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 國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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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劉意的過去,鍾離宛也多少打聽到了一點,對那位劉院正也有所耳聞。可是再一想,劉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太醫院的院正好歹也是個五品官兒——
“令尊是給哪位貴人診病去了?”鍾離宛大概能猜得到,能讓一個人悄無聲息就這樣消失的,多半與皇權有關。
“正是裏頭那位。”劉意搖搖頭,不給鍾離宛驚訝的機會,“從小師父就告訴我這種事怨不得別人,都是命數。他讓我認真念書,放眼當下,告訴我把這輩子活好才是最要緊的。後來我爹出了事,也從沒想過要讓我爹走得明明白白,隻想著能跟在師父身邊就好了。可是……”
“我爹走了,那位的病也總得有人去看,師父算是臨危受命,走之前將我托付到了天時院的附院念書——時間過得真快啊,已經四年了,他轉頭就收了個新徒弟。”
鍾離宛好像明白了一點他的意思,便勸道:“老劉,你不該這麽想,你在你師父膝下長大,你師弟拜入師門也不過就這幾年。”
“倒也不是因為這個,師父這一身本事,是該找個有天賦的弟子。”劉意道,“我是感慨於世事變化無常,我好不容易適應了這個身份,便要生出許多變數來。這難道就是師父所說的命數?”
“你師父說得對!”鍾離宛一拍手,“人活一輩子,可不就得過好當下。人在江湖飄,那天不是刀口上舔血,所以有酒就要今天喝,有樂子就要今天樂,搞不好夜裏就讓人抹了脖子了。”
劉意又露出了鍾離宛所熟悉的那副嫌棄神情,問他:“這是了了,你要去哪?”
“如果這幾個月就能完事兒,我打算去江南看看;如果完不了事,過年我得去帝都,過了年再回西寧打點一下雜事,再去江南看看。”鍾離宛目標明確。
“我被師父安排到了西寧,又被你忽悠到了這裏。事情結束了,大家各有去處,我又能去哪呢?”劉意歎道。
“那你跟我一起下江南,咱們可以找那個扶淵上神要點盤纏。”鍾離宛道。
“得了吧,誰要跟你去刀口上舔血。”劉意賞了他一個白眼,再抬頭,見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除了那個駭人的雷,這樣的天氣倒是值得他高興。
至少不該這麽垂頭喪氣。
鍾離宛自討了個沒趣兒,倒也不惱,他回想著方才的對話,又問:“關於那個小上神,我倒聽說過一些,好像是為了保護太子傷了腿,陛下就讓他去沁水休養。令尊到底是因為什麽……”
“他的腿還在其次,要命的是,他中了鍾山之神的毒,損及心脈,危在旦夕。”劉意道。
“鍾山之神……燭九陰?”鍾離宛聽了隻覺得奇怪,“你莫不是聽岔了?他會怕這些?”
劉意並不懂這些,便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當年太子也受了傷,我還去探望過,他倒是一點事也沒有。”鍾離宛想了想,“我看扶淵現在也不像有事的樣子。我聽聞帝君也曾在鍾山吃過虧,不也沒事嗎?”
聽他這樣說,劉意也覺得不對勁了:“看來確有隱情……等回去了,我去問問師父。”
他們又閑聊起了別的事情,並未發現背後的花牆後還坐著一個人——正是莊鎮曉。他靜靜聽著,麵色仍如往常那樣冷淡疏離,看不出悲喜。
五月十八,帝都曦月殿。
鍾離宴昨日接到了扶淵的兩封題奏並一封密信,即刻就把幾位大臣請來議事,眾人明槍暗棒地議了幾個時辰,才勉強議出一個還說得過去的法子來,待諭旨寫成,今早才發回玄山。
他本以為叫扶淵出京,是對他的一種保護,可誰又能想到才離京幾日就能就能遇到這檔子事。
這件事弄得他心煩意亂,便想著出去走走。柴胡見狀,就屏退左右,一個人跟在後麵伺候著。
曦月殿後有一幢兩層小樓,造型別致。鍾離宴曾聽天帝說起過,這裏頭供著的是九重天的國祚,故而從不讓他們這些孩子進去撒野。
鍾離宴也的確從來沒有進去過。
出了曦月殿,轉角有一個小小的花園,雖不及禦花園精巧,卻也要比在曦月殿裏舒服。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鍾離宴隨手折了一枝薄紅色的薔薇,忽然想到了什麽,便問:“小淵與寧兒的生辰禮可都備下了?”
