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回幸村戰秀忠
字數:11932 加入書籤
(’
在大明,自夏商周以來,夏啟開創權柄世襲製度,秦始皇嬴政始創皇帝稱號,大明已經經曆了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宋,元,明十一個大一統的王朝,這些王朝更迭替換,其中不乏明君能臣,也不少昏主奸佞,每個王朝或者四百餘年而亡,或者一百年不到而亡,最終都逃不過滅亡的命運,雖然人心苦苦掙紮,可終於難逆天意,比如大元朝末年,忽必烈創下的廣闊疆土分崩離析,雖然名將脫脫,王保保等不懈努力,甚至耶律大石最後還開創了萬裏江山,登基建立西遼,延續國祚百餘年,但都逃不過中原易主的命運!這究竟為何,曆史言講,不過一個原因,氣數已盡!
今日之東流戰國,實在已經垂垂入暮,德川家康作為雄兵之主,自立國以來,先和武田信玄交戰,損失甚巨卻一步沒有動搖,東海道三國之地保存周全,後和豐臣秀吉翻臉,麵對百萬雄獅,傾天下之地征討東海,亦可以敗中求勝,逼迫天下之主求和,立國四十年,經曆無數惡戰無數敵手,德川氏基業未損一分一毫,這就好像一代王朝,如日中天,劈荊斬棘,雖然前路漫漫無比險阻,卻難而不倒,隻因為時候未到!立國四十三年之後,德川家康手握十萬雄兵,坐擁十一州之地,口稱匡扶豐臣氏,實際來爭天下權柄,同門師兄弟兵馬疆場對峙,乃創德川氏曆史之巔峰,然而就在此時,老天爺卻已經倦了,漫長戰國史,血腥屠戮卷,都要收起了,六十年,三代人,已經經曆了夠多戰亂了,天意傾斜,垂青於一人,德川氏氣數已盡!
若德川家康之子德川秀忠的兩萬大軍,能夠攻克岩村城,出兵岐阜,那觀望不前的加藤嘉明和前田利長必然乘機倒戈,還有孟昭德鞭長莫及,名義上臣服實際戰端從未消止的九州之地,群起而攻之,孟昭德想回師名古屋則被德川家康所牽製,想進攻關東,又進不得相模小田原,京都沒有他親自看護,德川秀忠自美濃平原可十日抵達伏見城,屆時孟昭德的孟氏幕府將又是一個短命朝廷!而且此時久攻不下的岩村城已經被兩麵包圍,形勢對於德川家一片大好,隻需要一個下午,一個下午就夠了,德川秀忠和真田幸村就足以分出勝負,足以決定京畿的命運!
然而就是這樣勝券在握的戰鬥,因為天意的離棄,也徹底走向了失敗,在小野忠明率軍終於湧入城內,開始和真田軍巷戰,岩村城馬上就要告破的時候,真田氏六文錢的旗幟在遠處揚起,真田昌幸率大軍五千親自馳援岩村城,抵達了城下,這支軍隊加入戰陣,小野忠明和分部光嘉帶來的一千人立時喪失了抵抗力,真田昌幸身材肥胖,坐於馬上指揮,部下迅速剿殺了城外德川弓弩手,分部光嘉力戰而死,城內真田幸村一見父親,馬上關閉二之丸虎口,率軍登城頭射擊擾敵,城東正在進攻的德川秀忠被弓弩強射,眼看到手的城池隻能退下,城西已經入城的小野忠明部隊摧毀了城西木門,此時想要阻止真田昌幸進城也不能了,看著潮水般的六文錢兵湧入城內,小野忠明長歎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手中刀對準自己的脖頸,輕輕一劃,便隨分部光嘉而去!
清掃完了城西和城內的德川軍後,真田昌幸馬不停蹄,和真田幸村會師一處,開城東大門出城,眼見出城兵馬遠遠多過守城軍士,小幡勘兵衛意識到,這是援兵來了,他拉著還打算上去交戰的德川秀忠言道,“天意如此!我軍已經要得城池,奈何還被敵人趕上支援,此時軍心已懈,需要回營重整軍備,來日再戰!”德川秀忠眼望對麵真田昌幸和真田幸村,狠狠的把戰刀擲在地上,無奈退兵而去,翻山一夜又半日才抵達城西的德川軍全軍覆沒,兩員大將陣亡,岩村城從死亡邊緣上又被拉了回來!
