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回阿倍秀明的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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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堂高虎解釋道,“雖然三家互相牽製,可國人看中的還是名分,名分上征夷大將軍乃國之王儲,現在歸於大公子之手,便名正言順為日後儲君,可天下遠未安定,王上用兵在即,試問將軍殿下,你有統兵之才麽?”孟憲文搖了搖頭,藤堂高虎這才接著道,“所以了,為征夷大將軍卻無統兵之才,西征九州徹底平定天下之役,王上就不會帶將軍去,因為輔國鎮守後方,正是鍛煉儲君的機會,而且新政改革正在如火如荼之際,許多人被剝奪了權柄,可並不表露出來,也許就要等王上西征之時方才興風作浪,所以就算將軍你是統兵之才,王上也不能帶你去,隻有你鎮守京師,安定後方,主上才能高枕無憂。”

    頓了一頓後,藤堂高虎繼續說道,“不帶將軍你去,王上又不能假手於他人,隻能選擇帶二公子去,雖然二公子是八省之首,可為了維護將軍你,王上還是故意打壓,將近衛軍分權,其實在同指揮使說的原因之外,還有其一,就是為此,既要用之,又不能寵之,王上也難做啊!可惜此番西征,必定是結束亂世,徹底一統天下的揚名戰役,二公子隻要去了,就會名垂青史,名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那時節軍中履曆,將軍差之千裏,一旦王上有個好歹,試問將軍和戍部部堂之間,誰能壓得住誰?所以西征之前,借著大禪師辭世之際,王上肯定會權衡利弊,選擇一人頂起這第三隻足,至於此人是將軍的親信,還是二公子的死黨,就要看兩位公子的表現了,實話講,此時京都,將軍和戍部部堂各頂半邊天,隻有這第三支腳起來,傾向一方,日後那一方才能順利登基,天下不會再有戰亂啊!”

    孟憲文聽罷歎口氣道,“我與二弟乃是一母所生,何來離析,父王多慮了,二弟英勇善戰,文武雙全,自然當為軍中魁首,隻要我二人之間並無揶揄,父王何必多慮,我還正好多了一位信得過,可統兵的好幫手啊!”藤堂高虎笑笑道,“若如此,也不會有今日之局,王上何等人,乃天下第一精明之人,將軍雖然仁厚,可您的這位兄弟卻不一樣,王上早就看出他對你不滿,日夜想取而代之,所以這才時而用之,時而敲打之,其本意也是杜絕非分之想,為您留下一個可以統兵的親兄弟來,所以還是那句話,將兵權交給二公子,怕將軍將來鎮不住二公子,將兵權交給將軍,又怕逼急了二公子,二公子更和將軍敵視,王上之難,屬下體會啊!”

    孟憲文沉默半晌後,方才開口道,“既然我無壞心,不如我拿在手中,將來剩下六軍,哪裏要用,哪裏便交予二弟指揮,一樣是個幫手,卻不知如何爭到這一支人馬?”藤堂高虎略一思索後道,“征夷大將軍統兵,實在順理成章,之所以未有定局,除了怕刺激二公子和將軍之間再無情誼之外,王上恐怕還擔心將軍,現在將軍不爭,王上都是從將軍角度考慮,若將軍來爭,就犯了天不可存二日之忌諱,所以若要爭之,二公子會走向何處且不論,當務之急是消除王上對將軍爭權而引起的反感和防範,這一步做完,便成功一半了!”

    孟憲文忙道,“還請老師教我。”藤堂高虎歎口氣道,“屬下位居八省式部,尚在二公子之下,不足以論短長,雖然形勢分析清楚,可無力與之對抗,為今之計,隻有三人足以左右大局。”孟憲文問到哪三人,藤堂高虎扳著手指頭說道,“文臣之首,左府領班,中書執筆大臣阿倍秀明,軍中元老,雖不掌兵權,可其兄餘威尚在,財相山下政文(中書執筆大臣,中書掌印大臣,臧庫檢閱使被稱為首相,次相,財相,並稱輔國三相),悠悠民口,書筆也可殺人,言官之首以心崇伝。”

    孟憲文將之記在心中,略一思索後道,“首相大人從來置身事外,且隻對父王忠誠,不會理睬於我,財相乃二弟外族,自家親事,自然幫助與他,莫非要去求禪師相助?”藤堂高虎答道,“以心崇伝此人,乃亂世興風作浪之人,天下太平毫無用武之地,他當年在關東搬弄是非,眼光毒辣,王上賞識,這才任命他操縱刀筆吏,殺人無形之間,這樣的人莫說不喜歡撿現成的,就是真有心投靠將軍,將軍也要敬而遠之,至於財相,確如將軍所說,乃二公子主心骨,拉攏不得,若要取勝,隻有求助首相大人,隻有他可以一言定鼎局勢!”孟憲文歎口氣道,“君子坦蕩蕩,我本無異心,隻怕貿然求他,被他以為我用心不良,反而厭惡於我,這還好,若反過頭相助二弟,則更加棘手了。”

