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回孟昭德的三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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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多正信是孟昭德最喜歡的德川氏家臣,其本人的才華和品德,也被家中眾人所仰慕,若說順風順水,已經六十多歲的老人了,要過完一輩子也就過完一輩子,本不會有什麽事情,可惜偏偏人老對子嗣就更加寵愛,本多正信為了本多正純等三個兒子,不得不在壽命將盡之前卷入權力鬥爭當中去,孟昭德就是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非常有自信的借三個人除掉本多正信,這三人分別是大久保忠鄰,大久保忠佐,還有最關鍵的一人,他名叫以心崇伝(金地院崇傳)。

    若說此人,真正是個傳奇,他是戰國初期一色家,一色秀勝的次男,追隨足利將軍幕府,遍覽群書,號稱博學和細川幽齋不相上下,十二歲時候,他就斷言道,“此時天下,足利氏皆假王,幕府不複存在!”然後下野出家,在比叡山修行,若說如此的經曆,可能他一輩子就是個和尚,不然幹脆比叡山大火說不定就讓織田信長殺掉了,可惜偏偏當了和尚一年的他,在比叡山藏書閣裏發現了一部一百多年前的古書,全是中文,雖然有過日語翻譯,但是隻字片語,斷斷續續,讓人苦澀難懂,翻看此書的人大多是看個兩眼就放下了,偏偏他不行,讀過兩頁之後就再不能離手,最後他幹脆辭別寺廟,把此書帶走,去了界港尋找往大明的商賈幫著翻譯,界港無人有此造化,他又遠赴九州,在那裏聯係海盜,讓海盜中有落地秀才的為他執筆,三年時間總算把該書全部納成日語,從此這位小和尚日夜與此書為伴,直到最後通讀理解,將書徹底吃透作罷。

    此書名叫道餘錄,書的扉頁上赫然寫著作者的名字,僧錄司左善世太子少師,姚廣孝,法號道衍。

    看罷此書的以心崇伝將道衍視為心中偶像,逢人便講,“恨不能今生成就師祖之類偉業!”而眾所周知,道衍最大的本事就是造反,鑽研的學問主要是天文,地理還有權術,即是所謂的帝王之術,乃禁術也!被所有人不理解,甚至排斥的以心崇伝窮困潦倒,虛度了二十多年的光陰,到了四十整壽的時候,他身上除了一件不倫不類,雖然質地上乘,可惜和佛家背道而馳的黑底金絲袈裟外,已經再無錢財,無奈的他隻能放下身段,給當時主持東西軍大戰的內大臣德川家康寫了一封信,信中提及,“東西軍各為苟利,雖眾而不足分曉天下局,不得天下大義倉促舉兵,孰勝孰負誰人可料?今孟氏篡權,占盡先機,內府當置身事外,待孟氏登頂人主之位而後發製人,所謂眾矢之的,今日敵人即為明日盟友,厚積薄發,天下大定矣!”

    德川家康看罷信件,連呼此真奇人也,於是派人尋找寫信者,終於在相模小田原城下町一處最破落的客棧中找到了這位餓的不成人形的和尚,德川家康忙親自出城迎接,從小田原城一路把他護送返回江戶城,路上以心崇伝一言不發,隻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且飯量極大,一頓飯五碗白米,十條魚,德川家康見狀並不介意,小心伺候,直到江戶城,他才和德川家康說道,“內府之子擅入戰局,已經失了三分優勢,如今關東隻握一分勝算,便是內府血統高於孟氏,當握住此點,兩三年間,孟氏必席卷天下,欺淩豐臣少主,屆時內府發兵,天下響應,戰無不勝!”

    德川家康一聽此人所說,正是自己所想,立刻拜為師父,將之好生安頓在江戶城外寺廟內,每日請安問計,另重金好酒從不間斷,可惜才如德川家康這隻老狐狸卻也忘了一件事情,這以心崇伝身上時刻不離的一件黑色袈裟是哪裏來的,東流僧侶是黑底勾白線,大明是紅底勾金線,後進化成黃底勾紅線,隻有以心崇伝這一件是有黑有金,好似容納中日兩家之大成,不過德川家康早知道以心崇伝這類怪才做事與眾不同,就沒多問,這一個沒有多問,就掩蓋住了以心崇伝真實的身份。

