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回風雲頓起京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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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成離開之後,孟昭德思來想去,提筆給阿倍秀明寫了一封信,讓他火速來京,自己則就著名護屋物資一案找到了一位合適的主審,緩步走到了伏見城二之丸的官邸,來見在此等候三日的藤堂高虎!一見孟昭德,藤堂高虎忙跪拜下來,顫聲道,“罪臣藤堂高虎,叩見老主公安泰。”孟昭德哼了一聲,漠然的坐在石凳上,喃喃自語道,“憲文這個傻孩子,一日三炷香,每晚必禱告神明一個時辰,祈求九天諸神保佑他的師父平平安安,完好歸來。聽說太閣給賜封了大和郡山二十二萬石,傻小子一夜沒合眼,第二天就張羅酒席,說要給師父祝賀,結果一等十幾日,人影都沒見一個。年年心疼兒子,勸他算了,傻小子也不聽,每日還是擺好酒席,一擺到今日,快一年了,也不知道怎麽就如此堅持!”

    藤堂高虎聽到這再也聽不下去了,嚎啕大哭起來,手腳並用,爬到孟昭德麵前,狠狠摟住孟昭德的腿叫道,“主上莫再說了!折煞高虎了,屬下每日每夜也在思念主上,夫人,還有少主啊!天地良心,屬下草芥落魄,侍奉十餘位主子尚無立錐之地,可一到信濃,主上不因為屬下年輕而輕視,逐漸給屬下機會,屬下何德何能,竟然也恬居家老之位,從此後屬下全家老少,將主上生祠供奉,屬下發誓,今生追隨主上,為孟氏肝腦塗地,萬死不辭!”說罷,咚咚咚磕頭不止,直到頭破血流。孟昭德見狀心軟,忙扶起藤堂高虎道,“佐渡守(秀吉賜封)誤會昭德了,當日你我主仆之情,今日你我同殿為臣,哎,昭德說實話是恨你,不過是恨你不給憲文去信,你知道你這位徒弟,文才武略都是最敬佩你的,你不來見他,他多麽傷心啊!”

    藤堂高虎哽咽無比,淚如湧泉,坑坑巴巴的答道,“主上,高虎就算背上百世罵名,也不能冒然去名古屋見少主,主上請坐。”說罷把孟昭德扶回石凳上坐下,自己則跪地續道,“主上,如今天下之事,是平了,還是亂了?”孟昭德道,“暗流洶湧,大納言一死,必如開閘洪水。”藤堂高虎一邊拭去淚水,一邊說道,“正是,所以此時乃關鍵時刻,得京都者得天下,而今之京都,有石田三成的文治派,福島正則露麵其實是北政所操縱的武鬥尾張派,二條禦所的內府一派,各自擁兵自重,主上雖然領有伊勢誌摩國,可畢竟入京尚有兩道鐵閘,一是佐和山,二是伊賀上野,這樣屬下的大和郡山便是重中之重,由此處主上可以水陸並進,無此處則主上叩門無方。屬下近一年隱忍,就是為了避人耳目,暗為策應。”說到這藤堂高虎頓了頓,環視四周道,“主上,屬下鬥膽一問,這大和郡山連帶周邊六成兩郡共二十二萬石,屬下之前是屬於何人?”

    孟昭德略一回憶後道,“是信雄的,另有在此看護祭祀信長公靈位的任務。”藤堂高虎點點頭道,“正是,信雄此人作詩和歌算得上一流,治國統軍卻是下三流,好好二十餘萬石土地,荒蕪的荒蕪,賤賣的賤賣,還有兵馬,屬下剛到時候,此地主城隻有兩百兵士,都年事已高,許多人不再擔當兵役,也不需要和信雄知會,缺出的空額,信雄也不補充,且不說哪家大名用兵,就是一小簇一揆眾到此,屬下也無從抵抗,好好一塊戰略要地,形同虛設。屬下近一年就是忙著聚斂錢財,發展軍備,現在大和郡山一帶土地已經有八成恢複生產,幾個月下來屬下勤練兵馬,熟能上陣的已經不下兩千人。這些人將來就是主上京都的護衛,主上遙領天下布在京都的生力軍!”孟昭德聽罷歎道,“好高虎,果然目光遠大,心思細膩啊!嗬嗬,好,昭德果然沒看錯人。”說罷,孟昭德從懷中取出一封紙紮,遞給藤堂高虎,藤堂高虎接過展開一看,上麵乃是孟昭德親筆所寫,“高虎忠心不二,一年不回本家叩首,實為發展大和郡山,鞏固本家京都之據點,勞苦功高,吾心銘記,內中苦情不得向憲文說明,奈何奈何!”

