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回天下最強的兩杆槍
字數:13431 加入書籤
(’
德川秀忠出家的消息傳到孟昭德軍陣中後,他便轉手把這個消息送達了德川家康麵前,連續失去了兩個兒子,德川家康六十一歲的身軀真不知道頂得住頂不住,要不是柳生宗矩和結城秀康的組合殺的直江兼續龜縮鳥山城進退不得,他真想馬上就把這個兒子調回來,讓孟昭德看看,自己的血統誕生的最優秀的下一代是什麽樣子,可惜已經過繼出去的兒子,就不是自己的了,現在莫說戰事不允許他調兵,就是允許,也要看看“結城大人”願不願意回來才是。
1604年(慶長九年)2月15日,德川秀忠和長野長行在虎口關陷入苦戰之際,德川家康為了盡可能的保護兒子,拉開他和孟昭德之間的距離,把軍陣後撤了二十裏,放棄了駿府城,孟昭德率軍六萬進抵駿府城,可惜才一日後,他就做出了和師兄一樣的決定,拋棄了這座名垂青史的堅城,當年的一場惡戰,讓這處遍撒忠魂鮮血的鐵堡,已無往日之榮光,再無戰略意義,直到進駐此城後,孟昭德才發現了這一點,難怪師兄說撤就撤,這樣一座隻剩名字未變其他已經殘破殆盡的城池不足以供養六萬人生存,更不足以抵禦師兄四萬一千五百精銳之師。
離開駿府城後,德川家康的下一站必是小田原城,這是孟昭德和阿倍秀明估計的,然而他們再次估錯了,可能是深明用兵之道,將戰事的情況考慮的過於慘烈,所以想不到今日會這般順暢,德川家康竟然放棄了小田原城,這座地理位置,基礎條件都堪稱上乘的布防之地,等於將相模拱手讓人,孟昭德和阿倍秀明看著眼前的這座巨城,這座十年德川統治未曾增修一磚一瓦,還保持著太閣拆除後樣子的名不副實的天下第一堅城,心中想到,這是要幹什麽啊,老烏龜,你用兵的手法真的這麽高明,這麽讓人猜不透麽!那下一站在哪,能供應十萬軍隊開戰的,隻剩下江戶平原了!
德川家康此番未讓二人失望,正如孟昭德和阿倍秀明分析的一樣,把兵馬布置在了江戶城範圍之內,其中德川禁軍八千人由前鋒大將本多忠勝率領,副將本多忠政,本多忠朝,鎮守江戶西的多摩丘陵,德川新赤備四千五百人由神原康政率領,副將奧平信昌,酒井家次,鎮守多摩南翼的上管田,平川口(品川),和江戶港(橫濱港),德川流(旗本)直屬軍兩萬九千人,分為三隊,第一隊一萬人由德川家康親自率領,副將菅沼定盈,成田長忠,板倉勝重,小掘政一,酒井忠世,鎮守禦之丸和西江戶城,第二隊一萬人由本多正純率領,副將本多正勝,阿部正次,阿部元次,鎮守多摩北翼的武藏野平原,第三隊九千人由阪崎直盛率領,副將阪崎直忠,土井利勝,鎮守武藏野北翼的久留米河川,大軍呈現一個箭頭陣型,直指西方。另外尚有一萬五千城防部隊從駿河,相模等國轉移,一路撤退一路集結兵力,鎮守東江戶城,隨著幾處舊城被放棄,德川家康終於把孟昭德引到了堅城之下決戰,而且在兵力上追平了孟昭德。
4月23日,各地戰局明朗,兩軍都已開赴江戶城後,孟昭德最終看透了德川家康的布局,放手讓阿倍秀明排兵布陣,阿倍秀明參詳地圖片刻對孟昭德說道,“將軍,德川家康把主力盡顯,放於對我之第一線上,肯定是受了各地戰事不利之影響,打算一戰擊敗我軍,挽回頹勢,而後配合東進之軍,先行擊敗直江山城守,鞏固後方,再行重圖信濃和甲斐,還是借由飯田山天險,打算將天下分為東西兩國,所以我軍出陣,要針鋒相對,不可私藏利器,若有一絲不慎,兩軍開戰一年,都是疲憊之師,小心兵敗如山倒。”孟昭德明白阿倍秀明的意思,對他說道,“軍師隻管用兵,作為我孟氏子孫,早有為國捐軀,奮勇殺敵不畏艱險的決心,至於說憲文和憲傑麽,憲傑武勇足以一戰,經驗方麵可讓輝政和以心崇伝指正,憲文就請虛領北寧軍,實由大師代為坐鎮指揮,這便人盡其才,戰力不會受到影響。”阿倍秀明之意正是要孟昭德放棄兩個兒子,真正交出兵權讓有才者領軍,孟昭德這番回應,雖然不盡顯豁達,可也已經照顧周全,阿倍秀明於是點點頭,派兵道,“那就大師率領北寧軍進駐多摩,麵對本多忠勝,二公子率領天龍軍取鍋島一帶,掐斷多摩和江戶港的聯係,第一軍牽製北麵的本多正純,第二軍牽製再北麵的阪崎直盛,第三軍和第四軍連夜開拔,越過東村山,從葛西城南麵包抄,進駐戶田,川口,鳩穀,威懾江戶東城,第五軍返回武藏,先期平複玉繩城,德川家康盡收沿途城防軍,此時江戶已經有我平數之敵,玉繩城三千人不動,隻怕是為日後反攻阻滯我之用,不得不除!”
