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回最開始的一幕成了最後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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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淺井輝政襲敗加藤清正後,一向以太閣後裔正朔自居的他隻能率領親兵去南線投奔島津忠恒,此時的島津忠恒失去了父親和叔叔的指導,已經變得專斷獨行,易怒多疑,尤其是慶長七年(1602年),太閣子嗣被壓製,孟昭德和德川家康的矛盾一觸即發,天下大勢正一步步落入孟昭德手中,九州偏安一隅,形勢岌岌可危,如此緊要關頭,島津忠恒提議,要麽增兵大阪城,防備孟昭德突然交惡,要麽擴展領土,在琉球等地建立後方基地,一旦九州遇敵,也可保一線生機,然而島津義弘不同意幹涉大阪城,和孟昭德直接對抗,另一族群島津義久則不同意遠渡重洋,征伐一向相安無事的琉球王,身為大名卻無法一展拳腳的島津忠恒惱火非常,最終親父和養父對自己的束縛導致島津氏內部矛盾大爆發,島津義弘和島津義久分別移居他處,伊集院和高氏兩大族群被滅族,島津忠恒掌握了政權,同時國家人才喪失五分三四。

    這樣的家督麵前,手握正朔血統的加藤清正遠沒有手握肥前兵三萬人的加藤清正來得親切,島津忠恒一麵派人聯絡府內城石井生劄,一麵囚禁了加藤清正,正式接管了九州軍的軍權,麵對幕府傾全國之力的征討,連續幾次的內部爭鬥徹底拖垮了九州軍的士氣,戰鬥力低下乃史上絕無僅有,如鋼鐵一般的薩摩軍被山岡岩八郎和大村鄉三郎平舟率領的雜牌軍一戰擊潰,後撤五裏,再被跟隨其後的幕府軍主力,淺井輝政騎兵,真田昌幸和藤堂高虎步兵驅趕,又撤五裏,轉眼間府內城孤聳無援,九州島被南北分割,各自為戰,到了12月下旬,圍攻府內城一月多尚不能攻克的幕府軍接到奏報,北麵築後國暫時安居的毛利氏投降,家督毛利輝元放棄一切軍隊和土地,解散毛利氏家臣團,換之得到的是孟昭德親筆回信,加封為武藏縣侯,領民部省大輔,入京居住。

    鏟除毛利氏後,孟昭德一麵命真田昌幸父子主持攻打府內城戰鬥,一麵命上杉景勝和安東隆盛率軍北上剿滅加藤氏殘餘,自己則率全部陸海軍南下,沿海進攻南方三藩,主旨要務必鏟除薩摩藩,消滅曆代中央政權的夢魘,九州第一能戰的島津氏家族。在這樣的重壓麵前,島津忠恒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去求養父和親生父親,讓兩位老人家給自己出謀劃策,在這種情況下還不願意放棄兵權,兩位老人對此子真的心灰意冷,而且幕府傾盡全力上島,不惜一切代價的背後就是必須決出高下,因為如此強撐的弓弦一旦放鬆,肯定會崩斷的,拿不下九州,孟昭德的政權肯定會土崩瓦解,所以往日那種固守消耗,待敵自退是不成的,打了一輩子勝仗的島津氏二老也不願意去打這種必須拚到死,不符合自己風格的戰役,所以婉言謝絕了島津忠恒。

    失去二老的支持,島津忠恒一時間深深感到了恐懼,慌亂之下,他放棄了一切可固守的城池,竟然想學德川家康,把所有薩摩兵固定在薩摩藩,在兵不如德川家康多,將不如德川家康強,城不如德川家康大的情況下玩一模一樣的守城耗敵,聽聞此信後,孟昭德驚呆了,不說死去的,就是還活著的島津氏兩虎,哪一個也不該生出這樣的廢物來啊!想到此,孟昭德不免擔憂的看了看身邊的孟憲文,這個從不曾打過勝仗,從不曾和人紅過臉的兒子,不會也是個窩囊廢吧?如果他也不足以統製這些各地豪強,而手腕強硬的孟憲傑已經失去了繼承家督的資格,那孟氏幕府,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該怎麽辦,孟昭德不由渾身上下一個寒顫,一種對未來的擔憂感覺襲上心頭,往日讀書,看到暴君殘殺大臣時,總是拍案痛斥,今日卻不免唏噓,也許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真正逼不得已!

