皕圩八章 齟齬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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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回皇長子主動前來翊坤宮,倒還真不是誰人將瑛兒從相隔幾十裏的東郊行宮匆匆趕來的信息,往延禧宮傳了出去。

    隻因前一日沈一貫被皇帝一大早召見,之後遣福安快速去回一趟,從翊坤宮帶回的“萬歲久病複蘇”的確切消息,在皇長子腦中不得消停。

    第二日,沈一貫有事在內閣大堂耽誤一早,沒能按時到延禧宮與皇長子商討究竟。

    因此皇長子再也按捺不住對瑛兒回宮的好奇,獨自一人從延禧宮出發,裝著四處遊蕩,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入翊坤宮。

    被皇帝驅到宮外的眾人自然不會在原地站著,都各自找了些事四散做去了,翊坤宮內比平日更顯安靜異常,皇長子反而失了平日一往無前的步伐,隻是在幾間側殿左望右望,偶爾遇見一個兩個連續兩三日也在宮內見過自己的翊坤宮人,也是做出一派各處逛逛、來看皇帝的樣子。

    就這麽走到正殿,但並沒有直接向殿內走去,而是繞到了暖閣之外的一角,隔著兩堵堵牆和一扇窗戶,費力地聽其中的動靜。

    起初是一片安靜裏,偶有幾句男聲女聲,應該是皇帝與瑛兒的對話,可實在距離太遠,不能聽得真切,皇長子踟躇片刻,仍舊決定還是直接進殿內一探究竟。

    但“被用過藥”昏睡狀的皇帝,與完全清醒的皇帝,對他而言,並非同一人。

    長久以來的輕視與厭棄,早就在皇長子內心形成了巨大的陰影,直麵完全清醒的皇帝,他需要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所以才要移動的腳步此時又停了下來。

    而再聽兩堵牆和一扇窗之外傳來的怪異聲響,似是皇帝與瑛兒在行苟且之事。

    他倒抽一口氣,不是為皇帝正在所行之事,而是心想這老頭兒自舊疾複發以來,日漸一副大廈將傾之相,此時竟能生龍活虎,臨幸起宮女來。

    打算再細聽聽,確認裏間的動靜,誰知暖閣之外,正殿一側的台階下,禦醫無所事事在翊坤宮內閑庭信步,正巧從一側經過,抬眼看見皇長子不知所為何事,伏於牆麵,心中暗想之前特意支使福安來質問自己,現如今怕不是本尊心中有怒,親自來尋自己。

    隻好恭恭敬敬地走上正殿暖閣一側,拱著手,深深地彎下腰,不問青紅皂白地直接開口說,“殿下何必親臨一趟,要那日的福安公公來喚老朽一聲,自就去殿下宮中稟明了。”

    皇長子沒想身後來人,嚇了一激靈,臉別扭地從反方向轉向一側,險些磕蹭到牆麵。

    轉臉看到一臉諂笑、有些老態龍鍾的禦醫,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又不敢輕易發火,“禦醫識不得好生招呼不成?直直從身後走來!”

    禦醫對皇長子這樣的反應始料未及,隻能繼續滿臉堆笑,“方才隻當是殿下因前幾日的事,親自至此宮中尋老朽,故而衝撞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皇長子見禦醫沒有反應過來自己正在牆外偷聽的事,心裏的忐忑少了大半,胡亂咕噥著“也確是有事在尋禦醫,隻是並非當下……”

    禦醫隻顧著想那一日福安來詢問的事,竟一時把方才萬歲在病榻邊問的關於皇長子去太醫院討要藥灰的事忘了個幹淨。

    這時聽到皇長子說還有事要尋自己,又擔憂起皇長子是為這事來的,也不敢主動提起,隻反問一句,“殿下有事尋老朽,所因何事?”

    “也非何要緊事……”皇長子胡亂接的話,此時此刻圓不上來,也不知道要怎麽將禦醫支走,眉頭緊皺,一副緊張的神色。

    禦醫聽到這話,又眼見殿下表情不自然,胸中吊著一口氣,擔心真是因為自己把當初丹爐藥灰的事說了出去,才惹得殿下一時不快,“殿下當初至太醫院尋老朽詢問丹爐一事,如今實非老朽自言,是萬歲一時問起,才不得不答……”

    皇長子原本因在殿外偷聽被禦醫遇見的事,擔憂不止,正試著往別處分心,誰知道竟聽到更加讓自己擔心不止的事。

    藥灰的事一旦在皇帝麵前暴露,隻是骨裏藏針、置下鉛毒,就足以讓他失去奪嫡的機會——別說是奪嫡的機會,當場找來宗人府與刑部也未可知。

    彼時藏好藥灰的事,禦醫未必看清、更未必知道,即便談論到,皇帝亦未必手握真憑實據,因此這時皇長子強裝鎮定,問到,“禦醫對父皇所言為何?”