    他其實是孟昭德派來的臥底,而之所以他能聽從孟昭德的話,隻因為兩點,第一,兩人對於道衍都是知音,孟昭德熟知此人和此人的著作,東流無人能及,以心崇伝和孟昭德交流,方能得到更多有關偶像的傳奇事跡,第二,他立誌要成為道衍那樣的人物,那就需要道衍一樣的舞台,而能夠提供他這個舞台的隻有德川家康,可道衍輔佐朱棣,是因為朱棣最後能勝,以心崇伝卻明白,孟昭德隻要不突然死亡,憑借四五十國的國力戰關東十國,勝利是早晚的事而已,所以他也為自己找了一個後路,就是幫助孟昭德,煽動德川家康早造反,自己一展才華,同時還能保命!雖然把道衍視作偶像,可這種先給自己留好後路的做法,以心崇伝比之道衍層次低太多了(曆史上有一個巧合,因為以心崇伝用政凶狠,為了維護幕府統治,殺人無數,所以被人稱為黑衣宰相,說他心黑透頂,穿什麽衣服都是一團黑氣,而他的偶像道衍的外號同樣也叫做黑衣宰相)!

    京都發生大火事件後,以心崇伝第一個找到德川家康,他對德川家康說道,“主君要做的是資助京都公卿,賺取人脈和聲望,與左府大戰之際,便可不落下風。”德川家康苦笑道,“關東富饒,又得到甲斐當年孟昭德執政時開發的無數金礦,我本有此意,可畢竟關東人口有限,兵馬不足,我擬要和孟昭德四十萬大軍抗衡(估計的),少說也要擁兵十五萬,可本國兵馬隻有八萬,這兩年我積攢財富,三成留作戰用,七成都吸納各地浪人了,大阪城拒絕公卿,就是因為他們要錢太多,連大阪城都拿不出的金銀,關東如何拿得出?”

    以心崇伝笑道,“要的是我們肯出錢,這就好,至於出不出,還要看公卿們敢不敢要,主君可以這樣做,上書要求朝廷調解主君和孟氏的爭鬥,恢複主君官職,作為酬謝,拿出黃金一百萬兩修繕京都公卿府邸,如若孟昭德不允,必遭天下唾棄,主君一分錢不出,占盡人和,若孟昭德應允,主君也可讓他來駿河邊境和談,孟昭德視主君為眼中釘,議和也是假和,絕不會真動手,到時候拖延交付黃金的日期,隻靠孟昭德一人就夠了,公卿們住不上房子,當然是怪孟昭德心不誠,不會怪罪主君。”德川家康聽罷大喜,於是依計行事,那邊孟昭德予以還擊,最後孟昭德做到了征夷大將軍的位置,可德川家康接到奏報,豐臣氏和孟氏的關係至此降到零點,公卿中許多人也對孟昭德的行為表示不滿,德川家康於是喜出望外,覺得時機又成熟了一些。

    用這一計,以心崇伝在德川家康心中的地位升華了不少,從尊敬變成了信任,以心崇伝便可以開始鼓噪德川家康造反了,可惜他投靠家康一年多來,始終不得不防備一人,此人就是本多正信,本多正信自和以心崇伝見麵後,就對其子本多正純說道,“麵冷衣黑,狼準狗鼻,奸佞之徒,吾家要奪天下,絕不用此等小人之計!”所以本多正信帶兵出征,被俘京都,放還本家,不論他在與不在,都對以心崇伝加倍提防,命其子不離左右的監視,以心崇伝初始把此事報知德川家康,可德川家康隻是安慰幾句,或者訓斥一下本多正純,對本多正信卻不加一絲處罰,以心崇伝這才明白,論才智自己也許在本多正信之上,可論感情,本多正信和德川家康已經更像是朋友,不可分割,自己無論再怎麽努力,都不能越過本多正信,成為德川氏第一家臣,煽動德川家康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造反,除非先做一件事,殺掉本多正信。