    封鎖薩摩藩通往外界的一切通道後,孟昭德再次得到了準確的消息,島津忠恒和薩摩軍精銳九千人此時就聚集在新居城鶴丸城之內,並無伏兵和疑兵之相,孟昭德這才深信,島津忠恒就是一個廢物,或者說,最起碼和自己相比,是個較差的指揮官,於是孟昭德快馬通知真田昌幸,命他放棄圍城,將府內城丟掉,火速帶兵前來薩摩一帶會合,十日後,島津忠恒在得知府內城圍困被解的情況下,並沒有命石井生劄出海聯絡宇久氏水賊眾,或者偷襲四國島幕府軍儲備基地,而是一日三封信催促,命石井生劄和全部主力殺出重圍,自陸上進入薩摩,來鶴丸城和自己會合,這些動作都在孟昭德的意料之內,自己都放棄大片領土,迷信居城等待命運裁決的人,會操縱一支孤懸在外的部隊做什麽大事!還不是乖乖的拉回來,等著自己一鍋端麽!石井生劄這個征伐九州戰役中意外出彩的大將,可惜一無能主,二無獨裁之覺悟,隻此兩點,此人已經無法扭轉九州局勢,孟昭德現在要做的,就是在他抵達鶴丸城,領導鶴丸城重演府內城月餘無法攻下的奇跡之前,在路上截殺他即可!

    石井生劄率軍分為兩部,第一部一千人,在前方索敵,第二部自己率領,共七千將近八千人,是倉促間盡最大可能從府內城拉出來的,已經強弩之末,無法成戰,可惜明知前方有幕府軍最精銳的野戰兵團近衛軍在,為了不違抗命令,石井生劄也隻能前進,如此走了三天兩夜,兼程行軍,直到薩摩藩境外,快要渡河之際,以逸待勞的幕府軍阻住了他的去路,前軍一千人貿然開戰,已經被殲滅,橫屍河畔,看著眼前的慘狀,石井生劄心中歎息,手握刀柄,隻等一個體麵的機會就在陣前自裁。

    對方陣中,一員老將赤盔提槍騎馬而出,身邊數十武士護衛,一報姓名,竟然是幕府興慶王孟昭德本尊,石井生劄立刻敬重,然而心裏打定主意,無論他怎麽說,自己不會投降了,數月間連續背投,尤其是老主被殺竟然不為其報仇,石井生劄已經不想自己百年後,史書上的口誅筆伐更多一個理由,於是緊閉雙唇,一字不發,孟昭德和他照麵後,果然開口詢問是否投降,石井生劄堅定的搖了搖頭,孟昭德似乎並不意外,隻是在得到答案後,送給他一封書信,命他交給島津忠恒,並讓開道路,連他七千部下都不攔,難道要放他過去?

    石井生劄半信半疑,怕孟昭德擊自己渡河,偷襲背側,於是親自鎮守後陣,讓大軍從通道中分批,每次一千人渡河,最後全部安然抵達薩摩,孟昭德竟然沒出一兵一卒,石井生劄心生疑慮,和孟昭德拜別後,揮軍直奔鶴丸城而來,路上不放心,拆開孟昭德所寫書信細看,都是勸島津忠恒投降的,並無其他異樣,鬧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無法隻能收好信件,抵達城下時,稟報島津忠恒知曉。

    島津忠恒早在城內得知石井生劄河畔遇敵,一人未損便被放行的消息,半信半疑的他不開城門,命石井生劄城下就地紮營,獨自入城來見,石井生劄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喇喇的命部隊駐防,自己率領親族三人入城,和島津忠恒見麵後,奉上書信,島津忠恒讀罷,勃然大怒,將書信撕得粉碎,起身叱道,“我薩摩軍以一當百,他一個老頭竟然視若無物,我鶴丸城背靠大海,連接琉球等國,助力源源不斷,就是城內也有一年糧草儲備,可他幕府軍,每日消耗物資,何在十萬上下,不出一個月,幕府財政便會吃緊,屆時再多人馬也隻能退去,他以為我年輕不懂,欺我詐我,要我主動投降,我卻要他來打,看看誰個高低上下!”石井生劄見狀無趣,隻能低頭無語,哪知島津忠恒罵過,突然矛頭一轉,對著石井生劄開炮道,“我這態度,你怕是看不下去了吧!失望嗎!孟昭德放你入境,不開戰端,就是想你給我送信,勸降我吧,現在沒有勸降了我,封不得國主了吧!”

