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軟濫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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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糯臉上的妝沒卸,她穿著黑色的大衣,整個人淩厲的不像她。也對,有兩年沒見了,大家都有變化。

    郝可欣撩了撩頭發,愣了鎮定自若看著她,語氣有些做作的驚訝,“誒呀,被你發現啦。”

    “我真不知道,原來咱們還算朋友啊。”

    許糯看著她,郝可欣的眼線拉的長畫的翹,眉毛也是挑著的,嘴唇塗得豔,冷笑起來像是妖精一樣,看不出來兩年前的樣子。許糯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郝可欣背她猛長了好幾歲,已經長成一個大人了,這讓人有些心慌。

    “你冒充我幹嘛?”

    這個問題一問,許糯覺得自己更像是小孩了,問得有些傻了。欺負人不需要理由的。

    郝可欣果然就笑了,“許糯你怎麽還這樣呢?”

    沒等許糯回答,郝可欣旋即說道“我都冒充你這麽長時間了,你怎麽現在才發現呢。”

    伸手推了推車門,嗤笑了一聲,“你還真要關我啊。”

    “郝可欣,人不能沒完沒了的吧,你真當我沒脾氣啊。”

    前座的韋伊心想,這是開始狐假虎威,還是開始上頭了呢。

    “我當誰沒脾氣,我都不能當你沒脾氣啊。”郝可欣回身看著許糯,一臉嘲諷“但是你能拿我怎麽樣呢?”

    許糯被她的理直氣壯問得一時啞然。

    “讓你哥來找我?你確實有個好哥哥,但他差點意思,有些事他也管不了。”郝可欣聲音提高了點,“還是讓你媽來吵?想再丟臉?還是說指著喜歡你的這些臭魚爛蝦?”

    “你自己看看,你身邊都是什麽人?”

    許糯被氣笑了,“那還辛苦你陪這聊天了,玩弄別人就這麽有意思嗎?”

    “沒什麽意思,但我一想到這些和你有關,就覺得特別有意思。”郝可欣狠狠踹了兩下車門,當然不可能踹開,回頭更生氣了。“把門給我打開,我報警了啊!”

    說著手上就掏出了手機,旁邊的韋伊如夢初醒一般啊了一聲,伸手把她手機搶了過來。

    郝可欣當然不依,立刻撲上去和韋伊爭了起來。場麵開始變得混亂,許糯剛想伸手叫停,就聽郝可欣慘叫一聲,跌坐回了座位。

    許糯一臉驚恐的看著韋伊,他擺擺手一臉無所謂的說道“我就是把她胳膊卸了,一會兒能安上。”

    肩膀上的疼痛和錯位感讓郝可欣一時間說不出來話,按照她的脾氣,早就罵開了,但現在她隻能聽見自己上下牙碰撞的聲音。

    強忍著疼,問了一句,“你倆到底想幹嘛?”

    許糯愣怔著看著郝可欣那兩條胳膊乖順的耷拉在她身體兩側,這算是欺負還是報複還是什麽別的,她不知道。看了一眼韋伊,和他對視了兩秒,像是向他借了兩分魯莽。

    “你老老實實說,我就讓韋伊幫你按回去,就不疼了。告訴我,你當初帶人孤立我的原因。”

    郝可欣聽著許糯的聲音,肩膀的疼痛一陣一陣的席卷著她的大腦,一陣鼻酸,眼淚含在眼圈裏打轉。眨了眨眼睛,“過去那麽久了,還說什麽啊?我他媽的就是煩你,不成嘛?”

    “但是過去這麽久,你也沒放過我啊?什麽讓你煩我這麽久,以至於開小號冒充我?”

    “你今天非得刨根問底了唄。”郝可欣轉頭看著許糯,肩膀被猛地一扯,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顯得她有些狼狽,“你沒做的不好,就是做的太好了。”

    媽的,太疼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了。

    “你怎麽就那麽愛管閑事呢?你怎麽就能那麽心安理得接受著一切呢?”郝可欣看著她,像是想透過她的臉回憶起那幾年,都是沒有是非觀,沒有同理心的少年,唯獨她有棱有角像個小太陽。“跟你一比,我就什麽也不成了,你知道這有多惡心人嗎?”