    此時一直未說話的天野正定突然開口道,“不如讓屬下試試,屬下不才,願意找首相試探一下,若能相助將軍,三五日內就可敲定局麵,王上也好用心出征九州啊。”孟憲文聽罷舉棋不定,思索很久之後,方才看向師父藤堂高虎,藤堂高虎一時也吃不準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將,不置可否,最後還是孟憲文笑道,“既然如此,反正也別無良策,不如請大人試試吧,其實我不圖什麽軍權,若要淺井大人回來掌兵最好,隻是請大人去和首相說明,別的都好,隻要我和二弟相安無事就可,我不要兵權,他也不要,杜絕他胡思亂想,便成了。”天野正定點了點頭,記在心裏,藤堂高虎又在旁邊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大家這才散去,約定天野正定談完後,再行聚議。

    第二日清晨,天野正定便往首相府去見阿倍秀明,等了一個時辰後,阿倍秀明方才在正堂接見他,一見麵,阿倍秀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取出公文道,“你看看,一天到頭看不完的公文,耽誤了很多時間,讓鎮國都督久候了。”天野正定忙鞠躬答道,“末將不敢,是末將唐突,騷擾了首相大人辦公,實在不好意思的很啊。”阿倍秀明嗬嗬發笑,請天野正定坐下,自己也在對麵坐下,這才問道,“鎮國都督今日造訪,不知有何要事?莫非將軍殿下搬將出來,是和秀明做說客的?”

    天野正定一愣,繼而釋然,阿倍秀明堪稱聰慧少有人能及,什麽事情看不透呢,他猜中這很正常,於是也不遮不掩,開門見山道,“將軍確實提到首相乃國之輔弼,任何事都需要和首相商議方能執行,不過今日前來,卻是末將自己請纓,將軍料到首相隻管國務,不願牽扯私事,本是不打算派任何人來的。”阿倍秀明哦了一聲,笑著問道,“既然如此,請問鎮國都督為何還是來了?”天野正定忙回道,“雖上差無意,可做下屬的豈能不為國事分憂,請問首相大人,治世太平,若有子嗣爭權,兵戎相見,是好事麽?”

    阿倍秀明搖搖頭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相鬥乃人之天性,避免不了可還是應該盡量控製,有機會獨大一家,另一家就不能起事,這才是上策,坐看兩家平起平坐,最後爭得你死我活,要是動了刀兵,就更可怕了,反正遭殃的都是百姓。”天野正定點點頭道,“首相大人明鑒,末將一平凡之人,不懂說甚麽好聽的話,其實為將軍說幾句話,也是末將深信嫡長尊貴,維護王上旨意,不敢在儲君之外更動什麽心思,這才貿然上門懇求,望首相大人看在嫡長之禮,為將軍說幾句話,不要讓兵權錯投別家,鬧得臣強主弱,天下不寧,王上辛辛苦苦打拚下來的江山,不可遭此變故啊。”

    阿倍秀明一待天野正定說完,立刻接道,“國之儲君親掌兵權,還要國君何用?衛戍不掌衛戍軍,又要衛戍何用?一母所生之子,互相提防爭權,又至親情何地?手心手背都是肉,親疏哪家?鎮國都督,請問這些你想過麽?”天野正定聞言答道,“國之儲君手中無權,何來積蓄權威?將兵權交予非嫡長子,豈不拱手相讓權變利器?防人之心不可無,爭權隻為維護親情,何來不至親情?嫡長為尊,次為卑,如何難辨親疏?首相大人,這些您又考慮過麽?”

    阿倍秀明一愣,沒想到天野正定這個不聲不響,多年追隨孟昭德,連十二侯都混不上的平庸將領,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現在阿倍秀明明白了,此人確實是天下臣工中最適合來勸說自己的,此人別看文不出類,武不拔萃,可隻瞧他兒子的表現就知道了,此人其實有一個絕活,就是禮義廉恥,忠孝本分,嫡長尊貴這個話題,自己可能還真的辯不過他!