    石井生劄哪料到島津忠恒會這麽想,一時間受了侮辱,難道不辭辛苦殺出重圍,趕來的結果就是被人懷疑麽!心裏生氣,嘴上說話也不好聽起來,“請問大人你何處此言!我之部下,浴血奮戰,數月不丟一城,得到你催促救兵之信後,又不惜一切代價,日夜兼程趕來救助,薩摩藩外,還躺著我一千個手足弟兄呢!現在來了這裏,你又不讓進城,隻讓我進來,我進來了,你又如此羞臊我,羞臊我說我投靠唐人,若我要降,早一月已經降了,何必今日!而且那孟昭德新建幕府,早就廢除了國主,城主等製度,要我封國主,誰來封我!你冤枉忠臣,好不講理!”島津忠恒被孟昭德書信小視,麵子上下不來,罵了石井生劄幾句,石井生劄又不肯服軟,更讓他惱火,見石井生劄和自己辯駁,自己又找不到合理的回擊,一時間胡攪蠻纏起來道,“好好好!這是有了孟昭德那個糟老頭撐腰,和我擺譜了,別忘了,是誰在你落魄的時候收留了你,你統製過萬兵馬,身居大將之職,或者和你那個造反主子一樣,身首異處,當初可都在我一念之間!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這些話說得石井生劄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噌的站起身來,手握肋差道,“我也是堂堂武士!豈能受如此侮辱!石井生劄當初沒有和老主一同赴死,就是為了保護九州基業不落入唐人之手,今日大勢已去,我戰無可戰,就在你麵前自刎,以死追隨老主,還自己忠義!”島津忠恒怒而拍擊桌案,大喝道,“少嚇唬我,你和孟昭德早就串通一氣,他放你渡河,又讓你帶兵圍城,還送來勸降書,可惜我不上當,你要死便死,你真死了,我便信你忠義!”石井生劄聽罷再無生存念想,淚流滿麵,大嚎道,“可憐老主瞎了眼,錯投這個盟主,九州不複存在了!”說罷拔出肋差,對著腹部就捅進去,噗的一聲,再向橫著一拉,栽倒在地,劇痛抽搐了幾下後,方才氣絕身亡。

    這一下嚇壞了島津忠恒,他才立刻沒了火氣,相信石井生劄真的沒有反叛,可惜已經來不及了,這位力敵幕府軍月餘占據上風的良將自殺身亡,九州軍最後一絲希望不複存在,島津忠恒懊惱的紅了眼,大罵身邊近侍,為何方才不開口勸阻,提醒自己,近侍們皆顫栗不敢回嘴,島津忠恒氣的抽刀劈死了一人,方才把刀扔到地上,傳令城中各位武將,傍晚議事,商量出海攻占琉球,退守海上諸島。

    這之後,島津忠恒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綿綿的坐到地上,看著屋裏的屍體,竟然呼呼的睡著了,出去通知各位大將開會時間的近侍們一個多時辰後方才返回,島津忠恒正睡得香呢,看著他的模樣,幾個近侍越想越氣,最後暗下決心,抄刀在手,對著島津忠恒的腦袋就砍了下去,可惜沒有批準,砍在了肩膀上,島津忠恒被劇痛驚醒,慌亂中看見幾個近侍猙獰的麵孔,嚇得起身要跑,幾個近侍都是武士之後,平日也操習過劍術,哪能被鮮血嚇到,見一刀不中,上來七手八腳的連補好幾刀,這才把島津忠恒爛泥一樣剁碎,堂堂九州聯軍總指揮,竟然就這樣死在身邊人手上!

    島津忠恒一死,鶴丸城內算是炸了鍋了,先是沒有一個能做主的,幾個近侍分頭去求平日關係好的大將,或者本家有血緣關係的武士,結果有的被砍了頭,有的被藏起來,得到消息的共有十幾個將領,一起來到天守閣,確認島津忠恒真死了,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有的要求投降,有的要求去請兩位老大人來執政,挽救局麵,可究竟應該請島津義久還是島津義弘,又分為兩派吵個不停,

    這些帶慣了兵的丘八哪個是知書達理的,由其九州民風彪悍,從來缺少風度,吵到最後,果然怒發衝冠,拔刀相向,十幾個將領在天守閣內自相殘殺,一直冷眼旁觀,沒加入陣營的幾個近侍見情況不妙,趕緊出去副丸求見隱居的島津義弘,島津義弘一聽還有這種事,隻好穿衣出門,喝退了派來監視他的島津忠恒嫡係兵馬,帶人直奔天守閣而來,一進大堂,十幾個將領已經各個帶傷,氣喘如牛,腳下島津忠恒的屍首則被踩爛,飛濺得到處都是,屏風上,台案上,榻榻米上,全是血跡,就連島津義弘這樣身經百戰的老將看了,也不禁一陣陣惡心。