    “我從來沒想和你比過。”

    “我知道,這才更惡心。”郝可欣冷笑了一下,許糯還是不懂。小太陽怡然自得的自轉,永遠不明白影子是怎麽變的,影子陰暗隻想吞噬人心。

    郝可欣生活在一個不是那麽光明正大的家庭裏,她媽是個小三,她爸是別人的爸爸。不過她媽跟著她爸的時候,不知道他已經成家了,現在管這個叫“被小三”。不過被不被也沒什麽要緊的,畢竟她媽知道了之後也沒離開他,就成了真小三。

    郝可欣覺得她爸這種人就應該抓緊死,她媽這種人就沒臉活著,她看不起她。應該抓緊死的那個男的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所以郝可欣就直接當他死了。但她天天能看見這個“應該沒臉活的”,她就越來越看不起她。

    那些人八卦她,她都不想反駁,畢竟每當看見自己媽媽巴巴等著那個男人的電話的時候,她都想罵人。她想問她是不是離了這個男的就不能活,是不是真就一點臉都不要了。有時候太生氣了,也就直接問出去了,但是她媽也說不出來什麽,隻是哭著說對不起她。

    郝可欣就無可奈何了,她本來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要被連累上這麽多呢?

    許糯和她的處境差不多,許糯媽媽的事跡一直是附近大媽津津樂道的話題,她以為她能理解她的。結果許糯說什麽?那麽多人都說我媽媽,要是我再不幫著她說話,就沒人幫她了。

    當媽媽很不容易的。

    郝可欣至今都記著她說著話的時候,黃毛丫頭眼睛黑的發亮,像是什麽都知道一樣。多搞笑,她才幾歲,人都沒生過,就敢說這種話。

    她現在眼睛還是那麽亮,郝可欣看著她嫉妒的不得了,嘴上想刻薄,開口卻有些哽咽“許糯,你真的太愛顯了。每次開完家長會,我媽都回來跟我說,你能不能跟許糯學學。”

    許糯看著她的眼淚,有些心慌的轉頭去找韋伊的眼睛,張了張嘴唇又沒說什麽。

    韋伊看了她一眼,從煙盒裏抽出來根煙,點起來的同時推開了車門。嘖,本來想著她吵不過幫幫她,結果小姑娘抹不開麵子了。

    車裏郝可欣看著韋伊下車,也像是鬆了一口氣“你就非得刨根問底,就以為是我嫉妒你拿獎,以為是我小心眼,不成嘛?”

    許糯搖頭,“不成,那破獎就是個塑料牌子,有什麽好嫉妒的。”

    郝可欣聽見她這話忽得笑了,真的笑聲,不是陰陽怪氣,故作冷淡的那種。

    她轉正了身子衝著擋風玻璃,動作牽扯到了肩膀,疼得她又嘶了一聲。車裏安靜一會兒,郝可欣突然開口“許糯,我沒有媽媽了。”

    許糯抬頭看著擋風玻璃,玻璃上郝可欣的臉有些模糊,路燈照在她黃色的頭發上,柔化了她的輪廓。許糯忽然就想起來,大家青春期剛剛發育的時候,她陪著她去買內衣,得意洋洋的邊比劃著胸前邊滿不在乎的說,誒呀,其實長大就是這麽點事。

    那時候,許糯以為她們能做一輩子好朋友。

    “咱們文藝匯演的時候,她其實就生病了。她總埋怨我,她說我生了你,你怎麽不向著我呢?人家許糯就向著她媽,你就不能跟她學學?我當時哪聽得了這個,我本來就看不起她,我心想你傻不愣登的,嘴上不服輸,被多少人說小話了,我學你幹屁。連著你,我都看不起了,我覺得你腦子不清醒,吃一百個豆不嫌腥。”