    藤堂高虎讀罷,再次哭出聲來,哇哇的抱住孟昭德大腿,感激涕零道,“屬下得遇明主!得遇明主啊!主上果然知道屬下,果然知道屬下啊!”殊不知孟昭德此戲乃是天朝常用之伎倆,算命先生手握兩紙團,一為是一為否,來人算命,往往誘其出言,最後答是便展開是之紙團,答否則展開否之紙團,往來之人無不信服,後朝中官員效仿,每日上朝都是懷揣兩份奏折,一份同意一份反對,若嚴嵩同意則遞左袖的,若嚴嵩不同意則遞右袖的,孟昭德從小在尚書府伺候筆墨,對此把戲了如指掌,今日便是存了這封紙紮,上寫如此這般,若高虎說不出這道理,孟昭德左袖,右袖,自然還有其他應對。

    孟昭德如此市井伎倆,藤堂高虎上當乃是必然,孟昭德見收到奇效,一邊扶起藤堂高虎,主仆二人重歸於好,一邊心中淒涼,如此下作之極的計策,竟然是大明朝廷人人都用的法寶,可見朝政腐敗到何種地步,大明如何能不衰落。兩人重新見禮後,藤堂高虎被孟昭德請進茶室,和上門,四下無人,藤堂高虎才推心置腹道,“主上,正所謂亂中取勝如火中取栗,成者則一日可得天下,如此用事就需火頭大而他人不敢近,火又不能太大,燒傷自身,若天下隻有內府足以抗衡主上,則火勢正好,現在另有兩把邪火,一個石田三成,一個福島正則,若待其相爭,主上和內府各取一邊,勝敗也不過是他人嫁衣,若不允其相爭,早晚也是禍害,主上對於此是如何考慮?”

    孟昭德皺皺眉頭道,“我也困苦,若促其相爭,我隻能從中調停,各打五十大棒,恐天下人不服,若擇一舍一,勝方名正言順,澱殿和北政所那邊則多助力,總不會是便宜我的,若不促其相爭我先發難,師兄隱忍多年,兵強馬壯,其實隻等一個名義上超過我的機會,我先發難就是把這個機會給了他,則我必敗,本家五國之地,北有前田氏,東有德川氏,福島氏,西有大阪城和京畿眾大名,如何各個剪除,而無人疑我,才是重中之重!”

    藤堂高虎似乎料到孟昭德會這麽說,頗有自信的答道,“如此屬下倒有一策,請旨主上裁辦。”孟昭德笑道,“高虎不會有壞主意,都是切中要害的奇謀,正要請教。”藤堂高虎說道,“所謂四麵包圍,其實還在內府,內府便是那蘿卜,拔了蘿卜帶起泥,隻要拔動內府,便可乘勢多剪除一家,隨意一家和內府倒了,剩下的都是主上手中玩物,說去便可去!至於內府和主上之爭,目前未見開端,實在是內府需要主上做個惡人,得罪盡天下臣工,而後他打著收拾殘局的旗號,名正言順的處置天下大名,主上居大位,他便隱忍,主上若不居大位,他想隱忍也不行了,若還是裝作任何事都不知,都不管,那日久人都道他無能,主上複歸便為名正言順,若他一改往常,登上大位後施展手段,得罪天下大名的苦差事自然移到他頭上去,主上就可以打著收拾殘局的旗號,反過來處置他。”

    孟昭德點點頭道,“如此太極,你推我,我推你,乃是常用之道,我明白,可惜師兄是個精明的,第一他不會要我主動讓出的大位,第二他接了之後,必然迅速發展,我再想收回,就不如說說這般容易,難的很呢!要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藤堂高虎進道,“主上請再細想,所謂大位者,不過是諸事專斷之權柄,主上身居左大臣一職,乃是天下公認的眾臣之首,內府居其次,待大納言殯天後,主上可頒布一道命令,就說當初是大納言主天下事,主上主日常事務,今日大納言喪了,則由主上主天下事,內府主日常事務,循環更替,依次遞進,則內府推辭不得,而且也不敢不盡心辦事的,至於接了後迅速發展,憑借內府的本心,若任由他,我料十年他也忍得,可此時還有武鬥派和文治派在,待內府主理日常,隨意取一派鬥他,命其和內府交惡,主上再出麵責罰,一罰無禮犯上之輩,二罰內府治國無能之罪,或者武鬥派減封,或者文治派罷官,內府也要徹底退出京都,若此令不得執行,主上身為天下臣工之首,自然名正言順,出兵討伐!此一戰可以定天下!”