    沉吟片刻後,阿倍秀明歎口氣道,“秀明也知道,將軍之位就是日後儲君,王上應該細心照料,為他積攢權威,一旦登基,就能立刻服眾,所以不日西征,王上準備讓將軍監國理政,隻是不湊巧,二公子確實是個將才,若不用他,一母所生之子,豈不讓人心寒,若帶他去,立了軍功,和將軍相比,肯定高下立判,王上也在為難啊,實話實說,王上之意是要選取一中立之人擔當近衛軍總督使,這樣既斷絕了二公子爭權的念頭,又遏製了宵小之輩借兵權投機之機會,可惜等不到輝政回來,兩家就蠢蠢欲動,王上近日也擔心此事,不知最後應該**。”

    天野正定見阿倍秀明吐露實情,言語鬆動,忙勸道,“此時暗流洶湧,一個不慎就會種下災禍,懇請首相大人從中斡旋,將軍殿下有話,不求兵權,隻求二公子不得兵權,斷了妄念,日後他也好留下一個臂膀,共同治國,其實將軍殿下差遣末將前來,也是怕等不到淺井輝政大人回來接任,就被二公子拿去軍權,再就不好收拾了。”阿倍秀明嗯了一聲,心中不好抉擇,自己輔國理政,因為從不偏幫,隻忠於孟昭德一人,所以推行政務一直順利,大公子,二公子的人都不敢有違,若自己一旦偏幫一方,隻怕日後就會遭另一方敵視,再做政務,必受到阻撓和攻擊,實在於百姓無利,隻想造福於民的阿倍秀明無奈之下隻好說道,“本相不便出手,隻是一點請鎮國都督回報,財相雖有一家之情,可為人不善卑鄙之道,大事不會出在他身上,隻那以心崇伝,詭詐刁鑽,全力相助二公子已成定局,請將軍專心防範此人,而此人一不貪財,二不好色,所以不便從他本身下手,隻能繞過助力,直搗黃龍,二公子為人急躁,每事行之必大張旗鼓,日久必露狂悖,那時王上厭惡,或有人推波助瀾也好,方是一擊製勝之所在,其他的,請恕本相不便多言。”

    天野正定聽罷深以為然,忙起身謝過,兩人又客氣幾句,天野正定不便多留,就鞠躬告辭,阿倍秀明回禮後,也不送客,隻在正堂踱了幾步,就走回書房,處理政務去了。這邊天野正定離去不講,阿倍秀明回書房剛剛兩個時辰,眼看手上的公文都差不多幹淨了,才要洗洗睡覺,就有下人通稟,王城急招阿倍秀明覲見,這些日子暗流洶湧,兩家為了京城七萬人馬的歸屬眼看就要撕破偽裝,阿倍秀明一直也是小心防備,此刻突然急召,阿倍秀明大驚失色,以為出了什麽事情,忙命人通知巡檢府衙門(官兵巡檢績效都使),要安東隆盛做好準備,應對一切變故,這才換上朝服,匆匆入城。

    一入王城,隻見城內甬道兩側站滿刀兵,阿倍秀明偷眼觀瞧,大多熟知,是七萬近衛軍中的老北寧軍嫡係,前麵帶路的侍女一字不說,低頭走路,阿倍秀明隻好把拂塵別在腰上,小跑跟隨,這一路穿過甬道,登上石階,叩門拜王,進入正殿議事廳,此時已經更名興國安邦殿,隻見高處鎏金木椅上,孟昭德身穿王爺服,端坐等候,殿內再無別人,阿倍秀明忙跪下行禮,孟昭德見狀抬手道,“先生不必多禮,你我早有協議,孤王當著外人叫你首相,無外人在,孤王還叫你先生。”阿倍秀明這才緩緩起身,低著頭,垂著手問道,“急速召微臣進宮,不知王上所為何事。”

    孟昭德笑笑道,“孤王每日在東書房讀書,心中掂量幾方勢力,不知道多少跳梁小醜此刻要現身了,千算萬算,沒想到孤王的王儲第一個進招,倒是孤王看他看的老實了,隻怕也把憲傑過於想的壞了,出手就拉攏孤王的首相,好大的氣魄啊!”阿倍秀明心中一驚,自己才見過天野正定,孟昭德就能第一得到消息,第二馬上判斷出天野正定是孟憲文的人,這般老辣權謀,真正讓人戰栗,尤其是自己清雅慣了,府中不喜歡熱鬧,用的下人總共隻有十幾個,都是多年跟隨自己的,沒想到也有眼線,阿倍秀明心中惶惶,不知如何對答,孟昭德見狀哈哈笑道,“先生怎麽了?一定是以為孤王要降罪你麽?並非如此啊,請先生坐下回話。”

