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鴛鴦孰配苦紛紛(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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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人雙方之間,或是橫縱閑談,或是睥睨無狀,也不曉得過了多時,終究聽得那枝春老婦冬盡春來,冰容化逝顏色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梅蘭竹菊與葉夏急忙過去安慰,那石秋老婦
也是雙眼圓瞪,頗顯得十分詫異。枝春哭了半晌,口中斷斷續續說道:“你們隻曉得我與水冬交情最厚,彼此相得,卻哪裏知道她,她其實便即是我的親妹子。”
此言一出,在場諸人莫不變色,轉念一想,都已明白。那紅葉峰癡恩亭有個奇怪規矩,便是親生姊妹欲往投靠,隻能收留其中一人,其餘姊姊妹妹需當別尋他途,暗道:“她們那時無處可去
,唯能在紅葉峰棲身,彼此又不願意分離,於是便隱瞞親姊妹身份,苦苦隱瞞。唉!隻怕因為如此不通人情道理之規矩,也還有多少人如她們一般呢。”
梅香老婦與蘭香老婦相顧微微頷首,心想:“這也好,她苦守了秘密這許多年,便是水冬妹子悒鬱不忿逝去,卻也不敢吐露片言字句,這般下來,憋也要憋出心病的。唉!咱們七人都說要殺
掉他三人為水冬妹子報仇,其實誰又能真正下得了手,想天平兄當年流落紅葉峰之外,雖然落魄,依舊風流倜儻、風采照人,咱們七人誰敢說沒有對他暗生情愫,不多時水冬妹子脾性直爽,
更為袒露罷了。七妹叫嚷得緊,怕也對人家念念不忘。枝春妹子歡喜天平兄,我們也是有目共睹的,那時,那時還以為她憐惜與水冬妹子的情誼,因此故作冰冷。今日報仇,那是行不下去了
,大夥兒適才激烈打鬥一場,我們畢竟占不得半分便宜,如今個個精疲力竭,心氣耗盡,‘愁’字一事,卻要悉數轉為‘怨’了。”徐天平便要去向枝春磕頭,那劉姥姥冷哼一聲,並不說話
,不善婆婆卻道:“你不殺伯仁,伯仁卻為你而死,這頭是一定要磕的。”枝春老婦見虛天平撩衣就要下拜,急忙閃身側避,囁嚅道:“誰…誰要你磕頭?你真有心思,便該去她墳前燒上幾
柱香。”徐天平滿臉通紅,連連點頭答允,卻看她又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布搭子,歎道:“妹子去時留下此物,你們既然…既然無緣,索性也一並燒化了。”卻是一塊鴛鴦絹帕。
羅琴遠在樹上,隱隱綽綽瞧得上麵是兩隻鳥兒,似在水中遊弋追逐、互嬉頑鬥,但不能看得十分真切,心中莫名湧起一陣傷感,料想當年那為水冬前輩躺臥於病塌上,窗外朔風淋淋、寒雲密
密,窗下凋葉朽枝、敗花僵土,一人猶然瘦骨淒魂,過針引線,滿腔愁思、無數悵念,皆托付於這小小的繡花崩子與針線之上,不由對那徐天平似也有了幾分嗔恚,暗道:“你這老頭兒究竟
有什麽的好的,卻教人家為你傷魂損魄,以至於花去香荊”楊不識也是喟然一歎,低聲道:“伊人為得誰憔悴,盤花饒影鴛鴦隨。”羅琴聽得傷心,漸漸忍不住就要掉淚,掂起袖衽輕輕擦
拭臉頰,再也不想在這裏呆下去了,小聲道:“不識哥哥,我們走吧?”楊不識見場中十人紛紛坐下,兵刃甩手一旁,雖稱不得促膝暢談,卻也是故人敘舊,心中大寬,點點頭。兩人跳下樹
,躡手躡腳又滑下矮崖,還順著先前的直直道路疾奔。跑了足足十餘裏,羅琴麵色紅潤,額頭身上香汗津津,喘息了幾口,心中抒暢。
他二人日夜兼程,匆匆疾趕奔跑,第二日晚上,已然來到了揚州野外,看得一座大山之上,金兵連營結寨數十裏,密密攢攢、旌旗獵獵,探夜燈籠用繩子穿起來,吊得到處都是,遂不敢輕易
冒進,轉往旁邊的一處破廟安歇。楊不識心道:“如今濟南王已然登基作了皇帝,他完顏亮便是廢帝了,不想他卻不急於回去爭奪,反倒盤營此地,依舊整軍南伐。是了,他就是匆匆忙忙地
回去,大局已定,他也未必再是完顏雍之對手,索性橫下一條心來,那北邊的社稷統統不要了,隻要拚命奪下江南之地,滅了宋朝,自己在南邊重新做個新皇帝,豈非也是寫意之極?”上了
台階,看那廟的牌匾尚新,端端正正書道“萬花寺”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雖非似出自名家之手,卻也凝重渾厚、古樸*。