    孟昭德聽罷沉思半晌,最後堅定的點點頭道,“如此還正有契機,石田三成和福島正則各自一肚子怒火,都似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炸,他們兩派早晚要決一高下,現在師兄置身事外,乃是要看我的笑話,本來見你,我是想你去查清楚九州名護屋以次充好物資案的,現在看來要師兄辛苦一趟了,就說秀忠也涉案,所以隻能內府查,別人查起來怕不順手,待師兄查罷,他多半要討好武鬥派而得罪文治派,屆時我就可以從中取利!”藤堂高虎忙拜道,“主上明斷,天下在手不久矣!”孟昭德笑笑道,“如此還要諸位盡心盡力輔佐,高虎啊,把你的力量全部借給我吧!讓我好好打贏這場勝仗!”藤堂高虎發誓道,“高虎人便是主上奴仆,死亦是主上鬼仆,一生一世,肝腦塗地,為孟家盡忠!”說罷伏倒在地,長跪不起。

    定計之後,孟昭德又寫一封書信,著可靠之人連夜送回名古屋城,訴說自己和藤堂高虎的謀劃,還有催促阿倍秀明趕緊來京,藤堂高虎則不宜久留,第二日就返回大和郡山城暗中整備兵馬。至於德川家康,幾日見果然如孟昭德所料一樣,給他拆台不止,做了一把武鬥派知心大哥哥的角色,說的有勇無謀的福島正則一陣感動,恨不得當時就和德川家康拜把子了(曆史學家評價,按照當時的真實數據和各方麵因素分析,取天下最有資格者不是五大老之首的德川家康,而是福島正則,可惜福島正則在秀吉葬禮時候沒爭得榮譽,利家執政九個月也沒得到信任,大阪和江戶暗鬥時期更是沒有主動承擔責任,讓北政所大失所望,最後最荒唐,堂堂譜代大名,旗本出身,竟然聽從一個外樣大名德川家康的召喚,為他衝鋒陷陣,名目是保護本家,真真的本末倒置,所以再有分歧的曆史學家在這個問題上觀念都是一致的,那就是福島正則是個政治白癡,超級超級的白癡,可以說短短三年豐臣氏就從天下之主淪為臣屬,他是罪魁禍首)。

    20天後,阿倍秀明和惠隱院抵達京都,孟昭德與軍師敲定了細節,上報了大阪城的前田利家,前田利家用筆簽署了他人生最後一道政令,由內大臣德川家康輔佐孟昭德,前田利長代行五大老前田氏一席,共領天下政務,德川家康親自督辦九州名護屋以次充好物資案。這道命令傳遍京都和京畿各地,德川家康至此被推到了曆史前台,再也不能冷眼相關這潭渾水了,短短兩個晝夜之後,尾張出身的加賀君主,百萬石大名,五大老之首前田利家終於油盡燈枯,在執政了短短八個月後離開了人世,給他宣誓效忠的豐臣秀賴留下了兩個不和的主母,兩位不和的大臣,和一個分裂的豐臣氏家臣團。前田利家這八個月來,每一日都殫精竭慮,為了縫合豐臣氏內部的裂縫而嘔心瀝血,可惜,最後他也無力回天,無法阻止豐臣氏覆滅的命運,帶著無盡的遺憾,他沒有把前田利長囑咐給任何人,就死在了大阪城的府邸裏,1599年(慶長四年)4月27日,國家天枰的秤杆終於斷了,各個勢力就好像魑魅魍魎一般,紛紛登場,就好像孟昭德說的一樣,開閘的洪水,再也無人能夠阻止!

    4月28日,前田利家死去的第二日,孟昭德就和德川家康聯合發布了下葬的命令,打算迅速調整政治格局,避免閑人借機鬧事,實際上是不希望兩人心中各自的算盤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可結果還是還是向著兩人擔心的方向發展而去。夜間死去的利家第二日清晨就被安置妥當,放入棺材內,葬於野田山墓地,法號“高德院傳桃雲淨見居士”。操勞了整整一日,看似潦草實際意義非常重大的葬禮結束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孟昭德一行人往京都回還,路上突然一人風塵仆仆的騎馬趕至,孟昭德一看,正是細川忠興,他忙問道,“丹後守為何如此倉皇?”細川忠興馬上急答道,“大事不好!今日清晨接到通知,說所有人速往野田山送葬大納言,左衛門佐和左馬介商議,要乘此機會,治部少輔疏於防範,殺掉他報仇!”