    於是以心崇伝一改常態,對監視自己的本多正純頗為熱情,不但饋贈金銀,而且稱兄道弟,知道本多正純喜歡佛法,就饋贈他寺內鎮寺之寶,玉質六麵佛坐像,並大張旗鼓的宣布,一切聽從本多正信馬首是瞻,本多正純畢竟不如其父老道,漸漸對以心崇伝有了好感,防範心鬆懈下來。以心崇伝一麵拉攏本多正純一麵為自己尋找合適的處置本多正信的盟友,從京都被孟昭德先後釋放的大久保忠佐,大久保忠鄰叔侄倆進入大和尚眼簾,剛剛回家膽戰心驚的二人三下五除二就宣布投降,和以心崇伝暗結聯盟。以心崇伝得到兩人的效忠後,先付了定金,勸進德川家康,說用人關鍵時刻,當既往不咎,應該給叔侄倆機會,讓他們戴罪立功,德川家康雖然平白損失一萬兵馬,可從來沒想過處置二人,以心崇伝勸解,順水推舟,給了兩人相模國小田原城,兩人喜出望外,自然對以心崇伝更加感激。

    得到此兩人後,以心崇伝卻還不放心,畢竟此時的本多正純乃德川家康身邊近侍二人之一,家康有任何想法,都是本多正信第一個知道,近侍的另一人柳生宗矩又深不可測,以心崇伝真心不想和此人交集,他每夜詳細的閱讀德川氏譜代圖,苦思良策,最後看中了號稱德川氏錢袋,身兼甲斐金銀山奉行,相模伊豆金銀山奉行,武藏金銀山奉行三職的大久保長安,可惜此人財雄勢大,作為掌管德川氏府庫之人,沒有一件財寶能夠打動的了他,而作為老謀深算之人,自己的政治資本又不足以讓長安臣服,思來想去,就在以心崇伝無法下手之際,上天賜給了他一個最好的機會。

    德川家康膝下年齡最適合培養成下任家督的三個兒子,結成秀康已經分立出門,德川秀忠則被德川家康重視,是本多正信親自負責培養,大久保長安不甘心落於人後,一直陪伴在能征善戰的鬆平忠吉身邊,指望靠他和家中武將派的支持,將來爭一爭家督之位,保住自己的錢袋子職位,可惜天不遂人願,武將派中最親近鬆平忠吉的井伊直政戰死,剩下幾個地位不太顯赫的家臣或老死或戰死,鬆平忠吉一下子勢單力孤,雪上加霜的是,在大久保長安努力為鬆平忠吉尋找盟友之際,這位驍勇善戰的年輕人終於熬不住疲勞,在前線舊傷複發,二十三歲便病逝了!

    一下子失去了政治依靠的大久保長安失魂落魄,長期以來的努力似乎一下子都打了水漂,傷心過度的他也隨之病倒,以心崇伝終於找到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作為德川家康老師的他,可以自由出入關東各城,這一日,他單人獨騎來到了長沼城,在這裏他讚揚了一位少年的騎術高超,誇獎了他的刀弓步戰,並提示他,作為一個有良心和有孝心的人,他應該主動要求去前線,到駿河去,分擔主父的壓力,並且應該在離行前去江戶城拜見一下主父,訴說自己失去兄長的痛苦,那位少年在下野一待十二年,聽說能換到富饒的駿府城去,自然激動不已,給以心崇伝送了不少厚禮,以心崇伝全都笑而不納,隻是走的時候若有所思的對他說道,你既然想要去守城帶兵,還是剃個頭好,按照你大哥那樣最好。少年不知為何,不過照著做了,三日後便得到宣召,奔赴江戶城。這個少年就是德川家康的六子,茶阿局所生,當初因為剛降生時又黑又瘦,被德川家康直接說了扔掉二字,發配到德川家康看不見的下野國,由長沼城皆川廣照照顧養大,周歲十二歲的鬆平忠輝。

    至於說以心崇伝為何能夠發現此子,理由很簡單,長沼城城主皆川廣照的母親是水穀治持的女兒,和水穀正村是表兄妹,水穀正村法號蟠龍齋,是以心崇伝當和尚時候唯一理睬他的同道,就這樣,以心崇伝從水穀正村口中得知了這個不被家康喜愛,從小視為棄嬰的奇貨。