    好在他尚未開口,十幾個將領已經扔下兵器,等候他的裁決,他這才淒涼的搖搖頭道,“你們幹的什麽事!竟然自相殘殺起來,如今局麵這般,我再統兵迎敵,你們也無法齊心了,老夫和兄長就這一個兒子,如今身死,就算九州不倒,幕府退兵,家督傳於何人?都還爭些什麽啊!早該想通,派人聯絡幕府軍,投降了!”說罷指派幾人出城,交待不提條件,準備全境投降,安排妥善後,孤零零的老頭長歎離去,沒想到好好家業,轉瞬間落得如此淒涼之下場。

    再說城外孟昭德,尾隨府內城守軍抵達鶴丸城外駐紮,早料到城內或者三五日,或者十餘日就要投降,卻沒想到來的如此快,接見幾個將領後,得知島津忠恒和石井生劄都死了,是島津義弘命令無條件投降,孟昭德不免唏噓,款待幾個將領後,命人修書安撫,並率軍開進,城下府內兵剛來,見城內有人出,孟昭德又跟進,糊裏糊塗不知所以然,直到看見島津義弘手書,和島津氏將領的口述,才知道已經投降了,孟昭德傳令不為難九州兵,大家這才放下兵刃,城內外近兩萬人馬做了俘虜,卻隻把石井生劄已死一件事隱瞞,怕鬧出兵變來。

    進城後,孟昭德親自去見島津義弘,兩位老人代表著此時東流最高水平的軍事素養,卻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見了麵,島津義弘羞愧難當,和孟昭德應付著聊了幾句,就要謝罪下野,孟昭德點頭應允,傳令王京諸寺廟妥善安置,隻要島津義弘喜歡,哪處都可以,並且幕府撥給錢糧,按照國公待遇供奉,島津義弘也算得以善終,至於島津義久,聽聞九州全部領土被幕府接收,島津忠恒被部下殺害後,就閉門自盡了,孟昭德把他風光大葬,墳墓立於薩摩藩上,並重修島津氏祖墳。

    如此後,又休整了十日左右,眼見帶來的軍糧要耗盡,部下皆猜測,孟昭德肯定打算退軍了,且九州此時已經分派官吏出去,至於建軍,施政,拆城等工作,最少還要半年到一年時間才能完成,孟昭德總不能等在這裏,所以許多親信武將開始主動進言,希望孟昭德早定班師日期,其實早在落城當日,孟昭德就和阿倍秀明商議過,幕府軍不服水土,在九州作戰多月已經臨近極限,一旦大範圍的疾病爆發,隻怕隨軍醫師根本無法醫治,屆時九州豪族和不甘失敗的各勢力浪人揭竿而起,那幕府十萬大軍就有覆滅的危險,最好的法子還是抽調鎮守四國島和山陰山陽兩道軍隊留守,把主力部隊都撤走,可惜盤算了很久,孟昭德和阿倍秀明還是無法解決潛伏在外海,隨時準備偷襲自己的宇久水賊眾,留在島上可能爆發疾病,被叛軍攻擊,出島若一旦在海上被截殺,那留島的將士更有可能覆滅,兩相皆為難,所以才休整十日,沒有一道軍令傳達。

    又拖了一個月左右,直到1607年(慶長十一年)2月初,軍中真的開始出現熱病和傳染病來,孟昭德才傳令海軍淺井井賴聯絡九州漁民,布置橫渡海峽,將部隊分批轉往四國,從淡路班師,至於這一個月間,孟昭德除了著手拆散各地較大勢力的豪族外,也沒忘撒出忍者去尋找宇久純定和他的海賊眾之下落,可惜一無所獲,這樣疾病初現,軍糧告罄,實在不能坐以待斃,孟昭德才硬著頭皮班師,並且傳令真田昌幸,藤堂高虎,上杉景勝,阿倍秀明,安東隆盛分頭負責組建九州軍隊,加快速度,給他們優厚的薪俸,盡一切可能斷絕潛在的叛軍之兵源。

