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六章 有良知,但不多
字數:5105 加入書籤
鮮血飛濺。
女童受傷了。
她在逃跑,不慎被一片激射而來的枯黃樹葉劃破右頰,鮮血流過稚嫩且削瘦的麵龐,從下巴滴落,仿佛血淚。
但她並未流淚,眼中隻有對生的渴望。
跑得足夠遠了,約莫裏許的距離,軍士與屢次救她的老者皆化為黑點,她才氣喘籲籲的停下腳步,躲在一顆足夠兩人合抱的枯樹後麵,小心翼翼的伸頭觀望。
不多時,伴隨著一股能將女童吹飛的迅猛勁氣,兩個黑點不動了,數息後,兩個黑點先後倒地。
又等了許久,仿佛整個世界都恢複了平靜,女童才挪動腳步,朝破廟廢墟走去。
來到近前,她先是路過軍士雙目圓瞪的頭,再跨過軍士的身體,走到戚玄身前,蹲下。
戚玄氣息極弱,出多進少!
他那如枯枝般的五指沾滿血跡,卻緊緊抓著髒兮兮的玩偶。
聽到響動,戚玄勉力撐開眼皮,看向去而複返的女童,頓覺周身皮肉翻卷的刀傷似乎並不那麽痛了。
他本是將死之身,用靈竅神通與最後半塊靈晶強行延續生機。
終是靠著純熟精深的刀法與半生積澱的爭鬥經驗,將這兩個已經泯滅了良知的人形生物斬殺。
劇烈顫抖著,戚玄用出最後力量,將髒兮兮的玩偶遞向女童。
女童伸出手來。
彌留之際的戚玄眸光瞬亮。
‘老爺子,你說俠義存乎己心,與這天地萬物都沒有幹係,我覺得你錯了。
人心會冷,再大的俠義,也需有所回應,哪怕隻是一道目光、一句感謝’
戚玄渾身驟然緊繃,抓著玩偶的手頓在半空。
女童伸出的手,與他那沾滿血漬的手交錯而過,伸進了他的懷裏,掏出了被軍士踩過、又被他撿起的白麵薄餅,直接塞入口中。
光幕閃爍,公輸憲神情複雜,向武幽問道:
“他後悔了嗎?”
武幽掌控怨石,以修為構築測心幻境,自然對身處幻境中的四人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而公輸憲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因為他知道,由吳諱所化的戚玄一旦生出後悔之心,便代表他心中的俠義私大於公!
“沒有”,武幽笑了,笑中欣慰極為明顯。
“他沒有後悔,他是明悟了真正的俠義之道!”
公輸憲一臉驚奇,易地而處,在不知前因後果,連自我意識都被封禁的幻境中。
倘若他是戚玄,在最後關頭看到女童如此行徑,他絕對會後悔!
武幽彈指,光幕閃動,畫麵繞到了戚玄身後,女童正麵。
她在胡亂將餅塞入口中,兩腮因此高高鼓起。
可她的雙頰,有淚珠滑落!
公輸憲明白了。
不接玩偶,是為了活下去。
流淚,是為戚玄!
人心會冷,可多捂幾次,也會熱!
哪怕被這宛如地獄般的末世折磨到隻剩生之本能。
她在河邊欲牽戚玄的動作。
她在韓觀山意識所化的短發男人暴起發難後,沒有第一時間逃走的選擇。
以及她最後流下的淚。
都是對戚玄的回應!
所以戚玄沒有後悔。
而武幽口中的真正的俠義知道,他在教授院中門生時,曾多次解釋過。
所謂行俠仗義,行的心中俠道,仗的天地公義!
即便一身下毒功夫,隻要能在他人欺壓弱者時挺身而出,便也能稱之為俠士!
公輸憲看著漸漸模糊消散的光幕,心中感慨陣陣。
武幽用絕世級神功所構築的幻境奇妙無比!
幻境中的世界,是數千年前,那段殘酷血腥的黑暗歲月中,怨石親身經曆所化。
而戚玄,則是吳諱精神意誌所化。
女童是鍾毓秀。
軍士為李冬夏。
短發凶徒則是韓觀山。
而化身為誰,則是各自意誌主導,與武幽沒有半點幹係。
武幽所做的,僅是利用凝怨石構築出一個幻境,觀察四人在另一個環境會做出何種選擇,以此來判定試煉者的心性。
“其餘三人,也過關了嗎?”
換做往年,公輸憲這句話純純廢話。
可今年不一樣。
出了一名能載入武院曆史的絕世天才,堪比當初的桃青!
因此主測心關的武幽,甚至祭出了奇寶、上古凝怨石!
由凝怨石所化的心關,以大教習武幽的蓋世修為構築而成,絕對能入選武院曆年十大最難測心關!
因為在怨石幻境中,除非修為超過武幽,不然絕對難以恢複自身意識。
一切選擇,皆為自身內心深處最為真實的想法!
此種條件下,試煉者倘若心藏醃臢,也會一覽無餘。
女童能算過關嗎?
公輸憲拿不準。
畢竟她的幻身雖然年幼,可在末世之中,早已磨練出了極為成熟的心智。
心智成熟,在麵對戚玄幾次三番的救命之恩下,卻多次做出了毫不猶豫的拋棄舉動。
這證明現實中的鍾毓秀,也是一個這樣的人。
有良知,但不多。
除非發生一件令她震撼至極的事,攻破她的心防,否則多數情況下,她都會表現出如女童一般的薄涼和無情。
而韓觀山所化的短發男人,則證明了他是一個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貫徹到底的人。
但除此之外,他心中仍有良善良知的存在。
幻境中的四人不知,可在外界的公輸憲和武幽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韓觀山所化的短發男人,在麵對生命威脅的時候,掙紮良久,終是選擇了讓結發妻子與他融為一體,苟活多年。
生命即將終結的最後關頭,他心中湧出了無盡悔意,以及對亡妻的眷戀。
咬在口中的、他結發妻子所贈的香囊,便是好的證明。
至於李冬夏所化的圓臉軍士,則更為矛盾。
幻身步剛是趙國一名不大不小的從六品驍騎尉。
自小便立誌報效朝廷,性子剛直,熱情豪爽。
可自天外邪靈入侵,趙國舉兵反抗,他眼睜睜看著手下士兵為掩護他逃走悉數葬身於邪靈之口後。
他便性情大變,走向極端。
‘性命乃兄弟所救,我怎能輕易死去?
不僅要活,我要帶著所有兄弟的份,活得滋潤自在!’
這是軍士的心聲。
在這種信念的支撐下,軍士不擇手段的活下來了,活得醜陋至極。
四人中,隻有吳諱的幻身活得最為純粹,至死不渝。
可另外三人,卻是複雜難測,善惡皆有。
所以公輸憲不知道,另外三人,究竟算是過關,還是不過關?
未過心關者,即便為當年大比第一,也無法進入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