孟昭德點點頭道,“老夫也看出此點,師兄用兵深謀遠慮,早想出十步之外,哼,他統籌算數,確實是哪個環節也不漏,看似決一死戰,竟然零零落落還藏了數千人馬在各地,打算一旦僥幸得勝,各地都有騷擾我軍退兵路上之敵,可惜,這般布置老夫不能讓他如願,決戰就在江戶,江戶一破,各地皆臣服也!”阿倍秀明想想後又說道,“兵法雲倍而伏之,數而擊之,十而圍之,現我軍不論將才兵源皆伯仲於德川氏,隻有急調各地軍團打掃戰場後,快速加入戰陣,不然憑借江戶城堅固,德川氏之兵實際已多出我數倍!”孟昭德沉吟片刻後道,“既然如此,老夫命徒兒和丹波守進剿北信濃和甲斐不降之敵,調兵部先期從上野出武藏,支援本陣。另外中務卿可自行平複南信濃,老夫調五色軍自東海道來本陣支援!”阿倍秀明喜道,“若如此,我軍主力盡數在此,天下誰人爭鋒!”
第二日,孟昭德遣出使者,聯絡各地,5月3日,天野長興率五色軍和山下政文籌備的三十萬石糧草抵達江戶城孟氏本陣,阿倍秀明將之部署於本軍孟昭德直屬,拱衛孟昭德的安全,天野長興因為兩戰皆勝,戰功卓著,拔為家老薪俸,表奏為三河守,另賜黃金一千兩,5月14日,藤堂高虎率軍五千和上杉景勝繳獲的北信濃豪族軍戰利一部黃金十一萬兩,軍糧四萬石(都是掠奪越後得來的)抵達孟氏本陣,阿倍秀明將之部署於惠隱院側翼,防備德川禁軍。介於德川家康龜縮於江戶城按兵不動,各地軍陣也未發兵,阿倍秀明於是命令全軍亦不得進攻,隻派出小股部隊襲擾各地糧敖,斷絕德川家康的存糧。
到了6月上旬,第五軍井伊兄弟得勝回歸,德川氏玉繩城陷落,守將投降,另有武藏國十二城望風而降(都是抽調走了城防部隊的),可謂大勝,孟昭德軍中賞賜加封,一時間士氣大振,可這卻惹惱了一個人,便是山下政虎,山下兄弟乃孟昭德最早的家臣,資曆深厚,家中地位不可撼動,且政文理政,政虎帶兵,堪稱文武群臣之首,山下政虎更是大小百餘仗,隻要是孟家的軍事,無一落空,積累的瘡傷和軍功皆是家中無人能敵,可偏偏這定鼎天下的最後一戰,山下政虎被孟昭德摁在身邊,一步不許離開,加上天野長興和藤堂高虎,共近七萬大軍,竟無一人是自己指揮的,眼看田中旭一死後,家中唯一和自己並駕齊驅的老惠隱院都上陣殺敵,自己卻隻能在帳中閑坐,山下政虎感到深深的不滿,直到最後一根神經都被挑逗激憤。
6月19日,藤堂高虎部下越智龍雨和關滕章率軍一千出擊蒲田砦的糧敖,不慎被奧平信昌伏擊,損兵上百铩羽而歸,孟昭德聞訊後,命藤堂高虎親自帶兵接應,務必收回已經奪下的川河一砦,這個消息被山下政虎聽在耳中,他對身邊護衛憤憤道,“老夫征戰一生,五十年不曾怯戰,現川河,鍋島一帶都是天龍軍駐防,老夫乃天龍軍老帥,大人卻把老夫忘了,竟然讓高虎這個後進帶兵,現在打敗了,還不讓老夫去救二公子,隻讓高虎去!戰事豈同兒戲,哪有一敗再敗的道理,大人隻怕忘了,二公子乃天空丸女婿,老夫之內族,壓著老夫不讓上陣,究竟為何!”護衛聽罷驚訝連連,忙私下知會孟昭德,孟昭德此時正和阿倍秀明參驗軍機,聞訊後一笑道,“政虎和老夫相知多年,有哪一事老夫不了解的,隻可惜昭德年邁,當年的朋友已經寥寥無幾,政虎比老夫還大的多,今年七十整壽,老夫可還想完完整整的把政虎帶回去,給他賀壽呢!”