回城之後,真田幸村問道父親,為何突然援軍殺至,真田昌幸笑而不答,到了晚上方才說出實情,本來他坐鎮岐阜城,前田利長和加藤嘉明二人不到,自己是絕不會發兵的,一是為了接應兩人,二是為了防備兩人突然造反,可沒想到的是,今日早上真田昌幸突然接到一封奏報,隨來的還有加藤嘉明的使者,他一問才知道,加藤嘉明確實有心拖延出發日期,打算看看左府(早升大將軍了)和內府(早罷黜了)兩家之爭誰勝誰負之後,再從中取利,結果這一拖延,每日擔心戰事,茶不思飯不想,竟然病倒了!
可憐加藤嘉明,年過四十,隻有兩個兒子,一個年方十歲,一個年方四歲,都不足以成大事,加藤嘉明這一病,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出不了兵怎麽辦,而是想到孟昭德肯定會欺負自己的幼子,奪走自己好不容易賺到手的家業,無奈之下,他隻能對真田昌幸說出原委,懇請他體諒自己亂世存活的不易,希望他能拉扯自己的幼子一把,並命令近侍操刀,割破了兩個兒子的手指,在效忠狀上摁下了血印,這才連著書信一起讓信使送來美濃岐阜城,發誓自己的兩個兒子,不論哪一個繼承家督,都會對孟氏幕府盡忠職守。接到這封書信,真田昌幸實話講,比看到加藤嘉明親自率軍來了還放心,任憑他怎麽鬧騰,快要死了的人還有什麽指望,尤其是留下兩個孩子,連元服都還沒元服,不鐵了心跟隨幕府,是不會有出路的,於是真田昌幸便不再顧忌加藤嘉明了,雖然最後加藤嘉明的病好了,竟然沒死,直到二十年後,活了六十三歲才死,這都已經不重要了。
接見完使者後,真田昌幸做了兩件事情,第一,把書信送往軍前交給孟昭德禦覽,第二,手抄一份送給能登的前田利長,然後就出兵直奔岩村城而來,根據他的估計,三五日內,岩村城必定吃緊,兩萬大軍就算啃,也能把城池的城牆啃穿,岩村城哪有那麽多物資修補城防,果然他剛到岩村城,岩村城就險些要破,這才交戰,殺敗了城西德川軍。
真田昌幸父子鎮守岩村城,從岐阜城帶來了大量軍需,整備城防時,信使也把信件往東海道送去了孟昭德軍中,孟昭德見信後,立刻命隨軍以心崇伝書寫一封勸告信給前田利長,並派他親自返回名古屋一趟,勸說芳春院,以心崇伝是何等狡詐之人,鬼謀之才本家無人可及,他接令後,立刻返回家中,軟硬兼施,對芳春院訴說,最後芳春院終於同意,也給兒子寫了一封信,說明自己在名古屋過的很好,請他不必擔心,應該看清天下大勢,不要心存幻想,必須一心一意的追隨大將軍左右。這封信和以心崇伝催促前田利長的書信一起送到了能登,這之前前田利長又知道了加藤嘉明病重,托孤孟昭德的消息,無奈之下隻好鐵了心的跟隨孟昭德,五千五百人馬(可憐啊,其父大納言前田利家在的時候,坐擁百萬石,擁兵三萬五千,可見今日之事否)全數出動,抵達飛驒國時,被真田昌幸調走,轉而進入越中,去支援上杉景勝平定北信濃和甲斐,這已經是岩村城殺敗德川秀忠東西夾攻二十五日後的事情了。
這二十餘日內,德川秀忠又重整部隊,向岩村城發動了十次進攻,岩村城和德川軍雙方皆死傷慘重,尤其是岩村城,苦於沒有城下町舍和良醫良藥,許多步卒在受傷後,或者無法救治死亡,或者被迫返回越前真田氏藩國,然而真田氏以及其他五雄大名皆立國尚短,軍備和孟氏嫡係亦有不同,都是普通的征召製度,所以脫離戰陣之後,步卒返回藩國多有逃匿者,比如今日遣返一千傷兵,幾日後藩內回報隻接受三百餘名,剩下的七百人就是自己跑回家,或者去別的藩國暫避了。
