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門打開。一個身披鬥篷，頭戴鬥笠的人走了進來。

    沈放將《資治通鑒》放在桌上，起身問：“你是？”

    來客將鬥笠摘下——竟是洪武帝本人！

    沈放倒頭便拜：“罪官沈放，叩見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洪武帝坐到椅子上：“嗬，你口稱朕為萬歲，說明你還認朕這個皇帝。並不是真的想造反。”

    沈放解釋道：“聖上，造反之事，罪官實乃被逼無奈。老百姓......”

    洪武帝擺擺手：“罷了，你無需解釋。你造反是為了給治下的百姓謀一條生路。朕心裏清楚的很！鎮江叛亂，罪不在你，而在郭桓！自古就是官逼民反，他們那些做官的不給百姓活路，百姓能不造反麽？難得你一個七品縣令，為了百姓甘願背上一個反賊頭子的罪名！”

    洪武帝一席話，讓沈放熱淚盈眶：“多謝聖上體諒罪官。”

    洪武帝道：“朕問你，若朕給你一個縣，你能治理好麽？”

    沈放大驚：“聖上的意思是，您非但不會殺罪官，還會讓罪官繼續為官？”

    洪武帝點了點頭。

    沈放伏地叩首：“聖上！萬萬不可再用罪官！無論是何因由，罪官都是挑頭造反的反賊頭子！若不殺罪官，天下人會如何看？”

    洪武帝道：“朕又豈能沒想到這一層？”

    沈放請求：“聖上，請下旨將罪官淩遲處死！以震懾後世的圖謀不軌之徒。”

    洪武帝歎了聲：“唉，你像極了年輕時的朕。朕當初在濠州起事，為的也是給父老鄉親們謀一條活路啊！朕又怎麽忍心殺你呢？朕有個法子，既可以保全你，又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今科會試、殿試，金榜名單中朕會添上一個名字——劉清。這個名字的主人就是你！朕讓你改名換姓，成為這一科的第三甲進士。之後朕會外放你到雲南做一任縣令。”

    沈放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洪武帝繼續說道：“劉清算是朕賜給你的名字。希望你記住名字中的‘清’字。做一個清官，造福一方百姓。”

    沈放受寵若驚：“聖上如此厚待罪官，罪官餘生定當結草銜環，報答聖恩，造福百姓。”

    洪武帝道：“你還是自稱微臣吧。不要一口一個罪官。你何罪之有？有罪的是普天下的那些貪官們！他們就像是螞蝗，吸老百姓的血，吃老百姓的肉。這回郭桓大案，朕幾乎將這些吸血鬼殺了個幹淨。希望能夠震懾以後的為官者，讓他們丟掉貪念。”

    沈放拱手：“聖上，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洪武帝道：“這裏隻有朕與你、天與地。有什麽心裏話，說便是了。”

    沈放道：“聖上，郭桓案牽扯了全天下幾乎九成的文官。獲罪的官員中，或許並非人人都是貪員墨吏。有些人也是迫不得已。我大明施行的是低俸養廉製度。然而一個官員要養活幾十、上百甚至數百名隨員。若單靠不高的俸祿，絕非......”

    洪武帝擺擺手：“不要說了。朕且問你，你做縣令時貪汙過官糧、官銀麽？”

    沈放搖頭：“微臣沒有貪汙過一顆官糧、一錢官銀。”

    洪武帝又問：“那你是如何養活縣衙中的衙役、書吏的？”

    沈放回答：“微臣萌祖蔭，家資頗豐。為官這幾年，變賣了家中的幾十畝薄田，用以養活縣衙隨員。平日裏微臣又萬分節儉，絲毫不敢鋪張。故而能夠勉強維持縣衙運轉。”

    洪武帝道：“你能做到這一步，正直廉潔的官員就同樣能做到這一步！做不到這一步，就不配當大明的官員。”

    說完洪武帝徑直起身，離開了

    洪武帝是個偏執狂。郭桓案殺了這麽多人，官場幾乎血流成河。他卻絲毫沒有考慮過郭桓案發生的根源是什麽。

    郭桓案終於畫上了一個句號，一個不完美的句號。

    與此同時，洪武十八年會試也已結束。一千多名舉子中，有五百多人通過會試，成為貢士，進入了接下來的殿試。黃子澄自然是其中之一。且他的名次是第一名會元！

    然而黃子澄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他剛剛接到消息，自己的父親黃桂因卷入郭桓案，在當地被處死。

    常府，後花園。

    黃子澄坐在亭子裏抱頭痛哭。他的表弟常世勳走了過來。

    常世勳問：“表哥，你會試得中會元，接下來殿試說不準能進一甲。這是好事啊，該高興才對，你哭什麽？”

    黃子澄擦了擦自己的眼淚：“表弟，剛剛接到分宜老家的信。我父親因為卷入郭桓案，被斬首了！”

    常世勳是錦衣衛中人，自然知道郭桓案的牽扯之廣。他安慰黃子澄：“表哥，節哀順變啊。先人已逝，你更要珍惜當下。若舅舅在天有靈，亦希望你能夠殿試奪魁。”

    黃子澄道：“我爹為官一向謹小慎微！他所做之事，也隻不過是隨大流而已！他的同僚們都是那麽幹的，他的罪何以當死？不知道是誰搞出了這麽個驚天大案。讓全天下的地方官都掉了腦袋。”

    常世勳從黃子澄的話音裏聽出了一絲恨意。他連忙道：“你別是在怨我爹。這案子的確是他最初經手的。可他也是受了燕王的提點。”

    黃子澄驚訝：“燕王？”

    常世勳點點頭：“這話我是偶然聽我爹跟賀千戶說的。本來應該爛在肚子裏。可事到如今，我不能讓你把我爹當成仇人啊！告訴你吧，郭桓案發，是因為北平的賬目出了問題。最先告訴我爹北平賬目有問題的，是道衍和尚。道衍身後又站著燕王。你要是恨，也該去恨燕王。”

    黃子澄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燕王！朱棣！這仇我記下了！”

    一顆仇恨的種子就此在黃子澄心中萌發。為日後那場曠日持久的兵禍——靖難之役埋下了伏筆。

    洪武十八年，臘月十七。常歌押著馬船案的獲罪官員回京。

    回京之後，他來到乾清宮向洪武帝稟明馬船案的案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