“回爺的話,一早就備下了,上神那份已經送去玄山了,上神生辰當天就能收到。”柴胡道。
“回吧。”鍾離宴點點頭,隨手把手中的花枝拋給柴胡。
他們回來的時候,又路過那幢樓——鍾離宴不懂風水,也不懂這些方麵的講究,可就是覺得這幢樓建在這裏實在是太突兀了。
從曦月殿前麵是看不到它的,曦月殿的後殿是皇帝寢宮,外頭的那些大臣也沒有來過,知道這幢樓的人,恐怕除了宮中之人就是像舅舅、扶淵他們這些常出入宮禁的人。
鍾離宴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好起來:父皇以前與他們說過的“國祚”到底是什麽。
他停下來,問柴胡:“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麽?”
柴胡看了看,道:“以往陛下與相爺常在此處議事,隻有大公公跟著伺候,奴婢們都沒去過呢。這樓也有些年頭了,奴婢記得,好像是您出生前,這樓又翻新了一次。”
“走,進去看看。”
自然沒人攔著他們,鍾離宴一進去,就差點被裏麵的塵土味給嗆了出來。
柴胡見了,忙上前把窗子都支開了。
窗戶打開,樓裏也亮堂了不少。鍾離宴這才看清,這是一座回字形的二層小樓。一樓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隻有一些中規中矩的裝飾,連陳設也沒一件兒。他走進去,發現那樓梯很窄,僅能容一人通過,踏上去還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隨時都會塌了一樣。
他先走上去,才叫柴胡也跟上來。
“哇,這裏也太久沒打掃了。”柴胡看到他們麵前的桌椅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塵,一刻也忍不了,立即便下去拿了東西來收拾。
鍾離宴沒管他,環視了一周,發現此處雖被塵封將近一年,可還是能看到一些父皇與舅舅留下來的痕跡——桌上那柄扇子,舅舅以前常帶在身上。不知是誰送給他的,舅舅本沒有帶扇子的習慣,將這柄扇子帶在身邊偶爾也會亂放,記不清放在哪了便會興師動眾地找上好久;至於鎮紙下壓的那幾張紙,明顯是父皇的字跡,鍾離宴把它們拿起來,撣去上麵的灰塵。
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每個字他都認識,可是連在一起他就不知道父皇到底要表達一個什麽意思了。
柴胡又進來了,吭哧吭哧地提著半桶水上來。鍾離宴聽到動靜,朝下麵看了一眼,忽然覺得底下的地磚上鋪的花紋有些熟悉。
“你過來看看。”鍾離宴把柴胡叫來,讓他站在自己身邊往下看,“這像什麽?”
柴胡自然不知道,他撓撓頭:“奴婢不知道,還怪好看的……”
“行了,你去做你的。桌上的扇子是舅舅的,別碰壞了。”鍾離宴心想自己真的是傻了才去問一個太監,自己去翻牆邊的書架去了。
那裏有許多東西,多數是天帝寫的,也有一些是舅舅的字跡,他隨手翻了幾卷,想著這些能與“國祚”有什麽關係。
翻到了後麵,他忽然從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扶淵。
什麽意思?
鍾離宴是挑著看的,自然是看不明白。但在這裏出現他的名字,也很奇怪。鍾離宴便把他發現扶淵名字的那一卷書附近的幾冊書都抽了出來,放到柴胡剛擦淨的案上繼續看。
柴胡就一個人在旁邊收拾著,他聲音不大,鍾離宴看得也入迷,不知不覺,就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柴胡把整個二樓收拾幹淨了才發覺時光的流逝,他顧不上欣賞自己的勞動成功了,忙去問鍾離宴:“小爺,該用晚膳了,您看……”
鍾離宴神色凝重——柴胡默默地在心中換了一個詞,這樣的表情已經稱得上是難看了。
“殿下這是怎麽了?”
鍾離宴這才回神,他“啪”地一聲合上了書頁,給柴胡下了一跳。
“走罷,以後任何人都不許來這兒。”
他終於明白了天帝所說的“國祚”是什麽,也知道了九重天百年太平之後血淋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