事態這樣發展下去,越發嚴重,就是真田昌幸這般一流的智將也難為無米之炊,本來從越前藩國帶來的一萬六千人是要擔任主攻的,由加藤嘉明和前田利長負責防守美濃和輔攻,現在加藤嘉明雖然臣服,可惜病重不能起兵,前田利長唯唯諾諾,心有異誌,真田昌幸不放心把防守大後方的任務交給他,所以本來還富餘些的兵馬現在捉襟見肘起來,真田昌幸的六文錢兵不但要主攻,輔攻,還要防守美濃國,負責運輸糧草,尤其是防守一途,那是不能取巧,要一刀一槍硬拚出來的,每打一日仗,就死傷一批人,從國內莫說調兵,就是調多些器械都沒有,真田氏的處境越發窘迫。
城外的德川秀忠也深知這一點,他人數占優,雖然岩村城地勢險要,可隻要每日消耗,且注意傷病的控製,最後一定能慢慢啃穿真田昌幸和岩村城這塊硬骨頭,小幡勘兵衛作為軍師,更是無所不用其極,他考慮到岩村城城東地勢自高就低,城頭射箭殺傷城下兵馬又多三分輕鬆,於是抽調了五千兵馬,從飯田山山道之內取來碎石和泥沙,用土包紮好,從德川氏大營門口一直鋪到岩村城城門口,雖然扛布包的士卒被射殺十之五六,但岩村城地麵險要不複存在,從此德川軍無須仰攻,沒有石垣的岩村城外丸紕漏盡顯!
在此危急關頭,真田幸村請示主帥真田昌幸,說道,“若要陋城爭勝,隻有步步緊逼,擴大我之區域,逼迫敵軍潛入飯田山而後殲之,若隻守城,戰局不會有變,無變則無機會,日久必覆!”真田昌幸此時陸續更迭兵馬,美濃國已經都是老弱殘兵還有輕傷之人馬在鎮守,但凡沒有受傷的武士和步卒都調來了岩村城,滿打滿算不足八千人,此時德川軍也經曆了苦戰,有些減員,可能戰之兵尚有一萬三四,剩下的雖有傷病,也並非傷筋動骨,緊要關頭還能持刀殺人,這般境遇,是否應該冒險出城,真田昌幸頗為猶豫。
見父帥猶豫,真田幸村怒而辯道,“父上,此時豈能猶豫,既然守城也是死,出城也是死,何不出城一戰,武士之道,死於戰場之上,死得其所也!”真田昌幸此時就得這一子在側,甚是寵愛,不由老淚縱橫道,“你可知今東流帥要是遣你出城,來日不論勝敗,都和你無關,你是必死無疑!”真田幸村哈哈大笑道,“吾家自武田氏信玄公駕下,深受恩寵,後昏主勝賴欺壓苛刻,吾家險遭覆滅,大將軍立國於側,在我微弱之際並未出兵欺辱,反而長驅直入百裏,助我等驅逐上野賊寇,事後更不圖回報,若非父親誠心誠意歸順,當年吾家便還是一國,天下人皆忌諱父上大才,百般防範,隻有大將軍為人正直,任用父親為一方統帥多年,兵馬錢糧從來都在各方要員之上,現幕府開設,父親居功至偉,五雄大名中數父親的藩國最為富饒,這些恩情幸村都看在眼裏,終於有了機會報答,什麽必死無疑,哪裏是兒子目前擔心的問題。”
真田昌幸聽罷點了點頭,含笑道,“吾兒仁義,不愧吾多年教誨,知恩圖報,百年史書必為君臣佳話,可惜,可惜,為父賺下如此大的一份家業,卻無人繼承,你若要出城,需要多少兵馬,有何計策?”真田幸村回道,“此番出兵,要旨在於突破德川氏軍寨,動搖其紮根城下的決心,讓其退避,隻要他拔營後撤,我就再行攻打,一步一步,逼他退入飯田山山道,宅城之下,一目了然,並無伏擊之要害,我隻當選取三千勇士,和我本部部將十名,拚死攻打,死戰不退!”真田昌幸沉思片刻,後歎氣道,“也隻有如此了,另外你需注意,雖然德川軍分寨固守,可你萬萬不能攻取德川秀忠那一點,德川秀忠乃是全軍大將,必然死戰不退,且各寨援軍馳援速度不敢慢,屆時你要吃大虧,剩下部寨,雖然統軍大將比秀忠優秀,可各自為政,互不幹涉,武人尊嚴,他們知道我城中兵少,不會有覆滅之險,所以戰時一定咬牙堅持,不會呼叫援軍,這才有吾兒的機會!”