    孟昭德大驚失色道,“怎麽如此莽撞!不知道家康正在奉命調查懸案麽?”細川忠興搖搖頭道,“可恨家康,他私下和左衛門佐說,這是治部少輔和左府的勾結之計,到時候內府查案,查出治部少輔的問題,左府就可以誣賴,說副使有罪,主使一樣有督察不嚴之罪,屆時家康因為主使就是秀忠,不能下手,治部少輔也可以逃過一劫。所以家康攛掇左衛門佐,說與其這樣不了了之,不如先給治部少輔迎頭一擊,讓此案終結,大家也能出口氣。家康在京都最恨的就是治部少輔,往往和我們說,他要起來反抗,也是為了維係德川氏百年,省的自己死後,治部少輔欺淩德川氏後人,隻怕秀忠不是他對手,若能把治部少輔趕出京都,離開權力中心,家康就息事寧人,自回家養老!這樣的屁話,左衛門佐他們竟然深信不疑,還口口聲聲的說,是為了天下安定,才要除掉治部少輔,殊不知除掉了治部少輔,家康更不會離開京都了!”孟昭德點點頭道,“師兄是看出北政所毫無大局,隻懷恨秀吉不寵愛她,又嫉妒自己沒有子嗣,讓個側室成了天下主母,所以要把寶壓在她身上還有武鬥一派了,可惜北政所就算有心驅逐治部少輔,斷少主秀賴一臂,卻沒想過治部少輔走了,她如何製衡師兄啊!此事大大不妙!”

    細川忠興急道,“所以來請左府,希望左府動三大老伏見城的三千兵馬,火速扣押六人,保護治部少輔!”孟昭德笑笑道,“如此倒不必,治部少輔在京都,他是看誰都不順眼的,就連昭德...幾次昭德謙讓與他,你去問他,他記住了麽?他還是一樣防範我,這樣的人在京都也不利於我!”說到這,孟昭德轉頭看向阿倍秀明道,“軍師恐怕早有良策了吧?”阿倍秀明這才開口道,“良策算不上,不過是個常法而已。誰人送來的垃圾,自然扔回誰人家麵前去好了。既然六人要殺治部少輔,就請丹後守私下知會他,讓他逃命,至於逃去哪裏,嗬嗬,天下再沒有比二條禦所,內府的宅邸合適的了!到時候秀明也想看看,治部少輔上門,內府是救還是不救,救了就得罪六人和北政所,不救麽,主上自然有理由責罰內府了。”孟昭德點點頭道,“軍師所言甚是,還請丹後守辛苦一趟。”細川忠興忙道,“為左府效力,義不容辭,忠興馬上就去。”說罷告辭返京,直奔奉行府而去。

    當夜乃是前田利家守靈之夜,因為各地大名都在,所以守靈會其實就是憑吊酒會,石田三成出門前正趕上細川忠興來到,把孟昭德的意思和他一說,石田三成自然大驚失色,忙回府披掛甲胄,懷揣肋差,才去京北靈覺寺出席。喝到一半,石田三成察覺出遠處幾人目露凶光,知道所言不假,趕緊告辭離去。出門後,果然加藤清正等六人尾隨而出,還有假意追殺實際保護的細川忠興,七人在寺外官道追上石田三成,石田三成忙掏刀自衛,另有家兵數十假扮腳夫,此時也露出兵刃,加藤等七人各自也有護衛,數目不下一百,片刻就殺敗了石田三成的衛兵,可此時石田三成本人已經逃離。往北去後,細川忠興料到石田三成不信任德川家康,肯定不是去求孟昭德就是前田利長,所以日間警告時候特意說明,孟昭德和前田利長在大阪城寬慰芳春院,本夜不在伏見,所以石田三成最後隻好硬著頭皮,去見了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此時正在臥室讀書,隻見本多正信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家康皺皺眉頭,斥道,“好鷹將,這麽沒有禮數,二條禦所乃古上輔政所居,在天之靈各個都瞅到你的樣子了!”本多正信年過花甲,從來穩妥有禮,今日也顧不得主上嗬斥了,大聲道,“闖禍了!七人眾打算暗殺石田三成!結果失手了,現在石田三成就在門外,打算求主上庇護!”家康聽罷渾身一震,可畢竟涵養深厚,馬上就冷靜下來,無奈道,“廢物!把個好好地事情辦砸了,殺掉就算了,竟然七個刀頭舔血的武者殺不掉一個書生!現在沒殺了,竟然還把他引到我這裏,我要是不見,明日我的腦袋就沒了!”本多正信點頭道,“治部少輔畢竟是五奉行之首,還是應該見他。”德川家康道,“難得我和北政所達成協議,可惜她手下人成事不足,怪不得我了,大開城門,請治部少輔入城避難,既然已經這樣了,少不得再幫北政所一個大忙,他們七個人七把刀做不到的事情,讓我來做吧!”本多正信慌道,“主上要借機逼迫治部少輔離京?可要小心左府知曉啊!”

