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千古疑案大紅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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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惟敬不識孟昭德,但見他會說中文,隻得一拱手道,“剛才堂上未和大人絮語,不知大人高姓大名?”孟昭德笑吟吟道,“在下前兵部丁氏,名諱上汝下夔,老父台府內伴讀書童是也,姓孟名昭德,現在是東海道五國藩主,卻不知沈大人是何處發跡,又是哪一科的功名啊?”沈惟敬見原來是大明子嗣,並非會說中文的“倭寇”,不由近了幾分,連連拱手道,“原來是老兵部的府事,失禮失禮,沈某慚愧,布衣出身,未曾有什麽功名,倒是孟大人高絕,到了這東陲島國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孟昭德聽罷臉一沉道,“少說廢話!你做的好事!你當堂上你顛倒黑白,搬弄是非,我不知曉麽!沈惟敬!我隻要一紙書文上呈太閣殿下,又或者直接去見兩位欽差大人,你便是千刀萬剮,誅滅九族之罪!”沈惟敬本一流氓出身,自來就不稀罕什麽地位金錢,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就一個會說日語的本事,若除了這個,自己狗屁不是,所以大明朝廷不會重用自己,頂多賞個幾百兩金子,待差事過後自己還是孑然一身,那之所以沈惟敬會擔下此兩國議和的費力不討好差事,其實隻有一個原因,就是這位小流氓有個大夢想,要成為大明曆史上的外交功臣,在青史上留名一筆,做個流氓界的曆史第一名人!所以他不顧一切兩頭說和,一邊許諾明神宗能讓豐臣秀吉稱臣,一邊答應豐臣秀吉朝鮮四道,為的就是最後兩家和議,他才能被史官記載。
現在孟昭德知曉真相,沈惟敬功虧一簣,他如何能不怕,這比孟昭德威脅他罷官奪爵(就一個六品遊擊,爵位更是沒有)還難受,於是沈惟敬拉住孟昭德的手說道,“孟大人,既然都是炎黃子孫,有話好好說即可,何必如此相逼,若是大人手上不寬裕,那小西行長不願打仗,托我促成和議,曾私下許了沈某五萬兩黃金,我都給了大人如何?”孟昭德如何能把幾萬兩金子放在眼裏,不過是要拿捏沈惟敬而已,他見沈惟敬害怕,知道是戳到沈惟敬痛楚了,於是低聲道,“此處人多眼雜,你三更時分到名護屋城外五十町的落日亭等我,你我詳談!若不來,明日我便叫你身首異處!”
沈惟敬哪敢不答應,連連說好,孟昭德這才揚長而去。兩人分別後,孟昭德直奔蒲生氏鄉府邸,說是府邸,其實就是五大老隨行而來,負責名護屋一切事宜的淺野長政臨時為他們搭建的木棚而已,孟昭德通報之後,獨自走入棚內,大概五十步見方的一個小臥室,蒲生氏鄉臉色慘白,正在臥榻之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孟昭德皺了皺眉頭,歎氣坐到蒲生氏鄉身邊,握住蒲生氏鄉的手說道,“少將方才廷議,就一語不發臉色蒼白,我便知不好,後來你又中途離席,我這掛念,可不敢失禮,才太閣殿下散後放來,少將不要怪我。”
蒲生氏鄉艱難的搖了搖頭,勉強答道,“左府不必如此自責,你對我如何,氏鄉知曉的,可惜啊,我這身體每況愈下,不能起身答謝了。”如此模樣,正和當年的竹中重治無異,孟昭德不由勾起愁思,眼淚大把大把的掉了下來,蒲生氏鄉見狀,硬撐著苦笑道,“左府是哭怕將來沒個好對手了麽?”孟昭德搖搖頭道,“我隻是難過,少將如此英武,百戰百勝之才,為何一年多不見,就成了這般光景,實在不應該啊。”蒲生氏鄉聽聞此言似乎觸動心事,他痛苦的四處看了看,確定無人後方才對孟昭德說道,“我便...我便不懷疑麽,左府,你要小心身邊的奸細,我自去歲進獻平朝策略後,就每況愈下,我懷疑...我懷疑是有人在我食水中落毒!”