真田幸村點點頭道,“正是如此用計,多謝父上教誨,父上,孩兒此去,十死無生,竹林剛剛產子一年,大助是您嫡孫,請您照顧,我輩爭得和平之後,懇請父上許他做個文職,不要再幹這打打殺殺的活計了。”真田昌幸垂淚道,“家業必許給嫡孫,屆時德川梟首,天下太平,自然用心文務,輔佐大將軍治國。”真田幸村這才了無牽掛,起身離去。
當夜,真田幸村帶本部十名部將,屬下三千兵馬,悄悄摸出城去,直奔德川氏大營而來,飯田山山道狹窄,布陣隻能布一字長蛇陣,為了拱衛中軍德川秀忠,另分出一個小寨,在德川秀忠左翼,乃是安藤直次的一千二百人,真田幸村就是瞅準了這支部隊,突然襲擊,安藤直次早日截殺矢澤賴康後,因為德川秀忠要安撫眾將,分攤功勳,所以就不許他參與攻城,後來小野忠明,分部光嘉,平岩親吉紛紛戰死,這才把他調來側翼鎮守,主攻的任務還是交給上條政繁和小幡勘兵衛,所以安藤直次的部隊傷亡最少,同時也最懈怠。
真田幸村發動夜襲後,寨門立時突破,六文錢自寨內左右兩翼向中間包抄,放火焚燒大營,安藤直次此時正月下飲酒,聞聽有人襲營,二話不說,提刀上馬,帶兵來戰,他負責鎮守的側翼營盤很小,隻有方圓三百步,縱馬快跑,隻要幾個間隙兩人就能照麵,一見火光之下,一位鹿角盔,長太刀的武士縱馬馳騁,安藤直次馬上反應過來,這是真田幸村(鹿角兜太有名了,一個本多忠勝一個真田幸村),大喜過望,對左右疾呼道,“先日拿住了大將,今日又一個魁首,我安藤氏戰功赫赫在所難免,守這窄漏的偏營也能建奇功,天意如此!”
左右聽罷卻很擔心,認為敵人夜襲,占盡先手,且本營人少,應該邀請援兵,安藤直次聞訊怒道,“豈有大將不戰,把功勞拱手讓人的!”說罷提刀劈砍真田幸村,真田幸村見狀,揮刀抵禦,另手下十員部將各帶三百步卒四下殺傷德川軍,把個偏營擠得水泄不通,真正殺了一個人倒下了,才寬鬆些,殺人竟然是為了喘口氣而已。
兩軍殺至半夜時分,安藤直次漸漸支持不住,畢竟人數太少,雖然打仗不是打架,拚的是排兵布陣,兵法韜略,比鬥心機,可這些都用完了,真正交手,要人和人打才能分勝負,尤其是現在這種情況,都擠在一起,弓箭也沒有,鐵炮也沒有,真的就剩下互砍了,不動搖的,能堅持到最後的就是勝利者,而真田氏六文錢的戰鬥力確實是不容小窺,由其真田幸村帶來的十個部將和三千人,都是老真田,嫡係中的嫡係,真正繼承了真田氏鐵軍不怕死的雄風,安藤直次的部隊一批批倒下,雖然也給真田軍造成了傷亡,可眼看寨子還是要守不住了。
考慮到側翼就是德川秀忠的中軍,這般吵鬧他肯定已經聽到了,一定布置了防禦,若自己貿然逃往中軍,說不定會衝垮這個統軍並不純熟的主帥布陣,幫了真田幸村的忙,於是安藤直次收攏殘軍,打開營盤後門,直奔小幡勘兵衛的後軍而去。真田幸村見狀,分兵六百駐守大寨,保護軍隊的退路,自提兩千多人去追安藤直次。
德川軍和真田軍一前一後,魚貫而出偏營,在狹窄的山道上疾馳,奔跑了三五分時間,眼看就要到後軍寨門了,突然從後軍軍寨中甩出無數火把,鬆油鋪滿了地麵,火光頓時衝天而起,後軍寨門大開,小幡勘兵衛統軍披掛完備,列立於營盤之內,安藤直次被大火所阻,無法向前一步,見狀高呼道,“本家這是為何!不許人入營麽!”小幡勘兵衛回道,“夜深難辨真假,各營應當勉力自守,真田氏兵馬不多,絕不會全數出動,憑大人可以一戰,我這後軍另有要務,除非大人殉國,我自出營為大人報仇!”安藤直次聽罷差點沒氣暈過去,可沒法子,隻能咬咬牙,調轉馬頭來戰真田幸村。