    德川家康冷笑道,“還怕知曉麽?石田三成和我積怨已深,他為何不去近在咫尺的伏見城,偏來我這二條禦所,你以為是他本心麽?我告訴你正信,此事十有八九有人泄密,我師弟不止知道,還是幕後操縱者,他要的就是把石田三成這個燙手山芋甩給我,看我是自廢武功,放棄北政所,還是撕破臉皮,一定要逼石田三成離京,削弱秀賴。”本多正信追問道,“主上是要做到底了?”德川家康噌的站起身來,當空一揮拳頭,喝道,“一山難容二虎,一天無有二日,我和師弟必須要做個了斷!家康隱忍多年,既然師弟頻頻出招,就不忍了!從此後立場鮮明,倒看鹿死誰手!正信,這場惡仗你一定要陪伴家康走下去!”本多正信忙跪倒道,“屬下萬死不辭,追隨主上左右!”

    說罷,德川家康脫下外衣,換上睡袍,一麵叫本多正信去請石田三成,過不多時,石田三成麵色驚慌,手握肋差,跌跌撞撞的隨著本多正信行入內室,家康裝作睡夢中驚醒一般,側臥於小幾旁,開口嘲諷道,“家康天大的麵子,深夜還得治部少輔前來探望啊。”石田三成為人手段極端,當初是本著必須死的心整治孟昭德等人,所以他想來別人也該是如此,有機會下手的時候絕不會錯過,現在來了二條禦所,在三成看就是自己跳火坑一般,所以不論本多正信如何寬慰,石田三成就是不願放下肋差,好似這把短刃真能保住自己性命一樣。現見德川家康譏笑,石田三成輕蔑的答道,“原來內府假意相邀,實際也要三成的好看,那好吧,要殺要剮,請內府定奪,也好過死於無名小輩之手!”

    德川家康搖搖頭道,“治部少輔為治國奇才,太閣殿下生前最器重的大人,可惜就是這目空一切壞了事,若你看福島正則等幾位大人如同同僚,而非無名小輩,又何來今日之禍事?不過算了,現在說這些,也都晚了,治部少輔,你且在家康臥室暫住,我讓正信去說退幾位大人,度過危機別的再論吧。”石田三成聽罷頗感意外,忙問道,“內府願意庇護在下?”德川家康揮揮手讓本多正信退下,後歎氣道,“你我同殿為臣,都是忠於豐臣氏的,當然不希望看到豐臣內亂,天下不寧,治部少輔平日對家康多有隔閡,可關鍵時刻,管也要管,不管也要管啊。”石田三成聽罷將信將疑,口中勉強說道,“這樣的話...那就...多謝內府大人了。”

    德川家康正了正衣襟,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不容置疑的說道,“不過堂堂五奉行之首,每日躲在我府中也不像樣子,哎,治部少輔啊,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的緊要關頭,還是保命要緊啊,我看這樣,我著元忠帶一支兵馬,送你返回佐和山城好了,這五奉行的差事,你幹脆辭了吧。”石田三成聽罷大失所望,這德川家康痛快答應相助,果然是有條件,於是怒道,“什麽!要我辭去奉行之職!絕不可以!我乃太閣遺命所立,身兼京都政務軍務大權,另外還要就近保護少主公,豈能輕易離去!”德川家康哼哼冷笑兩聲,駁斥道,“就近保護少主?今日七大名帶兵追殺你,你都自身難保,何來保護少主!而且你身為五奉行,大納言剛死,京都就失控騷亂,難道你沒有罪責麽!你能逃脫製裁麽!有你在這裏,少主到底是安全還是不安全,治部少輔,你口口聲聲說忠於豐臣氏,忠於少主,卻在世人皆和你為敵的時候不願放權,我問你,你到底是要保護少主,還是怕死,要留在京都等少主保護你!”