    2月21日,靠著從四國島起運的軍糧支撐,第五批部隊也已經渡海返回,此時島上還留有近衛軍一萬五千人保護孟昭德,各地軍隊不到兩萬,收編和改組的九州島虎神軍初見規模,孟昭德命有九州背景(曾代替阿倍秀明鎮守過九州)的安東隆盛暫時留此組建和整訓新軍,天草時秀之弟天草時人為肥後縣巡檢使(天草家回了九州了),安東隆元(安東隆盛之子)為薩摩縣巡檢使,安撫九州百姓,並撥給內廷學學生五人服侍天草時人處理日常政務,這才下達最後渡海命令,要和一萬五千近衛軍一同渡海班師!至於其餘的,比如山岡岩八郎自願追隨安東隆盛,在九州從軍等等,當時皆不是大事,提過不贅。

    從府內城出發,到四國島海軍軍港,若順風順水,隻要一日一夜即可,若快船行走,隻要四個時辰,孟昭德出於安全考慮,不用小船,隻用鐵甲船和安宅船,分兩次在2月26日和2月27日,將近衛軍渡海,軍令下達後,近衛軍在府內城外編隊駐紮,等候海軍接應,到了2月26日上午,正要渡海之前,突然海上風浪大作,天空也陰雲密布,懂得海路常識的部下勸阻孟昭德,或者命第二批部隊先行渡海,或者全體推遲一日,等明日看看天氣再說,這般惡渡,海船不但容易掀翻,而且行駛緩慢,隻怕要多耽擱半日,效果也是一樣的。

    孟昭德聽罷略作沉思,最後對部下說道,“世人都稱讚孟昭德仁義,孟昭德便不能明明看著海風大作,還讓別人替我出海,孤王軍令已經下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幕府軍大勝,26日班師的消息,那些至今還沒抓住的海賊眾肯定也知道,若在海上截殺,推遲下去隻會給他們更多準備時間,而且天氣難測,萬一多日不見好轉,我大軍豈不更加被動,就是要海上難行,宇久水賊眾料定我不敢渡海之際,我強渡之,方能險中取勝!”說罷不允許任何人再勸,執意要渡海,不過將阿倍秀明等人安置在第二批渡海,不許隨行罷了。

    阿倍秀明等人聽命,自然抗辯,孟昭德幹脆一個不見,隻把等候在身邊的淺井井賴叫來道,“此番渡海,不論天氣好壞,都是水賊眾除掉孤王的最佳機會,隻要孤王有個好歹,陸軍不是海賊對手,他們就可封鎖九州島,困死天軍,從而複奪領土,孤王盤算多日,這心病不除,孤王絕不能安睡,所以孤王大張旗鼓,今日必須渡海,引誘敵人出擊,務求這次要全殲海賊,拿住宇久純定!你掌管海軍,要心裏有數,孤王性命可以不要,但宇久水賊眾不得不除,你去布置吧!”淺井井賴這才恍然大悟,孟昭德執意渡海的原因所在,可風險太大,他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最後孟昭德隻能大喝道,“你若不照做,孤王自己統領海軍出海,孤王不熟水戰,出海必死,你熟悉海軍,尚有五成勝算,哪個好做,你還算不出麽!”淺井井賴這才妥協,離去布置。

    中午時分,海浪稍有平息,天空卻又下起雨來,孟昭德見狀,不能再等,當著所有軍士和圍觀百姓的麵,在高台上拜了三拜,下令祭祀海神,登船出海,其中早有埋伏的探子,用暗號將消息報知了宇久純定知曉,已經一隻腳踏進鬼門關的宇久純定聽聞後哈哈大笑,對著三個兒子說道,“蒼天眷顧,老夫打了一輩子仗,最後要死了,撈著這麽個大家夥,百戰百勝,已經坐擁天下的孟昭德竟然死在老夫手裏,快哉!快哉!”繼而又唏噓道,“可惜孟昭德了,聽聞他這人最善情報,當年天下聞名的忍者百地三太夫之子效忠於他,為他建立了無孔不入的情報網,他死後,又有一個傳奇忍者果心居士為之效力,依舊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現在果心居士都死了,後繼無人,這才讓孟昭德找不到我,果然是天意如此啊!”