護衛聞言立時告退,回稟山下政虎,哪知山下政虎非但不體諒孟昭德,反而怒道,“政虎豈是三歲孩童,需要人怎樣照料!征戰一生,竟然臨了被笑了老朽,好好好,六十二歲的大和尚不退,我也不退!”說罷命護衛點兵,把親兵一百五十人聚集起來,提斧上馬,不顧護衛阻攔,殺出營帳去,直奔孟憲傑和天龍軍所駐守鍋島之地。
鍋島位於蒲田砦西麵一裏處,北邊就是川河,南邊是下管田,下管田在神原康政手中,川河則因為越智龍雨戰敗被本多忠勝乘機奪取,天龍軍暴露兩翼,孤立於鍋島一線不敢妄動,孟昭德派遣藤堂高虎去救援,複奪川河是因為此時手下兵馬隻有天野長興和藤堂高虎兩支,沒親眼見過五色軍戰鬥力的孟昭德和阿倍秀明隻能把任務交給知根知底的藤堂高虎所部,至於天龍軍,被困鍋島,進退不得,這時候需要的是援軍而非主帥,孟昭德肯定不會空降山下政虎,就算要換帥,也要解圍之後再說,可惜山下政虎急躁,匆匆而動,護衛把此消息告知孟昭德,孟昭德頓時愣住,努起拍擊桌案道,“胡鬧!胡鬧!七十歲了,還這麽莽撞!鍋島分割多摩丘陵和江戶港,南北皆泥濘,最適於設伏,政虎危矣!軍師速速救人!”
阿倍秀明聽罷道,“如此正好試探德川禁軍,鍋島一帶反過來也可牽製川河等地,兵部去攻,本多忠勝必救,請將軍下令,調派北寧軍一部入丘陵作戰,大師親自帶兵,會一會本多忠勝!”孟昭德忙依計調派,北寧軍軍中惠隱院聞訊哭笑不得,罵了山下政虎幾句,匆匆點起一千北寧軍,自己提槍上馬,速速往多摩南麵而去。
再說山下政虎,他帶親兵出營後,一路按照天龍軍所留記號追隨,原來天龍軍風馳電掣,進退皆如閃電,未免行進陌生地界,有攻防轉換時候臨時慌亂,所以都是派遣一支斥候先行,探明進退,並留有特殊記號,這樣不論整軍還是分隊,在任何境地下皆可以沿著同樣的路線移動,就算被分散,也可迅速集結,而且這些記號並非人手書寫,都是借助自然事物布置,一般敵人很難察覺,所以多年來未被識破。
可惜山下政虎救少主心切,追尋記號的同時卻忘了用他武將的本能思考一下,究竟這些留了記號的地方適不適合騎兵行進,是不是專業探道的斥候應該做出的選擇,就好像孟憲傑豪爽好酒,酒後怒責一小廝,令他憤而離營,投奔本多忠勝,卻沒意識到這將造成什麽後果一樣,兩人都疏忽了,一個疏忽了兵法的基本原則,隨機應變,一個疏忽了這小廝乃是前斥候成員之一,造就了天龍軍進退之本被泄露,此時山下政虎行走的道路已經不是當初天龍軍所走的道路了!
行到一處淺灘的時候,山下政虎在馬上看著麵前的沼澤,還有冒著氣泡,沉浮不定的浮萍,他方才醒悟,拍著大腿對左右說道,“完全胡鬧,這能是騎兵走的路麽,完了完了,一定是讓人算計了,咱們的信號都被人識破了,這是有人故意誘我們進此地的!”左右聽罷言道,“那我們如何是好?”山下政虎歎道,“傳令不許出聲,火速調頭,慢慢行出此地,隻要見到寬闊大道即可,咱們馬快,伏兵追不上的!”可惜話音剛落,左右高地和怪石背後就閃出無數弓弩手來,當前一位大將領軍,頭戴鹿角盔,手持長木槍,威風凜凜,哈哈大笑道,“還想調頭去哪裏,你就死在此地了!”山下政虎一看心涼,正是本多忠勝,他氣的咬牙切齒,惡狠狠的喊道,“匹夫!不敢真刀真槍的打麽!”本多忠勝輕蔑的一笑,舉槍道,“隻你還不配,你我交手數十次,哪一次我也用不了二十合,怪你自己不長進!放箭!”