    石田三成聽罷氣的渾身發抖,起身吼道,“士可殺不可辱!他們七人作亂,內府不派兵彈壓,反而怪責三成的不是,三成這個奉行,既然是先主所立,那要辭去就需少主首肯,如果內府執意要逼三成,三成不敢叨擾,現在就出去另謀生路。”德川家康聞言站起身來,蒲扇大手張開,啪的甩了石田三成一巴掌,惡狠狠的道,“石田三成,你個忘恩負義的!當初太閣立你為奉行,又把近江佐和山二十二萬石交給你,就是要你為豐臣氏拱衛京都,侍奉少主左右,你現在呢,不但引火燒身,惹動七大名騷亂,讓京都和大阪陷入危機,而且還不顧性命,枉費太閣提拔之恩,打算和他們魚死網破,你若死了,將來少主指望何人?而且太閣用人,旨在賞罰分明,你為五奉行之首,理京都安全,卻連七個大名的行蹤都掌握不住,讓他們懷揣利刃,準備謀害官員,大錯鑄成,又不願意承擔處罰!你輕言送死,拋棄主上就是不忠,你逃避處罰,留戀京都就是不公,你為眾矢之的,卻執意拉少主共同赴險就是不義,你不忠,不公,不義,好吧,家康也不留你了,那你就出去吧,死了之後看史書怎麽寫你!”

    文人最重名聲,這最後一句話確實是戳到石田三成痛處了,他長歎一聲,頓時蔫了下來,腦袋一耷拉,噗通坐倒在地,雙手無力的捂住臉龐,肩頭聳動好似抽泣一樣,最後心灰意冷的說道,“請內府賜我紙筆墨硯,我願意辭去五奉行之職,返回佐和山城歸隱下野,還望...還望內府看在太閣在天之靈的份上,請善待少主,扶保豐臣氏。”德川家康聽罷如釋重負,忙命人拿來紙筆墨硯,並寬慰道,“這是自然,太閣和我情同手足,我怎會辜負他的重托,將來秀賴少主的一切都在家康身上,早晚照料周全。”心中卻意識到,明日這個結果傳入孟昭德耳中,兩人便算是正式開戰了,七人眾和石田三成的小摩擦,其實說白隻要一家出兵彈壓,必可立時煙消雲散,而借著這兩撥人要動武的孟家和德川家,才是天下大亂後大治的發起人。

    第二日一早,七人眾已經散去,德川家康如願以償的得到了石田三成的宣誓狀,宣布下野歸隱,放棄五奉行之首的位置,另外除去本家家徽,苗字,旗號,從一任大名自降為豐臣氏近江國國主,雖然實際上一寸土地都沒有減封,可第一失去了居住京都的權力,二是失去了和德川家康,孟昭德平起平坐的資格,一代名臣,秀吉最倚重的政務能手,就這樣被兩人算計,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權力中心,回歸了佐和山城,等待他人生的最後一次博弈。

    午後時分,細川忠興前來伏見城拜訪孟昭德,孟昭德也知道了此事的結果,他和忠興還有阿倍秀明三人野外騎馬,找無人僻靜處說道,“軍師你看,師兄已經出手,下一步如何做?”阿倍秀明一手拽住韁繩,一手緊握拂塵,說出了一番話,就是後世人寫史,公認的孟家開府策論,正是這篇策論,奠定了孟家兩百六十餘年幕府的開端,為孟昭德席卷天下,做了東流的君主,他說道,“往昔者,主上所處乃最不利之境地,北有前田氏,石田氏,西有筒井氏,京極氏,九鬼氏,東有德川氏,福島氏,或忠於豐臣,或有誌取天下,主上動,西進則東犯,東進則北犯,縱有修羅六臂,難敵八方之惡,常有舉步維艱之感。今日之後,北方石田氏龜縮,德川氏進卻冒犯天下,主上當攜民願匡社稷,指摘七人眾犯上之舉,以禮降福島,弱前田,收筒井,滅九鬼。使手腳靈動,縛繩解脫。至於德川氏,家康在則亡我之心不死,需動以刀兵,觀天下遠者,德川氏占六州擁兵權,伊達最上氏占東北居地利,島津加藤氏占九州領人和,其中又以兵權重於地利,地利重於人和,吾主乃太閣義弟,少主叔父,天下左大臣,群公之首位,可謂天時。以天時取地利人和,無往而不利也。關東八州國富民強,人心向戰,若強加刀兵,則事倍功半,吾主定鼎京都後,需一支人馬出東北,剿滅諸強,以參議領東北五國二百一十萬石土地人口,南下封鎖下總,上總,相模,武藏,而遠江三河五國之兵,興出甲府駿河兩路,一取小田原一取江戶城,此七麵包圍各個擊破,縱他德川家康三頭六臂,亦非敗不可。收複東國後,吾主合遠江,駿府,江戶,伊勢誌摩,淡路五國水軍,乘風破浪直出西疆,平大明定九州,至此可天下太平,盡歸孟家之統,百姓安居樂業,百年戰亂休矣!”