    阿倍秀明忙跪坐在一邊榻榻米上,大氣都不敢喘,隻待孟昭德教誨,孟昭德停了片刻後,徐徐道來,“如今這王城之外,無數人翹首期盼,投機倒把,隻有先生和孤王一條心啊,他們當然不敢直接來求孤王,隻能拉攏先生,先生左右為難,是也不是?”阿倍秀明聽罷忙抬頭哭訴,眼含熱淚道,“王上!如今天下戰亂剛定,九州尚未平複,新政尚未成功,政務繁多,微臣...微臣實在是應付不得這些事情了,請...請王上明察。”孟昭德點點頭道,“是啊,本來先生和長盛,正副相輔,處理國務,政文專心管錢,剛柔並濟,乃是好局,卻恨他心思都在為憲傑爭權上,一切都給了先生擔當,孤王明白的,先生放心,莫說孤王和先生相知信任,就是不熟悉先生,單看先生滿腹韜略,天下第一之才智,也不會攪入數子爭嫡這般蠢事裏去。”

    阿倍秀明一聽數子,忙插話道,“王上!何來數子?難道三公子也回來了?”孟昭德歎口氣道,“憲平並非治國之才,為人處事又總慢半拍,莫說憲傑的手段,就是憲文的一招半式他也擋不住,孤王當時發他去苦寒之地,就是要他遠離紛爭,先生放心,孤王打定主意了,不論別人怎麽罵孤王絕情,憲平這一輩子也不會回京了,孤王說的是另一個兒子。”阿倍秀明微微發愣,又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原來上杉氏也有異動!”孟昭德讚許的看了阿倍秀明一眼,低聲道,“是啊,這一支反而比孤王的兩個嫡出還要難對付,背後乃是舊日大名一派,他們雖然臣服於孤王,也樂得看見天下太平,但人皆貪腐,或者要錢,或者要權,哎...憲文乃是式部親手調教,日後孤王歸去,他一旦登基,高虎必位高權重,同為五雄出身,又是孤王親傳弟子,治部不高興是很正常的,而且鎮東都督也頂力支持,發展到現在,憲勇身邊不但有徒兒,兼續,還有他那個好舅子在,算算軍隊中小一半有分量的都支持他,孤王還聽到了這樣的傳聞,就是一旦憲勇登基,恢複大名舊製!哼哼,無法無天啊!”

    阿倍秀明一邊聽一邊思索,最後待孟昭德說完,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道,“王上,舊日三國,吳國孫權之後爭儲,大帝一怒之下廢棄數子,乃至儲君地位微小,權臣篡奪強勢,連續幾代主君被欺,這事可為前車之鑒,現在世子和二公子爭嫡,四公子也不閑著,既然有遠近親疏,不如拿四公子下手,敲山震虎,穩定人心。”孟昭德聽罷搖頭道,“若孤王和先生說,不忍裁製徒兒他們,那一定是假話,事實上,徒兒這一派代表著舊日大名係,輕易動彈不得,而且他們之中還有續繼這般孤王的老部下,軍中很有話語權的一批人在,一旦打擊憲勇,難保他們不會有想法,如今權衡利弊,孤王想啊,世子必須日後登基,不可變動,憲勇爭嫡,畢竟血脈不合,根基難穩,唯有...唯有從憲傑下手,哎...他背後是文臣一派,好在政文和先生,在文臣中都有影響力,孤王懲戒一下憲傑,文臣不至於離心啊。”

    阿倍秀明皺皺眉頭,小心回道,“二公子帶兵多年,在軍中威信不小,這該如何?”孟昭德笑笑道,“孤王座下,文歸先生,武歸大師,大師仙去之後,軍功誰還能在先生之上,另外隆盛亦先生弟子,輝政無雙戰神,也可震服全軍,相較之下,憲傑的威信不足論也,孤王命輝政掌管近衛軍,就是考慮到此,而且他身在外地,路途遙遠,正好這些時日裏,讓一些人現形,孤王好整頓朝綱!”阿倍秀明又問道,“那請問王上,該當如何下手?”孟昭德半閉著眼睛想了一會,幽幽道,“政令不明,不能服眾,濫殺無辜,亦為庸主,孤王所為皆是國家百姓,就不必私下定計了,先生可從公事著手,輕重有度即可,孤王屆時自為先生裁決。”阿倍秀明這才反應過來,孟昭德喚他前來是何用意,不是探他口風,也不是震懾他,而是指派任務呢,立時心領神會,鞠躬道,“微臣明白。”孟昭德點點頭道,“先生聰慧蓋世無雙,自然明白,可速去行事了。”阿倍秀明這才起身,又見了一禮,方才退下。

