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九死一生,安南邊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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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隻野雞撲麵而來時,虞戈本能的蹲下了身子,也幸虧他反應快,不然這脾氣暴躁的野雞,可能已經用爪子在他臉上留下點痕跡了。

    野雞從虞戈頭頂飛過,這可苦了身後三人,別看這哥仨方才報團欺負虞戈,卻都長了一張儒生相。

    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哥仨哪裏見過這種雞飛狗跳的陣仗,當下便一哄而散。

    虞戈剛剛站起身,迎麵卻突然貼近一張臉,嚇得他一個激靈。

    這張臉也是長得頗為考究,滿臉的麻子不說,那兩隻銅鈴般大小的眼睛裏一雙瞳孔向鼻尖靠攏,是一對鬥雞眼。

    麻臉漢子光著膀子,挺著大肚子,一撮雜毛立在胸前迎風吹拂。

    他吐出滿嘴的雞毛,手中高舉臉盤子大小的菜刀,衝著虞戈大吼道:“老子的雞嘞!是不是讓你小子藏起來了?

    王八蛋敢啄老子胸毛,看老子不禿嚕了你!”

    虞戈忙向身旁撤了一步,並伸手指了指那隻正在院子裏追著三個公子哥上下撲騰的野雞,說:“在那呢!”

    麻臉漢子瞅了瞅,這才看清那隻脾氣暴躁的野雞,立馬舉著菜刀就要衝上去,卻沒注意到腳下的台階,身子一個趔趄,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小心…腳下…”虞戈提醒不及,隻能以手遮住眼睛,不忍直視眼前這慘狀。

    回頭看了一眼屋內,夥房裏還有兩個男人。

    發生這麽大的動靜,倆人愣是沒抬頭看一下,該燒菜的燒菜,該切絲的切絲,仿佛這對他們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

    “抓住那隻雞…”麻臉漢子摔得不清,吐出一嘴的泥沙,不停的嘀咕著。

    無奈之下,虞戈隻能擼起袖子,親自出馬。幹了十年的大廚,抓魚宰雞這種小事,對他來說就是小事一樁。

    不出片刻,這隻脾氣暴躁的野雞,便被虞戈抓住,他還順便打了一盆熱水,給雞大哥做了個全身拔毛。

    那麻臉漢子見這野雞已被虞戈馴服,頓時順了口氣,拍著虞戈的肩頭,把他好一頓誇讚。

    虞戈也經麻臉漢子介紹得知,別人都管他叫王麻子,這兩間夥房裏共有三個廚師,而他是專門給普通士兵做飯的。

    至於剩下的二人,一個是專門給兩位統領做菜的大廚,剩下的那個則對付一些中層官員的胃口。

    原本廚房裏有兩個跑腿打雜的幫襯著王麻子,隻是今年這倆人都被調走了,而另外兩人自然不肯多管閑事,所以王麻子才經常鬧的如此雞飛狗跳。

    王麻子說話間,也不忘朝那兩位廚師的背影瞪了一眼,顯然是早就看不慣倆人的冷漠作風。

    現如今虞戈進了夥房,可碰鏟子的事依舊輪不到他,他和新來的三個同齡人專門負責淘米洗菜之類的營生。

    虞戈還好,打記事起便忙活著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兒,卻是苦了三個公子哥,讓他們拿筆或許能寫出幾個大字,但論起廚房裏的功夫,三個人加在一起也比不過一個虞戈。

    奈何這哥仨都是互相認識的,又有胖頭兒的庇護,即便是王麻子也不敢多使喚三人,因此廚房裏跑雜的重擔依舊落在了虞戈的肩膀上。

    或許,三位公子哥出身書香門第,再不濟也是經商之家,至於為什麽會被發配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虞戈就不知曉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的掰扯著過,不知不覺間,虞戈已經在夥房裏幹了一個月的雜活。

    那三位公子哥依舊整天待在一起,總是圍著手頭裏的那點活兒,糊弄糊弄一天就過去了。

    這日晚上,夥房裏剛熄了火,虞戈忙活完鍋碗瓢盆,伸了個懶腰準備回房休息。

    雖然在夥房裏跑上跑下很累,但起碼還有個茅草屋住,晚上回去炕頭裏丟一把柴火,暖烘烘的就能一覺到天亮。

    不像那些普通士兵,每天晚上隻能在營帳裏裹著棉被禦寒,這安南邊塞本就是苦寒之地,到了晚上寒氣更重,有時即便裹著三層棉被都不頂用。

    虞戈剛準備鎖門離開,卻突然聽到夥房裏還有動靜。

    這麽晚了,還有誰沒走?