    孟昭德和細川忠興聽罷,無不驚為天人,片刻後,細川忠興才開口讚道,“每每在下向家父問計,說到將來何去何從,細川氏如何自處,家父都到,論兵馬錢糧左府內府在伯仲之間,論學識左府內府不遑多讓,唯論屬下人才,左府領內如海納百川,璀璨星空,實在萬國合力不可匹敵,今日方信其真。左府,忠興雖然數次有意,提及歸順左府,卻從未向今日這般折服過,還請左府看在往日和家父的情分上,允許忠興與細川氏全族老少追隨左府左右,不論於公於私,忠興比殫盡竭力,盡忠盡職,求細川氏香火不滅,永在孟氏麾下長燃。”孟昭德聽罷頗為感慨,猶豫片刻後道,“往日無情拒絕丹後守,實在是你我同殿為臣,禮數有虧,今日風雲突變,師兄以內府之位僭越,冒然罷黜五奉行,破壞太閣遺命,我和他早晚一戰,若再惺惺作態,拒人於千裏之外,恐怕孟家覆滅之日不遠矣。好吧,難得丹後守如此真情,昭德哪有不受之理,就請丹後守盡展才華,隨孟昭德一同結束這紛紛亂世吧!”細川忠興聽罷忙翻身下馬,噗通跪倒磕頭,大聲道,“細川氏忠興,謝主上厚恩,從即日起加入孟氏麾下,世代效忠不敢有變!”至此丹後國十二萬七千石正式加入孟家麾下。

    孟昭德和阿倍秀明,細川忠興三人回歸伏見城後,五奉行中大穀吉繼,宇喜多秀家,小早川秀秋都已經等候多時,孟昭德忙召見三人,一看淺野幸長不在,就知道是為了石田三成來的,淺野幸長記恨當年石田三成大清洗時候打壓其父淺野長政,所以加入七人眾襲擊石田三成,今日不來,或者是自己麵子上掛不住,或者是三人未叫,孟昭德一問,確實如此,大穀吉繼答道,“正是為了筆頭前來,治部少輔擔任奉行,是太閣遺命,擔任筆頭奉行是大納言遺命,殿下和大納言都是天下人,豈能人走茶涼,屍骨未寒就被人篡改政令,內府這次做事確實太狂妄了!”孟昭德還看另外兩人,問道,“民部卿(小早川秀秋)和右大弁(宇喜多秀家)也是這麽看的麽?”兩人齊聲答道,“縱有千般不是,也不能如此行事。”

    孟昭德點點頭道,“實話實說,七人眾襲擊三成,昭德也嚇了一跳,而且七人眾中還有一位奉行在,這不是自相殘殺麽?此事雖然內府用政唐突,可細究倒沒有不妥之處,太閣遺命敕封,不等於就不會犯錯,也不等於犯錯後就無人能管。其實治部少輔的未來,昭德考慮過,我是想去找少主求情的,但是你們也知道,現在大阪城進不得,一邊是七人眾和北政所,一邊是少主,北政所雖然退居幕後,可畢竟還能喚動天下三成大名,少主麽...人微言輕啊!”大穀吉繼和石田三成乃是知己之交,最為他擔憂,見孟昭德推諉,忙勸道,“天下人此時都以左府馬首是瞻,左府不出麵,天下就要大亂了,難道就看著內府興風作浪麽!”孟昭德怒道,“自然不能!不過昭德也不是魯莽之輩,我想為治部少輔說話,卻也怕七人眾掉過頭來,把我也殺掉啊!現在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說動大野治長和片桐且元兩位重臣,他們一位駐防大阪城,一位駐防京都,有他們擔保,我才能麵前澱殿,少主才能作出決斷。但是如此一來,你們想清楚,北政所那邊就徹底斷絕了!”小早川秀秋和宇喜多秀家,一個是秀吉本家,一個是秀吉養子,和北政所都親,其實是不通澱殿的,但是如今逼到這個份上,尤其是五奉行都自身難保了,兩人哪裏還顧得上私人恩情,都要以家國為重,於是齊聲道,“都聽左府的,還是大局為重!”