軍令一下,本多忠勝身邊弓弩手紛紛放出弦上長箭,山下政虎左右親兵中箭倒地,兩輪排射過後,隻剩下山下政虎一人還在揮舞戰斧抵禦,可也身中三箭,血流不止,山下政虎一麵抵達來箭,一麵高聲嘶叫道,“平八郎!你若是還當我有舊日之誼,就用你的蜻蜓切送我上路,不要讓我死於無名之人手上!”本多忠勝聽罷大喝一聲,“好!今日各為其主,難免你我要死一人,就看看是誰造化大吧,政虎大人,本帥親自送你一程!”說罷抽出腰間太刀,將蜻蜓切從末尾截掉一尺,扔在地上,對山下政虎說道,“我敬你七十高齡還有如此豪勇,可惜忠勝不負當年身體,今日截取短槍,更能輕便靈活,我之槍法比之當年將更快便,你要小心了(史實)!”話音落,人已打馬下山,山下政虎舉起斧頭就迎了上去。
兩人二馬一錯蹬,一個回合已過,山下政虎和本多忠勝在德川麾下時,交手多次,都是山下政虎狼狽落敗,他曾就此事問過惠隱院,惠隱院對山下政虎囑咐,本多忠勝孔武有力,本來已經是上乘武將,可他偏偏又練了一手輕快的槍法,多用速度討敵,而遇上硬碰的敵手,也以為本身之力足以取勝,所以才全能全勝,若要取他,還是必須逼他放棄槍術,硬碰著廝殺,待有一方力竭,則勝負方定。
山下政虎把此要訣謹記於心,這番交手,就是咬著牙要和本多忠勝拚,好似撒潑打架一樣,腿上和胸腹各中了幾槍,還是忍著痛一步不退,甚至不躲閃,因為隻要一招架,或者一躲閃,就會陷入本多忠勝的節奏,逼著和他拆招式,本多忠勝的天下第一快槍絕非浪得虛名,這般拆鬥本就毫無勝算的山下政虎隻能敗得更快,現今山下政虎這樣舍命的打法,不中本多忠勝的計謀,稍稍有些好轉,畢竟山下政虎也是領軍多年的大將,本著尊敬也好,敬畏也好,他手上的斧子本多忠勝還是要避一避的,見山下政虎玩了命,本多忠勝隻能一邊躲閃一邊暗自悔恨,幹嘛和這個困獸之鬥的人折騰,人家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自己是不想死,壓根沒想過搏命啊!
好在本多忠勝畢竟武勇更勝一籌,而且本多忠勝才五十六歲,山下政虎已經七十,戰了三十回合後,山下政虎終於受到了玩命打法的惡果,他渾身上下滿布鮮血,都是從自己體內流出,此時的他缺氧嚴重,缺血嚴重,四肢無力,手腳冰涼,頭腦昏沉,除了模模糊糊的看到麵前有一個人影在晃動外,已經全憑運氣在戰鬥了,最後終於讓本多忠勝抓住機會,噗嗤一槍,刺穿了胸口板甲,心肺透心涼,蜻蜓切的槍頭從他後背伸了出來。
山下政虎登時手鬆,戰斧掉在地上,整個人立於馬上一動不動,盯著眼前的這個人影,片刻後哈哈笑道,“你輸了!老夫七十反而能與你戰三十合不敗,況且你以逸待勞,老夫則身中三箭,你輸沒輸,你服不服!”本多忠勝看著這個氣若遊絲,已經走到生命盡頭的老將軍,不由想起了舊日的時光,那時候孟昭德還不是唐狗,還是自己的昭德哥哥,自己還不是政虎口中的匹夫,而是“哦,平八郎這小子”,那是多麽其樂融融的一段時光啊,大家齊聚岡崎城,雖然沒有現在的千軍萬馬,廣闊河山,但是能三日一小聚,五日一大醉,為何會發展到今日,蒼天啊,現在戰場上以命相搏的雙方,曾經都是一家人啊!本多忠勝緩緩流下了眼淚,哽咽道,“我輸了,政虎哥哥,您老當益壯,是忠勝懈怠了武功,已經退步了,若您年輕十歲,身無瘡傷,是忠勝...不,是平八郎將敗。”