真田幸村被安藤直次調轉馬頭一個痛擊,前鋒立潰,好在他用兵嫻熟,且部下都是多年嫡係,得心應手,片刻間就重整陣勢,兩軍在山道內廝殺起來,鏖戰了半個時辰後,後軍寨前的鬆油漸漸燃盡,小幡勘兵衛見狀立刻殺出營去,並一路高呼道,“手無兵刃者可入營!”這下苦了真田幸村,若說乘機衝擊後軍,他是想過的,但是隻有手無兵刃的才能入營,自己的人馬若是乘亂混入敵營,手無寸鐵豈不是任人剿殺,德川軍就不同了,安藤直次和部下一聽,忙丟棄太刀和木槍,紛紛趕入營盤休息,把個車輪戰留給了真田幸村,真田氏六文錢還沒反應過來,就和衝上來的小幡勘兵衛後軍交鋒了。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真田幸村的六文錢兵再猛,也禁不住這般輪番挑戰,尤其是上條政繁和德川秀忠未動,就在邊上虎視眈眈,真田幸村心中更是憂慮,他一邊指揮作戰,一邊觀察地形,此時東方已現魚肚白,他借著微弱的日光觀察,發現山邊一處小道,可以通到上峰幾十米的高處,一咬牙一跺腳,真田幸村命部下趕入山道,登上高頂據險而守,全軍重新整頓,小幡勘兵衛見狀,也不拚死追趕,隻是用五百弓弩手壓住山道,不許真田兵下山,另外帶人去奪偏營,營內三名部將和六百餘人守此乃是為了大將的退路,自然不敢懈怠,咬牙堅持,直到天光大亮,各處都看得明明白白,德川秀忠放心大膽的出營來戰,才潰敗離去,三員部將戰死兩名,隻有一百多殘兵在剩下一人率領下返回了岩村城。
得知困住了真田幸村後,德川秀忠大喜,獎勵了小幡勘兵衛,並命上條政繁監視岩村城,自己和小幡勘兵衛,安藤直次率軍開始圍山,山頭真田幸村率軍用弓弩還擊,半日之間就告緊缺,最後石塊也好,木頭也好,能舉起來的都扔下山去,不許德川軍上山一步,可德川軍的弓弩還有鐵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波攻勢耗盡,馬山再補充一波,如潮水一樣,一浪接一浪,真田軍最後隻能龜縮於巨石之後,兩千人馬分成十隊,守住山道近戰,不許德川軍攻入高地。
戰了一夜一日,馬上又要黑天之際,真田幸村對左右說道,“行軍最要糧草,我軍已經三餐未進,明日清晨便是大限,可和部下說,願意投降的此時當下山,一夜一日腹中無食,戰至此已經足見忠誠,我不會怪罪他們。”左右聞聽紛紛落淚,並把軍命傳達,可兩千六文錢兵無一動搖,謹守崗位,並無人下山。真田幸村見狀也是感慨頗多,於是抖擻精神,殺掉了自己的戰馬,放血燒肉,多少給部下充饑。
正如真田幸村所料,德川軍攻山一天後,便返回營盤休整,好吃好喝,足足睡了一宿,第二日清晨便全數出動,大軍一萬人攻山,隻一個時辰就有三百餘名真田軍戰死,高地隘口幾乎崩潰,真田幸村手持太刀,怒目圓瞪隘口,隻等德川軍湧入高地,自己就行切腹盡忠。正此時,突然遠處一陣喊殺聲響起,德川軍攻山部隊紛紛後撤,且濃煙滾滾,似乎是德川氏大營著火,真田幸村隱於巨石之後,看不清楚,心中疑惑,左右對他言道,“一定是老大人帶兵出城相救!”