    感慨後,宇久純定命長子宇久純平,次子宇久純安,三子宇久純興隨同起兵,把藏匿在東南九州海域小島和海洞內的船隻全數調遣出發,共七千餘人,三百多條戰船,一起來堵截孟昭德。孟昭德那邊,淺井井賴生怕宇久純定利用熟悉地形,給自己突然襲擊,不但把全部快船散出去巡海,還聯絡了大村鄉三郎平舟和九州漁民船隊,命他們在海上中間點接應,並且特意放慢了速度,前哨船隊必須把附近海域都搜尋了一個遍後,大船隊才向前行進十海裏。

    這樣到了傍晚,太陽即將落山之際,幕府海軍終於還是和宇久水賊眾相遇了,所處海麵乃是宇久水賊眾多次擊敗強敵,最熟悉的鹿兒島爛礁石地區,宇久水賊眾在此已經等候多時,不論幕府海軍走的快還是慢,不到這裏宇久純定是絕不現身的,現在前哨船隊抵達,正好撞進了宇久純定的口袋內,宇久純平,宇久純安各自率軍兩千從左右兩翼包抄,前哨船隊剛要向外圍布置迎敵,就被淺灘和暗礁阻住,兼之水賊眾器械完備精良,人員素質高,幾個回合交手過後,前哨船隊大半覆沒,隻有少數被困淺灘。

    擊敗前哨隊後,宇久純定命三個兒子整理物資,收繳快船,換上幕府軍衣著,去誘敵前來,三個兒子對父親一向言聽計從,忙照令而去,率軍一千來在十海裏之外,隻見大部隊正翹首期盼,宇久純平忙派遣能言善辯之部下,打算蒙混幕府海軍前進,哪知這邊尚未用計,那邊海軍重炮已經開炮,震耳欲聾的炮聲過後,十幾艘快船便被掀翻,可憐宇久純安還未明白怎麽回事,就被炸的粉身碎骨,剩下兩人見不好,掉頭就跑。原來淺井井賴也怕天氣轉暗,看不清楚,有人蒙混改變海軍路線,所以特意約定各船船長,每次歸來碰麵時候,沒有暗語沒有手勢,隻把船頭旗幟單數的船降下,雙數號的船保留,宇久水賊繳獲海軍快船,哪能知道哪支船是單編號,哪支船是雙編號,齊刷刷的打著旗子就過來了,這便讓淺井井賴看出破綻,離著遠遠的就準備開炮。

    現在轟走了敵船,淺井井賴忙報知孟昭德,孟昭德見宇久水賊眾終於現身,命海軍立刻追上去,包圍殲滅,絕不能留下禍患,淺井井賴見天黑能見度低,而且對方都是快船,隻怕追到近處,大船反而不能戰鬥,可孟昭德其意已決,自己親自登船,為的就是等來宇久水賊眾,現在終於等來了,哪有反悔逃走的道理,所以不顧淺井井賴怎麽解釋,也要追,淺井井賴無奈,隻好安排孟昭德的艦船最後起錨,他率主力海軍艦船先行。

    大軍追到暗礁暗流之處,宇久水賊眾四麵八方的衝了上來,淺井井賴一邊放下小船,一邊命重炮轟擊,果不出其所料,開始還能摧毀許多敵船,可後來敵船漸漸衝到近處,大炮就因為死角無用武之地了,隻剩下水勇之間的搏鬥,而宇久水賊眾的快船吃水淺,船身又矮,不比幕府海軍的大船高大,都是貼著船底在打,上麵的幕府水勇除非用弓箭,不然根本夠不到水賊眾,水賊眾一麵舉起牛皮盾防備弓弩,一麵用快刀和斧鑿給大船鑿洞放水,這場麵遠遠看去,就好像笨重的大象被一群餓狼圍住,瘋狂的撕咬一般,幾艘安宅船率先漏水,慢慢沉入海底。

    淺井井賴見狀,氣的火急火燎,脫下盔甲,親自上陣,率精銳水勇跳船搏鬥,有的跳入敵船,立刻就被殺死,有的幹脆跳不準,掉進海裏,被長槍刺死,還有一些則暫時勉強抵抗,在快船狹窄的船艙內,互相廝殺起來,後方的孟昭德見狀,急令舵手前進,並組織船上的近衛軍脫去重甲,手持短刀,準備跳海廝殺,可惜身邊武士不允,強行攔住孟昭德,就是不許他們的大王直麵刀兵。

    這樣幕府海軍一部分廝殺水賊眾,一部分圍成了圈,把孟昭德所在的安宅船圍在當中,保護興慶王,戰力頓時分散,讓水賊眾蜂擁而上,好似螞蟻吃大象一樣,一個接一個的吃掉,看的孟昭德直跺腳,非要參戰不可,就在此時,一直躲在暗處觀察戰局的宇久純定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了,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一艘巨艦,和幕府安宅船同樣規格的大艦搭載著宇久純定從暗處駛出,架設在船頭的,黑乎乎的幾尊鐵器赫然正是大明火炮,不愧是稱霸西海多年的宇久純定,手下果然也有大殺器,不過因為數量和質量都不如幕府軍,所以才藏起來,直到此時方才露出!

