光炯炯有神:“方才上神問我,怎麽人工取精,我倒是想到了……”

    扶淵豁然開朗,剛要接話,外麵的門就被推開了,是施窮酸。

    他毫不掩飾臉上的那種怨毒:“真不愧是成大將軍啊。”

    “所以,是真的嘍?”扶淵歪著頭看他,等著他點頭。

    施窮酸卻沒急著點頭:“周大人還是想清楚些,我若應了,二位怕是沒法見到明日的太陽了。”

    “唔,好大的口氣。”扶淵看向成鬆,裝出一副可憐樣子,“成將軍,我好害怕啊。”

    成鬆沒理他,因為外麵的人實在是太多,他也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看了好一會兒,成鬆才道:“我也害怕。”

    施窮酸本來也沒想留著他們倆的命,無論他們說什麽,直接上去五花大綁,混戰好些時候,他二人才不敵被捆,又被推推搡搡地去了馬場。

    是縛仙索,扶淵瞬間覺得自己呼吸都不順暢了。

    也許是出生入死太多次,他和成鬆都算不上有多緊張,成鬆嘴上說害怕,比扶淵說害怕還假。

    “可惜還沒到這些神駿**的時候。”施窮酸又露出了那種帶著怨毒的笑容,對成鬆道,“我也不想浪費,但實在是留不得你們啦。”

    “你他娘的,”成鬆啐了他一口,“枉為人也!”

    馬夫們圍上來,就要打他。

    “施管事!”扶淵叫他,“那個,死我認了,但求死個明白,這些……是誰讓你們做的?”

    成鬆還是被打了,小腹上挨了好幾腳,疼得他幾乎站不起來——但耳朵仍豎著。

    施窮酸這人,多少是有些變態的。正常人不會與一個將死之人多說什麽廢話,但如果是這個變態的話,如果這件事能滿足他變態的快感的話,他會說。

    果不其然,施窮酸是禁不住他們這些眼高於頂的大人們求他的,他瞬間有些飄飄然,朝北邊兒拱了拱手:“自然是老祖宗,咱可是老祖宗的幹孫子!”

    成鬆並沒有往宮裏麵兒想,聞言不由大驚;扶淵卻好似早已想到,做了一個“恍然大悟”的樣子,便不再說話了。

    施窮酸把他們送到了馬廄前。

    “將軍,我委實不該胡說八道。”扶淵誠摯地向成鬆道歉,“咱們好像真的要被萬馬給踏死了。”

    “周大人是聰明人。”施窮酸笑了笑,“模樣也好,可惜,真是可惜了。”

    “那你下輩子注意點兒。”成鬆悶聲道。

    他們被綁在了馬場上僅剩的一棵小樹上,身上被潑了散發著濃鬱氣味的水,扶淵想,大概是用來吸引那些馬兒的。

    這水一出來,馬廄裏的馬便開始躁動不安了。

    一切準備就緒後,施窮酸才退後,叫了人去開馬廄。

    一時間,萬馬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