    待阿倍秀明走後,孟昭德長出了一口氣,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座椅,笑著說道,“狗奴才,出來吧。”此時從座椅底下伸出一個頭來,赫然正是右京大夫天草時秀,他雖然趴在孟昭德座椅之下,現又從孟昭德襠下鑽出,可好似一點也不羞愧,滿臉堆笑,看著阿倍秀明遠去的方向,和孟昭德說道,“哎呀,王上,首相大人果然厲害啊,一言不發,全是問題,王上本打算探聽他的態度,沒想到讓他都套了話去,現在也看不出他支持誰啊。”孟昭德聽罷拍了天草時秀的頭一下道,“好小子,你也學秀明來套孤王麽,裝糊塗,他的意思還不明白麽,出手就要整治老四,這就說明隻要孤王嫡親血脈,不論世子還是老二,他都沒意見,這看似公允,實際還是暗許了一家啊,孤王讓他查辦憲傑,就是要逼他和世子站在一處,這點簡單的道理,你看不出來?孤王可不養廢物,小心孤王罷免了你!”

    天草時秀聞言,忙笑嘻嘻的回頭,跪倒在地,叩拜之後抬頭說道,“屬下是哄王上開心麽,其實王上不用明問,這不,一個問題沒有,首相心裏怎麽想,王上也一清二楚,而且還能借他平定這次爭鬥,王上才是馭人高手,吾等皆小卒,供王上棋盤行樂而已。”孟昭德哼了一聲後笑道,“你個滑頭,孤王閱人無數,怎麽就看不出你來,孤王問你,你明明和憲傑交好,突然跑來見我,要幫助世子,是何道理?你可知道,孤王不說穿你的功勞,日後世子地位穩固,可也不會行賞與你啊。”天草時秀搔搔頭道,“王上,您縱覽全局,屬下一點微末伎倆,您早就看穿了,如今所有人各自投靠門派,其實都在您眼裏,屬下不湊那個熱鬧,當初和二公子相好,是因為年少輕狂,自以為得計,現在屬下虛度幾年光陰,早就長了見識,現在心悅臣服,一心就跟隨王上,不敢再有非分之想,請王上明察。”

    孟昭德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嗯,算是得體,姑且饒過你吧。你且回去知會右督察府,所有人隻要看到首相奏折,跟風言事,孤王自有主張。”天草時秀忙道得令退下。離開王城後,天草時秀馬不停蹄,趕回家裏,直奔大臥房兄弟天草時人所在,兩兄弟一見麵,天草時秀就樂得說道,“好啊,兄弟,果然還是你高明過哥哥,你讓我兵行險招,去和大王坦白,現在咱們全家無事,而且大王委以重任,我右督察府將在此番事件中衝鋒陷陣,一旦立功,少不得風光無限啊!”

    天草時人靠在軟榻上,由侍女給捶著腿,待天草時秀把王城內所有事情詳細敘述一遍後,他才慢慢開口道,“如此還算順利,都在預料當中,哥哥,你一定記住,二公子本來就目中無人,除非用得上,不然視文臣如草芥,兄長多年和他聯絡,寸功未立,根本不受重視,現在加上以心崇伝為二公子出謀劃策,他雖然也是文弱,可奇謀之名天下人人皆知,二公子肯定倚重,日後二公子奪位,兄長得不到什麽好處,現在弟弟揣測,不論王上處置何人,都絕不會影響到世子地位,雖暫不放權,可心中已定,所以兄長必須緊隨王上左右,看似支持王上,心中坦蕩,實際變向投靠世子,雖然世子不知你的功勞,可王上知道,這托孤之際,少不得兄長的好處,你明白了麽?”天草時秀哈哈笑道,“明白!明白!我這兄弟啊,真正才是天下第一聰明人,阿倍秀明被迫出手,我躲在後麵推波助瀾,功勞有我的,怨恨都給他背,大公子雖不識我,王上卻能記住我的功勞,這是一箭幾雕啊,為兄都算不過來了,哈哈哈!”

    天草時人又道,“但也不可得意忘形,兄長欲興本家,弟才出此下策,實際應該兩不相幫,告假躲避才是!哎...如今硬出手,兄長一定要記住一點,雖然成功之後,必有一份功勞記在兄長頭上,但打斷骨頭連著筋,二公子失勢也絕不會有性命之憂,世子仁厚,王上歸西之日,他必召回二公子,那時若乘機報複,兄長這般先投後反,隻怕他第一個找你算賬。”天草時秀笑笑道,“弟弟放心,其一,就算二公子回來,世子也絕不會給他兵權,沒有兵權,我何懼之,其二,我雖有過於二公子,但此事非我一人之力,首當其衝還有阿倍秀明,不論先後動我,隻要我有難,他們也肯定唇亡齒寒,所以屆時會盡力保我,或者齊心對付二公子,不需我出手的,二公子就算能被世子召回,也長久不了,試問天下間,除了我兄弟,誰還能和阿倍秀明鬥智短長啊?”