    在他的印象裏,夥房裏最先走的是姓蔡的大廚,他是專門伺候兩位統領的,自然是夥房裏最輕快的那個。

    其次便是王麻子和另一名廚子,緊隨二人身後的,就是三位公子哥了。

    隻要三個能管事的廚子一走,這哥仨立馬撂挑子走人,吃定了有虞戈替他們仨擦屁股。

    所以說,現在這個點還在夥房裏的,虞戈實在想不出這一號人。雖說夥房裏沒有啥金貴的東西,就是進了賊還能扛著鐵鍋跑不成?

    但萬一有人使絆子,暗地裏給大米裏加點砒霜瀉藥啥的,那第一個推出去問罪的肯定是自己啊。

    出於責任心,虞戈還是踮著腳尖走路,悄沒聲息的在黑暗中摸索著。

    突然,隻聽不遠處有人低聲道:“怕什麽,哥們已經摸透了,這地每天關門以後,連個巡邏的都沒有。

    再說了,那跑堂的每天都得從外邊進五穀雜糧,雞鴨魚肉亂七八糟的,就是突然少了一隻豬,誰還能看出來?”

    聽聲音虞戈就聽出來,這是那三位公子哥中領頭的那個。

    “子明兄說的對啊,咱們這幾日清湯寡水的,我早就受夠了。

    你膽子小不敢做,我和子明兄去,到時候你可別嘴饞!”

    說完,兩個黑影窸窸窣窣的起身,虞戈見狀連忙躲在角落裏藏好。

    兩道黑影剛剛起身,便聽最後一人在後麵壓低嗓子喊道:“別走,我幹,我替你倆把風…我也要吃肉!”

    合計這哥仨整了半天,就是想吃肉了…

    這偷吃要是被抓住了,免不了要挨板子,不過虞戈也是可憐三人,畢竟是過慣了錦衣玉食的花朵,突然被移植在泥濘裏自然是受不了這個苦。

    雖說他可以悄悄地離開,不揭發三人,可虞戈記得,這哥仨貌似連切菜都不會,真的能降服住一頭豬嗎?

    就在虞戈心裏頭瞎琢磨的功夫,有倆人去而複返,這動作麻利的讓虞戈不敢置信,果然人的潛力都是被現實逼出來的。

    虞戈繼續躲在角落裏觀察,有人點了一柄火燭,借助昏暗的燭光,虞戈這才看清,那個叫子明的雙手捧著什麽東西,砰的一聲摁在了案板上。

    這聲音挺大的,倆人本就是做賊心虛,俱是被嚇得一哆嗦。

    “小點聲!被發現就得吃板子了!”有人壓低聲音責怪一句。

    “哎,怎麽掌燈了,不怕被抓啊!”這時,門外放風的那個也偷摸進來了。

    “沒事,這麽晚了誰還會來這。”子明回應一句,然後抄起一把菜刀,對著案板比量半天也沒下刀子。

    這可把門口那位給急壞了,他擦著哈喇子走過來,湊上前一看,頓時嫌棄道:“不說吃豬嗎,怎麽變魚了,這…都不夠塞牙縫的!”

    子明兄朝一旁撇了撇嘴:“嫌棄啊,你問他去,我說抓豬吧,他不敢下手,我說抓隻雞,他又怕被啄了手,能撈來一條魚就不錯啦!”

    “行吧,蒼蠅在小也是肉啊,想不到哥幾個竟然混到了這個地步…哎,你是要清蒸還是紅燒?”

    一提到做菜,子明兄也頓時沒了底氣,不過這主意是他出的,自然要負責到底。

    他清了清嗓子,硬著頭皮回道:“嗐,不就是條魚嗎,最不濟烤著吃都行,你倆瞧好了吧。”

    躲在暗處的虞戈聽的忍不住憋笑,這哥仨對自己定位很明了,知道挑最弱的下手,這魚離了水那就是砧板上的肉啊。

    子明兄哆哆嗦嗦說了一句:“哎,你倆摁住了,我要…砍它了啊!”

    緊接著隻聽哆的一聲,旋即又有人驚叫:“你往哪砍呢,差點把我指頭剁了!”

    這時,砧板上的魚突然暴躁起來,尾巴一甩跳的老高,嚇的三人四處亂竄。

    混亂中,子明更是直接將手裏的刀給拋了出去。

    緊接著,那魚撲通一聲鑽進了水缸裏,這可把三人給愁壞了,這魚進了水想撈出來,還真不是個容易事。

    “誰啊,誰還在廚房!”

    就在三人愁懷了眉頭的時候,屋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厲斥,隱約還有橘紅色的火光印在窗門上。

    “不好,有人來了!”

    “快撤,翻窗戶,翻窗戶…”

    “燈吹了,燈吹了!”