孟昭德聽罷渾身一震,這可不是小事!他一把扶住蒲生氏鄉,低聲問道,“莫要瞎說!許是偶然病痛,會好的!若有人落毒,又何須等到今日!”蒲生氏鄉長出了口氣道,“左府,你不明白,氏鄉有些事也未和你說,不過現在不說,怕是來不及了。”孟昭德忙貼近蒲生氏鄉的耳畔說道,“你說,我聽著呢,”蒲生氏鄉這才言道,“其實氏鄉早知道,就算移封會津也好,官位不得升遷也好,都是太閣忌我,不過前幾年有右府(羽柴秀長)照應,他力保我,太閣才未除掉我,所以我自去年身體每況愈下,我就知道了,去年開春,右府不是重病不治,去世了麽,想來是太閣牽動自身,開始為自己之後打算了,所以你...你也要小心提防啊...”
孟昭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時間朦朦朧朧,好似五雷轟頂一般,眼含熱淚道,“不會的...不會的...義兄天性不壞,不會做此事的!”蒲生氏鄉苦笑著搖搖頭道,“我知道,左府你宅心仁厚,是想避免日後的一場惡戰,可是氏鄉來日無多,也不怕盡言了,左府啊,你要小心太閣,太閣死前必會有對你們的行動,你要熬過去,我料定,太閣死後先是他手下的文臣武將會對立,到時候你千萬要拉攏武將一派,那些武將都是大名,手握重兵,有他們支持,你就能入主京都,而後德川家康便不足懼了,其實真正要...要提防的還是前田利家,大納言這個人有一個優勢,你萬萬不及,就是豐臣氏武將派的真正首腦乃是北政所,她可和大納言的夫人阿鬆是至交好友,你若要...若要入主京都...最好的法子就是為太閣辦喪,好似當年信長公的葬禮一樣,而後在...在想法和前田利家一爭高低...若你未曾取得太閣殿下葬禮的話語權,又不如大納言和北政所的關係近,你是...你是萬萬贏不了的。”
孟昭德邊聽邊點頭,待蒲生氏鄉都說完後,痛哭流涕道,“少將啊,你...你放心吧,若太閣苛刻於我,我一定謹記你的話,什麽都給他忍過去,你放心,好好養病吧,將來你我還望有並肩作戰的一天呢。”蒲生氏鄉搖搖頭道,“怕是...怕是等不到了,左府,你是個忠厚的人,我隻求...隻求你多多照顧蒲生氏後人,我就...我就心滿意足了。”孟昭德忙低聲許道,“少將放心,將來孟昭德有主事一天,蒲生氏香火不絕,後代和我孟家共同榮辱。”蒲生氏鄉含笑道,“這便好了,你孟昭德...孟昭德的話,我信得過,好了,左府...你走吧,太閣要我死,你萬萬不可逗留,會讓人...讓人懷疑。”
孟昭德知道蒲生氏鄉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忙起身擦幹眼淚,拉著蒲生氏鄉的手,狠狠的握了一握,憤而轉身離去。待孟昭德走後,蒲生氏鄉用手輕輕敲了敲床邊的木板,板子後麵走出一位家臣,他個子很矮,年歲不大,滿臉的淚痕,噗通就跪到了蒲生氏鄉麵前,蒲生氏鄉看了他一眼,歎口氣道,“起來吧,為何此時行此大禮。”那家臣起身嗚咽道,“屬下...屬下該死啊,是屬下...是屬下把主上害成這般模樣的。”
蒲生氏鄉歎口氣道,“我自懷疑有人下毒害我,就日夜監視,抓到你的時候我沒殺你,現在也不會殺你的...以後...以後這些該死什麽的就不要說了。”那家臣唯唯諾諾,抽泣了數聲後方才小心的問道,“主上,你為何要騙孟大人,你為何不和孟大人說實話,告訴他,其實是石田三成那個狗賊忌恨你得寵勢大,和上杉氏的家臣直江兼續聯合,指示小的混入主上府中,在廚房辦差,借機落毒,一個要害死你,一個要替主子謀你的會津九十二萬石土地!”蒲生氏鄉一聽,語氣頗重的斥道,“當初...當初我饒你性命!讓你許諾什麽來著!”那家臣趕緊跪倒在地哭道,“此事真相決不可提,隻有您和小的兩人知曉。小的不敢對人講,隻是...隻是想不明白!”