山下政虎聽罷此言,心願頓了,噗的一口鮮血噴湧出來,濺的本多忠勝滿臉都是,而後頭緩緩向前伏倒,再也抬不起來了,孟家股肱之臣,忠心無二的義士,擔綱孟氏騎兵四十年主帥,一生征戰戎馬的山下虎一郎政虎,走完了他武士的一生,死於疆場之上,享年七十歲,史書已經可以這樣記載“年七十,武勇昭彰,帶傷鏖戰天下第一快槍三十合不敗,忠勇氣節,令敵首讚服!”孟昭德日後將之立於忠英閣內,排名第一供奉,追封左大臣,世子佐政,並封存由山下政虎統製的天龍軍第一營番號,追思這位孟家騎兵的奠基人。卻不知山下政虎這位一心保護二公子的大將,偏偏在陰間做了大公子的佐政,心裏會如何想。
擊殺山下政虎後,本多忠勝命部下打掃戰場,自己則親自割去了山下政虎的首級,放入桃木盒內,並把屍體裝車,派人送往江戶城,想交由德川家康安葬,哪知大軍才出穀地,要返回多摩丘陵,就被一支匆匆趕來的人馬截住,這支兵馬都是步軍,每人身背鐵炮一挺,長弓一把,腰間別著太刀,手持木槍,為首一員大將騎馬提槍,身披袈裟,光頭無盔,單手施禮道,“老衲馬不停蹄,奈何還是難救老友,這位將軍,請你將老友屍首交予老衲,允老衲帶回去厚葬。”
本多忠勝歎口氣道,“大師何必如此生分,不認得平八郎麽?”來人正是支援山下政虎的惠隱院,他回道,“不認得了,算來老衲和政虎相比,還是政虎認識大人早些,大人不也忘記了他,殺了他麽?”本多忠勝冷笑道,“兩軍對陣,各為其主,難道大師此來不是殺我的?”惠隱院搖搖頭道,“你我皆手染無數鮮血,老衲絕不避諱,不過念在舊情,何必梟首,如此決絕又是為哪般?”本多忠勝怒道,“我自為將,幾十年誰也殺得,我主之敵便是我之敵,梟首又如何,他是敵人,我自該領功!”惠隱院略一沉吟後道,“罷了,請這位將軍交出老衲舊友屍首吧,你力戰已竭,我不欲傷你,明日正午,我自會領兵到寨前尋你,為舊友報仇,還是今日你就想領教老衲的槍法?”說罷惠隱院將手中朱槍往地上一擲,朱槍入石三分,地麵崩然而裂,哢嚓嚓的巨響,嚇得德川氏上下無不心驚!
本多忠勝初時還欺他年老,心想此人總歸比自己力衰,應該足以一戰,孟氏騎兵三大主將若能連殺其二,剩下一個後輩淺井輝政隻是有勇無謀之輩,當足料理,德川氏必勝,哪知道惠隱院玩了這麽一手,頗為震撼,自己估量此時也做不到這般,隻好妥協下來,期待明日再戰,雖然放棄山下政虎屍首可惜,不過殺便殺了,總是一份抹不掉的功勞,於是命部下交出了山下政虎屍首,引兵獨自退去。
惠隱院待本多忠勝走後,巡查四周再無伏兵,便提兵返回中軍,將棺槨交予孟昭德,孟昭德如何垂淚不提,惠隱院暫時居於中軍,沒有返回多摩前營,好好足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便領一千北寧軍從中軍出發,直奔多摩本多忠勝大營而來,這一戰便是孟氏和德川氏武勇之最高對決,孟昭德和阿倍秀明,天野長興等人也隨行前往,那方德川家康則第一次從江戶城走出,帶軍來支持本多忠勝,一時間多摩丘陵人頭攢動,聚集了近兩萬人馬,是雙方開戰以來,師兄弟第一次麵對麵的較量。
這邊惠隱院騎馬出陣,隻見他今日身披一襲紫金線袈裟,乃上等雲錦所做,是花萬金從大明購得,上繡卍字七星連陣,外扣白玉掛鉤,內襯素服僧衣短打,左臂寬袍大袖,袈裟垂至手腕,右臂衣袖用麻繩緊紮,貼於膚上,手持朱槍,座下孟昭德愛駒,當年織田信長所賜名馬血蒼穹之後裔飛澗越,腳蹬皂角黑線方頭靴,腰間別著戒刀,口念阿彌陀佛。那一方本多忠勝見狀,也打馬出陣,隻見他頭戴立兜鹿角盔,披掛小環連鎖板子甲,肩披青黑翻毛鼠皮披風,手持蜻蜓切,座下三國黑,兩人虎目圓瞪,真真是當時第一等的武者和第一等的裝備,究竟誰是天下第一,今日便見分曉!