    再次見到自己的六子鬆平忠輝後,德川家康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以心崇伝知道今日兩人要見麵,特意提早抵達江戶城,和德川家康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最後說到了長子德川信康,德川家康最為喜愛的兒子,還有可惜為了本家能夠存活,不得不犧牲掉的事情,直說的德川家康老淚縱橫,愧疚之意溢滿全身,以心崇伝見時機成熟,便告辭離去。到了下午,鬆平忠輝抵達江戶城,德川家康正在心中愁悶,實在不願意見這個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的兒子,於是無情的宣布,讓他騎著馬在城下經過,自己上城見一麵算了。

    消息傳達給鬆平忠輝後,他並未失望,而是按照以心崇伝教導的,盡一切機會表現自己,於是他穿戴披掛完畢,手持木槍,胯下駿馬,背插德川氏旗幟,從江戶城下縱馬通過,眼望城上德川家康後,大聲喊道,“父上武運昌隆!德川氏萬歲!萬歲!萬歲!”氣勢逼人,讓德川家康一時間恍惚了,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城下的健兒,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兩手扶住城牆,半晌後方才醒悟,吼叫道,“信康我兒!是信康我兒!快快快!開門讓他進來!”說罷之後,年過六十的德川家康竟然撐著肥胖的身軀,不要人攙扶,一路小跑穿過甬道,下城來接忠輝。

    憑借這一穿著打扮,還有個大哥當年一樣的發型,身材,德川家康和鬆平忠輝在十二年後終於走到了一起,家康似乎在僅存的德川秀忠之後又看到了第二個希望,不過一生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他,並不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而做出任何決定,和鬆平忠輝接觸數日後,他冷靜下來,明白這個娃娃除了外貌酷似,並非自己的長子托世,不過他還是讓本多正純考究鬆平忠輝的文化,柳生宗矩考究鬆平忠輝的兵法和武藝,直到他喜出望外的發現,這個從出生就被遺棄的孩子並未自暴自棄,文化也許不如秀忠,可武勇韜略都是上乘,德川家康好奇的問鬆平忠輝為何有此學識,鬆平忠輝按照養父皆川廣照關照的說道,“孩兒不敢忘是鬆平氏子孫,祖上文武兼備,乃源氏出名一族,孩兒不求有功,但求不荒廢學業,不給祖宗抹黑。”

    老懷安慰!德川家康真正老懷安慰了!有這樣懂事的兒子,被自己遺棄十二年卻還發憤圖強,並真的學有所成,德川氏真受到上天的垂青啊(德川家康也不想想看你遺棄人家十二年,人家憑甚麽學一身本領,是為了不給你抹黑,還是為了有一天找你報仇)!這樣的孩子怎麽能當一個區區國主,德川家康於是開始著力培養此子,1602年(慶長七年)10月20日,鬆平忠輝就任部將一職,撥給兵馬三千,領武藏國深穀一萬石,28日,提拔為家老,領下總國佐倉五萬石,11月30日,加封為國主,增兵至一萬一千五百人,領信濃國川中島二十二萬石,其崛起的速度就好似坐火箭一樣,所以,鬆平忠輝把以心崇伝看做救命恩人,忠心侍奉,而養育他十二年的皆川廣照也被提拔為領軍副帥,代替在江戶城上學的鬆平忠輝,鎮守川中島。

    一時間,鬆平忠輝成了個香餑餑,好似他就是未來的德川氏家督一樣,無數人投來友誼的橄欖枝,希望能夠對他效忠,以心崇伝代表鬆平忠輝拒絕了所有人,號稱大家應該一心一意輔佐主君,不可在此時分心少主之事,這一舉動雖然讓很多人悵然若失,卻得到了德川家康的讚揚,可惜以心崇伝絕不是善善之輩,他背著德川家康還是去找了一人,此人就是大病初愈,毫無精氣神的大久保長安。

    進入大久保長安在甲府城的府邸後,以心崇伝故作驚訝,咂咂嘴道,“果然是本家錢袋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啊,這府邸,隻有主君有此手筆,剩下的都要低代司(關東十國代官總長,管理關東十國國代)一頭啊,貧僧算是開了眼界了!”大久保長安斜著眼睛打量麵前這位大和尚,不知此人來這裏做什麽,他現在是當紅的少主忠輝身邊第一重用之人,難道來此是奚落自己這個失勢的喪家犬麽,大久保長安良久之後方才歎口氣,幽幽道,“若是我往日對大師有何不尊重的,請大師原諒則個,長安身體不適,就不陪大師飲茶了。”以心崇伝噗嗤一樂,非但對於逐客令無動於衷,反而往前挪了兩步道,“我今日不是無理取鬧,是給代司治病來了,代司猿樂師金春七郎喜然之子,做到今日位置,和文臣第一本多正信相爭三十年,難道就放棄了,不爭下去了麽?”大久保長安聽罷一楞,默默道,“虎兒(鬆平忠吉)英年早逝,長安以何抗爭?”