蒲生氏鄉仰望天花板,無奈道,“權謀之事,你自然想不明白,我若說是直江兼續所為,左府的心思縝密,豈能不聯想到上杉景勝,將來要爭天下,隻有上杉景勝是左府的得力助手,若此時兩人痕隙,日後左府必敗啊!隻有嫁禍太閣,才能堅定左府的反意,也隻有左府坐擁天下,我蒲生一族才能長盛不衰...我雖和內府聯姻,但內府為人苛刻奸猾,且對下人都不多賞賜,我這外族...他得天下後,不要翻臉就變麽...聯姻...不過麻痹他罷了。”那家臣聽罷嗚嗚痛哭起來,磕頭不止道,“小的該死,小的全明白了,從此這秘密就和小的一起睡進棺材,誰都不說!”蒲生氏鄉這才滿意,點點頭讓那家臣退下了,而後硬撐不住,昏厥了過去。
孟昭德離開蒲生府邸後,心中氣憤難平,幹脆沒有回府(也是木棚),四處轉悠了一圈,自顧自熬到了三更時分,就去了落日亭,一到那裏,隻見亭中一人影晃來晃去,好像焦急的很,看他身形(比一般東流人高)孟昭德便知是沈惟敬,於是大步上前,走入亭內兩人一對視,果然是沈惟敬不假,沈惟敬見了孟昭德,忙跪下行禮,孟昭德將之扶起後兩人分坐一邊說道,“這裏是黃金五千兩,是利通的票,我之商鋪在江浙也有分號,你去了就能領。”沈惟敬見孟昭德如此行事,忙擺手道,“不不不,是大人拿住了小的痛腳,小的怎麽還能要大人的錢呢!”
孟昭德冷笑道,“好啊,你倒是夠直接,挑明了我捉你痛腳,那好吧,我就有話直說了,不過你把錢收下,我自然解釋用度。”孟昭德這樣講,沈惟敬隻好半信半疑的把銀票接了過來,收入懷中,畢竟是真金白銀,沒人不喜歡的。待沈惟敬收好銀票後,孟昭德便說道,“實話告訴你,我之所以要挾你,其實本意是想等你回國後,能私下幫我活動,我雖位極人臣,可終老還想回故土安葬,打算讓你幫我請一道恩旨,就是我隨時回國,大明還肯認我這個子孫。”沈惟敬聽是這事,忙答應道,“好好好,我和李總兵,石部長都熟的很,我一定幫您美言幾句。”
孟昭德不耐煩的擺擺手道,“你少來這套,六部尚書你熟悉?你若熟悉,就不會來做這差事,你當我不認得麽?那正副二使者穿的什麽,不過四品一個,五品一個的文職,頂多文校罷了,可見你們就不重視這次和談,不然最起碼也是都察院,十三道,或者兵部侍郎親自來。”沈惟敬忙逢迎道,“您老火眼金睛,總是瞞不住的。”孟昭德話鋒一轉道,“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麽接這個差事,若說愛錢,你明知道是誅九族的罪過,有錢也沒處花,你能犯傻麽?若說你沒料到這事是欺君之罪,那算我孟昭德看錯人了!”沈惟敬見孟昭德直白,略一思索後隻能和盤托出道,“實不相瞞,在下胸無點墨,這一生就是如此了,可大人您知道麽,我算什麽,我什麽都不是,卻偏偏有那大官上來找我,要我代表朝廷,這是什麽,這就是風水輪流轉,你看看白天堂上,任你是幾品官,到地方不都管著我這老百姓麽,卻今天被我猴一樣耍來耍去,實不相瞞,我沈惟敬一生吃喝嫖賭,風光見得多了,但是把兩個國家的有身份的人都耍的我說什麽是什麽,這才痛快!有這一遭痛快,我沈惟敬知足了!別說什麽株連九族,孟大人,我沈惟敬光棍一條,還真不怕!”