真田幸村搖搖頭道,“出來時和父親明言,此戰是必死之戰,且德川軍勢大,父親出城也好,總殺不到此處來,說不定是德川氏自己用計,動搖我們的決心,其實並無援軍,你們傳令下去,不可鬆懈,緊守隘口,重修工事!”左右得令忙下去布置,真田幸村自己則心中思量,究竟德川氏後軍發生了什麽變故。大約三刻鍾左右,答案揭曉,一支人馬殺開德川氏後軍大營,直奔山道內而來,自山下一路奔襲,都是輕騎,馬上釋放火箭,又焚燒了德川氏偏營,可憐安藤直次,才奪回一天,就又把陣地給丟了,定睛觀瞧,那支騎兵為首騎士所舉正是赤日黑龍旗。
真田幸村見狀呼叫道,“山下來的是誰?”那支騎兵的大將聞言抬頭,和真田幸村打了個照麵,手中不停揮舞著馬刀,一邊答道,“軍師聽說真田大人調走了前田利長部隊,恐你獨力難支,命我長蓧城所部歸於配屬,暫聽調令!在下天野長興,特來救助大人!”真田幸村聽罷又憂又喜,憂的是來人太少,隻有一千輕騎,喜得是多少也好,總算有點助力了。於是他對山下高喊道,“請大人拿住偏營,我馬上下山!”
天野長興喊聲得令,於是發動騎兵,自偏營和後軍之間來回衝殺,德川軍一時間不能抵禦,紛紛湧入中軍固守,乘這個間隙,真田幸村率大軍下山,和天野長興一道,出偏營直奔岩村城而去。在中軍目視老對手離開,德川秀忠又急又氣,他對小幡勘兵衛說道,“大好機會!大好機會!真田氏兩個虎子,馬上就能再殺一個,怎麽偏偏拿不住他!”小幡勘兵衛笑道,“這支人馬和小野忠明大人說的那支奇襲他的軍隊風格類似,屬下猜測,必是長蓧城的馳援部隊不假,現在孟氏拆東牆補西牆,長蓧城空虛,大人,機會到了,當進兵長蓧城,直取虎口,拿下名古屋!”
德川秀忠詫異道,“前番我兵精糧足,軍師不許我強攻長蓧城,號稱虎口艱險,名古屋雄巨,都非用兵之地,如今鏖戰過月,士卒疲憊,為何又要攻打名古屋,難道此時攻下就守得住了?”小幡勘兵衛笑道,“不但守不住,而且還有可能中伏!”德川秀忠驚道,“那軍師何以獻計?”小幡勘兵衛歎口氣道,“少主,主上出兵之前點你為本家世子,正式擁立為後代家督,這看似榮譽,實則有利有弊,試問主君若是戰敗,關東覆滅,少主這未來家督要之何用,若主君戰勝,那麽就算少主中伏,被困名古屋或者虎口待援,也無法改變將來繼承家督之事實,請問少主,您是要以身涉險,助主君大勝孟氏,還是居於飯田山內,等候主君或敗或勝的消息?”德川秀忠沉吟半晌後道,“自然是大勝為好,若不勝,階下囚何來家督做,可是我們能撐到父上大勝麽?”