    夜色滲進了車裏,許糯移動指尖在座椅上無意義的摩挲著,皮革微涼,和夜色一樣。

    郝可欣看著後視鏡裏的自己輕聲說著,這些她從來沒有和人說過的,她也沒打算跟人說的。

    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心思。

    “肝癌,可能是這些年傷心生氣多了,死相不怎麽好看。我媽你知道的,挺愛漂亮的。”

    “文藝匯演的時候家長不是也能去嘛,我不讓她去,她偷著去了,看著別人家挺羨慕的。她也不認識誰,隻認識你這一個。回家的時候,跟我說,誒呀許糯和她媽媽關係真好呀。”

    郝可欣疼得聲音都是抖的,說著說著就停了,就這麽一停忽然就回憶起那人當時小心翼翼的語氣,她當時回了什麽已經不記得了,但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眼淚不受控製的又掉了下來。

    郝可欣想,今天真是要麵子裏子都要丟幹淨了。

    沉默了一會兒,許糯就聽郝可欣努力的喘了口氣又歎了出來,像是累極了。

    “我沒懂。”許糯鼓足了勇氣。

    郝可欣嗤笑了一聲,“你沒懂?我也不懂。”

    “但是我隻知道一看見你就能想起來她那些話,慌了怕了,根本在你身邊呆不住了。我就想,許糯,怎麽會有你這種人呢,怎麽還偏偏要在我身邊呢?”

    “簡直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我,我這人多不夠格,多不成人。”

    這些是郝可欣這兩年想明白的,當時的她糊塗的根本懶得去想,下意識選擇了最粗暴的方式。既然對方讓自己這麽難受,這麽不好過,那她也應該承受同樣的。

    哪怕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對我好,就是嘮叨。我急了就說,你愛找誰當閨女你就找誰去。她就說,我倒是想找許糯,人家媽不讓。”郝可欣笑了一下,像是歎氣。

    隨即語氣有些埋怨,“你看,這話說的,換你,你也要記恨我。”

    許糯不知道說什麽,和玻璃裏的郝可欣對視了一眼,腦子裏出現了李晴。李晴人不正經,但是確實從來沒說過這種話,李晴總是笑著說,你是媽的寶貝,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也不知道李晴現在在哪。

    不知道是不是疼的,郝可欣話哭腔更重了,“她臨走的時候又不那麽說了,你猜她說什麽?她跟我說,下輩子要當我女兒,讓我向著她,什麽時候都向著她。”

    許糯聽著前座傳來的壓抑的哭聲,鼻酸的仰了仰頭。

    這些本來就應該說給她的話,今天才聽到,以這樣的場景。

    郝可欣哭了一會兒,又緩了一會兒,開口有些輕快,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了“一開始沒想著冒充你的,本來開這個小號就是想窺屏,想著要是能看看你朋友圈啥的。誰知道你動不動就清微信。”

    許糯沒反駁,她手機總是沒內存,所以動不動就全清一遍。

    “鬼使神差的想知道成為你這樣的人有什麽好,嘖,沒什麽好的。爛桃花一朵接一朵的。”

    可能回到了郝可欣擅長的嘲諷的領域,她的話順暢了很多,語氣也自然了很多。

    “那個付白,說喜歡我,我呸。我拿小號逗他,搞了封假情書,他就覺得自己迷人的不得了。還有那個周東,一天能發八百條消息,當初也沒見他站出來為你說一句話。這麽開天辟地的奇葩,偏叫你遇見了。”

    “許糯,你那個微信到底用不用啊,好多人都加上我了,你知道你錯過多少嘛?”

    許糯看著車前的反光鏡,在那方寸之地和郝可欣的視線相匯,郝可欣可能是累了,頭靠著車椅,懶懶散散的望著她。

    “我需要惋惜一下嗎?”