全場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響,生怕幹擾了這場大對決的進行,隻見兩人縱馬來到中間曠地之上,互相施了一禮,本多忠勝先問道,“大師,今日一戰,若我落敗,大師會否割去我的頭顱?”惠隱院點點頭道,“因果報應,你做的,便不怕別人討還。”本多忠勝哈哈笑道,“既如此,大師就沒理由氣悶了,平心靜氣的一戰好了,看看誰能殺誰。”這一手就是要惠隱院把滿腔的怒火壓下去,省的氣漲三分,自己這邊則理虧三分,於戰不利。哪知道惠隱院完全不上當,反而將了一軍道,“政虎梟首,自有我來報仇,你被我殺,便終結了,因為你方再無良將,能抵得住老衲這一杆槍。”立時把氣勢抬高,且怒氣不減,本多忠勝那邊卻心淒淒涼,確實如此啊,自己這一方能和惠隱院交手的隻有自己,剩下的皆非良將,若自己戰死,便再無人討教孟氏諸高手了,不免一時動搖。
惠隱院看到他臉上變顏變色,又不願他受影響,發揮不出最佳水平,害自己勝的不過癮,於是轉而道,“今日不想後事,你我痛快一戰!來吧!”說罷手中朱槍半旋,槍尖直指本多忠勝麵門,緩緩送出一槍,本多忠勝見狀手中蜻蜓切橫立擋住,兩人手中兵刃碰撞,算是走了第一回合,這之後,兩人分別一夾座下馬,真格的走馬紮槍起來,那便寂靜無聲瞬時變成萬馬奔騰,兩人一個朱槍雷霆威力可劈開天地萬物,一個蜻蜓切變幻莫測能欺瞞九天諸神,兩杆槍你來我往,舞的是神州失色,山河震動,鬼神避退,日月倒懸。
惠隱院膂力遠勝天下諸將,手中朱槍霎時間走出四路,直刺本多忠勝麵門,雙肩,心口,本多忠勝見他和自己鬥快,正是自己的強項,於是蜻蜓切左一擋,右一擋,中間再一橫,化解了惠隱院攻勢,繼而翻轉手腕,一槍平刺出去,看似直指惠隱院咽喉,其實槍頭顫抖,可以隨時變陣,或者自上而下,或者自左而右,比之惠隱院虛虛實實,本多忠勝這才是一路隨時能變的快槍,多少豪傑就是喪命這路槍法之下。
端得惠隱院臨敵經驗豐富,槍術造詣已經登堂入室,旁人難及,就是這般來勢,任誰都要驚慌,或者迎上去拆招,被本多忠勝一變路數就行擊破,或者棄槍轉逃,卻難敵本多忠勝神速,被追而斬之,惠隱院卻平淡以待,手中朱槍畫個滿圓,自上而下一壓,正好架住本多忠勝的槍頭,本多忠勝四麵被封住一麵,隻好借著惠隱院的怪力將蜻蜓切順勢向下,搠向惠隱院小腹,惠隱院見狀,手中槍向前一甩,壓住本多忠勝槍頭的朱槍好似一條長鞭,劃過本多忠勝麵門,本多忠勝見狀大驚,雙股一磕座下馬,抽回蜻蜓切,戰馬向後方小跳,這才避過了來勢。
眼見惠隱院速度不在自己之下,本多忠勝隻能打醒十二萬分精神,小心的試探進招,惠隱院顧忌蜻蜓切碰著便亡的鋒利,也不好貿然突進,兩人於是各自留力三分,使出正統槍法,一邊試探一邊消耗對方的體力。這樣走馬不停,行雲流水的過了一百招,直看得戰陣上近兩萬人目瞪口呆,通體冰冷,孟氏這邊驚恐本多忠勝的槍術之美,德川氏那邊震服於惠隱院武者之威,都為即將和這樣的敵人交手而感到五味雜陳。
又看了十幾個回合,孟氏軍陣這邊,阿倍秀明突然悄悄對孟昭德說道,“將軍,有些不妥。”孟昭德以為他是說戰況,回道,“不會,大師略占上風,留力三分兩人也是打成平手,隻看一招一式就能分出勝負。”阿倍秀明眼觀決鬥,口中卻對身邊孟昭德說道,“秀明指的是對方軍陣,德川家康看到五十回合的時候和身邊人耳語,雖然軍陣未動,可影子不對,大師與本多大人對陣百合,不過一個時辰,對方軍陣的影子卻稀少了多,這不是日光所造成,而是後陣人馬動了,前軍站立密麻,其實後方已經無人,說不定是偷襲我方來了。”孟昭德嗯了一聲,眼望陣上兩員虎將,口中回道,“那就調兵抵禦。”
阿倍秀明答了一聲是,對另一側天野長興說道,“命五色軍後排軍隊出發,自岸和田向東,在東多摩鎮埋伏德川家康,你再遣一人快馬通知後軍淺井輝政,命他和二公子偷襲神原康政,全麵收複陸地,包圍江戶港!”天野長興微微點頭,而後問道,“那一支偷襲我陣的軍隊怎麽辦?”阿倍秀明答道,“命兩翼士兵暗扣弓弩火炮,一旦有敵襲,馬上迎麵痛擊!另外你隨時準備帶兵正麵掩殺!”天野長興得令而去。
陣上惠隱院和本多忠勝又鬥了一刻鍾時間,突然孟昭德這邊左右喊殺聲四起,果然成田長忠和板倉勝重率兩千人繞過平原沃野,從山林隱蔽前進,此時已經殺到孟軍側翼,孟軍見狀,早有準備的左右兩翼步兵突然舉起弓弩和鐵炮,對著迎麵之敵就是一陣怒射,成田長忠二將沒料到孟昭德這邊早有防備,衝在最前麵的一排士兵被射中倒地,不過後排人前赴後繼的又殺上來,兩翼孟軍於是扔掉弓弩,拔出戰刀,舉起長槍,迎了上去。阿倍秀明見狀,手中拂塵舉起,猛的一揮,天野長興正等此刻,突然發難,揮刀率五色軍直奔陣中而來。
陣上惠隱院和本多忠勝聽到喊殺聲,都有一絲愣住,片刻後就見孟昭德這邊先動了,大軍直撲麵前,本多忠勝暗叫不好,虛晃一槍掉頭就跑,惠隱院哪容他離開,手中朱槍如影隨形,本多忠勝剛剛調頭,背後已經感到絲絲涼意,隻能硬著頭皮揮舞蜻蜓切,自背後胡亂招架,鐺的一聲,和朱槍碰撞在一起,因為是反手持槍,甲胄阻隔,本多忠勝的手臂擰著使勁,平日的勁道十分也隻能出兩分,被怪力一震,手中蜻蜓切竟然脫手,征戰沙場幾十年未曾受過一處創傷的本多忠勝第一次丟掉了他的武器!