小幡勘兵衛複又思考了一遍整盤棋路,回道,“撐不撐得住不好說,不過機會最大就是出兵虎口關,少主,我們不離開飯田山,且不說幫不上主君的忙,就是自身還能撐多久也是問題,將來北信濃陷落,上杉景勝和藤堂兵部的大軍一到,腹背受敵,再撤就來不及了!現在離開飯田山,真田氏若要追擊,需要一城一城的奪,屬下推算,北信濃還未陷落,此時上杉氏大軍無法支援真田氏,所以時間上來得及,我們如果行動,應該不會再和真田氏有交鋒的機會,再者,名古屋乃孟氏大後方,群臣家眷所在,孟家軍械糧草所在,我們若能圍困此地,或者拿下此地,孟昭德中軍是救還是不救,不救則被困駿河,不出一月必敗,救的話,主君必然在其退兵之時奇襲,十萬大軍對峙,隻要有一絲慌亂,必全盤崩潰,屬下思量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機會了!”
德川秀忠聽罷長歎一口氣道,“此地已是死地,我軍久戰也不能下區區岩村城一城,丟人早就丟盡了,軍師要挪動一下,就動好了,秀忠也不願意在這裏繼續耗下去,丟盡我德川氏善戰的名聲!”小幡勘兵衛深深地鞠了一躬後道,“屬下萬死不辭,就算刀山火海,也要誓死保護少主周全,請少主放心,我軍必浴血奮戰,拿下虎口關,兵進名古屋!”德川秀忠嗯了一聲,不再說話了,他心中知道,這都是小幡勘兵衛的安慰之詞,南下長蓧城,對於戰局確實會起到極大的影響,可他的生命,還有隨行的一萬多士卒的性命,在整個大局麵前,已經很不重要了,阿倍秀明和孟昭德會在名古屋給自己留下什麽盛宴,德川秀忠不敢想,連一個真田氏都鬥不過,一個小小的岩村城都拿不下的統帥,德川秀忠已經什麽都不敢想了。
第二日清晨,德川秀忠和小幡勘兵衛自提中軍,上條政繁殿後,安藤直次開道,大軍一萬三千八百人,已經是全部能戰之兵力,其餘老弱病殘都分批運往各城,並非休息,而是準備防禦真田氏的追擊,之後全軍南下長蓧城!全軍自岩村城大寨拔營,半日就抵達長蓧山山口,殺敗天野長興留在此處的後備軍哨探後,長蓧城門戶頓開,城中天草時秀聞訊,趕緊寫信給前線孟昭德和名古屋留守山下政文,自己則硬著頭皮,帶領城內留守兵馬出戰,安藤直次連日戰敗,心中窩火,見天草時秀來了,拚命攻打,兩軍交鋒,天草時秀一戰即潰,折損上百人,狼狽退回長蓧城。
退回城後,他左思右想,自己本意是要在孟家出人頭地,現在內務孟昭德多對自己言聽計從,可軍務自己一竅不通,與其在這裏擱置,丟盡麵子,不如退守虎口關,當年修建此關,孟昭德曾親自三次巡視,將天下險關的要訣都用於此地,而且引進了明朝關防的重炮體係,應該足以一戰,且守關大將乃是孟昭德親信士者,孟家定鼎之時出力頗多的大員長野長行,此人當初在上野國時,就以沉穩著稱,孟昭德繼任征夷大將軍前他就是本家客卿,收俸祿,養食戶,不需出力,繼任大將軍後,和德川家康開戰之際,孟昭德是苦於手下無人,才請他出山,輔助山下政文鎮守京師(就是名古屋)一帶,並無多少兵馬,隻是借助他的能力,現在自己若帶兵相贈,豈不正好彌補虎口關之不足?
