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九死一生,安南邊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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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月後,武朝,安南邊塞。

    虞戈沒有死,紅衣女子手下留情放了他一條小命,但他已不在永安,而是來到了帝國的邊陲安南郡。

    叫醒他的是一名綽號“肉耗子”的老兵,他對初來乍到的虞戈頗為照顧。老兵隸屬於安南郡戍邊營,這是女帝於十年前成立的一隻邊軍。

    戍邊營也是虞戈目前的歸屬,醒來後他的身份便成了一名新兵,或許這就是流放的一種。

    鬼門關外走了一遭,虞戈心中明了,像內務府那樣的龐然大物對自己網開一麵,這其中涉及的原由和情麵隻能跟小九有關。

    或許,是小九向那個紅衣女子求了情?

    一念及此虞戈攥緊了拳頭,他深知想要揭曉答案就必須重返永安。

    可安南邊塞與永安城隔著千山萬水,想要踏上歸途對目前的虞戈來說更是一種奢求。

    時下已經是五月的天,安南邊塞卻沒有絲毫回溫的跡象,雖說不上是天寒地凍,但偶爾還是有陣陣刺骨的寒風掠過。

    而那盤踞在頭頂上空,似經年累月般層層堆積的鉛灰色厚雲,足以讓所有企圖偷窺天空的視線為之絕望。

    首先,要活下去,其次是想辦法離開這裏…

    “還發呆呢,快幹活!”

    注意到虞戈失神,一旁的老兵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今個胖頭兒來挑人了,好好表現,別讓人家看不順眼了,給你分個穿小鞋的活兒!”

    胖頭兒是戍邊營的統領之一,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神秘人,二人都是戍邊營的老大,隻是虞戈都未曾見過兩位本尊。

    聽老兵說,胖頭兒雖為人精明,但對待士兵還算客氣,而另一位可不得了,是個凶神惡煞的刀疤臉。其為人少言寡語,待人更是尖酸刻薄,可謂是讓眾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一尊瘟神。

    聽著老兵的描述,這哪裏是在說人,分明說的是冷麵修羅嘛。

    他不禁打趣:“瞧您說的,都快把自己嚇得兩腿打擺子了。”

    見虞戈不信,老兵頓時急了,苦口婆心的絮叨:“哎,小兔崽子,我還能騙你不成,我跟你說…”

    “得了得了,知道了,我這就幹活。”

    虞戈連忙繼續劈柴,這老兵一但絮叨起來,什麽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得撿出來說叨一遍,虞戈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誒,這就對了嘛,看你長得皮白肉嫩的,回頭說不定能分個跑堂的營生。

    再不濟給當官的洗洗內褲啥的,總比去了巡查隊丟了小命強。”

    老兵停下手頭的活,喘了口氣兒。

    這個快奔五十的老男人,臉皮上每一道褶子都刻滿了歲月留下的滄桑痕跡。

    戍邊營建在苦寒的邊塞,環境惡劣不說,每年撥下的軍費更是少得可憐,因此每月都需要人力來維修建築工事。

    幸虧虞戈這些年起早貪黑操持酒肆,養了個勤快的身子。不論是掄大錘砸木樁,還是拿起斧頭劈柴,那都是不在話下。

    倒是苦了這老兵,分明一把歲數了,卻還要跟著幹體力活。

    莫非,參軍的都要老死軍中不成?

    “喲,肉耗子幹不動啦?”

    見老兵原地杵著喘粗氣,不遠處一名中年老兵皮笑肉不笑的喊了一句。

    中年老兵身邊還有幾個嘴巴裏叼著幹草遊手好閑的主,個個眼神帶著輕蔑。

    他們都是抱團的兵痞子,是幹活時候偷懶,吃飯時最勤快的那種。也許是軍營生活太過乏悶,所以欺負欺負老弱病殘,便成了這幫人唯一的消遣。

    被人直呼肉耗子,老兵沒有回應,而是扭頭冷哼了一聲,不想搭理那人。

    中年老兵見狀,隻感覺薄了麵子,頓時臉色生寒:“喲,跟你打招呼呢,還能喘氣就吱一聲啊,愛答不理的看不起我們兄弟幾個啊?”

    其他幾個兵痞子也紛紛吐了嘴裏的狗尾巴草,吊兒郎當的走上前,個個麵帶不善。

    與老兵相處數月,虞戈也知道軍營裏的一些規矩,這裏儼然是個弱肉強食等級森嚴的社會,老弱病殘自然免不了受到“強者”的排擠和嘲弄。

    聽出對方語氣不善,虞戈上前打著圓場:“他隻是累岔氣了,顧不上說話。咱們都是一個營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別傷了和氣不是?”