孟昭德沒料到這人放開了是一股子的流氓習氣,粗俗中還帶有一分可愛,不免喜歡了上來,嗬嗬笑道,“那我白日威脅你的時候,你為何還怕?不是威風的都夠了麽?”沈惟敬答道,“孟大人,實不相瞞,您若是使臣團一人,隻待咱們回了北平,我麵見聖上之後,你再威脅我,我都不怕了,我沈惟敬雖然不讀書,沒功名,可我也聽那說書先生說過,這皇上不是人幹的,每天說一句話,做一件事都有人記錄,要不怎麽叫金口玉言,說過就不能不算呢!我就是等著回去見皇上呢,這一見,是不是就有人記錄了,那就成了,一說某年某月某日,沈惟敬麵君!痛快!我他媽也是有史以來第一個流氓見天子了!”孟昭德這才聽明白,撲哧一樂道,“你原來就是想青史留名啊!為了這個,腦袋都不要了?”
沈惟敬哈哈笑道,“腦袋?球!腦袋幾個錢一斤?老子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手下不知道死了多少挑事的好漢,這腦袋早夠本了,孟大人,你說說,我沈惟敬如果不接這個掉腦袋的差事,咱們日後青史留名且不說,就說今天,我能和您這樣的土皇帝坐在一起高談闊論麽?我配麽?可是呢,咱們偏偏就坐在一起了,這就值!老子這一世就沒白活!算是給流氓活出榜樣來了!”孟昭德終於再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來,沈惟敬見狀,也痛快的笑了起來,兩人狠狠笑了一陣後,孟昭德才慢慢止住,一手搭在沈惟敬的肩膀上說道,“老兄,既然如此,昭德再指給你一條你真正能青史留名的法子如何?”
沈惟敬好似不懂,愣了愣道,“怎麽叫真正?我回去不就...”孟昭德擺擺手道,“你想啊,這皇帝被流氓騙了事情大,還是議和不成事情大?你以為兩國議和是大事,每一個細節都要記錄在案,可是我告訴你,若你騙了皇帝,將來兩國知曉,又開戰了,開戰之前皇帝和文官肯定會篡改史書,因為在他們眼裏,皇帝被騙很沒麵子,這才是大事,真正百姓的疾苦,戰事導致國庫空虛,其實在他們看來都是小事,那時候所有史書都沒有你的名字了,你不就是白死了麽?”沈惟敬恍然大悟,忙噗通跪倒道,“沈惟敬孑然一身,就指望這個機會青史留名,若被人抹去豈不做了虧本生意,這便是流氓史上最丟人的了,孟大人,您是神仙下凡,您教教我吧,我該怎麽做?”
孟昭德笑著扶起沈惟敬後說道,“其實也不難,既然都是死,不如死的有價值一些,實話告訴你,我在倭國的地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白天見過那個太閣,他之後就是我了,不過現在他有了子嗣,所以為了他子嗣日後繼承江山,他已經打算害死我,所以我要先下手為強!”沈惟敬一聽忙擺手道,“您要我刺殺太閣?不可不可,我沒這本事啊。”孟昭德搖搖頭道,“這法子我不會教你的,我要你做的是一件並非必死的事情。”沈惟敬這才鬆口氣道,“那您說罷。”孟昭德說道,“你此番回國,我會盡力為你周旋,不過你回國後,一定要力呈皇上,我小時候,嘉靖皇帝最喜歡丹藥,不知道當今聖上如何,不過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你一定要求得皇帝對太閣的賞賜,丹藥之中就是你的差事了,你要讓倭國使臣親眼見皇帝賜藥,然後去那民間預先購置一批土法的丹丸,給他調換。”沈惟敬搔搔頭道,“這麽麻煩啊?”孟昭德苦笑道,“若是下毒,太閣每日進餐,有五人輪換嚐菜,若是刺殺,太閣的伏見城有三千禁衛,隻有用民間的土法,什麽亂七八糟的藥材(主要是鉛和汞)換出皇宮上好的靈芝,珍珠,人參,才能保證他日久體衰,而那些嚐菜的人嚐藥的人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他們吃了無礙的,這便試不出,而太閣亦會慢慢中毒。”
沈惟敬聽罷沉默不語,自己想了許久後問道,“那我如何留名?”孟昭德笑道,“你一江湖草莽,周旋兩國之間,雖然日後大明天子可能抹去你的記載,但是我若做了倭國大將軍,就能一手掌握本國史書,到時候我自然不會寫你落毒之事,可兩國總使,議和大計都是你一肩完成,這還跑得掉麽,你熟通日語,自然知道日語書目在天朝也廣為流傳,到時誰還禁止的了呢?不過若我不能奪取江山,隻怕太閣也好麵子,你不但騙了大明天子,也騙了太閣殿下,至時你的名字就在兩國史書上真的就都被抹得幹幹淨淨了!”