    天草時人疲乏得很,說一會話就無精打采,見兄長其意已決,隻好不再勸了,而且箭已射出,再勸無用,就閉上雙眼,無言送客,天草時秀見狀,起身關照侍女幾句,無外乎小心伺候什麽的,便匆匆離去,直奔右督察府班房,去召集部下,準備呼應阿倍秀明,打倒孟憲傑。誰料想,阿倍秀明葫蘆裏不知道賣的什麽藥,和孟昭德達成共識之後,竟然毫無動靜,這一拖就拖了將近一個月,直到7月份,方才在王城大起(大起就是所有官員全部上殿,每十日一次,小起則是兩府八省,正副部堂和平級官員等上殿,三日一次)的時候,遞上了一份奏折。

    孟昭德待侍女呈上奏折後,將之接過來,在手裏顛了顛,打了個哈欠後,並沒有展開禦覽,而是扔到了麵前的龍虎繡金書案上,背靠鎏金椅,懶洋洋的看著眾臣,待他們各個詫異,大氣都不敢喘之後,才略帶諷刺的說道,“好啊,都富貴了,十年時間啊,十年前諸位和孤王都不敢擅離軍營,每日甲胄不離身,虎視天下,準備麵對一切叛亂,方才十年,征討東北,出兵四國,平定大阪,收複關東,是不是把你們的脾氣也都殺的滅掉了,現在看看吧,一個個衣著華麗,腰生贅肉,帶兵打仗麽,哼哼哼,隻怕都不行了吧!別忘了,九州還有叛逆,十年不曾來朝呢!”說到這,孟昭德長長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用手指了指書案上的奏折,點將道,“輝政今日方返,就代勞一下吧,給大家念念首相的奏折。”

    淺井輝政一愣,不敢答應,忙轉頭去瞧阿倍秀明,阿倍秀明衝他點了點頭,他才鞠躬領旨,小步走到台階之下,待侍女呈送奏折在手,方才展開讀道,“臣中書執筆大臣阿倍秀明倡征九州建議書:啟稟吾主興慶王千歲殿下,今世間太平,百姓安樂,國家富足,論政道,再無可以複加者也,浩瀚汪洋,碧波連天,帝國天塹,神鬼難渡,帶甲十萬,皆百戰精銳,論兵道,此戰無不勝者也,然九州宵小,冥頑不靈,百年來偏安一隅,對抗朝廷法度,擅自增兵,築城,任免官員,一不上貢,二不來朝,名為天皇仆從,實則裂土自封,既大逆不道,則不得不伐之,臣請王駕千歲,點天下雄兵,不日進發九州,梟首叛逆,解放勞苦民眾,重劃州縣,安置官吏,一統東流三島,自南往北,無不於幕府之旗幟下,開創大一統盛世!”

    一席話說得慷慨激昂,擲地有聲,所有大臣皆頻頻點頭,一時間熱血沸騰,好似千軍萬馬重又複來一般,孟昭德待淺井輝政讀罷,一拍龍書案道,“好!好一個大一統盛世!東流百年戰亂,當此終結!孤王意禦駕親征,巡視九州,親自梟首頑佞賊人!”話音剛落,孟憲傑從隊列中閃了出來,拱手抱拳,大聲說道,“何勞父王親征!懇請父王降旨,許兒臣望海軍和靠山軍兩支人馬,兒臣自出石門,從北向南掃蕩叛逆,願立軍令狀,三月不勝,提頭來見!”一向支持二公子孟憲傑的大臣聞言,忙低聲附和,隻有首領山下政文和以心崇伝不敢開口,偷眼觀瞧孟昭德。

    孟昭德果然臉上有異,親子效忠之言在他看來忌諱非常,心中一陣堵悶,方要發火,支持孟憲文的藤堂高虎便出班鞠躬道,“王上,臣有一言,願說與二公子聽。”孟憲傑立時惱怒,大喝道,“臣子無禮!吾乃父王親封岐阜縣侯,你不當尊稱我一聲侯爺,也當稱我戍部大人,怎可輕言堂下身份,實在藐視朝廷,懇請父王製裁!”孟昭德卻並不惱火,他慢悠悠的說道,“高虎乃是國公,你乃縣侯,孰輕孰重,孰高孰低?孤王尚在,你怎可輕言臣子無禮,高虎乃是哪一家的謀臣啊?”