    “隻是言及那日所說,他日殿下若需老朽煉製丹藥,‘責無旁貸’而已。”禦醫被皇長子故作輕鬆地一問,心裏又想不過是燃著丹爐的事,有何不可言說的,所以也顯得輕描淡寫。

    擔心歸擔心,既然皇帝知道這件事,又無直接衝自己來的舉動,皇長子心想倒不如順便把正殿裏的事看明白得了,雖然是與宮人不雅廝混,但也全當多一個掌握在自己手中、關於皇帝的不堪則已。

    禦醫眼見陷入思量的皇長子,想著此時若不脫身,更待何時,便對殿下說到,“若此刻一時殿下於老朽無甚要事,老朽便自去了。萬歲此時正與方才從東郊行宮而來的瑛兒主事在暖閣中相談,殿下若欲前去看望萬歲,不如稍後再往。”

    皇長子麵色凝重,心事重重,又實在不知道從禦醫這裏還能得知些什麽,隻好悶聲說了一句,“知道了,禦醫先請自去。”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且除去這時的禦醫,來時被十數人親眼見到自己進了這翊坤宮中,再不往正殿裏去看望一番,實在不好解釋來意。

    帶著對鉛毒藥灰一事可能走漏了風聲的滿腔慍怒,心中又夾雜著對一時隻剩對話聲的暖閣充滿疑惑,就這麽一聲不吭走入進來。

    好在皇帝與瑛兒提前聽見了暖閣外的動靜,這才沒有對突然闖入的皇長子感到驚訝,瑛兒正欲起身離開殿內,被見到不請自來的皇長子的萬歲攔住。

    皇長子見到無論是麵色還是狀態,都較舊疾複發以來好去甚多的皇帝,心中那陣恐懼默然升起,不敢對他輕易言語,想到在牆外聽到的男女之事,這才轉向瑛兒,隨口詢問起了發絲雜亂的事。

    “奴婢從行宮匆忙趕來,想是途中疏於整理,多謝殿下提醒。”瑛兒嘴上雖然這麽說,但臉上的紅暈與雜亂的發絲卻說著另一個故事。

    “如今可是長進了,未喚你至,你自來便罷。見到朕,竟無甚要言語的?”皇帝中氣雖不甚足,但聲音卻穩如毫無一絲波紋的水麵。

    反倒是皇長子心裏直發虛,心想要禦醫下昏睡的藥、與沈一貫的密謀,怕不是皇帝這一時盡數得知了,趕忙深深弓下身子,“兒臣叩拜父皇,眼見父皇龍體康健,心中甚喜難以言表,方才才失了分寸,還望父皇寬恕。”

    “都人……”皇帝咬牙,瞥了一眼發絲淩亂的瑛兒,猜想悄無聲息走入暖閣的皇長子是聽見方才自己與瑛兒的舉動,因此沒有太過責難,將都人子三字吞回肚裏,“哼,朕竟不知你何曾有過分寸。”

    皇長子微微顫了顫,“父皇教訓的是,兒臣謹遵此刻教誨。”

    “來這翊坤宮暖閣,有何事?”皇帝想要再坐起一些,示意瑛兒,皇長子想上前攙一把,被一手擋開,“不用你。”

    皇長子悻悻地退後幾步,“稟父皇,並無他事。兒臣聽聞父皇身體大好,特來看望。”

    “平日朕病中,從未見你至,偏朕病痊愈,鄭皇貴妃與你皇三弟此一刻不在,你倒是來了。”皇帝連眼睛都不抬,略帶戲謔地看著他。

    “父皇此時身體一切皆痊愈了?兒臣傳禦醫來再瞧瞧?”皇長子強忍住不與皇帝爭執,又一麵用發生爭執時可能遇到皇帝怒斥,自己可能感覺到的恐懼延緩自己的怒氣,緊咬牙根,極力控製著呼吸。

    “尚好,你若有心,怎不同你皇三弟那般,自覺應去民間曆練,反倒留在宮中,行這些瑣事。”皇帝的語氣越加顯得不屑。

    瑛兒在一旁聽著,見皇長子的臉色越顯難堪,甚至想替他解個圍,但見萬歲也未有要止住訓話之意,隻好怯怯地站著,趁父子二人都不往自己這邊留意,忙偷著手整理起頭發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