    中年老兵低頭瞅了虞戈一眼,怒了努嘴:“哎?哪來的小王八犢子,這有你說話的份嗎?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拍死你!”

    虞戈也不惱火,而是微微躬著腰,麵上賠笑:“您說的對,不過您心胸海量,哪會跟我們這幾個老弱病殘的找晦氣不是,我們這就走,絕對不礙著您的眼睛!”

    說完,不給對方找話茬的機會,虞戈便拉著老兵離開。後者雖然年邁,脾氣卻不減當年,虞戈連拉帶拽好不容易才將他拉到一邊。

    經營酒肆多年,這喝酒的總有那麽幾個酒品不好鬧事的,充當和事佬這事虞戈最為拿手。隻是在過去,這種找茬的事主兒,往往都被小九那冰冷的眼神鎮住,但眼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兵被虞戈拉走,心裏頭不解氣,嘴上嘀咕道:“也就是你拉著我,不然爺爺非打瘸了這幾個孫子的狗腿…”

    “對對對,您老厲害,咱大人不記小人過,讓著他們…”

    虞戈嘴上哄著對方,直到老兵順氣了,他這才想起一件事。

    細細想來,與老兵滿打滿算相處兩個月了,也不知道這綽號“肉耗子”的由來。不過這話到嘴邊了,虞戈也沒敢問,就怕老兵好麵子,又憋了一肚子火。

    恰好這時,周邊嘈雜的聲音突然消停,眾人都放下了手頭的活兒,齊刷刷的看向了不遠處。

    有一身著黑色武官常服,挺著大肚子的家夥,領著一隊人急匆匆的走過來。

    當那人走近,虞戈匆匆打量一眼:這個官帽下滿腦門都是汗珠子的胖子,左臉長了一顆痦子,留著兩小撮八字胡,倒是生了幾分憨厚相。

    不用說虞戈也知道,這應該就是老兵口中的胖頭兒了。對方手裏頭拿著一本名冊,想來今個過來就是為了給新兵劃分歸屬職務的。

    胖頭兒身邊的幾人散開張羅,將一眾散開的新兵老兵聚集在一起。

    等到人都齊了,胖頭摸了把臉上的汗珠子,抬頭打量了眾人一眼,這才抽了抽嘴角伸手捋了捋胡子,喊道:“甭管老油子還是後生蛋子,既然進了我戍邊營,那都是入了朝廷編製的兵了!

    你們之中,有罪大惡極、作奸犯科之人,也有坑蒙拐騙、阿貓阿狗之輩…

    但打今個起,隻要你們安生在戍邊營效力,過去的罪名便一筆勾銷了。

    為此,你們都應該在心裏感謝當今聖上網開一麵,饒爾等一條性命!”

    隨後胖頭兒又說了不少女帝的好話,很明顯,雖然安南邊塞距帝國的統治中心極為遙遠,可胖頭兒對女帝顯露忠心的表麵功夫卻做的非常到位。

    一口氣說了小半個時辰,胖頭說的口幹舌燥,其隨行的一名下屬眼力勁十足,忙遞來一杯熱茶。

    胖頭兒接過茶杯,吹了吹滾燙的茶水,朝著一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後者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招呼同伴開始分派新兵老兵的歸屬。

    據老兵說,每年戍邊營都會從全國各地募兵五百人左右,而光在維修邊塞前哨的人少說也有百八十號。不論新兵老兵都得重新分派職務,少說也得耽誤一上午的功夫。

    老兵很快便被點名叫走了,和大多數人一樣,他有個俗氣的賤名叫張二狗。

    終於輪到虞戈,後者上前幾步,眼瞅著自己就要被負責勾名的人員劃入巡查隊,一旁的胖頭兒卻突然伸手製止對方。

    “小子好麵生啊,名字也秀氣,我不記得有你這號人…”胖頭兒嘬了一口茶水,嘴角抽了一下,問:“你哪人啊,年紀輕輕的犯了啥事。”

    “永安人…我…”

    若問虞戈犯了啥事,他可不會傻了吧唧的說自己得罪了內務府,因此一時不知應該如何應答。

    所幸,胖頭兒也沒刻意為難他,隻是招手讓人端來名冊,瞥了一眼道:“看你細皮嫩肉的,能拎動大刀嘛,別砍了自己的腳丫子。”

    周圍不少老兵都知道這是胖頭在打趣,便跟著笑了笑。

    “會做飯嗎?再不濟燒火也成,夥房缺個人,讓他頂上。”

    胖頭兒揮了揮手,端著名冊的那人立刻將虞戈的名字劃入了後勤人員名單上。

    虞戈早就聽老兵說過,這夥房和跑堂之類的活,都是美差,至少不用去巡查隊幹掉腦袋的活。他身後的老兵見虞戈受了胖頭的照顧,卻連個感謝的話都不知道說,頓時急得原地跺腳。

    他突然抽出鞋拔子,怒氣衝衝的走過來,照著虞戈的半邊屁股狠狠地來了一下。

    “愣著幹啥,還不謝過大人!”