    孟憲傑聞言一愣,心中發涼,這般緊要關頭,父親竟然幫著外人訓斥自己,雖然自己隻是縣侯,可畢竟一脈後嗣,怎麽也可大過一個外樣國公,父親藐蔑自己的權威,豈不是偏幫大哥!正此時,山下政文趕緊出班答道,“王上,岐阜侯年少輕狂,不識朝堂禮法,乃臣下教導無方,懇請王上責罰。”大包大攬,要為孟憲傑避禍,孟昭德嗯了一聲,開口道,“政文不必如此,孤王講講,並未要降罪誰人,就讓高虎先說吧。此事一會再論。”山下政文和孟憲傑隻好行禮回班,藤堂高虎於是說道,“王上,臣以為,二公子領兵大有不妥,其一,收複九州,乃平定天下最後一戰,王駕當親力親為,安撫百姓,結束亂世,二公子雖為王室血脈,然隻為縣侯,領戍部差事,若然出兵,於身份不合,其二,二公子統領戍部,鎮守京師,近衛軍更有淺井大人督導,環環相扣,方保京師安全,豈可遠征,且七軍分立,各有都督領事,若二公子統製二軍,則兩軍都督何以自處?其三,王上雖久於國事,然身體硬朗,氣若壯年,不當擇事於旁人分憂,且就算一時不得空當,也可命征夷大將軍領兵,征夷大將軍署理右府,統天下兵馬,抽調兩軍隨行,由二位都督從旁輔助,此方名正言順,不知二公子以為如何?”

    孟憲傑一聽,氣的火冒三丈,噌的就從隊列中竄出來,雙手握拳,使勁嗬斥道,“你怎敢小瞧本侯!我與大哥,乃一脈兄弟,大哥仁義恩情,天下皆知,乃政務能手,百姓口中的治世名臣,憲傑不如大哥知書達理,可自幼長於軍營,熟知弓馬布陣,今日戰事要起,你竟然說我不夠名正言順,難道做兄弟的為大哥分擔軍務,就是名不正言不順麽!我為父親和大哥征戰四方,你倒不許,難道你來做征夷大將軍就可以了麽!”胡言亂語,竟是忤逆之詞,藤堂高虎聽得一陣冷笑,待孟憲傑說完後,方才冷冷回道,“非王室血脈,不得繼承征夷大將軍,二公子封官,可找錯人了!”孟憲傑這才知道說錯,胸中一陣堵悶,差點要伸手去揍藤堂高虎。

    這時孟昭德突然大喝一聲道,“夠了!朝堂之上,成何體統!”兩人這才一個激靈,趕緊施禮道歉,退下不語。孟昭德轉而歎了口氣道,“哎,子嗣成人,為父分憂,是好事啊,這說明我朝有望,後繼有人嘛,不必爭吵如此,將軍何在,你來說說。”一直未開口的孟憲文忙出班施禮,開口道,“兒臣...兒臣不識弓馬,不可承擔這重大一戰,若父王要親提大軍征伐九州,兒臣願意鞍前馬後,伺候父王起居。”此話一出,群臣無不佩服,好孝順的兒子啊!孟昭德也是眼中泛淚,若說孟憲文蠢,做父親的,尤其是孟昭德這樣人中龍鳳般精明的父親,他還是清楚的,孟憲文不蠢,尤其是用人收人方麵,孟憲文繼承了自己的柔中帶剛,仁中帶奸,隻可惜一個短板,就是孟憲文不如自己心狠,且軍功不如孟憲傑,再有本事的君主,身邊躺著一頭猛虎,總是讓人不放心的,思來想去,孟昭德最終下定決心,還是拔了猛虎的牙齒,關了它算了!