    許糯輕輕的笑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笑。

    郝可欣認真的想了一下,輕輕的晃了晃腦袋,耳側的流蘇耳環閃過一些細碎的光,額前細幼的頭發也跟著動了動。她眼眶發紅,眼妝也被淚水暈染開了,看起來有幾分可憐。

    但下一秒嘴裏說的話就可恨起來了,“也就玩玩解悶,就窗外這個人傻錢多。我還沒想到怎麽和你掛上鉤,你就找來了。”

    “你和這瘋小子怎麽認識的啊?你跟他說說,我真有點挺不住了,這脫臼了他真能按回去?”

    許糯沒理她這句話,問她“你還頂著我的名幹什麽了?”

    “沒幹別的,就網戀圈了點錢,你應該能猜到的呀。”郝可欣說完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你哥是不是找付白了?我一猜就是,付白活該。嘖,有哥哥確實是好。”

    鏡子裏許糯的眉毛眼看著立起來了,聲音也翻了一番,“網戀?圈錢?”

    “小點聲,這有什麽好驚訝的。你放心,網友而已又不真認識你。大不了,今天之後我就不幹了唄。”

    “郝可欣,你怎麽變得……”許糯想了好些詞,都沒說出口。

    戛然而止的話像是火石碰撞出的尷尬火星,靠著意外點燃了火引。

    “你想說我怎麽變成這樣了?還是想說我怎麽這麽不要臉?”

    “咱們都變了啊,你現在不也學會了暴力解決了嗎?欺負人的感覺也挺爽的,對吧?”

    “你別以為我剛才跟你說了那些話,就是我怕了你,光腳不怕穿鞋的,我怕個屁?”

    許糯搖了搖頭,覺得她有點不可理喻,問她“你沒有什麽別的想和我說的了嗎?”

    “我真的你想聽什麽,但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和你道歉吧。”

    郝可欣語氣突然鎮定了下來,非常肯定的吐出來三個字,“不可能。”

    許糯愣怔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沒什麽好說的了,執拗又要麵子的她確實不可能回頭了,錯上加錯已經成為了她的選擇。

    “郝可欣,一會兒把微信號注銷了,你就走吧。”

    “成啊,我又不是自願呆著這兒的。”郝可欣一秒沒停的反駁道。

    許糯想了想,又說,“把韋伊的紅包還回去。”

    郝可欣忍著疼忍得有些麻木了,聽見這話愣了一下,開口道“你不會真喜歡這小子吧,上來就卸人胳膊的,能是正常人嗎?”

    “那就不用你管了。”

    許糯敲了敲窗戶,韋伊給她打開了車門。

    他手裏夾著煙,下顎線在路燈下清晰可見,本來像是困了的眼睛看見她微微睜大了些。沾染這煙草味的手指輕輕撥了撥她的劉海兒,秋夜裏寒氣重,少年的嗓音也被涼意浸潤帶著點啞。

    “發言完畢了?”

    許糯點了點頭,看著他,剛才想哭那個勁兒又上來了。忍了忍,開口問他“你能把她胳膊安回去嗎?”

    韋伊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小時候去醫院多,玩人體模型玩熟了,剛才卸的時候手太快了,估計是嚇到人了。想問問,見小姑娘眉毛緊緊的皺著,神情低落,嘴唇囁嚅著,像是有話沒說完。

    “她答應我把號注銷了,把紅包也都還你。”

    “嗯,她道歉了嗎?”韋伊微微弓了弓身子,視線和她平齊。

    許糯搖了搖頭,韋伊剛想拉開車門,許糯伸手按住他。

    “算了。”

    那個曾經稚嫩的,習慣勇往直前的少女學會了拐彎,隱約知道了怎麽順遂長大。就像不懂事的那幾年一樣,她安慰自己,妥協並不是退怯。

    但今天可以換個說法,她不稀罕那些道歉了。

    她確實也是一個心軟的濫好人,但她要往前走的。

    所以,算了,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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