    教訓完虞戈,老兵又轉過身,麵上帶笑,與胖頭奉承道:“大人見諒,這小子木訥,得了您的福蔭,連個好話都不知道說了。”

    在老兵的提點下,虞戈這才從嘴裏擠出一句:“多謝大人…”

    胖頭兒卻突然伸手指了指老兵:“張二狗,我認得你,人送外號肉耗子是吧?

    今年你還在巡查隊吧,我倒是要看看,你這隻大老鼠還能不能苟活到明年!”

    周圍不少老兵聽了也跟著發笑,唯有一眾不明所以的新兵,聽不懂眾人都在笑些什麽。

    虞戈注意到,被胖頭直呼肉耗子這個稱呼,老兵非但沒有反感,反而麵上賠著笑,拉著自己緩緩退回人群。

    這讓虞戈更加好奇,肉耗子的綽號究竟是怎麽來的,為什麽他一屆小兵,能讓胖頭兒惦記著。

    新兵老兵都分配好了新的職務,胖頭兒也不多留,繼續前往下一處崗哨。

    大部分新兵則是滿臉茫然的抬頭眺望,老兵們則有人歡喜有人愁。

    “歇會吧,咱們幹的夠多了。”

    老兵招呼虞戈坐下,丟給他一條皺巴巴的毛巾,也不知是從哪裏裁下來的。

    虞戈看著手中毛巾,一時難以接受,又不好薄了老兵的好意,隻是象征性的擦了擦手。

    老兵見狀,頓時笑道:“到底是永安城出身的,多習慣習慣會好的。

    以後在夥房裏勤快點,多幹活少說話。雖說肯定會受點欺負,活的累了點,但總比去巡查隊掉腦袋強。”

    聽老兵這麽一說,虞戈順勢問道:“巡查隊是幹啥的,我看有好多老兵分到巡查隊後,都是一臉的苦相,就跟輸了錢似的。”

    “巡查隊就是出門巡視邊界線的,每月都要按規矩巡查一次。

    運氣好了啥事沒有,運氣不好碰到個暴風雪之類的天災,或者人禍…總之十個人裏能有一個回來,就算是不錯的了。”

    老兵說著,從懷裏摸索半天,掏出一把幹癟的花生米,伸手小心翼翼的捏起一粒,丟到嘴裏咂吧兩下,一臉的享受。

    他又朝著虞戈攤開手心:“來一個?”

    後者注意到老兵那指甲縫裏的陳年汙垢,連忙搖了搖腦袋稱自己不餓。

    老兵笑了笑,露出滿口黃牙,罵道:“說起來,都是回紇那幫孫子鬧騰的,如果不是他們跑到咱們的地頭上燒殺搶掠,你我也不用在這個鬼地方碰麵了。”

    他口中的回紇是帝國人對西南高地七大部族的統稱,嚴格意義上來說,回紇也是一個國家。

    隻是近幾十年以來,回紇人趁帝國兩次內亂,經常出兵劫掠帝國的安南邊陲,搞得安南郡民不聊生。

    直到女帝親政後在安南邊塞設立戍邊營,方才擋住了回紇人的馬蹄,換來了安南郡近十年的穩定。

    當然,歲月靜好並非是沒有代價的,安南郡近十年的和平,就是用戍邊營上千名士兵的血換來的。

    虞戈也逐漸想明白一個問題,那紅衣女子將自己丟在這,不是放他一條生路,而是讓他踏上另外一條不能回頭的絕路。

    不過此處雖是九死一生,但終歸有一線生機。為了尚在永安不知安危的小九,虞戈怎麽也要和命運搏這一把。

    次日,虞戈和同樣被分配到夥房的三名小夥子,一起到指定的夥房報名。

    這裏設在安南要塞的內部,除了一間庫房與後院放牲口的地兒,便隻有一間冒著煙囪的大瓦房。

    環境還算不錯,職務也是虞戈最為熟悉的。幹了十年的酒肆老板兼大廚,做飯對虞戈來說那是小菜一碟。

    到了門前,虞戈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回頭一看,身後三人皆朝虞戈使了個眼色,擺明了是想要自己做這出頭鳥。

    無奈之下,他隻能伸手敲門,可還沒等他碰到門麵,大門卻突然被什麽東西猛地撞開。

    一隻胡亂撲騰著翅膀的野雞淩空跳起,正伸出那兩隻尖銳的爪子,朝著虞戈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