    水賊眾的安宅船一出馬,船頭火炮立刻衝著被保護起來的孟昭德座艦轟擊,天色暗淡,誰也不知道孟昭德在哪艘船上,觀察了許久,隻有這一艘巨艦被眾多護衛艦保護,並一直沒有參戰,宇久純定這才斷定,肯定是孟昭德無疑,幕府海軍的忠心之舉,竟然自己暴露了自己!火舌噴射,轟轟轟的巨響過後,水賊眾玩炮的也有能人,三五炮看似瞎打,隻打在了孟昭德座艦的附近,其中一炮卻準準的轟掉了座艦的桅杆,原來人家瞄準的本就不是船身,而是限製你逃跑!現在桅杆哢嚓嚓斷裂倒掉,孟昭德的座艦就好像孤島一樣,紮根海麵,再也不能動彈了,宇久純定的座艦方才調整瞄準,對著孟昭德座艦船身轟擊起來!

    挨了兩三炮後,孟昭德座艦側翼傾斜,船身吃水比重不一,全木質結構的安宅船哢嚓嚓的作響,眼瞅就要解體,看著腳下顫抖的木地板,孟昭德方信,海上絕非自己的天下,他遙望正視圖返回救援,卻被無數小船圍困的淺井井賴,哈哈大笑道,“陸上逞威風,卻在海上遭了殃,孤王今日歸天,要被義兄他們羞臊了!”說罷推開眾人,一把搶過太刀來,橫在脖子上就要自刎!

    突然間,遠處轟鳴聲不斷,已經暗淡的天日泛起一陣陣昏黃的火光,正打算自殺的孟昭德和身邊手下都愣住了,一個忘了推刀,剩下的忘了奪刀,都在猜測遠方發生了什麽!不多時,隻見一支艦隊飛也似的加入戰局,瞬間就把海上密密麻麻的雙方艦船擠開,硬是撕出了一道口子,這支艦隊多是快船,比水賊眾的船還要輕快,船上之人對著兩邊船隻拋投點著火的陶瓷罐,罐子落到甲板上就炸開,碎片登時濺射,擊死邊上的水勇,當前一支快船上,一員大將,手持令旗,另一手握刀柄,威風凜凜,身著淡藍袍,背後立著兩名兵士,高舉火把,火光射在藍色長袍上,越發醒目,正是移動燈塔一般,指引身後艦隊前進的道路。

    這支艦隊一路殺到宇久純定大船之下,雖折損頗多,可勇往直前,宇久純定發現不好,再退已經來不及了,無數快船對著他的座艦底部投擲陶瓷罐,罐子在船壁上嘭嘭炸開,不多時就炸出了許多大小不一的裂口,直比用斧鑿還要快許多倍!見旗艦被圍攻,宇久水賊眾各處艦隊皆掉頭來救,一時間局勢逆轉,淺井井賴忙命令海軍反攻,孟昭德則乘機被部下轉移,救護到另一艘船上,尚且驚魂未定!海軍和這支艦隊一路追殺,一個在裏麵包圍宇久純定,一個在外圍趕殺宇久水賊眾,內外開花,不多時宇久水賊眾就吃不住勁了,尤其是保護孟昭德的部分海軍也加入戰局,人數和船隻的優勢立顯,宇久純平第一個戰死,宇久純定的座艦也開始慢慢向海麵下沉去。

    打了半個時辰後,宇久水賊眾終於堅持不住,全軍潰敗,宇久純定關心幾個兒子的安危,決定棄船投降,投降的號炮衝天打響後,各船皆放下武器,淺井井賴生怕跑了宇久純定,親自率座艦衝入包圍圈,搭起木板橋,命宇久純定登船,前後耗時兩個多時辰的南九州海,鹿兒島海戰終於結束,幕府海軍用犧牲一千九百多人,七十餘條戰船的代價,全殲了宇久水賊眾,這支縱橫西東流海數十年,東流最後一支水賊集團終於退出曆史舞台,孟昭德的心病總算是治愈了!