可惜此時耳邊孟軍喊殺聲已近,縱是天神下凡也來不及撿回了,本多忠勝隻好雙手持韁繩,縱馬逃命,惠隱院策馬追擊,身子伏低,將蜻蜓切拾起,再抬頭的時候,本多忠勝已經去的遠了,他暗自歎氣,隻好把蜻蜓切掛在槍套裏,手持朱槍匯合天野長興,兩人一起帶兵,掩殺德川家康而來。麵對五色軍這個從未交手的敵人,德川家康對他的德川禁軍信心滿滿,接應本多忠勝,遞給他一杆木槍後,他便下令還擊,德川禁軍出陣,還有德川家康帶來的三千旗本軍,和天野長興的五色軍對陣起來。
哪知才一交手,就讓德川家康目瞪口呆,德川禁軍引以為傲的優良素質在五色軍麵前竟然形同鄙陋,五色軍自上而下所有人,每一個都可以各自為戰,且手中戰刀路數分明,各個都有大家風範,就好像兩千名武士站在一起一樣,雖然德川禁軍都是德川氏最優秀的士兵,千挑萬選出來,可和從小修習武藝,真正的武士還有一定差距,一個衝鋒過後,陣上拋下的大多是德川氏屍體,五色軍卻隻有少數幾人負傷,禁軍隊番見狀,隻能率軍後撤,看得遠處德川家康叫苦連連,吼道,“我辛苦經營,付之一炬,王牌禁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說罷就要撤兵,好在身旁酒井忠世眼光毒辣,他觀察一陣後道,“主上不要驚慌,你看那孟氏軍隊,雖然刀法精湛,然不熟軍事,一接陣後,不用人衝,就自己鬆垮,都是各自為戰,確實乃臨時拚湊,戰事豈同於打架兒戲,如此致命漏洞,我軍必勝!”
德川家康這才穩定心神,仔細觀瞧,果然如此!於是命令護衛壓住陣腳,並親自調派軍隊,衝擊五色軍,另有守衛弓弩兵衝著要害之地怒射,指揮不明的五色軍果然吃不消了,壓力陡然而增,雖然天野長興努力指揮反撲和整軍,但是畢竟臨敵慌亂,五色軍一時間不能熟練的按照主將調配成軍,漸漸自亂陣腳,又被德川禁軍殺了回來。德川家康鬆了口氣,剛要下令反擊,酒井忠世又進言道,“主上萬萬不要追擊,請速速退兵!”德川家康驚道,“為何方才戰敗不退,如今戰勝反而要退!”酒井忠世言道,“剛才不明真相,若退日後難以克服,現下一切明了,則可以退兵了,我偷襲孟昭德兩翼之兵馬受阻,陣上之兵再戰無意,須知大戰曠日持久,絕不可今日就虛耗甚多兵馬,隻有拖一日是一日,孟昭德動用天下兵源,日久財政匱乏,必退,那時才是決勝之機!”德川家康於是下令退兵,讚許酒井忠世果然有乃父之才!
