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鴛鴦孰配苦紛紛(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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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此又寒喧得幾句,華寶上人歎道:“軍事國事,紛繁複雜,貧僧不敢耽擱,就此告辭。”合十籠袖,恭敬一禮,道:“揚州叵測,小施主與千歲好自為之,萬千小心才是。其後一切,皆托

    付兩位了。”

    楊不識聞言愕然,忖道:“莫不是他知道我們要去揚州救援麻姑?”正思忖見,看華寶上人轉身疾不,雙手在鞍上壓按,縱馬奔馳,但見馬蹄翻飛,所過之處,紅塵滾滾,灰煙濺礫,砂土飛

    揚,不多時連人帶馬皆化作一個笑黑點,終究愈去愈遠,再也不見蹤跡。楊不識聽得村後屋宇若有“當當”鍾聲,顯是有人擊罄敲鍾,吊唁慘受金兵屠戮蹂躪的無辜村民鄉人,不覺凝呆錯愕

    ,暗道:“他說得不錯,就算是出家作了和尚,但肉體凡胎,既未成佛,身尚在紅塵之中,大至國事,小至民生,皆是碌碌往來之態、庸庸無閑之狀,又哪裏能夠真正超脫世外,無牽無掛,

    無絆無礙呢?”

    他想得出神,不覺手臂輕輕抖動,卻是羅琴伸出手指,掂捏著他的袖衽,低聲道:“不識哥哥,既然順路皆往東去,我們何不過去看看熱鬧?”楊不識咦道:“哪裏是順路,他是騎馬往西而

    去,我們才是東行。”羅琴搖搖頭,道:“我方才見你出神怔怔,便曉得你不知又在怎麽盤心轉腸了,果然如此哩1在他臂上擰了一下,佯嗔道:“瞧你還稀裏糊塗的,可回過身來了。”

    楊不識扭頭觀之,不見七位老婦身影,登時恍然大悟,笑道:“哦,哦,原來你是說她們--”見她們提著長劍,那石秋老婦綽拎著兩把彎刀,行色匆匆,不身從容,不覺搖頭,低聲道:“

    怪哉,她們如何離開得如此急燎倉促?”羅琴笑道:“她們自忖武功絕非你我二人的對手,又見你與金國的大將軍、副國師若有交情,我莫名其妙地又成了什麽千歲公主,自然疑慮悚懼,不

    敢涉險犯難,再在你我身邊多待片刻微時。”手指腳下小路,又道:“並非我要窺她幾位老婦人隱私細密,隻是步上揚州,腳下的山路鄉陌乃是必經之路,你我跟不跟過去?”她眼睛眨巴兩

    下,笑嘻嘻地瞧定楊不識,麵有促狹調皮之色。楊不識忽然童心大起,道:“好,我們也不是貪覷人私,隻是順路而已。”兩人收劍歸鞘,攜手追了上去。

    七位老婦悄悄擺脫楊不識與羅琴二人,就往山上奔去,走出五六步,不見他們追來,心中稍定。又走了十餘步,扭頭觀看,見羅琴搖頭晃腦,不住地偷眼斜睨,那楊不識呆呆瞧著西方發怔,

    背向東方,不由更是暢懷。又走出好幾丈,看那一對少年男女竊竊私語,不時佯恚假怒,不時真喜實歡,相顧喜道:“好,好,他們兩情相悅,哪裏還願意顧及你我這幾個糟老婆子?”石秋

    老婦哼道:“呸!他們兩情相悅倒也罷了,幹我們什麽事?我們,我如何就成糟老婆子了。說得多了,說不定你我當真就成糟老婆子了。”梅蘭竹菊四位老婦相顧笑道:“是,是,可惜方才

    激烈打鬥,便是七妹的上好衣裳也破了好幾個窟窿,待尋了大點的城鎮店鋪,務須換上一套新服色才是。”枝春葉夏兩位老婦相覷丟個眼色,淡淡道:“隻是在此之前,不免就冤枉了她的美

    貌。”石秋喜道:“說得也是,此後定要換一套好衣服。”忽然臉色一變,道:“快走,快走,小兒女性情最是無常,稍時他們回過神來,再追趕不歇,你我可是就墜銜了一根牛皮糖的鐵尾

    巴,摘也摘不下了。”連連催促。梅香笑道;“好,難得見到七妹如此熱心,我們就快些走吧。”卻看枝春葉夏兩位老婦提著長劍奔行在前,冷冷道:“再要耽擱,那三人就要逃了。”

    竹香臉色一變,喃喃道:“其時天涯海角,須臾之間,還去哪裏尋找?”竟然不勝唏噓。石秋老婦綽刀躍前,說道:“三姊歎氣作甚?咱們可把醜話說於前麵,待見了那三個實該千刀萬剮的

    大惡人,休要慈悲垂憫,俱痛下殺手就是了。”她們三番回頭環顧,不見楊不識與羅琴追來,因此心下大寬,再無什麽疑懼,七人疾步一味奔跑,沒有轉頭覷看一眼。楊不識與羅琴遠遠踔隨

    ,不徐不急,始終相距十餘丈遙,稍稍看見前麵有人若欲回頭,便急忙斜竄入旁邊樹叢草木躲避。羅琴笑盈盈,道:“不識哥哥,我們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楊不識搔搔頭皮,搖頭道:

    “非也,非也,隻是我們偏偏與那幾位老前輩順路,走在她們前麵誠然不恭,隨於他們身後又恐他們妄生懷疑,如此無可奈何,也是情非得以。”

    兩人說著話,眼見前麵七位老婦提著兵刃避過前麵直行道路,斜插入旁邊一條幽竹依依的泥石小路。楊不識苦笑道:“這直行之道,可通揚州,那旁行道路--”羅琴咬著手指,眼珠子滴溜

    溜亂轉,笑道;“前幾日此地下了一場大雨,將前麵的道路都衝垮了,那七位前輩也是曉得這一點,所以急忙轉繞道路,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她們走哪裏去,我們自然也該往

    哪裏去,否則也豈非吃了大大的虧。”楊不識臉色一紅,咳嗽一聲,訕訕道:“果真如此麽?”羅琴忍住笑,道:“如此古話乃是俗世相傳,卻不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的。唉呀呀,休要遲疑了

    ,倘若我們因此迷了路,耽擱了去揚州的路程,那可全是你的錯。”兩人急忙鑽上那條斜彎竹路,見此道狹窄不長,路頭擁簇著亂石成堆,鬆柏翠節,濃蔭形鬢,看前麵阻亙著矮矮的一處山

    壁,眼看梅蘭竹菊、枝葉石七位老婦騰挪縱躍,順著山壁爬了上去。幾人輕功不甚高強,攀爬了半日,終於翻上矮山之頂。

    楊不識與羅琴追蹤過去,相顧道:“走。”楊不識一手拉住羅琴臂膀,雙足踩著岩壁徑升而起,攀竄如龍,頗有飛射霄漢之感。羅琴足下生風,心中喜道:“不識哥哥的武功,又大有精益了

    。”

    七位老婦奔入一片林中,稍時聽得裏麵“叮叮當當”響成了一片,又有人相互喝斥,指摘對方的不是,不由好生奇怪,暗道:“她們莫不是與人動手打架了?”羅琴精神一振,道:“是了,

    她們口口聲聲要找三個大惡人報仇,裏麵與她們打鬥的,難不成就是那三大什麽千刀萬剮的惡人?”兩人都十分好奇,便潛入樹林,跳上樹梢窺看。就見前麵有一片空地,梅蘭竹菊枝葉石七

    位老婦六劍雙刀,繞著圈子圍著三人打鬥,那三人兩女一男,年紀都約六十餘歲。那老者長劍上下穿引,劍華閃爍,足踏乾方,鋒遊坤圓,搬轉如意,七老婦六劍雙刀,便有五劍為他獨力承

    擋。餘者一劍,乃是枝春與圈中一老婦單打獨鬥,兀自不分勝負;七妹石秋綽雙刀狠鬥圈內另一老婦,卻顯是處在下風。

    羅琴瞧得真切,那老者赫然就是嵩山派徐天平,不由怔愕,心想:“如此看來,隻怕彩雲穀的諸位前輩高人,都已然脫出山穀了。”楊不識看那其周旁兩位老婦,一位提杖遊龍,劍招凶猛,

    不覺“咦”道:“她可不是崆峒女派的劉姥姥劉前輩麽?”但見她與枝春老婦逞劍往來,兩人都是便咬牙切齒、橫眉立目,便若彼此結下多少深仇大恨。另外一位老婦鐵杖大開大闔,杖勢洶

    洶,勢夾勁風,隻震得石秋老婦跌撞踉蹌,口中兀自喝罵不歇,然刀式刃招漸漸亂了章法,禦多攻少,偶爾覷空反擊,已然費力為難之極。楊不識幾乎就要叫出聲來,道:“不善婆婆!”

    七位老婦的步伐身法若是相近,饒是她們同時與圈內三人互鬥,狠爭不歇,也不免同進退、互切合,其東呼西應、南作北和之勢,教人一見便知是座劍陣。徐天平武功果真高明精絕,左架右

    擋,梅蘭竹菊、葉夏五人無論怎樣搬挪招式,皆不能攻入他及袂之地。楊不識站立樹梢往下細細觀看,見他一劍對五劍,雖不算是輕鬆容易,卻也頗為從容有度,再看五老婦的五柄寒劍長撩

    短撥、歪點斜戳,淩厲異常,卻不見什麽殺意凶機,不由好生奇怪,忖道:“他們六人鬥得雖然頗為激烈,但彼此之間,似乎都手下留情,不似要取對方的性命哩。”再觀之另外,那枝春老

    婦與劉姥姥情狀全然不同,兩人招式,俱是奪魂喪命的狠毒劍法,在劍陣之中,猶然醒目。

    便聽得石秋老婦罵道:“老惡婦,你我數十年不見,你卻老成了榆木疙瘩樁了。”她被對方鐵杖逼迫,狼狽招架,此番氣力不繼。不善婆婆鐵杖隨意撩撥,哼道:“你這老虔婆子,自己不也

    是老得不成模樣了嗎?你年輕之時便是又名的醜婦,咱們十姊妹當中,便歸你最是難看,可謂第一東施之人,如今年歲大了,你這醜魁頂冠更是戴得穩妥牢固了。”

    石秋老婦說話極是刻薄,那不善婆婆便依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語氣更添五六分尖酸苛刻,隻氣得石秋老婦臉色鐵青,渾身顫抖不已。羅琴心中暗笑,心想:“這石秋最不友善,也唯有如

    此,教她吃吃苦頭,受些折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