沈惟敬思量半晌,並未急著答複孟昭德,畢竟這是天翻地覆的大事,而且但凡是人,總怕死的,其實沈惟敬打定主意騙皇帝,也是想到自己有一身油滑的功夫,若不能安身於大明,尚可去琉球,倭國,或者南蕃等地躲藏,若還博得一身青史留名,那才快哉,現在孟昭德提醒,若此事不成,勢必兩國都除去他的名姓,而且概不容納,這個弊端並非難測,可沈惟敬想不到,一是當局者迷,二是確實政治智慧有限,如此彌天大謊,掩蓋談判使者的記錄,篡改曆史,也隻有大手筆的政客和君王能做出,沈惟敬的思緒是跟不上的。如此寂靜一盞茶的功夫,沈惟敬終於把心一橫道,“若如此,拚了這個性命,沈惟敬也要青史留名,但有一節,還要孟大人許我。”
孟昭德點點頭道,“隻要不用我出麵參與,十件百件我也能暗中助你。”沈惟敬笑道,“這且不用,你我過從甚密,則遭人猜忌,便不成了,隻要日後天災降臨,我若僥幸逃到東海道一帶,你需收留我,保我一命,我隻要一日三餐,坐等你登基即可,若我到時能逃脫,卻被你落井下石,孟大人,沈惟敬一介草民,還是有辦法給自己找後路的,隻怕你堵我嘴也堵不嚴。”孟昭德聽罷原來是為此,哈哈大笑道,“你且放心,你雖然無有功名,出身草莽,可孟某人看中的就是你身上之江湖習氣和敢作大事,我既然把意思和你說了,就不怕你現在反咬我一口,至於將來就更不怕了,拉你上船便料到你能留一手自保,我無意見,便依你,日後你若有命來到東海道,一座宅院,三五個侍妾,幾十個下人我為你備著,但是若你身在他處,求我接應來我東海道,我卻做不得。”沈惟敬起身拱拱手道,“這也不需,沈惟敬有命便享,無命不會怨天尤人,孟大人,你等我的消息吧!”說罷,可稱流氓界曆史第一奇人的沈惟敬轉身告辭,孟昭德目送他遠去,不由歎息道,“英雄每多屠狗輩,這番大計,放眼天下也隻有此人能接的如此利落,還有誰有此膽魄,聽罷後能不失態失儀呢!”
又數日後,孟昭德和另外的四位天下大老或其代表接到太閣秀吉的指示,不可多停留於名護屋城,當往封地,孟昭德於是辭別蒲生氏鄉等人,和阿倍秀明,惠隱院返回東海道名古屋城,而蒲生氏鄉這位無雙帥才則重病難行,就一直將養在名護屋城,直到第二年的開春才勉強搭海路返回會津。
1594年(文祿三年)7月6日,大明使臣團和小西行長為首的倭國使臣團抵達大明國都北平城,受到了當時首輔沈鯉的接見,沈鯉此人文采飛揚,頗為張居正賞識,從禮部尚書任上一路入主東閣大學士,後遷少保,文淵閣,可說是明朝腐朽政治中的一支清流,奈何此人多年來受到張四維,申時行等人的壓製(權柄隻能掌握在一人手中,正常現象),所以鬱鬱不得誌,且因為張居正待他甚好,就不免引起明神宗的忌恨,所以此人雖居首輔,卻毫無實權,且身體虛弱,多半是氣病的。
拜謁完沈鯉後,使臣團中唯一明白事理的兩位,沈惟敬和小西行長(都會說中文和日文)又去拜謁了當時的內閣次輔,掛南京禮部尚書銜,老太子賓客,張四維和申時行去職後的大明第一實權者沈一貫,此人乃明神宗心腹,且最受明神宗賞識之處在於,此人雖早登科班,可不被張居正所喜,所以十年不得任用,這便張居正死後,明神宗親自檢拔,從南京禮部侍郎,到南京禮部尚書,再到翰林院總編修,總理詹事府,總理戶部,吏部(不掛尚書銜),隨侍東閣,後遷內閣大學士,史書評價“輔政十有三年,主國四年,枝柱清議,論者醜之”,能夠找到此人下手,小西行長共動用了白銀十五萬兩,黃金五萬兩,果然收到奇效,作為主理錢財的長官,沈一貫早想借口打擊東林黨(此時還沒二十年後那樣昌盛和悲壯),於是痛快答應下來。