    在座艦上,孟昭德率全部將領召見了這位和幕府軍玩捉迷藏玩了幾個月的大人物,兩人一見麵,透過蒼老的麵容和稀鬆的白發,孟昭德似乎還能看到往日那個滿麵殘暴的水賊首領的影子,他心中波瀾起伏,最後感歎道,“大人,你還記得小子麽?當年那個漁民?”宇久純定早知道孟昭德是漁民出身,聽說過他賤民起家,坐擁天下的事跡,不過卻沒能對上號,想起是哪個漁民來,於是哼了一聲,不屑的答道,“老夫在海上行走一輩子,見得最多的就是漁民,哪知道你是哪一個,不要羞臊老夫,快快殺我吧,成王敗寇,沒什麽好說的!”孟昭德一邊聽宇久純定叫囂,一邊細細端詳著他,腦海裏瞬間走過了無數往日的場景,而這個人,則是孟昭德傳奇一生的起點,他的記憶中,能夠回想起的第一幅畫卷,於是孟昭德再次提醒道,“大人啊,你見的漁民太多了,可是好像小子這樣,給你獻策,助你平定了整個西東流海,坐擁九州海域,橫行幾十載的,還有第二人麽?”

    宇久純定這才一愣,記憶瞬間轉回了那個豐收的年頭,好像是四十年快五十年前了,一個小娃娃,話都說不利索,卻給自己出了個好主意,說了一番大道理,勾勒了一幅美好的未來!“你!你...你是那個...是那個有口疾的小漁民!你是...你是那個漁民代表!”宇久純定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天意難道真的如此弄人麽?當年那個賤民,那個口齒都不伶俐,幹瘦幹瘦的小娃娃,就是今天的興慶王,幕府掌權者,天下人孟昭德?

    孟昭德見他都想起來了,笑著點點頭道,“孤王和大人一別將近半個世紀啊!今日又見麵了,若是大人早知道孤王,會不會早來相見呢?”宇久純定愣了很久,突然釋懷,哈哈大笑道,“要是早知道你今日之成就,老夫當初就一槍打死你!哈哈哈哈哈哈!五十載光陰,拜你所賜,成就一番霸業,今日又敗在你手,老夫的一生,竟然讓一個漁民左右玩弄,成敗皆在其中,說出去,誰人能信啊!”孟昭德也感慨頗多,附和道,“孤王也沒想到啊,當日助力的一個水賊,竟然是孤王戎馬生涯要對付的最後一個敵手,老大人,此間戰局已了,不如隨孤王回京吧,我幕府海軍,需要老大人這樣的智囊啊。”宇久純定聽罷,立刻收起笑容,高傲的回道,“老夫一生未曾涉足陸上,在水砦自在慣了,今日敗了無話可說,讓我臣服更是難如登天,閣下如果念及往日交情,請答應老夫一個條件,便立刻自盡,絕不多言!”

    孟昭德聽罷搖搖頭道,“你屬下作惡多端,若你在,尚可約束,若你執意要死,孤王不能赦免他們,隻能請他們隨你而去!”宇久純定噗嗤冷笑,否定道,“老夫一生殺人如麻,從不把生死當個鳥事,跟隨老夫的也都不是孬種,你放心,老夫不求你這個,老夫本來要拿住你,突然一支奇兵天降,扭轉了局勢,老夫是請你讓那支部隊的領頭人相見一麵,也好知道死在誰手裏,到了地府有個交代!”孟昭德略一沉思,同意下來,命淺井井賴傳喚,不多時,那藍袍大將登船相見,原來是九州漁民船隊指揮大村鄉三郎平舟,他本來在半途等候迎接,可估算時間,海軍久久不到,他擔心出了問題,才迎麵前來接應,遠遠聽到喊殺聲,當機立斷,把船上飲水的罐子都砸開裂縫,內藏火藥等物,外用芯撚連接,自治了一觸即破,威力不小的投擲彈,扭轉了戰局。

    聽他說罷,孟昭德和宇久純定齊齊心中長歎,一個當年為漁民出頭,今日被漁民所救,另一個常年欺壓漁民,最終被漁民所滅,天道昭彰輪回,果然無法揣測啊,宇久純定端詳大村鄉三郎平舟片刻後,對孟昭德說道,“此人頭腦清晰,用兵靈活,而且膽大非常,你小子好福氣,在我眼皮底下多年,我都沒發現這樣的人才,你才回九州不到一年,就被你收獲了,好好好,有他在,早晚老夫也不是對手,老夫輸的心服口服了!”說罷要求自盡,孟昭德見狀,也不多勸,命人鬆綁賜刀,一代豪強水賊,孟昭德人生交手的第一人亦成為最後一人,橫刀自刎,血灑當場,為孟昭德輝煌的軍旅生涯,畫上了一個不免玄妙的終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