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曹順，也是因為知道了阮玲遇刺時的情節，還真的以為是除奸隊刺殺的阮玲，並沒有往李媚身上去想。

    隻不過，當他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自己人的槍口時，突然間，就想起沈穎曾經說過的話。

    那是在沈子夫和沈子衛兄弟倆的墓前，說起敵後鬥爭工作的殘酷。

    沈穎說：“既然走上了這條路，那麽，有些事情，你就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隱忍與委屈，幾乎是每個潛伏者必須經曆的痛。”

    “比如，你的危險，不隻是來源於敵人，還可能是來自友軍，來自自己的戰友。”

    “那種被自己人誤解，甚至極可能會死在自己之手的委屈，有時候，真的比麵對敵人的槍口，要更加難----”

    對於這種滋味，早在那個時候，曹順其實已經有了一些體會，隻是還不是十分深刻罷了。

    在漕鎮，他是過街老鼠，連個黃包車夫都會將他這個認賊為父的逆子掀入泥水坑中。

    他能做什麽？

    到了上海這邊，連最好的朋友業子，都一門心思想給他這個“漢奸”腦闊上來一錘子。

    他又能做什麽？

    如果不是沈穎在中間牽線，如果不是恰巧安子也是地下黨，說不定，這輩子，都是兄弟不能相認了。

    熟知的父老鄉親尚且那般，親如兄弟的好友也那樣，換成那些根本不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抵抗組織呢？

    他們肯定也是將自己作為欲除之後快的對象。

    所以，這一刻，曹順才是真正明白了，也許，就在未知的哪一天，除奸隊的子彈真的會穿自己的身體，甚至，如同自己昨天斬落澤野秋明的腦袋那般。

    可是，思想準備歸有思想準備，然而，曹順還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想到除奸隊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即將會會到自己的頭上，曹順不禁頭皮發麻起來。

    當然，曹順現在的擔心，其實是因為他並不知道除奸隊運作流程。

    他要是知道了，就不會這麽過度緊張。

    敵後工作，情況十分複雜。

    除奸隊其實並不是想刺殺誰，就可以刺殺誰的。

    畢竟，搞不好他們槍口對準的人，有可能就是自己人。

    一些表麵上看起來窮凶極惡之人，甚至，有一些是公開叛敵的大漢奸，真實身份都可能是臥底。

    所以，不管是軍統，中統，還是地下黨，他們的除奸隊，必須要等上峰下了指令之後，才能實施刺殺行動。

    而且，軍統與中統之間，還有情報交換機製。

    交換刺殺名單，就是其中一項。

    當然，軍統的人看到中統的刺殺名單上有他的臥底，也不會去明著說，那樣，等同於暴露了自己好不容易安插在敵人內部的內線。

    通常情況下，軍統的人會在對方交換的名單內圈出幾個來，說，這幾個人已經在我們的計劃之內的，就不勞友軍動手。

    有臥底會圈，沒臥底也會圈，虛虛實實，自然是不能讓友軍知道自己的底牌。

    反正天底下的漢奸賣國賊成千上萬，不差多殺那麽幾個，也不差少殺那麽幾個。

    更為關鍵的是，對方也會這般操作。

    大家扯平了。

    隻是這樣一來，有些本來上了名單的罪該致死的漢奸，就會因此而僥幸逃過一劫。

    所以大家就習慣了，稱之為“暗赦”。

    但是，一旦暗殺名單到了除奸隊的手裏，那麽，就是不死不休了，除非上峰下令撤銷追殺令。

    比如，李十美就屬於這一類。

    關於這一點，自然是李十美心裏明白，而曹順則是完全被蒙在鼓裏的。

    曹順腦門子上開始有些汗意滲出來了，忙問道：“李主任，那我應該怎麽做，才能防得住那幫除奸隊呢？”

    曹順是真的有些害怕了，畢竟他是站在明處的，而且，他也不像李十美那般經驗豐富，對危險有著敏銳的感覺。

    “你也不用怕成這個樣子，要是讓牛東升他們看到，說不定，背後又要嚼你‘尿少’的舌頭根子了。”

    李十美看出了曹順內心的恐懼來，就拍拍他肩膀笑道，“你看，連我這樣的人都不怕除奸隊，有事沒事還去招惹招惹他們，你怕什麽？”

    “就我這----哪能和身經百戰的李主任你相比的呀。”

    曹順有自知之明，論資格，知道自己在李十美麵前連根蔥都不是，更不裝象了，“要不，李主任，我們一塊都從67號院那邊搬出去，到司令部那邊的院子去住吧。好像，那邊有棟小樓空著的，或許正好----”

    駐軍司令部邊上，有個小院子，之前是當司令部小招待所用的。

    後來，又當過一陣子小廚房，外加內部小酒店。

    現在暫時是空閑著的。

    李十美剛投靠日本人時，平西正榮就有過提議，讓李十美住在那裏麵，成立一個別動隊，專門在暗中與抵抗組織對著幹。

    但一心想另立山頭的李十美拒絕了，這才有了67號院的故事。

    這件事，曹順自然是知情人。

    因此，現在聽曹順突然提出這個話題來，李十美頓時眉著皺了一下。

    他是懷疑小泉山夫故意讓曹順來提這個的，瞬間就有種被觸碰到逆鱗的感覺。

    “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覺得，在上海灘，還能有比67號院更能進退自如的地方嗎？”

    李十美是真的生氣了，“是不是有誰讓你傳達這個意思的？”

    顯然，李十美是認為，一旦他們這幫人住在日軍司令部，那就成了籠中鳥了。

    事實上，曹順這句話，算是打著李十美的七寸了。

    接連幾次的空手而歸之後，李十美就怕日本人失去耐心，不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外麵折騰了。

    曹順：“------”

    剛才，不過是心裏一時著急，想說點什麽，來表達自己是真心害怕了，所以，曹順才會那樣說的。

    但要說真想惹李十美生氣，那是斷然不能夠的。

    於是，他苦著臉，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李----主任，我這----不是害怕了嘛，哪有什麽----人讓我傳達什麽。”

    一著急，曹順的結巴就又出來了，“我自己還是剛----剛從死囚牢裏出來的，這不----剛給我動過刑，要不是我也----沒什麽可招供的，要不然----”

    曹順這一結巴，倒讓李十美著急了起來，忙打斷他的話：“你----別給我扯這個了。”

    當李十美意識到自己也跟著結巴了起來之後，就笑了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