朝中明白事理者在朝會上,對兩份和議書看得是一頭霧水,紛紛要求找人反應,認為一個大流氓靠不住,可沈一貫私下施壓兵部尚書石星和次輔朱賡,要求他們盡快停止戰事,在內閣三票勝倆和兵部直接幹預麵前,大家隻好低頭,一份史上最荒唐的和議書(內容完全不一樣)就這樣通過了。
1594年(文祿三年)10月16日,大明使臣團二次出發,在倭國使臣團的率領下抵達九州,通過名護屋的軍船接應,走水路直達大阪城,先拜見了關白豐臣秀次後,又去往伏見城拜會了太閣秀吉,秀吉聽說大明對於七項意見全部滿意,非常高興,立刻命令各地大名還有五大老入京覲見,並款待使臣團。大會上,豐臣秀吉親自祝酒,慶賀倭國占領天下(東流人眼中的天下僅限於大明和朝鮮)取得了勝利的第一步。
沈惟敬作為大明使臣團翻譯朗誦了感謝詞,向眾人鞠躬後坐回原位,豐臣秀吉一邊閱讀禮單,一邊問道,“來使,這禮單上的百粒白虎養命丸是何物啊?”沈惟敬忙起身答道,“此事乃是小人的一番心意,唐突了許多,讓太閣殿下見笑了。”豐臣秀吉自來疑心甚重,從登上權位後,就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時常拿主上織田信長被殺作為警醒,聽沈惟敬這麽說,立刻沒了興趣,哦了一聲,就把禮單放下了,此時建功心切的小西行長突然起身說道,“太閣殿下,請容臣下詳述。”
豐臣秀吉笑道,“攝津守有話說?好啊,說說吧。”小西行長忙答道,“此番去往北平,確實有感大明地大物博,珍奇物件不少,那大明宮中更是信奉神明,有為皇帝煉製神丹者不下千人,沈大人心中存著太閣殿下,為此極力推薦,臣下於是疏通關係,這批靈丹據說乃是皇宮內院采購,用西域白老虎的骨頭和千年靈芝熬燉,後取精華揉入天山雪蓮之中,所以此丸通體淨白,唯有中心一點乃朱砂紅,聞之有奇香,每年上供大明朝皇帝不過二百丸,臣下從大明沈相國手中得到如此珍貴的一百丸,乃是希望太閣殿下身體康健,運道百年,天下永享太閣之治,懇請太閣明察。”豐臣秀吉一聽原來這麽珍貴,興趣又提起來了,忙傳丹丸上殿,幾個侍童把一個大木盒子抬了上來,隻見那盒子並無別致,不過是通體木色的雕花繡盒,不似宮中用度,秀吉不免驚異。
這時沈惟敬突然起身,走到大廳中央伏倒答道,“使臣死罪!”此語一出,除了不懂日語的大明使臣團摸不著頭腦,剩下所有人都是一驚,尤其是孟昭德,端盞的手不由一顫,以為大禍臨頭。豐臣秀吉手托木盒,一邊問道,“這不似宮中用度吧?攝津守騙我麽?你何來死罪?說我聽聽。”沈惟敬於是答道,“其實還有一事小西大人不明,這白虎養命丸彌足珍貴,雖然小西大人使費錢銀超過十萬,可最後還是難以成行,我大明天子雖不是小氣的人,可偏好丹藥養生,就對這丹丸看得命根子一樣,沈相最後許我是十丸,我得此信卻不敢和小西大人說,隻怕丟了自己的麵子,於是傾家蕩產,湊了二十萬,送入內宮丹藥房,這丹丸.....這丹丸.....除了十丸是禮單所賜,剩下的乃是內府太監幫小的偷出來的,為了過關不被搜查,所以才不敢替換包裝,還用此盒呈上!沒想到太閣慧眼洞察一切,方才見太閣臉上稍有變色,小的便知此事穿了,隻求太閣賜小的一死,莫要怪罪小西大人的一片孝心!”