    以心崇伝正色道,“貧僧為六郎少爺來求代司出山!事成之後共享榮華富貴!現有六郎少爺親筆書信在此,懇求代司襄助一臂之力,信中言辭切切,代司可自己斟酌!”大久保長安這才明白以心崇伝來意,一股腦爬起身,睜大眼睛看著以心崇伝,略帶疑惑的問道,“大師曾說此時應一心一意輔佐主上...”以心崇伝搖搖頭道,“貧僧方外之人,做不得上臣,皆川大人忠正有餘,變通不足,亦不足以輔佐少主,所以隻有請代司出山!至於剩下人,都是趨炎附勢,為求利益之徒,貧僧當然幫少主婉拒,若引起代司大人誤會,貧僧先行賠禮!”說罷雙手合十,念個佛號,深深鞠了一躬。

    大久保長安見狀,趕緊掀開被褥,坐正對以心崇伝回道,“既然如此,一切就拜托大師了,長安不才,願意為少主鞠躬盡瘁,不怕他本多正信敢大權獨攬,不讓有才者居主位!”以心崇伝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代司願意直言,貧僧也不藏著掖著了,本多正信乃主君唯一信任之臣,根基不可撼動,雖然六郎少爺有意拜代司為師,可代司與六少的未來,卻還在主君,主君的想法又多出正信,所以...所以代司作為三十年德川老臣,請為了少主,也要暫時隱忍,多和正信他相好啊!”

    大久保長安聽罷擺擺手,恨恨道,“不可!少主選取在下作為佐師,是對臣下的抬愛,既然知道正信有意拉拔秀忠,我再故作臣服,主君年歲無多,萬一來不及,豈不是辜負少主的期望,請大師轉告少主,長安安排妥當這裏的事務,立刻返回江戶城,三十年侍奉主君,在下還有些人脈,一切交給我吧!”以心崇伝聽罷放心起身,兩人又交待幾句,以心崇伝便連夜返回關東,其中一來一回五六天,假作四處查詢城防,沒被人察覺。

    以心崇伝返回江戶城不久,大久保長安果然趕回江戶城銷假,正式複出官場,他第一時間秘密拜訪了鬆平忠輝,本來對於忠輝,他還有些猶豫,可一見之後他便明白了,這個十二歲將近十三歲的小娃娃,絕不是等閑之輩,對於兄長德川秀忠,甚至父親德川家康,他毫無依戀,隻有深深的仇恨,這樣的人回到江戶城,且表現積極,每日到德川家康麵前請安,伺候的無微不至,其目的肯定隻有一個,就是報仇,而政治家最好的報仇方式,就是奪權!最初大久保長安以為以心崇伝請他回來幫助忠輝,不過是玩一個在家康麵前爭寵的小把戲,可現在大久保長安才徹底醒悟,之所以要把他這個富可敵國的人請來,並馬上列為家臣之首,要玩的絕不是小把戲,而是把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連根拔起的大計!

    出身貧寒,投靠大久保宗族,三十年兢兢業業才有此時成就的大久保長安清楚,若要做這件事,憑借自己的錢還有以心崇伝的智謀是遠遠不夠的,還差一樣東西,就是行動力,不然一個資助一個想辦法,卻沒有人下手,那是無論如何不能成事的,隻能算作空談,可是到哪裏去找行動力呢?大久保長安返回江戶城的頭三天,沒有一夜成眠,最後他終於想到了一人,此人就是服部半藏之後,德川氏的內衛首領,德川氏忍者眾指揮,德川家行蹤最為飄忽,行動力最強的人,多羅尾光俊。