    於是孟昭德說道,“既然你有此心意,孤王也不好說什麽,將軍不領兵,隻好從群臣中選拔了,戍部部堂有此意思,你等議一議,看看合不合適。”群臣見孟昭德鬆口,支持孟憲傑的一派人暗自竊喜,剛要為二公子唱票,突然阿倍秀明作為文臣之首,走出隊列,大聲說道,“岐阜侯不可統兵!請王上明察!”議了半天,一直冷眼旁觀的阿倍秀明終於出手了。

    孟昭德沉重的點了點頭,開口道,“你說來孤王聽!”阿倍秀明於是從懷中取出早寫好的奏折,呈送台上,繼而一字不差的背誦道,“臣阿倍秀明責岐阜縣侯戍部正堂孟氏憲傑閉門思過書:臣幼時讀書,聽聞為子者,不忠不孝乃天理不容,欺壓同宗乃喪盡人倫,聽信讒言乃耳目無聰,前兩者自百姓家起,無人不唾罵之,後一者乃古先聖賢教導權者門下言,亦不得不規之,今有岐阜縣侯孟憲傑,天性純真粗莽,愛人用事,戍部府堂擇人皆世無軍功之輩,唯投其所好,妙言則可中仕,乃至戍部混亂,兵備不修,甲術無齊,近日尚有良知者暗投書簡警醒,亦被宵小之人從旁抹去,主竟不得目見,長此以往,京師武備何在,安危係與何人,微臣自此方才懇奏,請王駕千歲一罰岐阜縣侯用人不明,二罰府內佐師教導無法,三罰宵小之人攛弄權柄,還戍部朝堂清流,保京師武備安危!”

    這話說完,孟憲傑已經嚇得麵色慘白,渾身顫抖,孟昭德更是氣得血灌瞳仁,如果京師重地,防備被削弱成這個樣子,那豈不是舉手投足之間,也可被覆滅了麽!盛怒之下,孟昭德剛要責罵,突然以心崇伝出班質問道,“不知哪家大人投書遞簡,規勸岐阜侯,而岐阜侯不聽啊?”這一手不可謂之不妙,朝堂之上,大公子一門不會幫助二公子,二公子一門更不會自己拆自己台,隻有阿倍秀明等少數幾個中立派有可能,但其中多是武將,讓他們寫信規勸,他們沒有這好文筆,以心崇伝心中揣測,就算有人投書,也必是阿倍秀明,隻要他承認,以心崇伝就能扣他個於禮不合,首相投書戍部,內外勾結,這可是大罪,孟憲傑罪不至死,畢竟是王室血脈,可阿倍秀明就難保了,所以以心崇伝估計,阿倍秀明一時衝動,透露了自己曾寫信私下知會孟憲傑,可也絕不敢承認!尤其是當今朝廷,乃亂中新立,孟昭德有感於亂世戰國禮法疏漏,忠誠廉恥殆盡,今日主殺仆,明日仆反主,所以幕府初立之時,就頒布禮法,重修忠義禮儀,也曾降重罪幾個平日寵信但舉止狂悖的家臣來明正典刑,所以這般高壓氣氛下,阿倍秀明絕不敢疏漏禮法的。

    正得意洋洋,要待阿倍秀明無話可說之時,突然一個聲音響起,“臣曾為二公子講解禮法俳句等修身養性之學,眼見二公子寵信宵小,所以投書規勸,然親眼目睹,府內管家將之付之一炬,臣願作證!”所有人忙順著聲音看去,孟憲傑和以心崇伝還有山下政文一見是他,立如五雷轟頂,以心崇伝更是心中淒涼,完了,完了,此人一說,就再無翻身之地了。此人正是天草時秀!

    堂下孟憲傑一黨呆若木雞,堂上孟昭德氣的連拍龍書案,大喝道,“如此無禮,何來江山交托與你,為子如此不賢,你將來如何輔佐將軍,孤王真正失望啊,首相,你且說,如何處置!”阿倍秀明聞言,忙正色答道,“二公子天性純良,乃外人輔佐不力,當請王駕秉公執法,先除禍亂小人,再罰佐師薪俸,至於二公子,能征善戰,且盡忠盡義,還請從輕發落。”山下政文聞言,忙跪倒道,“是啊!王上,請您看在二公子往洋軍功,且忠心不二的份上,從輕發落吧,臣勉領財相,卻無法規勸二公子,失職乃在臣下,懇請王上處置!”孟昭德聽罷歎口氣道,“哎,政文乃寬厚仁德之輩,孤王想你和吾子此時有外族之情,當規勸之,奈何辦事不利,乃至京師武備廢弛,不過你多年輔佐孤王,功高可鑒,不必內疚,亦無處罰,傳旨,將戍部堂內掌軍之人挨個嚴查,若有無能用事之輩,一律處斬,以正視聽!”

    群臣忙跪下領旨,孟昭德又說道,“幕府初立,正百廢待興之際,孤王的幾個子嗣尚不成氣候,不可輕易任事,就由孤王親自領兵,出征九州吧,政文,你常年掌管後勤,和首相商議一下,把用度擬出來,待征辦完成後,再行計議出兵隨行人選吧。”群臣忙再次領旨,孟昭德這才起身,宣布退朝,返回東書房去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