眾人聽罷都為兩人捏了一把冷汗,小西行長更是腦袋嗡的一下,啪嚓癱倒在地,嚇得臉色蒼白。哪知豐臣秀吉手端木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能有如此孝心,一個為了求得無上寶丹耗盡家財,一個為了求得寶丹不惜欺君偷竊!這雖不體麵,可秀吉卻看成這是無上的孝心!我收下了!大明天子,你之臣民不惜性命向我進貢,諸位臣工,我之鐵騎,入主神州日不久矣!”眾臣見狀,忙齊齊伏倒拜賀。豐臣秀吉又開心一陣後,手將木盒揭開,拿出一粒丹丸,放在鼻前一聞,果然異香撲鼻,大喜之餘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沒有著人嚐試,直接放到了嘴裏,吃下去隻感覺到一股暖流(鉛和汞造成的興奮作用)瞬間揚起,頓時精神百倍,豐臣秀吉用手奮力擊打台案道,“果然天朝之寶!此丸如何服用?”
沈惟敬忙答道,“此丸當一月服用三枚,月初,月中,月末,今日月中,正好服用!”豐臣秀吉興奮的點點頭道,“如此一粒已經精神百倍,若連年享用想來妙用無窮,好啊,著賞賜!大明使臣團翻譯沈惟敬,孝心淳厚,著賜錢二十萬貫,黃金五萬兩!攝津守,你更不用說了,領兵戰功卓著,且孝心在後,兩功勞當重賞,你本在肥後任城主,不如當個國主吧,你和清正肥後一人一半,到時割讓了南四道來,你再和他平分江原道吧!”
小西行長和沈惟敬聽罷欣喜不已,忙伏低身子拜謝,秀吉擺擺手讓兩人起身,複又端起酒盞,酒會一直持續到深夜方才散去。酩酊大醉之後,各地大名紛紛離開伏見城,去往城下臨時官邸休息,孟昭德回想起整個酒宴,不由冷汗連連,故意拖遝了片刻,直到使臣團出城方才追上去,沈惟敬心中有事,也不敢多喝,見個身影好似是孟昭德,便借口如廁,離開了隊伍,兩人大道旁一處偏僻處相見,孟昭德拉住沈惟敬小聲道,“沈兄好大手段,若是你圓不滿,太閣當時就能殺你!”沈惟敬四下張望一番道,“此處人多眼雜,你我換個地方說話。”
孟昭德搖搖頭道,“太閣昨日已有密旨,若使臣團舉止不當,就在天下人麵前殺你們,若無事,則今晚酒宴過後,我們五大老要立即返回藩屬,你放心,雖然伏見城下,可昭德也不是魯莽之人,這方圓十町都有我護衛監視,你便說無妨。”沈惟敬於是苦笑道,“好個孟大人,給的好差事,你可知道那宮廷賞賜都有規格禮儀,大明天子賞賜太閣的禮品如何能夠替換的了,我隻有自己花錢,把最後一車物件都替了才無人察覺,你那五千黃金,剛夠置辦這車賞賜的。”孟昭德冷笑道,“莫哭窮,你今日所得,和你花費相比,百倍也有了,我那五千兩你不必理會,我再補給你便是!可你替換整車,那輛車如何了?”沈惟敬搓搓手道,“好可惜啊,隻能在衛港臨時替換,都沉了下海,才無人察覺的。”
孟昭德歎氣道,“如此也是無奈之舉,那藥丸到底是何物,為何太閣吃後神清氣爽,且確實異香撲鼻,我要的可是...你可別...”沈惟敬見孟昭德含糊不清,忙擺擺手道,“孟大人放心,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不會差錯,我沈惟敬搞到靈丹的本事沒有,搞到雜牌冒充騙錢的本事還是有的,若不能做的一模一樣,如何來的買賣?”孟昭德一想,也確實是,如沈惟敬這樣的江湖草莽,什麽弄不來,都是足以以假亂真的,便點點頭,掏出一張五千兩黃金的兌票,塞入沈惟敬手中。沈惟敬連客氣都沒客氣,揣入懷中就揚長而去。孟昭德不免笑道,“太閣若是知道死於此人之手,真要悔到自挖雙目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