天草時秀越想越美,最後把想法和弟弟商談,身為長蓧城代主帥,本來天草時秀不需和家人交待任何事情,但是身為基督教徒,天草時秀總覺得離城是一種背棄,為了卸下這個包袱,他破天荒的第一次和弟弟聊起了公事,也因此毀掉了德川秀忠一個足以覆滅孟家的大好機會,挽救了孟氏幕府的命運,同時亦給多年後的孟氏幕府之大危機,島原之亂埋下了發生的契機。天草時秀的弟弟叫做天草時人,和名字不同,他是個絲毫不像人的人,因為他出生之時是個早產兒,自己從小體弱多病,且四肢蜷縮不能舒展(佝僂病),好在天草氏別的不多,就是書多,家裏諸位近親遠親也都喜歡和歌或者飲茶,好似神州的書香門第一樣,天草時人從小就把自己紮在書堆裏看書,總算活了下來,天草時秀自漂泊離家,輾轉入京都,跟隨細川幽齋學習,後又跟隨孟昭德,直到有了一席之地,才把弟弟接來京畿照顧,可惜病痛不能治愈,不過出於憐憫,天草時秀把他一直帶在身邊,好生照顧,直到多年後天草時秀身敗名裂,天草時人承擔起養育幼侄的重任,並每日把自己平生所學向侄子傳授,因為家道敗落,幕府懲治,買不起書也上不起學,所以隻能由天草時人一句句背誦,教導侄兒,其中他的小侄子最感興趣的科目隻有一個,就是兵法!
再說今日,天草時秀興致勃勃的把話和弟弟說明,哪知道天草時人突然瞪大眼睛,用蜷著的手臂拚命撞擊榻榻米,眼含熱淚,幾乎昏死過去,天草時秀正說到興頭上,以為弟弟犯病了,趕緊去攙扶,可天草時人拚命掙脫天草時秀,大罵道,“還扶個什麽!滅頂之災已到,我早死晚死也是一死!”天草時秀不解,委屈的說道,“我如何做了滅頂之事?”天草時人叱責道,“哥哥貪生怕死,打算放棄陣地逃跑,這是武人最不齒的,比戰敗還要不齒,哥哥離開長蓧城,把兵馬送給虎口關守將,將來得勝則關將一人領賞,哥哥還是難逃棄城之罪,既然如此,不如我先死,反正身子動不得,也省的哥哥找人抬我去虎口關了!”天草時秀搖搖頭道,“我非怕死,隻是此地守不住,隻有我投奔長野長行大人,由他帶兵,才能博得一勝!”
天草時人聽罷轉而平靜,小聲道,“這話有道理,可惜你說不得!主君如果下令,那便是正常調配,主君未下令,你擅自離城,就犯了擁兵自主之忌諱,無一君主會寬恕你的,哥哥,你當守住長蓧城不戰,等候主君的敕令,敕令一到,才能離城,方不授人以柄!”天草時秀歎氣道,“主君大軍離境多日,如何知曉此地情況,我雖然去信,可主君不一定會讓我棄城,畢竟此城背後就是名古屋,隻有虎口關一道關卡拱衛,這般冒險,主君隻怕不會做!”天草時人勸道,“哥哥都知道虎口關無兵,應該兩關合兵一處才能抵禦強敵,主君天縱英才,軍師神機妙算,如何會想不到,哥哥放心,不出三日,主君調令必到,主君知道哥哥不是一方大將的材料,肯定會準你投奔長野大人的,請哥哥信我,堅持三日!”
天草時秀從未和天草時人討論過兵法,不過見弟弟說的言之鑿鑿,一時間動搖,而且私自離城確實是重罪,天草時秀自然不敢冒險,過過嘴癮之後,心思就淡了,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既然如此,死馬當做活馬醫,就信自己的弟弟一回,誰叫自己沒啥才華呢(僅限軍事,整人他是一等一的好手)!於是天草時秀辭別弟弟,返回城頭,整頓兵馬和軍備,緊守城池,任憑安藤直次怎麽叫罵就是不出,若安藤直次帶兵攻打,他就拚死抵住,長蓧城和岩村城不同,乃是東海道和飯田山之間三國三關險要之地(三河長蓧城,遠江二股城‘又稱二俁城’,駿河賤機山城),曆經無數戰役無數名家之手修繕,乃一等堅城,所以天草時秀總算守住,沒丟了城池。三日之後,德川秀忠大軍安營紮寨完畢,正要總攻長蓧城之際,孟昭德的親筆書信真的到了,且比天草時人估計的還多一份驚喜,孟昭德不但命令天草時秀棄城,將軍隊交給虎口關長野長行指揮,而且叮囑他,他已經設下妙計等候德川秀忠追擊,讓天草時秀不必害怕,大膽棄城,天草時秀喜出望外,在城頭遍插旗幟,虛張聲勢,實際打開南城門,帶軍隊全數出城,直奔虎口關而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