    孟昭德如釋重負道,“好,那就聽我命令吧,民部卿和大野修理造交好,請你去賬房支領五千兩黃金,贈與他,就說是昭德的一番心意,我近日就要去見澱殿,請他從旁照顧。右大弁,你和片桐且元曾有共事之誼,你和他說,京都的事情要他穩妥處理,不論誰人帶兵,沒有昭德的手令,一律不許,若再出現七人眾帶兵謀害大臣的醜聞,昭德就第一個問罪他片桐氏。”兩人忙答應下來。孟昭德又說道,“還有一事要緊,就是此間五奉行缺一,咱們在沒有活動好澱殿和北政所之前,不宜宣召治部少輔回來,筆頭奉行我看...我看就三位中選一個,另外一個空出的奉行名頭,我們擇一人擔任吧?”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若是孟昭德下令,那是誰就是誰,現在孟昭德讓他們毛遂自薦,反而有些不自在了,這東流武士要起麵子來,竟然比大明的書生還厲害,沒有一個人敢開口的,說這事我來,殺人行,爭官位,除非別人賞,不然絕對不要。

    孟昭德就知道他們不會擔當,可假意還是勸道,“如果不說出個人選,就不成了,五大老今日有我主事,你們來找我訴求,可還有多少人有事要找五奉行呢?你們決不出人選,最後京都不是亂套了?快說一人吧,你們三人誰來?”三人更是為難了,最後大穀吉繼算識大體,勉強道,“左府,既然天下事都是您定,好似當初大納言遺命治部少輔為筆頭奉行一樣,我們都同意了,不如今日您也指派一人好了,為筆頭奉行,我們都是同意的,至於我們三人,在下是不擔當的,才智都不夠,承受不起啊!”另外兩人也忙高風亮節道,“我們擔當目前職務足矣,還請左府乾綱獨斷,指派一大才,操持此間紛亂。”孟昭德見目的達到,忙乘熱打鐵說道,“好吧,既然如此,昭德就勉為其難了,雖然此人我不願提他,可此事是為了少主,非為我一人私欲,我再不喜歡也要說了。此人就是藤堂佐渡守高虎,他這個人啊...你們也知道,自受封為大名後,一次本家都沒回過,我是不想說的,可此人確實有能力,深受太閣喜愛,一出手就封了二十二萬石,太閣遺命冊封啊,就是為少主準備的股肱之臣,這時候就讓他來露麵吧!”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大穀吉繼小心的問道,“也許是佐渡大人怕人誤會,所以遲遲沒去名古屋拜會老主呢?至於太閣遺命,我們大家都是親眼所見的,雖然他曾是左府家臣,但都是為了豐臣氏盡忠,現在少主有一良弼,豈不是好事,左府也不必怨怒了。”孟昭德假意氣未消道,“哎,總是有個疙瘩解不開啊,不過無所謂了,五奉行管京都,我在伏見城,大家兩不見麵,也無所謂了,不過最後還有一事,你們若不依我,我絕不能出麵幹預此事。”三人忙問何事,孟昭德說道,“大納言遺命,是片桐且元帶兵五百駐防京都,可你們看他,治部少輔被襲的時候他在哪,不是完全不知道此事麽!足見五百兵丁不足以守衛京都,片桐大人也非治軍良材。所以我要求你們三位,還有屆時來的藤堂佐渡守,每人帶兵一千守衛奉行府,保護自身安全,如果你們還和治部少輔一樣大喇喇的,對不起,昭德就不管這差事了。”三人一聽,這完全是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之無私之舉,哪能不同意,忙交口稱讚,約定回去領兵,還對孟昭德感恩戴德。殊不知孟昭德的算盤,大阪城有兵馬一千五百,京都有兵馬五百,二條禦所有一千,都是自己勢力外的,現在伏見城有兩千人馬(孟家和上杉家),若京都再放藤堂高虎的一千兵,加上秘密歸順本家的丹後國近在咫尺,如此布局,自己才能牢牢掌握京都,立於不敗之地。

    第二日,在三奉行的理解下,孟昭德先期同意了德川家康的上書,簽署了罷黜石田三成的筆頭奉行之命,並火速調藤堂高虎入京,擔任筆頭奉行,另外還有大和郡山的一千兵卒,大穀吉繼亦返回敦賀城調兵,另有宇喜多秀家和小早川秀秋去分別疏通片桐且元和大野治長二人。又一日後,各方回報,事情皆以辦妥。孟昭德這才整理行裝,親自奔赴大阪城,終於把手伸到了豐臣秀吉的**家眷之中,行將崩裂的豐臣氏最後一根大梁即將被重重一擊,徹底倒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