    此人名列甲賀忍者眾次席,出身甲賀五十三家之一,當年京都偷渡,服部半藏建立赫赫功勳,成就忍者一世英名,其實副手就是多羅尾光俊,比之陪伴少主一路並無建樹的服部半藏,多羅尾光俊才是那個排除萬難,在前方開道的功臣,可惜比之多羅尾,服部半藏和德川家康即是君臣又是朋友,所以最後大功記在了服部半藏身上。多羅尾光俊麵對不公平的待遇,離開了家康,投靠了豐臣氏,好在忍者本來就非堂上武士,今日幫你明日殺你非常正常,家康也不介意,還對此人頗有好感,認為他的水平僅次於服部半藏,待豐臣氏秀長去世後,德川家康又把他召了回來,自服部半藏死後,多羅尾光俊以八十歲高齡接替內衛統帥,並負責德川氏天下情報網,總算老有所成。

    大久保長安看上此人後,就開始著力拉攏,而這一切都能看出一點,就是以心崇伝的亂謀之準,他就知道,此時拉攏在多人,也不如拉攏一個大久保長安好使,而拉攏了大久保長安,他就自然會去想到江戶城的三股勢力,第一股是勢不兩立的本多正信為首的文官勢力,第二股是柳生宗矩為首的保持中立的武官勢力,第三股就是行蹤神秘掌握百官秘密並負責家康安全的諜報和內衛勢力,若要拉攏這股足以抗拒本多正信文官勢力集團的內衛勢力,縱觀德川氏群臣,非大久保長安不能擔當此任,因為多羅尾光俊愛財,且胃口之大,就連德川家康如果知道真相的話,也會無法承受!

    第一天,多羅尾光俊看到五十車黃金,隻是笑了笑,第二天,多羅尾光俊看到甲賀之裏三十名童男童女和一棟大府邸,隻是留下大久保長安吃了碗茶,第三天,當多羅尾光俊看到大久保長安用重金為他從各地搜羅來的曆代出名忍者所使用的佩刀時,他終於拉起了大久保長安的手,兩人共同走進了那座府邸,密謀了良久,次日,多羅尾光俊歸順鬆平忠輝。

    多羅尾光俊加入鬆平忠輝一黨後,以心崇伝和大久保長安便暗通小田原城大久保一族,孟昭德深知,若要除去本多正信,非同樣第一豪族的大久保氏出力不可,以心崇伝亦明白此理,通過大久保忠鄰,大久保忠佐的聯名上書,德川家康終於首肯,命大久保長安為忠輝府看護,鬆平忠輝佐師,本多正信聞聽此事後,似有察覺,可惜為時已晚,在大久保氏和本多氏之間,德川家康一直是采取一種近似於中立的態度,現在二人出手保舉,本多正信已經無力回天,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大久保長安入住忠輝府。

    1603年(慶長八年)1月1日,又一個德川家康無法入京的元旦來臨,隨著一封密信送抵德川家康的桌前,一個針對本多正信覆滅的計劃開始運轉,這封密信是駿河國忍者眾報信,五雄大名之一的真田昌幸給駿府城大將送上美酒佳肴,要求暫時休戰一個月,自己好返回居城長濱城和子嗣過一個元旦,駿府城德川軍大將同意了。本來這隻是一封密奏,德川家康可以不在意的,但是這位自負天下才智第一,聰慧第一,權術第一的政治高手卻不知道,他的所有秉性,所有思維方式已經都讓一個人摸透了,他就是不世出的亂謀高手,可以和當年孟昭德麾下第一亂謀者尼子長秀比肩的以心崇伝。所以這封平平無奇的,外地大將私自與敵軍暫時媾和,爭取緩衝或者偷懶的情報(這種事太常見,明朝李成梁鎮守遼東邊境多年,十年經曆百仗,看似打的熱火朝天,但是人家開荒種田,自給自足,日子過的美,滿蒙入侵,從不走此地,不毀莊家,實際就是受了他好處)激起了千層浪,從大名降為國主,從國主降為國代,從國代降為駿府城城代的山內一豐被捕。

    明明大家都返回家過年,又不是通敵,不過是一個月不打仗而已,對方也沒來進攻,自己平時打仗又不是消極怠工,至於因為這個就把自己抓起來麽!山內一豐如何都想不通,但答案很明顯,真的至於!因為這封密信上還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山內一豐速返江戶,隨左侍議秀忠事。”也就是說山內一豐作為一萬人的統帥,返回江戶城,不惜和真田昌幸和解,不是來過節的,是和左侍,就是本多正純勾結,來討論秀忠的事情!秀忠的事情有哪些值得討論?自幼鬥爭經驗豐富的德川家康明白,是討論自己死後擁立秀忠的大事,為何往常不做,今年突然緊張兮兮的,很簡單,因為往常無人爭,今年多了個躥的很快,比他弟弟鬆平忠吉快十倍的鬆平忠輝!好啊,連我自己寵愛一個兒子的權力都不給我,每個人都在打算盤,是看家康老了,都要另找出路了!