見德川氏大軍退去,孟昭德立於陣頭對阿倍秀明說道,“江戶城此時還未到攻取的時機,不如我軍乘勢聯絡各地,先取他一足,折其一翼如何?”阿倍秀明嗬嗬笑道,“主上英明,屬下已經調派淺井輝政大人和二公子全力攻打江戶港,德川赤備善攻乏守,失了出營鎖敵的先機,此時肯定陷入困境,不過兩隻騎兵都是天下利器,惡鬥難免同歸於盡,現在正好五色軍去往相助,神原康政命不久矣!”孟昭德大喜,於是命惠隱院收兵,帶北寧軍就近監視德川禁軍的多摩大營,自己率軍去取江戶港。
離開平原戰地後,德川家康命本多忠勝返回多摩大營,防備孟昭德追擊,自己則和酒井忠世等人接應了板倉勝重二將的軍隊,直奔江戶城返回,行出二裏地左右,剛剛收攬心神,又被一支五色軍伏兵截殺,德川禁軍拚死抵抗,才護著德川家康逃回江戶城,一戰損失了上百精銳,好在五色軍指揮不靈,才沒有釀成大禍。
返回城後,德川家康傳令諸將,火速關閉各門,鐵炮隊上城,防備孟昭德進攻,可是等了一日一夜,孟昭德也沒有前來,德川家康這才鬆了口氣,命令屬下,往各地安排信使,命他們從曠野搬入軍寨,立於險要之地固守,進一步縮小設防地區,增加每個單位麵積內的德川軍人數,要和孟昭德把持久戰打到底。哪知才過了兩日,就有一人渾身是血,單槍匹馬從遠處趕到,城頭人一查,原來是神原康勝,神原康政的第三子,忙放他入城,德川家康接到稟報,大驚失色,趕緊出天守相見。
神原康勝一見德川家康,哇哇大哭起來,噗通跪倒在地,德川家康見狀,心知不好,忙扶起神原康勝,對他說道,“莫非上管田和江戶港方麵出現變故?”神原康勝於是答道,“主上!主上!家父戰死了!”德川家康一聽,心髒頓時哽塞,好似被狠狠捏住一樣疼痛,向後栽倒昏厥過去。身邊人見了,忙招呼大夫搶救,好一陣才還醒過來,德川家康顧不得吃藥和休息,追問神原康勝,這才知道神原康政果然已經戰死。
原來自惠隱院和本多忠勝決鬥之日,神原康政就得到消息,各地要謹防孟昭德偷襲,神原康政思索戰事,心想孟昭德和主君都在觀陣,那孟昭德中軍肯定空虛,近幾日自己和鍋島方麵的孟憲傑相爭,兩支天下第一的騎兵各有勝負,如此長久之後皆難以取利,最好的方法就是命步軍守護江戶港,不至於斷絕和本城的聯係,然後放棄上管田等地的軍寨,赤備繞過鍋島防線,直奔孟昭德中軍,隻要能把囤積在中軍的大倉付之一炬,則孟軍將會土崩瓦解,戰局便可扭轉。
於是神原康政不顧部下反對,命酒井家次鎮守江戶港,自己帶奧平信昌和三子康勝領三千赤備直奔孟氏中軍而去,哪知路上正巧遇到了淺井輝政的先頭部隊,兩支人馬打了起來,隨後孟憲傑引後隊趕到,神原康政與之鏖戰之際,奧平信昌被孟憲傑斬殺,自己也被淺井輝政搠中一槍,負傷敗陣,赤備既不能前,神原康政忙帶軍回撤,打算退守上管田,可被孟憲傑糾纏,一時間難以離開,轉而孟昭德和阿倍秀明又率五色軍殺到,兩支人馬一匯合,德川赤備便腹背受敵,兵敗如山倒,神原康政和三子康勝隻好放棄上管田,往江戶港去和酒井家次匯合。
最後眼看要到了江戶港範圍,卻被附近低窪所阻,騎兵不能快馬渡過,當初這裏天然險阻本來是防備孟氏騎兵,哪知今日卻成了神原康政的赤備之墓地,左右無路可去,神原康政隻能率軍回頭決戰,三子神原康勝雖然想隨行保護,可神原康政不許,這裏的戰局一敗塗地,江戶城不能不知,神原康政於是命三子火速回城報信,神原康勝不敢抵抗父命,隻好含淚告別。單人獨騎行到遠處山頭上的時候,回頭望去,隻見赤備被天龍軍和五色軍左右包抄,已經潰敗崩盤,亂軍中一位赤棗盔騎士身中數槍,立於馬上橫刀自刎,正是父親神原康政!德川氏四天王之一,自此殞命離世!
聽罷回報後,德川家康愣愣的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後,他才垂淚痛哭,頓足捶胸道,“殺了一個七十歲的老頭子,卻要搭上我一個良將之性命,這可不是家康願意的啊,我寧可當日山下政虎不死,今日惠隱院不和忠勝決戰,我不丟康政之性命,不丟上管田和我赤備大軍啊!”身邊人皆自落淚,後拚命苦勸,德川家康才恢複常態,任命神原康勝為神原氏家督,繼承香火,又領新赤備大將一職,可惜都是虛的,除非戰後重建,不然這時德川氏哪還有一支騎兵給他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