牌匾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然漆層頗斂重,有風偶爾吹過上麵,掠剝下一些灰垢,便露出裏麵的顏色,月色之下,依舊隱約灼耀、映映照輝。然院中狼藉,落葉朽枝,屋簷下蛛絲盤結,繞
梁打網,顯是其中的和尚聽聞金兵殺來,也紛紛棄寺而走,久已經無人打掃。窗格紙被鳥雀啄了幾個洞,撩碎撥屑,漱漱作響。小院倒也肅靜,裏麵一棵大樹,幾尾綠草幽坪,還有一眼水井
。風物不多,卻也不能太多,便小添一二樣,就能將小院擠占擁實了,中間的青石碎磚的小道愈發難行。兩人都十分疲憊,攜手進入大殿,展目觀之,所謂大殿,其實也甚是狹小,前後二進
也不過就是數丈方圓。楊不識拾來幾個蒲團,將它們並在一起,教羅琴歇憩。
羅琴嫌磕絆脊背,便將神龕物事統統挪移一邊,從旁邊扯來帷幕疊起,整整齊齊鋪在上麵,然後笑道:“如此才好睡呢。”楊不識搖頭道:“這蒲團有輕又軟,哪裏磕絆得了?可比睡在桌上
舒服多了。”羅琴嫣然一笑,明眸柔轉,笑道:“我歡喜睡著硬床,你就隨下麵吧。”
兩人睡到了半夜,羅琴睡得沉沉的,楊不識卻翻身而起,坐在那蒲團之上,運氣調轉,練習那八脈心法,隻覺得一股丹田氣息濃濃綿綿,於“氣海”穴拍濤駭浪,更有深若汪洋,不能輕易見
底之意。稍時一股氣息往下行至“會陰”,轉溯“命門”,又上行“神堂”、“大椎”諸穴,推進厚重,會於頭頂“百會”,旋即過氣機鵲橋,由上齶順舌尖至延下齶,貫入“膻中”穴,在
中丹田默默停留片刻,心窩蘊熱,大是舒服,又壓下歸複臍下三寸,走了一個完整小周天。他搬運內息,連走三遍小周天,渾身疲乏皆消,任督二脈各處,若覺真氣突突亂跳,意猶未盡,又
開始行那大周天。
這大周天最需凝神靜息、摒棄雜念,要萬念歸一,存心於一念,其後這一念秉持,若有若無,似離非棄,終究到了最後,連這一念也沒有了。楊不識練習八脈心法日久,打通大小周天也非一
日兩日,早已熟忒諳巧,孰料今日卻是反常,那大周天行至一半,真氣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忽然覺得凝漲得甚是難受,腦中不覺閃過那“吟天劍法”的招數,不自覺霍然起身,口中無言,卻
手舞足蹈抖動起來。忽而提膝沉肩,成猱縮含蓄之狀;忽而渾身抖展,長身雄起,四肢大開大闔;忽而沉肩頓足,雙手象懷抱日月,切走縱橫]遊行連環;忽而拔伸飛起,不待勢盡,先一個
“千斤墜”的功夫拖曳下身子,便看手臂疾動狂閃,如電光火石之間,手指戳點對方的十數穴道。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歇停下來,渾身上下汗津津的,衣服皆已濕透。方才麵朝門外,看著
天際銀月,吐納收息,卻聽得後麵傳來一陣陣拍巴掌的聲音,不由赧然愧疚,急忙轉過頭來,道:“唉呀,我還是把你給吵醒了。”心中暗暗後悔,忖道:“我該到外麵小院子去的,隻是興
致勃發,一時按耐不得,卻即興就在殿內揮舞。”
羅琴坐在桌案上,兩條腿垂下,不住搖晃,雙手撐於體側,眨巴眼睛瞧著他,雙目湛湛明亮,嘴角春風,一抹微笑。楊不識奇道:“琴兒,你如何不說話,隻是呆呆發笑什麽?”
羅琴跳了下來,跑到他的身邊,若是不認識他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不停。楊不識見她形容古怪,一雙眼睛翻來覆去盯著自己各處覷探,不由大不自在,苦笑道:“琴兒,你…你在做什麽?”
卻看羅琴嘴角一扁,忽然冷哼一聲,轉過身去,抱怨道:“好啊,若非我醒轉及時,幾乎就被你蒙蔽過去了。你這藏私的本領,委實高強。”楊不識聞言,心中急促,忙不迭說道:“唉呀呀
,你如何睡了一覺起來,就換了性情,我…我哪裏騙你了?”
羅琴背著身子不轉過來,雙手叉腰,果似一副生氣模樣,道:“我瞧得真切分明,你還不承認?唉!那徐前輩是負心薄幸之人,不想你也步其後塵,尚又過之而無不及呢。”楊不識更是大驚
失色,頓足道:“你,你怎能――”後麵“將我與徐前輩相提並論”尚未出口,驀然腦中一念,暗道:“徐前輩究竟是否負心薄幸之人,其實我們根本未探究竟,貿然斷言,委實唐突衝撞。
”遂匆匆改口道:“琴兒,你怎能這般莫名奇妙地冤枉我呢?便是要打官司,好歹也該羅列一個罪名,然後行呈證據,教人無可辯駁、心悅誠服才對呀。”羅琴歎道:“你方才那拳腳武功,
就是證據,還要我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