    外將勾結內臣,家臣私議主君後嗣,通敵怠戰潛逃,山內一豐的人生走到盡頭了。

    1月12日,隱忍不發,打算冷眼旁觀他們表演的德川家康神經再一次被觸動了,以心崇伝的好友水穀正村的外甥皆川廣照成為了犧牲品,根據以心崇伝的建議,忠直護主的皆川廣照上書德川家康,自鬆平忠吉死後,駿河國防務削弱,麵對真田氏這樣的奸雄,實在不利,懇請家康把嫡長子(此時已經是嫡長子了,加上前麵死的和送人的,實際秀忠排行老三)德川秀忠派往駿河國擔任國主,一是鍛煉一下,二是他和真田昌幸乃是老對手,有他鎮守駿河,可保萬無一失。

    這封上書看似滴水不漏,合情合理,可惜德川家康卻看出了不同的意思,其一,讓德川秀忠去駿河擔任國主,證明是要他提前掌握兵權(秀忠一生除了東西軍關原合戰帶兵牽製真田昌幸外,未曾帶兵超過萬人),而最快的途徑,當然是其亡弟鬆平忠吉指揮多年,已成氣候的三萬駿河兵。其二,正此時山內一豐回到江戶城,就有人上書懇請秀忠領兵,足以坐實山內一豐和本多正純勾結,擁立秀忠的密報,不然偏偏不提別處,就提駿府,很明顯是和駿府大將山內一豐達成了某種協議,他先同意擁護秀忠,別人才上書的。其三,也是最凶險的一點,上書者竟然是皆川廣照!這個人養活了鬆平忠輝十二年,就像忠輝的親生父親一樣,忠輝從無名小卒晉升國主,他也晉升為了副國主,可竟然還是投靠了秀忠,可見秀忠人脈有多廣,吸納外臣的本事有多強,竟然連一個剛剛崛起,不可能對他造成什麽傷害的小孩子,還是他的親弟弟都不放過!

    1月24日,德川家康終於動手了,德川秀忠因為元旦期間在江戶城宴請外臣,縱酒過度,有一日請安晚了,被指責為為子不孝,罰閉門思過。皆川廣照作為忠輝佐政,為臣不賢,被舉報貪汙黃金白銀總計一千兩,著流放安房國,由國主本多忠勝次子,本多忠朝看管,一月後,溺水身亡。山內一豐,被檢舉戰時私離駐地,在江戶城多休了三天假,有怠戰不前之罪,著罷黜為民,駿河國國主,駿府城城主,駿河國兩萬一千兵馬由老將分部光嘉暫代。

    一係列的官場地震過後,本多正純慌了,他和山內一豐暗通有無是真事,且是其父本多正信授意的,可皆川廣照上書請求德川秀忠掌兵,出鎮一國卻不是他和山內一豐知曉的,秀忠被罰思過,山內一豐被罷黜,明顯是因為這個上書,開始鏟除秀忠勢力,本多正純拿不定主意,隻要去求老父親,看著兒子滿頭大汗的樣子,本多正信無奈的搖搖頭道,“你這般浮躁,不成大器,我死後,本多氏必亡,山內一豐外樣也,早晚有個由頭也要除掉,少主追隨主上多年,深得主上信任,此番處罰,不過是主上敲打他盡兒子本分,不要操之過急,實際並無厭惡,這也看不出,如何保我本多氏一族不倒!”本多正純這才心安,深服父親的老謀深算,可惜本多正信一輩子言必中,隻有這段話沒中,說對了百分之八十左右,那就是本多氏沒等他死就要滅亡了,因為同樣看出德川家康這個處置方法實際是對秀忠的慈愛的以心崇伝,即將打出他的第二波進攻,掀起德川氏內部爭鬥的高潮!(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