    屋頭裏的蠟燭被人吹滅,隻剩一縷青煙嫋嫋而上,消融於一片黑暗之中。

    王麻子舉著火折子踹開門,一對鬥雞眼掃了一眼廚房,鼻子嗅了嗅,顯然是聞到了一股子煙火氣。

    虞戈躲在屋頭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怕王麻子舉著火折子進來挨個地方瞅一眼。

    良久,王麻子站在門口也沒個動靜,最終突然張口打了個大大的酒嗝,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小兔崽子,平時挺麻利的,怎麽今個就忘了鎖門呢。”

    王麻子鎖好門後,就哼著小曲兒走了,搖搖晃晃的顯然是喝了不少。

    虞戈鬆了口氣兒,擦了擦汗,也翻窗離開了。

    沒有人注意到,那房梁木上斜插著一把菜刀,正是方才混亂中,從子明兄手中拋出去的那把。

    次日,天剛過卯時。

    昨晚偷雞摸魚的三人破天荒早起了一回,比虞戈早一步到夥房。

    三個貴氣少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水缸裏的魚給撈了出來。

    虞戈是後腳到的,他自然知道三人的小算盤,隻不過看破不說破,免得三人挨板子。

    一大早王麻子醒酒了,來到夥房的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咕咚一口喝下去,突然停下來咂吧了一下嘴。

    “這味不對啊,怎麽有股子腥味…”王麻子低聲琢磨著。

    不遠處,正在裝模作樣幹活的仨人,連忙低下了腦袋,就連虞戈也在暗自憋笑。

    “小子,是不是你憋著啥壞呢。”王麻子不敢教訓三位公子哥,就將火氣撒在了虞戈身上。

    “我哪敢啊…”虞戈連忙擺手否認。

    “諒你也不敢,趕緊的,今個巡查隊出巡,切點臘肉,讓他們吃的好一點。”王麻子擺了擺手,又捏著鼻子喝了一口,漱漱嘴隨口吐了。

    老兵張二狗早就跟虞戈說過,這出塞巡查國界就是個九死一生的活,王麻子說“讓他們吃好一點”,在虞戈看來就跟送行飯差不多了。

    算算日子,應該輪到老兵那一營幹活了,虞戈心裏頭暗自祈禱老兵能平安回來,同時手腳麻利的切起臘腸。

    不過多時,虞戈突然聽到有人吵架,放下手頭活抬頭一看,原來是王麻子和另一名廚子吵起來了。

    和王麻子吵架的那位,是專門給兩位統領做飯的馮師傅,這家夥麵色平平,單眼皮薄嘴唇,天生一副冷漠臉。

    王麻子早就看不慣他二人的作風,今個也不知是因為什麽,能讓平日裏不說話的倆人吵起來。

    隻聽王麻子伸手一指馮師傅,一對鬥雞眼都快看直了,罵道:“姓馮的,我要不是找不到我的菜刀了,我會稀罕你那把!

    不借就不借,有什麽了不起的,爺爺拿大刀一樣能切絲!”

    馮師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另一名廚子也是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虞戈算是看出來了,估摸著是王麻子沒找著平日裏用的菜刀,所以用了人家的刀子,惹馮師傅不高興了。

    其實在這一行裏,刀就是廚師的命根子,是吃飯的家夥,哪是隨隨便便就能讓外人用的?今這個事,是王麻子做得不對,不過虞戈也插不上話,隻能默默低頭做事。

    一旁的子明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臉色蒼白,腦袋垂的更低了。

    王麻子憋了一肚子氣,借不到菜刀,他幹脆破罐子破摔,還真就抄起剁大骨頭用的斬骨刀,對準菜板上的土豆瞄了起來。

    三兩刀下去,這土豆絲沒切成,反而成了土豆塊,氣的王麻子張口大罵:“什麽破刀啊!”

    “技藝不精,還丟人現眼。”馮師傅發出一聲冷笑,冷嘲熱諷一句。

    他顯然是出了口惡氣,頗為得意的回頭繼續做事,卻並沒有注意到,王麻子丟的那把菜刀,此時此刻就卡在他頭頂的房梁木上。

    王麻子一聽,頓時就氣炸了,不過他也拎得清輕重,當下重重的點了點頭:“行,不用你嘚瑟,有你倒黴的那一天。”

    他冷哼一聲,不在說話,隻是心裏還堵著一口陳年老氣兒,所幸就將砧板當成出氣筒。

    斬骨刀在砧板上不停地剁著,用力之大,讓人聽著耳朵嗡嗡作響,隻感覺整個房間內的所有物件都在跟著顫動,這顯然是王麻子故意為之。

    而那把卡在房梁木上的刀,也隨著王麻子的每一次揮刀而搖搖欲墜,眼瞅著就要脫靶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